【耽美】燎荒植棠(完结)
颜景良醒来之后迷蒙间被下人告知那个无意间撞昏他的流浪小子被压在他屋前的院子里等待处罚,他闲庭信步走出门,发现那个流浪的黑小子已然晕了过去,嘴唇干裂面色蜡黄,他只觉得这是个普通流浪汉,他是富家子弟,旱涝都与他无关,饥荒更不曾入过他的眼。他只觉得是一个普通的流浪汉,不过为防止是有人蓄意谋害,他还是叫下人把流浪小子全身搜了一遍,没想到,从他破烂的衣襟里搜出一块腊肉。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这腊肉起了好奇心,让下人用百般方式弄醒了流浪小子,没想到还没问出口腊肉的事情,流浪小子就泪流了满面,抽噎得语句都不成调,颜景良好奇地绕着他看了两三圈,才知道这小子从发生饥荒的远方来,为了不让妹妹挨饿,只能整日东躲西藏,偷得一点点食物充饥。那日他偷到一家包子铺被抓了个正着,所幸掌柜夫妇心善,正巧家里只有个儿子,也缺女儿,便与他商量把妹妹领走。他不舍得与年幼的小妹分开,可是他分明看见妹妹圆溜溜的眼珠子里全是热气腾腾的饥饿,于是他答应了。 把妹妹送走,换来了一块腊肉。可他已无心吃喝,浑浑噩噩走在繁华的街上却已有自绝之心。他是实在饿得晕倒了,不凑巧与颜景良撞了个对头。 于是他低着头哭求着让颜景良杀了他,他只是个名字都是数字的贱民,现如今家破人亡,连妹子都保不住,冲撞了大人,他自知命不久矣。 颜景良看着他手臂和裸露出来的一小块结实的腰腹摸着下巴沉吟半晌,命下人把他锁在东院的柴房里休息。等他恢复过来就让他去洗衣烧柴。 他看出来这是个有力气的家伙,当仆人的好苗子。 颜景良的恶趣味性子极大地发挥了作用,他要死,他偏不让他如愿。 自打那以后又过去三四年。 颜景良早就忘了这遭事,他依旧花天酒地,然而在父亲的逼迫下还是读了些书,入朝当起了官,可日子愈发百聊无赖。一日他照常下了朝到勾栏里消遣,醉了之后只是愈发觉得耳边喧闹,便一把推开旁的莺莺燕燕,坐上马车回府,到了府上也不许下人跟着,独自一人提着酒晃晃悠悠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一头栽在地上就睡了过去。待他再醒来已是半夜,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四壁破旧的屋子里,手边趴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他手一抬,那个少年便揉着眼睛醒了,开口便叫他:“景少爷。” 他这才知道是酒醉后到了东院。 少年有一双极其澄澈的眼睛,幼时残酷的经历并未磨削他性情中天真的那一部分,而常年的劳动使他身体强健敏捷,像一头皮毛滑亮矫健的黑猫。颜景良想起了当年的奇遇,他竟记得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少年为他准备醒酒汤,又要叫下人来将他扶回自己的房屋,颜景良抬手阻止,他躺在硬板床上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心底竟然从未有过的亮堂堂舒畅。少年为他擦身子洗脸。 絮絮叨叨中颜景良才晓得他后来又找到了自己的妹妹团聚,妹妹在那户人家活的更好,衣食无忧,兄妹俩还是一样的亲密无间,妹妹想让他也成为那家庭的一份子,他拒绝了。少年低着头给他系腰带,嘴里说着:“我吴三七就是一条贱命,景公子救了我,我是要报恩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颜景良,颜景良垂眼回看他很久。少年蓬勃的天真和生命力满溢在他周身。 颜景良纤长的眼睫微微抖动,手不自觉地放在吴三七颈后摩挲,一直滑到他收紧的腰部。 “嗯。”颜景良淡淡回应着,手却不断在吴三七腰背处流连。 从那天开始吴三七就被嘱咐可以直接叫他“景哥”。 吴三七兴奋得很,他终于有机会向救命恩人表达他长久以来积蓄的感激,颜景良更加频繁地往他那个小破院子跑,每回吴三七都要准备一桌子酒菜,忙上忙下脚不沾地,景大少爷似乎也乐意看到这种景象,每每半躺在椅子上翘着脚享受。 吴三七院子里有一颗柿子树,秋日即临,枝头红果子沉甸甸地压坠树枝,宛若红亮的灯笼,一日下午阳光明媚,他取来长梯,叫来柴房的几个同玩的下人扶住梯子,几人闹哄哄摘果子,秋风起,橘黄的夕阳落在他笑眯眯的眼中,耳边忽然静下来,他一转头,发现底下闹嚷的玩伴早已退去,景公子手持玉扇斜立在小院门口,长睫掩映住他被暖阳微融的冰寒双眸。吴三七爽朗一笑:“景哥,柿子熟了!” 他一扬手,红柿在灰黄的秋日划出浓烈弧线,景公子诧异之下抬手一接,耳边又听他喊:“景哥抬头!” 只见那树梢头的蓬勃红柿整个儿,宛如火焰在阳光中般抖动起来,鲜活愉悦的气息恍若春化霜雪,瞬间覆了这死气沉沉的大府。 吴三七双腿跨坐在梯子上,上半身倚靠着树干发力,竟晃动了这粗大的老树。 颜景良抬头看着他,想起过往人生二十年,繁华人境、朝堂穿梭不尽,脂粉美人阅览无数,竟从未有一刻教他心神如此震动。 吴三七真正活得浓烈。他想,而这浓烈并不归属于他。 颜景良伸手将吴三七从长梯上接下,吴三七双手仍粘有夕阳的温热,只不过很快地就离开了他的手心。 这个过去很多年来无恶不作的颜景良利用姣好的相貌和权势的地位掩盖住他的心思。 后来吴三七发现自己从柴房搬到了条件更好的正院,只不过身边的玩伴更少了,幸好他向来擅长自娱自乐,倒也不会陷于孤独。 更何况还有景哥日日陪着我玩呢,他仍旧充满天真、孩子气地对颜景良道。对颜景良抱有不切实际的崇拜和尊敬。 还是不懂么?颜景良微笑地看着他由于活力与快乐而发亮的双眼,伸手把他揽进了一点。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他总有一天,或哭或笑,都要接受自己已经变成禁脔的事实。 再往后,吴三七有了名字,但是再也出不了府,朝堂上的大臣都侃,说以往总在花丛流连的颜大人收了心,府上取了个母老虎似的正房大太太,吓得颜大人浪子回头。 颜景良每回都微微笑着。这世上怕是没人知道的,他关起来的不是一只母老虎,是那挂在冬日的半空里,发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