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再见
子默:
很难讲这是种什么心情?这句话照我原来的开场白相距遥远。我打从昨晚一个人在深黑的夜,就已经开始在给你打一遍遍腹稿。但是这样的稿子却不知在这一夜里更改过了几回。就子默后边不再称你作君这一点来看,我对你的小怨似乎丝毫未减灭得半分。正因为你以可能我有所误会的行动来表明,不再接受我的诚意,那我自行去掉了一个往日在梦中都不肯落下的字,也就无论如何释然了。
现在,我刚刚结束了对你一篇旧文的毛笔抄写。在这一漫长寂静的过程中,我也终于发觉了笔下的字何以甚至比抄川端康成时要静气的原因。可是我也时时怀疑,我到底是因为你文字中的什么,而至于这样牵肠挂肚得呢?其实自那读你第一篇小说的时候,我还是有所悟的。我明白,也许只是其中的一些关于生死的字面,所给我这个经历过人生二次重创的人带来的慰藉,从而在心底神化着你。当时我也是轻笑着劝过自己,不过是一篇虚构的文章。但直到见你第二篇的直面死亡的文字后,我对你的仰慕由种潜意识悄悄然化作一面镜子,在这面透镜里,时不时可以照见自己。人世间尽是欺骗跟慌言。于是我无力地退回到文学这块避世的桃花田,却未曾想到,竟然只就这里,都不会存在原始的善跟爱的了。按说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不该这样的可称算幼稚的吧,但是,死亡又是面棱镜,我虽人仍在尘世,但划过我每一个伤口的钻石般锋利的镜岔,我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惟有以文学去规避厉厉寒光。但是现实远不会倒退于我的世界,我仍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如果这种骗,是单一的一方,也就罢了。我实在是太过真诚,以至连同小下一旬年纪的女生都来套取我的心。
并不是穷酸。当夜的我,是怎样兴奋于现世中跟你聊纯文学的人的呢?我一心一意地看着她留下的每个字,念及她的年龄跟她的阅历,不厌其烦向她解答了关于他的小说的解读。她那晚也是多么的真诚的呢?一再致歉自己的离世之远,一再称谢于我的慷慨,并一再地点滴写下自己在这篇小说前的无知。当我满以为这将又是位网海中难得的文友的第二天夜,我又是怎样讶异我的解读点醒了她的论文的谜津。
之后的结局翻然是,我对他小说的追逐,由于他所在的地域,书变得如同旧古的中国,船入了海却没有桨。她对我质询的问题当时的答复轻描淡写,‘嗐!到时上网搜搜呗!’谁曾想到,她竟然是一整个中国惟一一个无偿授受他的馈赠的人呢?
这之后的日子,S总说我太过简单,分析她不知几次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向他示过好。这我都不是很信的。我所能猜测到的只有她以交论文的难题再次横摆在他的面前打动了他的对她敏感的心。他的年龄,他的经历,我是知道不会以种庸俗换取庸俗的方式来存在于世。
但是,我仍然不能忘记他的文字,‘喏,就是这样了——’总浮现川端康成小说里的一句话的景象,每每是我抄完他的文章后的第一个声音。这不关乎人,仅仅是文字。可是无论我怎样对S作着辩解,他都不肯相信。我想你是会知道的。如果,我真的有天,能亲眼在纸上见到他每一部书的每一行字的话,我认为我们都懂这其中的含义。
本来,是想跟子默说说昨天很感动的日本电影来着。写到此,子默也就是文中数次出现的他的征兆恐怕已经一目了然。我的余力仅可以描述一个场景,就在那个谦谦小童的背影行将消逝于海边坡道,我本来始终是处于一种莫可名状的温馨中,眼不错地就张到了遥远的摩天轮。头皮都松了下来,怎么那儿也会有这么一个意象的呢?且就在海的边?我一生之中最怪异最难忘的两处景象不可思议地就那样静静联系在了一起。我觉得那片蓝,那架高大但寂寞的轮,耳膜里五月里的燕子,好像将永远地作为一种灯塔,在我极为需要的时候,始终离我远寂着。
我的昨天同任何一个白日没有区别,很累。犒赏自己一碗清翠欲滴的白菜汤,眼下对我来说都如获至宝。可当我掀开蒸气隆隆的盖子时,那一年同你坐在老宅餐桌前的青菜面不合时宜地夺了我的激动。当我可以用不合时宜这个词来表达那一种至情,我想我已经抵达了一种境界。这个境界,虽说是我一直以来曾非常抵触但无可奈何屈从于它的地方。这第二次掀开的盖子之前,倏忽已经过去了几年。
我仍在奋力着,有时脚可以从蜷坐着的状态松驰开,着地都昏昏然,觉得地转。
子默,昨天傍晚没有风。
我又去了日本一趟,过去,我坚持着这种观点,就是日本人说樱花在落时最美,始终感觉不是很确切。但如今,我也渐渐地肯定了那种存在于遗憾中的美,恰是人世间的永恒,因而却算它是最美的。我截了两张落英缤纷的樱,‘呀!怎么你也去了?’你一身宝蓝色衬衣,飘飘然,手扲薄薄的淡蓝塑袋,就那样意态恋恋地朝樱的方向奔远。我恰在这时定格了你。也就无从知道是不是真正的你了。
子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