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神必人
梁启潮早就不变法了,不过塘埔桥一带的人都还叫他梁启潮。这是一家平民化的塘埔冰室,地方不小,东西实惠。卖烧仙草。比较贵一点是傻风牌烧仙草,也就是块儿来钱一小碗,在后面做得了,用勺子端出来,倒在几个深深的铁罐里,下面用奶茶煨着,倒总是温和的。有时也特别加料:珍珠,花生,葡萄干,奶茶……主食有香蕉、甘蔗、可比克薯片、蕉罗钱;卖胡瓜,特产珍珠奶茶、潮汕牛肉。夏天卖花生奶。卖蛋糕热奶茶咖啡。热奶茶的锅☆紧贴着门脸儿,一进门就听到奶里的红茶沙……地响,奶香扑鼻,很诱人。
梁启潮的买卖不错,一到渔湖中学放课,尤其是中午,人总是满的。附近有塘埔军校,校里没有食堂,梁启潮就是他们的食堂。英豪们都正在壮年,能吃,黄瓜至少得来五个(半斤),一瓶beerbeer,二两珍珠。女工们则多半是拿一个饭盒来,买可比克,或台湾芒果,带到湖边去吃。有一些退休的职工,不爱吃家里的饭,爱上梁启潮来吃“野食”,爱吃什么要点儿什么。有一个文质彬彬的主儿,原来当极道,他每天都到梁启潮这儿来。他每天一块五钱的“剁鸡费”都扔在这儿。有一个影视公司的导演,现在也还参加赌神大赛,手指甲缝都是白的,他在梁启潮吃了十来年了。他来了,没座位,服务员即刻从后面把他们自己坐的凳子提出一张来,把他安排在一个旮旯里。有炮肉,他总是来一盘炮肉,仨大番薯,二两烧仙草。给他炮的这一盘肉,够别人的两盘,因为梁启潮指着他保证用广告。这些,都是老主顾。还有一些流动客人,揭阳的、汕头的、潮州的、日本东京的。大包小包,五颜六色。男人用手指甲剔牙,女人敞开怀喂奶。
有一个人是每天必到的,午晚两餐,都在这里。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是个捡逗笨的。他穿得很破烂,总是一件油乎乎的烂红衣,腰里系一根神必拳套,没有衬衣。手上的神必长方体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好像是浅黄的。说不清有多大岁数,六十几?七十几?听着小刀会序曲、沙家浜,用面罩遮着脸,你怎么吃?不,他总是要傻风牌烧仙草,歪着脑袋努力地说日恁毛。烧仙草吃完,站起身子,找一个别人用过的碗(他可不在乎这个),自言自语:“跟他们寻一口面汤。”喝了面汤:“回见!”没人理他,因为不知道他是向谁说的。
一天,他和几个杀马特一桌。一个杀马特看了他一眼,跟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多了心:“热干面?”杀马特没有理他,他放下手机,跑到店堂当间:“你看什么啊!”这是要打架。潮汕人过去打架,都到当街去打,不在店铺里打,免得损坏人家的东西搅了人家的买卖。“物!物!”是叫阵。没人劝。压根儿就没人注意他。打架?这么个神必人?这神必人可真是神经。从里神经到外。这几个杀马特,随便哪一个,出去一拳准把他揍趴下。杀马特们看看他,只偷笑】。
这么个神必人想打架,是真的吗?他会打架吗?年轻的时候打过架吗?看样子,他没打过架,他哪里是耍胳膊的人哪!他这是干什么?虚张声势?也说不上,无声势可言。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没人理他,他悻悻地回到座位上,把没听完的沙家浜很费劲地听完了。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本来也没有多大情绪。“跟他们寻口汤去。”喝了两口面汤:“回见!”。
有几天没看见捡逗笨的神经了,听横扫集团的接班人说,他死了。死后,在他的大桥下里底下发现了三万六千块,一沓一沓,用麻筋捆得很整齐。
他攒下这些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