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跳跃式思维

2023-09-05 17:14 作者:旮旯人黄越青  | 我要投稿

        我现在突然意识到原来世界上有两种思维方式。

        第一种,也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思维模式,叫程式化思维。一年级学完学二年级,二年级学完学三年级,三年级学完学四年级,一级一级往上爬,话说你三年级的卷子顶多也只能考六十来分,你噌地一下子就蹿到了五年级,于是那些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就不干了,话说我们所有人都按照规矩一步一步来,凭什么就你这种人破了规矩,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这学习吧就好比盖房子,你连地基都没打稳盖得再高又有何用?于是所有看不惯你的人对你群起而攻之,把你搞臭掉、把你逼得走投无路、逼得你在那个圈子再也呆不下去。

        另一种思维叫跳跃式思维,正所谓白猫黑猫逮着老鼠才是好猫。话说现在我们计算中心的网络瘫痪了,你能不能一下子就让它恢复正常?我不管你是不是一流大学计算机系毕业的,我不管你的数据结构、计算机组成原理之类的基础掌握得如何,我不管你有过几年的从业经历,只要你把问题解决了,我就认你做老大。

        不可否认的是,在绝大多数经验科学领域中,一个人很难一步就跳到远处。比如一位动物学家,首先要观察所有的猴子,以便得出关于猴子的结论;再扩大范围去观察所有的哺乳动物,以便得出哺乳动物的结论;最后再跳出哺乳动物的圈子去观察其他动物,这样才能得出关于动物的某些结论。

        但是在诸如哲学、作曲、指挥、文学、数论之类的领域内,跳跃式思维往往比程式化思维更管用。就比如老子断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它不像欧几里得几何学,首先从五个不证自明的公设出发,一步一步推演出一整套包罗万象、几乎能够涵盖世界上一切几何现象的数学体系;或是黑格尔的逻辑学,从诸如纯有、纯无之类最不容置疑的概念出发,通过严密的逻辑思考一环扣一环地阐发出一整套庞大的知识体系。老子的智慧更像是顿悟,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一个奇妙的想法就在他的脑子里蹦出来了,就连老子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信手拈来的两句话竟然一语道破天机,甚至能跟环环相扣、入木三分的西方哲学比肩。

        拉马努金是位印度传奇数学家,他从未接受过一天正规的数学训练,却成了数学史上一个不朽的传奇。我们知道,解数学题要按照程序步骤一步一步来:第一步将复杂的问题分解为简单的式子,第二步根据题目的条件,建立数学方程或不等式,第三步运用代数运算,求得方程或不等式的解,第四步将求得的解带入原方程或不等式中,验证解的正确性。但是拉马努金的数学研究往往跳过这些繁琐的过程,一步就得到答案,因为他求解的都是世界难题,而且正确率往往奇高,所以就连大数学家哈代都惊奇他是怎么做到的,拉马努金只是语带不屑地咂咂嘴说“是真主安拉托梦告诉我的”。

        如果说诸如物理学、化学、生物学之类的经验学科强调的是积累,那么在哲学、作曲和文学之类的领域内,灵感和顿悟就显得尤为重要。

        莫扎特决不是说先做了一千道和声题、研究了纷繁芜杂各式各样的曲式结构、分析了两三百首别人的曲子然后才能谱出传世经典,他更像是一个被天使亲吻过的孩子,他的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美妙的音乐,因此只要一提笔就是天籁之音、传世经典;肖邦有一次去拜访他的女友乔治桑,恰好瞥见客厅里有一只小狗逮着自己的尾巴团团转,他的灵感突然就来了,只见他端坐在钢琴前,没一会儿功夫就谱成了那脍炙人口的《小狗圆舞曲》,将狗儿诙谐可爱的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灵感是个难以琢磨的东西,它很难从科学和理性的角度去解释,当一个人灵感枯竭的时候,他怎么使劲儿都倒腾不出一部像样的作品,但是灵感只要一来,随便挥笔两下就是传世名篇、不朽之作。

        弹钢琴或许就类似于研究经验科学,一位演奏者很难一步就从小学一年级跳到大学本科二年级,他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话说我黄某人是有音乐天赋的,仅仅凭先天的直觉和想象力我就能把握住肖邦音乐中的悲剧情感内涵,那些接受了十多年专业训练的老司机能有我这么厉害吗?他们的音乐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技巧的堆砌,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的基本功不过关,纵使我的内心涌动着激昂澎湃的情感,也很难通过指尖传达给听众,换句话说,就算我能勉强弹出肖邦的叙事曲,但是我的弹奏在专业老师看来很粗糙,与其这么别扭地诠释什么肖邦、李斯特,还不如退回到初级曲目,把基础打扎实了再来演绎经典。

        或许南艺老师就是这么想的,我当初的“两年就能弹肖邦练习曲”在所有人中争议很大,有些人认为两年能把基础打好就不错了,如果盖房子地基不稳,就算盖了三四十层,说不定哪一天轰地一声就倒了;也有些人认为基础可以带着练,黄越青有他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学校和专业老师应该给他一些空间,一步一步引导他利用钢琴将内心涌动的情感表达出来。

        显然,在那个保守的环境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对我投来敌意的前者,绝大多数人都抱着“这种人基础都不扎实,还一天到晚地幻想着什么肖邦、李斯特呢,真不知道他这么差的技巧当初是怎么考进我们南艺的”,因此我在那个环境中才备受冷遇,我在专业音乐的道路上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如履薄冰。

        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怪只能怪我黄某人入错了行当,在钢琴演奏这个领域当中,你跳跃式的思维往往很难得到别人的理解,灵感或许能凭空迸发出来,但是练习技巧的确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很难想象在弹奏肖邦《革命练习曲》的过程中,你的左手手指僵硬、右手手腕不够灵活、速度达不到曲子的要求、踏板踩得糊成一片、整首曲子只能勉强弹奏出一个大体的轮廓,你还自以为自己有多高的天赋、自以为自己对这首曲子有多深的理解。由此我们不难看出,在弹奏钢琴的过程中,只要你没有扎实的专业技巧,你的天赋和灵感再厉害也没用。

        当时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一意孤行,总以为技巧可以通过后天的练习得到,但是天赋和灵感却是与生俱来的,一位艺术家正是凭着自己对音乐的直觉和想象力才能把握住音乐,因而在跟陈某学琴的过程中像头犟驴、在那个所有人都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的圈子里犯了众怒,冥顽不化、自命清高的我被专业老师判了死刑、被所有人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滚出南艺,从此不再染指钢琴。

        把我看得一文不值的南艺老师甚至断言“就黄越青这种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大出息”、“他以后走上社会能把基础的工作干好就不错了”,这让我很不服气,凭什么技巧就是音乐的全部,你陈某除了在南艺传授钢琴技巧,你又能有什么大出息?你能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音乐家吗?

        谈到爱因斯坦我们大家应该不会感到陌生,爱大哥的基础很差,从小他在老师眼里就是个顽童,上了大学每学期期末考他只能勉强及格,本科毕业差点连学位都没拿到,他从未意识到把地基打好有多重要,相反,他总爱天马行空地幻想。我们知道物理学是一门经验科学,一个人首先要对现实中客观存在的物理现象进行实验和观察、首先要掌握好扎实的数学功底、将前辈们提出的那些经典理论烂熟于心,其次才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归纳出一整套新理论,可我们的爱大哥呢?连中学的三角函数都没学好,一上来就谈宇宙的演化、四维时空、光电效应、空间弯曲,因为他总是沉浸在玄乎玄乎的东西里面不能自拔,只要一有个什么怪异的想法就到处跟人夸夸其谈,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吃错药了,把他看作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神经病。

        但恰恰是这么一个所有人眼里没多大出息的二流子引领了一场物理学革命,而那些功底不知道比他扎实多少倍的二三流物理学教授却什么成就都没做出来。我敢肯定的是,爱大哥决不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这么一级一级爬上来、在他的积累达到了一定的地步后终于提出了惊世理论,相反,他那颠覆传统的思想是突然一下子蹦出来的,他首先凭借灵感突发奇想,有了一个初步的理论假设,然后再寻找各种理论依据加以佐证,用专业大佬能听得懂的语言解释给所有人听,最后才一步一步得到了学界的认可。

        可以说爱因斯坦的成功一半是凭着他的天才,一半是靠着走狗屎运,假如没有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教授相中他、假如没有格罗斯曼古道热肠地把自己的课堂笔记借给他复习、假如没有米列娃帮他的《狭义相对论》做数学推演,仅仅凭着对物理现象的一腔热血和奇思异想,他就能登顶封神了吗?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任何一个时代都不缺天才,思维能赶上爱因斯坦的肯定不在少数,但是真正引领了一场物理学革命的却只有爱大哥一个人,一个成功的爱因斯坦背后是一百个同样天赋异禀却因为各种原因得不到学界认可而惨遭埋没的李因斯坦、张因斯坦,两百个本能够继往开来却因生活所迫而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王因斯坦、赵因斯坦。

        跳跃式的思维究竟好不好,答案是肯定的,正因为天才的思维多半是跳跃的,所以他们才能见人所未见、言人所不敢言,但同时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很难融入程式化思维根深蒂固的正常人群体当中。就比如当初在南艺,所有同学就是一根筋地认为万丈高楼平地起,你黄越青不老老实实地跟着陈某弹基础就是你的错,老师让你弹基础是为你好,你这种人真是人搀着不走,鬼搀着呼呼跑,当所有人都把我看作一个跟老师对着干的顽劣孩子、一个不好好听老师的话调皮捣蛋的坏胚子的时候,我的内心难受极了,同时孤掌难鸣的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他们“我有我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如果恰逢一个因材施教的好老师,说不定我真的就能在钢琴演奏的领域内一鸣惊人、走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距离”,当我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我不得不跟班主任朱某、跟专业老师陈某鱼死网破,我极力想要避免的就是重蹈曹彦的命运:虽然天赋异禀却被逼得不得不做一个普通人,原本能在钢琴领域内大有作为却在重重压力下不得不屈才做一个最最普通的琴行代课老师,我仅仅是想要将自己的潜力完全兑现出来,我仅仅是想要在专业音乐的领域内争取一席之地,难道我做错了吗?

        因为在我周围的所有人几乎都抱着程式化的思维,因为所有人都是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最终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所以当我这种“不按规矩出牌”的另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大家都带着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一些好事者甚至站出来为我好,恨不得把我强扭成合乎体统的样子,在屡屡跟所有人发生摩擦、屡屡被伤得体无完肤、屡屡矛盾激化之后,我只能躲回家里闭门谢客,与电脑作伴、与书本为伍。

        当然我也能理解,在这个人情社会当中,只要破了游戏规则就不免冒出各种徇私舞弊的丑陋现象,因此当我不按规矩出牌的时候,所有人都站出来指责“是你的错”,一方面我承认自己很难适应当下的环境,另一方面我却窃以为目前的社会至少还不是一个多元价值并存的社会,那套死板的规则还不足以兼顾到偏才、专才、怪才之类凤毛麟角的极少数人。在我看来,虽然诸如高考之类的规则保证了教育制度的公平,但毕竟每个人的天资和禀赋都不一样,有人适合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上爬,有人则适合在天赋和灵感的领域内纵横驰骋,凭什么一把尺子就能衡量万事万物、一套标准就能评判所有的人?如果当初迂腐的教育制度能为韩寒开一条路,如今的他是不是早就登上现代文学的神坛了?如果学校能适当地培养学生创新思维和开拓思维,而不是一味地填鸭、一味地用考试去评判每一位学生的优劣,我们中国人是不是也能引领一场物理学革命?

        或许只有当未来的某一天大家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那种跳跃性的思维模式,社会对那些天赋异禀、凤毛麟角的异类能足够包容,能保证他们的天赋不至于惨遭埋没,人类才算是迈入了真正的文明,社会才算是真正进步了吧。

        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领悟到的东西。

跳跃式思维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