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面
宽旷的房间阴沉昏暗，圆弧形墙段上流过的条条暗红色光纹和高深穹顶上一圈黯淡的白色圆环是这里唯二的光源，却无法驱散房间中的压抑气息。白色圆环发出冷淡的光线，更像是懒散地撒下一把银粉，隐约照亮了其下与其等大的宽阔圆桌。
围坐在圆桌一侧的四人毫无打破沉默的意向，全身被黑暗笼罩，只能辨认出她们惨白的肤色以及深黑的服饰。而在圆桌的另一侧，数把座椅仍空。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靠近了门口，合金大门在安保系统识别完毕后自动变为一张网络状灰色线条，一个比脚步声更加清脆的女声随即响起。
“我说，别为了省俩电费就不开灯啊！”
于是便有了光。
净化者大大方方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环形灯无声地提高了亮度，使一切不复黑暗。磨砂黑水晶桌面泛起釉彩，黑灰色正六边形钢板拼接而成的地板也带上了金属的冷光。光线同时照亮的，还有其余四人鄙夷的脸。
四人像看一锅过火了的炸虾一样看着净化者，使后者极不自然地干笑两声。
“啊哈……呃，我是说是该严肃点哈……”
“黑暗适合缅怀时间的牺牲与死难，很可惜它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让你安静下来。”端坐首位的织梦者面貌淡然，语气却能把北极熊的脚趾头一根根冻掉。“另外，你又迟到了。”
“哇哦~呵呵”净化者擦擦额头冷汗，试图找到一个能帮她说话的，可惜大家纷纷躲开她的目光，“我找弃誓玩儿来着。”
“荡袭者啊……”此言一出，效果立现。织梦者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目光扫过空椅中的一把。
“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啊……”净化者松气地眨巴眨巴黄色的大眼睛，“要么整天对着那堵墙发呆，要么分出半天擦她那根宝贝棍子。我去找她的时候就听她说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与谋’什么的。”
“原话应该是‘计划不变，无话可谈’。”测试者阿尔法凑近织梦者，小声说。
净化者也没闭嘴，继续巴拉巴拉：“我搭话那个傲娇也不理，以前心情不好也就算了，现在心情不错也不开腔。整天搞闭关，我看她迟早退化成个子程序……”
“嗯……Z23活下来了，她应该高兴。”织梦者沉吟道，眼神复杂，“这是会议第二主题的一部分……行动记录已经上传公开链路，你应该看过了吧？”
净化者呼呼摇头，“没，刚忙着跟弃誓套近乎呢。”
“我猜你还忙着躲开人家愤怒的枪尖，或者抢救自己的全勤奖？”观察者的语气里不无讥讽。
“……请行行好吧别动小本本。”
“瑟菲，别理她，”织梦者及时把话题拉回主题，“你来简要说明一下。而你，瑞妮……”她顿了顿，“你全勤奖没了——反正你从没得过。”
观察者轻佻地瞟一眼净化者，深表同情，随后曲起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圆桌内置的投影仪开机，在桌心上方形成一大块全息投影：黑沉沉的天空，月黯星稀，海面被光束与爆炸连成的炮火之链所映亮。观察者打了个简单的手势，画面选取一隅，镜头拉近，图像飞快地消除锯齿，推演补全，最终所呈现的图景成功抹消了净化者脸上的丧气并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对着眼前的仙人掌大叫。
棕色的陶制花盆、干燥发黄的砂土、以及生长其上的一株不蔓不枝的绿色植物，很适合掰一块下来放到舍友的床上。
更让人吃惊的是，那盆东西——那盆东西的图片连毛边都没剪切干净，甚至能看出它曾摆放在一块白色大理石板上，大大咧咧地贴在投影里，仿佛在说：爷知道你在看，你再看试试啊？
但画面的其余部分十分让人不安，举例说，剩余画面的一半表现的是执棋者被削掉脑袋的身体，另一半则是远方化为一个个跳跃光点的塞壬驱逐舰们。
偌大的会议室重新沉默下来，让净化者吞口水的动静更显失礼。
“我说，测老贝没开玩笑吧？”她紧张地扯着嘴角问。
“测试者贝塔，”观察者回答，“她不会犯你专属的蠢事。综合成像就是这么显示的，就算你调到中微子频段，看到的也会是仙人掌的黑白照片。”
“嗯……”测试者阿尔法嘀咕，“这可诡异了。”
“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救下了Z23、悉尼和墨尔本，轻松剿灭了两个二型执棋者和近二十艘卒级，并用这个嘲讽了我们的反反侦测设备。”织梦者低声总结道，声音像是梦呓，“而且，被击沉的执棋者没能将数据包上传云端——她们被真正地杀死了。”
观察者理着垂至脸颊的一缕黑发，继续补充：“以那东西为中心，半径近十公里的球形空间成了链路断裂带，只有少得可怜的载信形式能通过。贝塔没敢太靠近，只用最清晰的远端光学探测器做了扫描。但是结果嘛，你也看到喽。”
“她做得对，”织梦者抬起头来，目光沉静，“我们损失不起高级计算元了。”
“而且避免了敌暗我明的局面。”一直默不作声的仲裁者微笑着说，“想想看，知道威胁的存在就等于将其削弱一半。”
织梦者慢慢合上眼睛，“谨慎是有必要的，防范措施也要完备才好。但是，至于对方是否真正对我们存在威胁，还需要进一步的试探才能知晓。”
“我觉得他一定是男的！”净化者捏着下巴，一脸可笑的严肃，突然语出惊人，“英雄救美哇，王道剧情太让人羡慕啦！”
“……瑞妮。”
“啊？”
“再说这种没用的话，我就让你成为王道剧情——BE的那种。”
仲裁者拍拍手引回大家的注意力，作为塞壬首脑中的身高担当，她很擅长处理场面崩坏的局面。她优雅地翘起两根手指，
“现在可能性只有两种：乐观的一种，是又一个冲进果壳的倒霉蛋，另一种……”
她没有说下去。
“风眼。”织梦者接道，面色更加冷峻。
“这是不是对我们新理论的完美验证呢？”观察者脸上的讽刺更攀高峰。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没办法轻易解决了。”测试者阿尔法顶着一向阴沉的脸，发出一声叹息。
“啥啊？”净化者摇着脑袋，懵逼。
众人又恢复了那种看过火炸虾的眼神，更进一步的是这次锅都给糟蹋了。
“我……真的不想再解释一遍，”半晌，织梦者犹豫着说道，“反正逻辑和推理是进不了你的死脑筋的。”
观察者撑着尖尖的下巴，怜悯地看着净化者，不答反问：“好啦我们的小瑞妮，你先来说说，我们这次为什么要杀掉斯潘塞呢？”
净化者不说话了。
“‘源’拥有很高的智慧，它甚至可以制造出与我们并肩作战的触手，让我们在不知觉中走向绝路。”织梦者呢喃道。
“又来一个……”测试者阿尔法叹息。
“而且不像斯潘塞那样知根知底。”仲裁者微微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呢？”观察者扶着额头，“重置次数可是不多了哦。”
死寂。
“可是……可是想开点啊伙计们，”净化者突然说道，“总还有希望的对吧？这可能只是个巧合对吧？只要我们赢一次，赢一次就可以了！”
“精神值得嘉奖。”织梦者说，随即转向在场的所有人，“沉下心来，各位，我们不是没有赢面。而且，就算输了，我们也不介意当一回列奥尼达。”
“可惜不会有西摩尼得斯记得我们。”测试者阿尔法喟然长叹。
观察者歪歪头：“还是想想怎么应对吧，要冷处理吗？”
“测试者贝塔在做什么？”
“在围着那位救美英雄打转，拼命想窥探人家的私生活。”
“瑟菲，这个任务交给你。”
“狗仔队吗？”
“希望他能像人类一样好说话。”
“还请给我些指导意见，或者还是先归档更好？”
“先观察，再试探，不要暴露自己，具体计划由你们制定。至于归档……”织梦者的声音突然低了一个音调，“SAS系统知道这件事了么？”
“没有，贝塔把资料上传到了暗网里。”
“那就好。”织梦者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那些量产型大概会被登记为意外损耗，所以瑟菲，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代替’系统去查明事件，明白了？”
“我会为系统‘尽忠职守’的。”观察者微笑着眯起黄玉色的眼睛。
“那就这样吧。”织梦者终于把小小的身体靠在椅背上，“现在归档没有意义，我们手头的情报毕竟只够取一个代号。”
她抬起头，冰原般湛蓝的眼瞳中倒映着投影出的金色链路节点阵，代表信号连通的金色节点层层叠叠覆盖整个画面，弥漫如汪洋，齐整如军阵。而在点阵中央，一块漆黑的球形区域吞噬了其中所有的高级探测反馈——一个看不透的迷。
“代号——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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