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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地球的四维生物,选择了盲文作为官方文字(下)| 科幻小说

2023-11-29 18:33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12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破局与新生」

11月的最后一周,为大家带来中篇小说《掺墨牛奶》连载!

 

洛 | 现居福建,电影爱好者。作品追求故事性。《远道而来的火》发表于“不存在科幻”公众号。

 

掺墨牛奶(下)

全文约13600字,预计阅读时间27分钟

五、正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程明镜一直在东躲西藏。他偷走别人晾在外面的衣服,裤子,偷了别人家门口的一双鞋,在垃圾桶里找到一副旧太阳镜和用过的口罩,在建筑工地里顺走一副破烂的手套。他用人类的服饰伪装自己。可现在有个问题,他无法分辨颜色,他的一些装束,颜色鲜艳,搭配怪异,引得路人注目。在程明镜还是盲人时,就没这个问题,妈妈只给他买深色的衣服。

安全起见,程明镜会在城市的角落,找个人烟稀少的地儿,作为据点,在那一待就是好几天,他待过垃圾场,下水道,肮脏的水池底,或者干脆刨个坑,把自个儿埋进去。当有人注意到他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换个地方。

废弃的公园里,程明镜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拿着根树枝,在沙地里戳出一个个点,他在写盲文:

“妈妈,为什么我明明为你报仇了,却高兴不起来。那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皮肤被我的尖刺轻而易举地破开,他跳动的心脏被我切割穿透,直至停止,他的血液在我的表皮上汩汩流淌,他的细胞被我粗暴地一粒粒碾碎。那种感觉很奇怪,很恶心。虽说这种人不该在社会上存在,也不配变成白泥。但是妈妈,你知道吗,因为给你报仇,我被白泥抛弃了,我现在真的只剩孤零零一人了。我真不知道,我下一步该做什么事,我以后要去干嘛,难道就这样一个人躲躲藏藏直到永远?我有些后悔了,你要是没死,我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你要是没死,我们说不定能一起变成白泥,永远不分开了呢!可是,可是你死了啊!”

程明镜用力过猛,把树枝折断了。他站起身,用鞋扫了扫沙地,把盲字都扫掉。这时,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程明镜看这孩子有点眼熟,出于好奇,也出于解闷,他摘下手套,警惕地走上前,想确认这孩子是不是他所猜测的那名。

小孩看见这名衣着怪异的大叔向他靠近,吓得要跑,却被怪人一把抓住胳膊。程明镜摸到了小孩手臂上的淤青,立马确认,这是那个遭到暴力侵害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程明镜问,小孩哇得一下哭出来,显然是被他嘴巴里发出的奇怪声音吓的。

“你别哭呀,你告诉我谁把你弄伤了,我帮你揍他。”程明镜说着,并将手掌变玩具枪的形状,递到小孩怀里,哄他开心。

在程明镜的安抚下,孩子渐渐止住哭声,程明镜接着说:“你别怕我,我是好人。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但我看得见,我问你问题的时候,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那我问你,你想不想我帮你教训欺负你的人?”

男孩犹豫片刻,点头。

“那你现在能带我去找他吗?”

男孩点头。

程明镜将玩具枪变回手的形状,戴上手套,跟随在男孩身后,离开废弃公园。二人走了约十分钟,男孩把程明镜领到一间低矮破旧的房子前。

“是这?”

男孩点头。

“进去吧。”

男孩猛地摇头。

“好吧,那我自己进去,你待在门口等我。”程明镜推门而入,他的表皮能感受到,房间里的空气充斥着某种分子,程明镜还没成为白泥多久,许多分子还不会辨认。直到他踢到地上的玻璃酒瓶时,才明白,那是酒精分子。

醉醺醺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卧在沙发上,发现程明镜这个不速之客,便摇摇晃晃地站起,他嘴里嚷嚷着的话程明镜自然是听不懂。程明镜步步逼近这名醉汉,他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醉汉怒气冲冲地朝他冲来,程明镜的手掌极速变形成一把钳子,扼住醉汉的脖子,钳子一伸,将醉汉死死钉在墙上。醉汉的手脚在乱扒,程明镜怕衣服被扯破,于是又在钳子上分出四根分支,牢牢定住醉汉的四足。

程明镜慢悠悠地脱下帽子,他将几根发丝拧成股,变为利刃,伸到醉汉的眼睛前。

“别动!别吵!”非人的、凶恶的声音从口罩底下蹦出,一股暖流直接湿润了醉汉的裤裆。

“回答我的问题,你只能点头或者摇头,听懂点头!”

醉汉吓得连连点头。

“你是不是经常打你儿子?”

醉汉此时已看清眼前的怪物,分明是只披着人衣的黑暗蠕动恶魔。他怕极了,于是摇头否认。谁知他脖子上的钳子掐的更紧,醉汉一口气也进不来,出不去。他的小命快不保了,只好点头承认。程明镜这才撤力,醉汉重重倒地,咳嗽不止。

程明镜又狠狠踹了醉汉的大肚腩两脚,然后转身离开,并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你要是再敢伤害你儿子,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到时,不论你藏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揪出来,用最残暴的酷刑,慢慢把你折磨死!我会一直盯着你!把我说的每个字永远烙在你那被酒精泡烂的脑子里。”

程明镜出了门,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对男孩说:“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黑泥程明镜杀死周墨的事,在人类世界引起轩然大波。在人们了解事件的原委后,并没像之前黑泥暴走事件那般辱骂程明镜,反而有些人同情程明镜的经历,很是钦佩他为报仇舍弃白泥的身份变为黑泥。理中客则表示程明镜该受到惩罚,但不该是扔到太空那种永恒残酷的刑罚。

有位名人提出个问题:人,真的有资格进化成白泥吗?有人认为,人作为尊贵的智慧高等动物,就应该享受这一特权。有人反驳,难道低智商的人和大脑未发育完全的小孩没有这特权?就不能称之为人?为何大脑有疾病的人就要承担变为黑泥的风险?有人说,人性本恶,变为白泥的人可能为非作歹,凌驾于法律之上,既然人人平等,那人类就不该变成白泥。还有人揪住问题中“进化”二字,质疑道,人类变成白泥就是进化?人难道就比白泥低一等?

开放性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接连的黑泥杀人事件,反而激起人们内心中更深层的恐惧,人们害怕变成白泥的仇家报复,害怕被变成白泥的反社会人士无差别屠杀,再三权衡利弊,成为白泥似乎又成了最安全的保命手段。有人不顾阻拦,越过警戒线,翻过围栏,去往白泥子舰。

周墨的葬礼,不止陆臻来了,还来了好多白泥。陆臻正纳闷,一个瘦小女孩形象的白泥来到他面前,将手化为白板,点字在上:“听说你是掏钱办了我哥哥的葬礼,谢谢你。”

经过学习,陆臻已经能看懂简单的盲文。他点字回:“我很抱歉,那时没能救下你哥哥。”

“不怪你,要怪就怪程明镜。我哥哥确实做了些错事,但是这他真的该死吗?他难道就没资格变成白泥吗?”

陆臻一时语塞,半天才回复:“你哥哥犯的错,本该由法律来定夺,至于他有没有资格做白泥,我觉得没有,成为白泥不该是逃避罪责的手段。”

“哪条法律规定罪犯不能变成白泥?”

陆臻见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于是话锋一转:“今天来了这么多白泥,都是来追悼你哥的?”

“不是,它们只是怕我情绪过于激动,成了黑泥,好第一时间把我抓起来。本来,它们都不想让我来见我哥,我一直哀求,这才来了。”

“好吧,那程明镜,你们白泥抓到他了吗?”

“还没有,我们迟早会把他抓住的,他这种祸害不该留在人类社会,他就是颗定时炸弹。陆警官,如果你哪天打听到了黑泥程明镜的下落,一定要和我说。”

“我尽量吧。”

后来,周墨的遗体被送去火葬场火化,周云还想钻进焚烧炉,想陪哥哥走最后一段路,可惜被火葬场工作人员极力阻止。火化完毕后,周云抱着哥哥的骨灰坛,随着一众白泥飞走。

 

自打程明镜出了那间满是酒精分子的破屋,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目标。他有无敌的身体,无限的寿命,当然要干点有意义的事。他昼伏夜出,伪装成人,在午夜的暗巷游荡,搜寻着犯罪的瞬间。他常出没于犯罪高发地,例如酒吧,风月场所。或是干脆跟踪可疑的人,杜绝其犯罪的可能。他见过调戏女郎的大叔,见过在隐秘地带实施抢劫的歹徒,甚至见过聚众斗殴,凡是他见到,必出面阻止,谁动手,他揍谁。程明镜虽夜夜出勤,但效率依旧很低,常常几天,几十天,都碰不上一个坏人。

一夜,程明镜照常在街上巡逻,他拐进一条巷子,却见四人正在对一个青年施加暴力。他二话不说,摘下手套,将手掌化作数根绳索,把施暴的四人统统缠住,正当程明镜要上前进一步教训这帮人时,躺在地上的挨打青年突然跳起,冲到程明镜面前,掀开他的衣袖,在黑泥的表皮上点字:“别伤害他们!我们想和您谈谈!”

这是整哪出?程明镜将绳索一扯,将四人拉至身边,又在手臂上突起盲字,问:“怎么回事?”

“对不起,我们骗了您,我们只是在演戏,想引您出来。您惩奸除恶的传闻,我们老早就听说了,太酷了,我们很敬佩您,请让我们跟着您干吧。”

被这么一说,程明镜倒还不知所措了。他为四人松绑,用盲文问道:“我为什么需要你们?你们身为人类,我看只会给我拖后腿。”

挨打的那个应该是领头人,他点字回答:“不不不,我们都想好怎么帮助您了,如今您每夜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坏人,被白泥发现的危险性太高,我们可以白天帮您打探消息,找那些穷凶极恶的坏蛋,到夜里,您出动,狠狠教训他们。我们想当您的眼睛。”

程明镜思索一阵,觉得他说的确实可行,便问:“你们叫什么?”

“刘青。”领头的人点字说,其他人依次点下自己的名字,程明镜一一记下。

“三天后的晚上九点,城东工业区的小河桥洞底下,一个人来,在那等我,把收集好的情报告诉我。”

“能再冒昧地问您个问题吗?”刘青说。

“可以。”

“您是那个大家都在讨论,杀死自己仇人的黑泥程明镜吗?”

“是。”

“我们猜得没错!夜里打击犯罪的黑泥就是程明镜!我们找的就是您!”

次日,程明镜早早来到约定地点附近,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与接头人碰面,而是在桥洞周边地带检查一番,确保没有埋伏,他还不能完全相信这帮人。

检查无误后,程明镜才来到桥洞底下,来人是刘青。刘青点字说:“出城向北三十里,有个村子,村里有个村霸,占着家里有势,霸占土地,强抢民女。”接着他递上一张纸,上面用盲文印着村霸家的地址。

“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有个亲戚就住在那村子。”

“行,我这就去。”程明镜接过地址,正欲前去,被刘青拦下。

“等等,我们给您准备了一套合适的行头,清一色黑的,很适合您。”

刘青从背包里掏出一件件服饰,墨镜、口罩、衬衫、风衣、直筒裤、马丁靴、圆顶帽、皮质手套。之前程明镜还苦于无法分辨颜色,服装总是鲜眼,现在这个问题终于解决了。他披上这套人类的行装,融入夜色。

 

“你听说了吗,北边那个村子,有个人手筋脚筋都被挑了,听受害者描述,伤害他的像是披着人衣的黑泥!”

一大早,陆臻的同事便告诉他这一劲爆消息,陆臻一听黑泥,立马联想到程明镜,于是向同事询问详情。

“据说那个受害者,是为祸一方的村霸,之前还因为故意伤人进去过,不过很快就被捞出来了。”

陆臻陷入沉思,他也听闻有个黑色的怪物在夜间行侠仗义。

之后,陆臻向上司递交申请,他想调查黑泥程明镜的下落。

接下来的几个月,陆臻换上便衣,走访大街小巷,打听各路消息,想找到程明镜。也就是这几个月,程明镜的团队迅速壮大,从刚开始的寥寥几人,扩张到近百人。程明镜给这支团队取了名,叫“夜色代罚”。慕名而来加入“夜色代罚”的人,有嫉恶如仇的,还有受欺压想伸张的。其他的黑泥,也将“夜色代罚’作为庇护所,聚集于此。“夜色代罚”内部,分工明确,人类成员叫做“眼睛”,负责收集、核实情报,还有放风和接应,以及善后。黑泥,则是“夜色代罚”的利刃。

“夜色代罚”藏于暗处,所有成员做事小心不张扬,他们立誓:当夜幕降临之际,是正义崛起之时。

 “夜色代罚”的名号彻底打响,要从那件事说起。

有名死刑犯想变成白泥,于是他借亲属之口,向白泥传达自己的意愿,白泥来了,无视监狱的层层防御和狱警的种种阻挠,破开关押那名死刑犯的牢门,将其带走,并让他做了白泥同化手术。

此事件一经报道,立马招致各界人士的批评和谩骂,人们举起印着“白泥的规则不是人类的规则”的盲文横幅,在各地的白泥子舰旁游行抗议。一些本想变成白泥的人,因为此事,便联合起来拒绝做白泥同化手术,以表抗议。白泥没做任何表态,政府则回应,正在与白泥做谈判此事。

刘青买来印有此新闻的盲文报纸,供程明镜阅读。程明镜得知此事,怒拍墙壁,当即决定,作出反击。

“夜色代罚”通过关系网络,策反了一名监狱内的工作人员,并得到了该监狱布局的地图,排水管道分布图,数名死刑犯的牢房位置,服刑人员作息安排表等等信息。

皓月当空,冷冷的月光透过冷冷的铁窗,撒在冷冷的牢房水泥地板上,一个自认为是蒙冤入狱的死刑犯,正蜷缩在床上哭泣,明天,就是他的死期。他这辈子,是没干过什么好事,偷抢拐骗,样样精通,但是,他真的没杀那人,有人制造伪证,诬陷他,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诬陷的他。他越是说自己是被诬陷,别人越是觉得他在狡辩。他现在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牢房内的马桶里头,突然传来异响,黑色黏液状的物质从中冒出,流到地上,盖住月光。这个死刑犯还以为马桶坏了,秽物倒流,他又想哭又想吐。他刚想喊来狱警,黑色秽物猛地跃起,把他团团包住,并堵住他的嘴,黑泥上长出一张嘴,用可怖的低声说:“回答我的问题,你只能点头或者摇头。”

那张嘴讲出死刑犯的名字,并问:“你是叫这个名吗?”

死刑犯吓坏了,惊慌地点头。

“你反正都要死,不如更有价值地死在我手上!”恐怖的低语宣判死刑犯的死期提前降临,黑泥化出一根尖刺,瞬间钉穿他的脑袋。

临走前,黑泥程明镜还剁下犯人的小指,裹进体内。牢房内的监控拍下一切,警报拉响,全监狱的武装力量紧急出动。程明镜钻进马桶,通过管道,去往下一个牢房,杀死下一个死刑犯。

就这样,一夜间,程明镜顶着枪火,杀死十名死刑犯,取下十根小指,并按照规划好的逃跑路线,安全撤离。

当晚,程明镜将这些小指串成链,和一张写有“夜色代罚献上”盲文的瓦楞纸,一齐放进黑色塑料袋里,并吩咐‘眼睛’将这个塑料袋挂到该挂的地方,‘眼睛’给了一名乞丐二十块钱,乞丐翻过广场的围栏,到白泥子舰旁,将塑料袋系在红色的遮羞布上。

第二天,“夜色代罚”夜闯监狱杀死犯人,切指挑衅白泥的事件,登上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此事迅速发酵,“夜色代罚”的名号,像风一样,刮遍各地。尽管许多人指责这种行为,但各地还是出现了效仿者,类似的由黑泥和人类组成的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夜色代罚’名声大噪,组织进入空前的快速发展期。短短几个月,成员从百人规模扩张到千人规模。

政府与白泥迫于舆论压力,签订《白泥条约》。该条约明确指出,任何罪犯,或正在接受调查的,有犯罪嫌疑的人,无权成为白泥。但是条约签订后,白泥仍然拒绝交出或处罚那名死刑犯,理由是,白泥是一体的,不会背叛彼此。

《白泥条约》一出,令人们欢庆,但白泥包庇犯人的行径,又令人们愤怒。

 

陆臻本只是想调查黑泥程明镜,却挖出“夜色代罚”这一大块棘手的玩意。上司让他继续跟进。黑泥程明镜隐藏得很好,陆臻暂且寻不到他的行踪,他只好先从‘夜色代罚’的其他人类成员那下手。

最近,他在暗中监视“夜色代罚”的小头目刘青。

这晚下着小雨,刘青领着四个人进到一家摩托车修理铺,陆臻则将车停在街道拐角处,通过后视镜监视这所修理铺。

过了莫约三分钟,五个头戴摩托车头盔,手持棒球棍的人从修理铺内疾步走出,一拐弯就进到隔壁的小酒馆。躲在暗处的陆臻见此情形不由眉头紧锁。又过了两分钟,一名额头带血的中年男子被这五人粗暴地架着出了酒馆。那五个人将他连拖带拽地拉到另一边黑漆漆的胡同内,至此陆臻丢失了目标。

面对这种情况,陆臻绝对不能干看着。他跳下车,掏出配枪,大步流星地穿过街道,来到那个胡同口。

小小胡同挤着六个人,四人正挥舞着棒球棍施暴,中年男子蜷缩在肮脏的地上,抱着脑袋痛苦地嚎叫,还有一人高举着手电,为同伴的暴行打光。

“喂!住手!警察!”陆臻毫不犹豫地朝天鸣枪。街边的车都被枪声吓得响起警报。戴着安全帽的几人见状赶忙朝反方向逃跑。

看来这些人没选好施暴的地点,胡同是个死胡同。很快,陆臻的同事前来支援,将这几人抓捕回警局。

“你为什么要打他?”陆臻询问为首的刘青。

“本来我和我兄弟们去喝酒,跟这人搭话,他说话太难听了,然后我们哥几个就把他揍了。”

陆臻才不信刘青的鬼话。他翻出那名挨揍的中年男人的档案,发现那人曾因诈骗多次入狱。看来‘夜色代罚’就是这般行事风格,‘小人物’由人类成员动手,‘大人物’由黑泥出手。

“别以为你们躲在暗处,就能肆无忌惮。”陆臻平静地对刘青说。

“你怎么…”刘青的表情变得复杂,“你叫什么,警号多少?”

 

 陆臻正坐在办公室内,阅读“夜色代罚”的最新调查报告。门缝里冒出白色,一只白泥从中挤了出来,化作十四五岁的女孩形象,站在陆臻的办公桌前,将手展开变成平面,递到陆臻面前。

“周云?”陆臻点字问。

“是。”

“找我什么事?”

白泥将手插入胸口,从中掏出一沓文件,放在陆臻的面前。

“抓捕黑泥的计划书?”陆臻简单翻阅了下。

“如你所见,接下来,我们将与人类合作,抓捕逃窜的黑泥。世界各地都有黑泥,他们从来都不会对白泥构成威胁,他们真正威胁的是你们人类自己。以盘踞在这个地区最大的黑泥势力‘夜色代罚’为例,我们预测,未来的一年里,该组织内黑泥因错误情报误杀无辜人类的概率为7%,因战斗波及伤害到他人的概率为13%,‘夜色代罚’偏离初心的概率为2%,这些概率会逐年增加。如果白泥离开,各地的黑泥将利用自身优势,独裁统治人类世界的概率为97%。黑泥本质上就是换了硬壳的,有欲望的人。”

“既然这么严重,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杜绝这种情况?比如说,先把新的白泥关起来之类的。”

“白泥是一体的,就好比人,你不能也没理由禁锢自己的手足,但如果身体的一部分溃烂感染了,就需要第一时间截肢。我们没交出那个死刑犯,就是因为不想割舍自己的手足。”

周云的语气让陆臻不舒服,他说:“你能别一口一个我们白泥吗?几个月前你不还只是个孩子,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忘了哥哥的事?”

“怎么可能忘记,我出现在这就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对付程明镜,以及‘夜色代罚’,你还记得被程明镜杀死的十个死刑犯吗?就在最近,其中一个犯人的案子平冤了,也就是说,程明镜又杀了个不该死去的人。”

陆臻陷入沉默。白板上接着浮出盲字:“‘夜色代罚’滥用私刑,是罪,但相比于某些地区的黑泥组织,算是好的了,有些黑泥组织才没有什么高尚的追求,他们在暗中招兵买马,囤积资源,他们甚至唆使信徒去做白泥同化手术,然后再让信徒去做杀人放火这种会使情绪波动突破阈值的事,信徒会变为黑泥,以此来壮大他们的组织。而且,这不是个例。如果不清理这些黑泥,白泥一走,地球将变成黑泥的王朝,人类的地狱。况且,黑泥有无限的寿命,你们人类有吗?程明镜要是有天杀腻了犯人,他会去做什么其他事?你说得准吗?”

“可你们不是说好了用黑潮探测器扫描出黑泥的藏身地吗?都几个月了,我看只是说说吧!”

“之前探测太阳系各个行星,耗尽了探测器的能量,充能需要半年。现在我们已经计划好使用黑潮探测器再次扫描地球,不过还得和各地政府通好气,扫描那天要通知好每个人类,停车停工停产。这很难协调的,你也是知道的。在勘探到黑泥后,白泥们会出动,围追堵截黑泥,大扫荡很快就要来了。”

“只有扔到太空一种办法吗…又不是所有黑泥都是坏的,有些人是被迫变成黑泥…”

“你们难道指望白泥把黑泥带去下一个星球?黑泥只是垃圾,遗弃才是一劳永逸的手段!不过柔和的办法倒是还有一个…”

摸到这几个盲字的陆臻,打了个激灵,忙问:“是什么?”

 

瓢泼大雨从漆黑的夜空中降下,稀里哗啦地浇在车上,陆臻坐于的车内,一天等待无果。前段时间,他在家里某个不起眼的柜子里,找到一瓶墨水,是妻子生前送给他的,钢笔已经找不到了。他将墨水作为摆件,固定在车前。此时,他正盯着墨瓶出神。

黑色的液体从空调出气孔流出,陆臻虽早有预料,但还是心头一紧。液体汇聚在副驾驶位上,化作一人,程明镜模样。

“陆警官,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追查‘夜色代罚’。”

陆臻听闻这熟悉且骇人的声音,身躯一颤。程明镜将手展开成黑板子,递到程明镜身前,供他书写。

“没错,我不认同你的所作所为。”

“你似乎没资格这么说我,我的‘眼睛’查了你的过去。”

“那又怎样?”

“七年前,一场大火夺走你妻子的命,而你却逃了出来。不过有传言称,你一直与你的妻子不和,是你放火烧死了她。”

陆臻拎起拳头,不由分说地朝着程明镜的脸部连砸几下。硬硬的拳头像是砸进软泥地,程明镜的脸上留下了拳印,很快就复原。

“恼羞成怒了?”程明镜语气讥讽,他亮出漆黑的刀锋。

陆臻收回拳头,坐正,他丝毫不惧程明镜,只是淡淡地点字道:“你被骗了,那只是场可怕的意外。”

“我宁愿相信我的‘眼睛’。我会给你个痛快。”

“你就这么相信你那些所谓的‘眼睛’?你还记得你在监狱里杀死的那个死刑犯吗?他是被冤枉的!你却把他杀了!”

程明镜一愣,他完全不知道有这一回事。陆臻接着说:“你去问问我身边的人,我和我妻子以前是多么要好,我现在还时不时就要去她的墓前找她,陪她作伴,你知道我有多希望那时候死的是我,而不是她!你以为全天下就你失去至亲难受吗?!在我看来,你那‘夜色代罚’就是个笑话,什么惩奸除恶,你杀死的人也有至亲,你分明是在散播痛苦。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了!就此停手!”

“打击犯罪有什么错…”程明镜的声音依旧恐怖。

“有错!秩序是秩序,法律是法律,罪犯是罪犯,你是你,纵使你心中再愤愤不平,你也不能越界,那样会乱套!大扫荡快来了,你确定能逃过人类和白泥的联合追捕?就算躲过一次,在无限的时间里,无数次追捕,你都逃得过吗?”

“所以我才要做这些事!我的终局便是被抛弃,生不生,死不死,你以为我不后悔吗!就是因为时间不多,我才要想着把那些坏人能杀一个是一个!没坏人就没悲剧!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既不是白泥也不是人,我的手上沾满了血,我还要带领‘夜色代罚’,那么多人关注着我,崇拜着我,我不能就此罢休。”

“人类罪犯不是问题,法律会管住他们,就算他们想变成白泥,也有《白泥条约》约束,现在虽然还不完善,但我相信以后人类变成白泥的手续,会更官方,更公正。现如今最大的问题是黑泥,黑泥都是人变的,世界各地那么多黑泥当中,可能出现反社会人格,出个奸佞小人,出个野心家,缺乏管辖才是最大的问题。现在还没闹出事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每个人类生下来就都是潜在的罪犯,你难道要杀了全人类?罪犯不可怕,无法约束的罪犯才可怕,黑泥目前便是这样的存在。”

“你难道要我和白泥合作,帮忙抓黑泥?”程明镜听出陆臻的言外之意。

“没错,大扫荡总有漏网之鱼,黑潮探测器充能期间,便要由你来引出其他黑泥,并进行抓捕。”

“我有什么理由出卖与我同命相连的黑泥?我的结局会改变?白泥不是最爱高高在上地揣度我们,说我们会独裁吗?我看,摆弄我们的,一直都是白泥才对!我后悔杀死周墨变成黑泥,但我更后悔当初变成白泥,我不想一直当白泥当到把对妈妈的感情忘得一干二净!”

陆臻摸着那些含着饱满感情的凸点,感触良多,他轻盈地在板上点了个“死”字。

“什么意思?”程明镜问。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死吗?死刑是人类最高的刑法,对罪犯施以死刑,是对其人权的尊重。人不是太空垃圾,更不是白泥的计算机部件,人就是人,人的结局就该是死亡!永生是狗屁!我有可靠消息,白泥有办法杀死你!我们不是白泥的棋子,我们正与白泥协商,博弈。讨论一个杀死黑泥们的方案。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暂时先把其他黑泥抓住。”

程明镜收起刀锋,沉默半晌,垂着头问道:“为什么你要在车上摆一瓶墨水?”他早就感知到车内空气中稀薄的墨水气息。

“那是我妻子送我的,我看见这瓶墨,我就会想起她。”

“我也想妈妈。”程明镜突然抬起头,通体沸腾,激动地说,“我早该死掉去陪她的!”

陆臻笃定地点头。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话,陆臻如释重负得躺倒在座椅上,喃喃道:“还好你答应了。”

这时,车窗外,坐垫下,储物盒里,后备箱内,纷纷涌出白色的流质,程明镜大惊,正欲变身逃脱,一只白泥贴了上来,用盲文道:“别怕,祝我们合作愉快。”

周云游到陆臻的手边,凸起盲字向陆臻道歉:“不好意思,事先没告诉你,我们故意散布是你杀死你妻子的假消息,让刘青查到,这才引出了程明镜。你们说了什么?居然说服了他。”

 

第一次大扫荡结束后,散布在全球数百只黑泥被抓进白泥所铸的监牢“汤圆”里,打包送回母舰。

海岛中央的活火山冒着烟,岛屿沿海的一圈长满了绿色的植被。黑泥X领着一帮人马,乘船登陆这座岛屿。程明镜所带的另一队人马早已在岛上的丛林内扎好了营,等候黑泥X的到来。

两队人会面,X与程明镜手贴手,用盲文交流。

程明镜:“你居然能逃过大扫荡!”

X:“那可不,老子可是托手下的人集钱,买了超贵的船票,在探测器扫描前飞到太空去,大扫荡结束我才回来呢!”

程明镜:“高明!来,办正事儿!”

程明镜挥挥手,他手底下的十多个人类成员开始忙碌起来,从营地里搬出大大小小好几个箱子。

程明镜:“喏,你要的枪支弹药我都给你备齐了,够你的手下霍霍好一阵子。”

X派人简单检查了下,没问题,便满意得收下了。X:“兄弟,我早就想好了,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我们现在的目标一定是拉拢足够多的人,形成势力,你我迟早一天是被扔上天了,我们能活下来的唯一希望还是人类,等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白泥走了,那时候先前布局的人们的后代,说不定就能乘着飞船,把咱们给捞回地球哩!回了地球,没了白泥,咱不就是皇帝了嘛!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哦对了兄弟,你还没告诉我你上次怎么躲过扫荡的?”

程明镜直指火山:“就是那儿。”

两只黑泥示意手下的人原地待命,他们则变为一滩黑水,向海岛中央的火山滑去。他们很快便到了火山口,程明镜牵着X一跃而下,跳进暗红的熔岩中。他们畅游在岩浆内,向下进发,程明镜还不忘对X解释:“顺着这儿,我们可以游到地球深处,那条路能从另一个火山口出来,常言道狡兔三窟嘛。来,这条隧道有些窄。”

还没等X称赞,程明镜突然缠住了他,这时,伪装成岩壁的众多白泥一拥而上,一时间熔岩翻滚,X拼命挣扎,并用盲文质问缠在他身的程明镜:“你背叛我!我们不是同类吗?”

程明镜什么也不解释,他后撤,白泥们将X团团裹住,裹着黑泥的白球冲出火山口。

陆臻望向火山,他看见那颗“汤圆”飞向天际,旋即掏出手枪,与身旁的刘青对视一眼,便吩咐众人行动。早早潜藏在陆臻衣物下的小体积白泥也有所动作,它们开始伸展,像战衣般覆盖住陆臻的每一寸皮肤,除了眼睛,鼻孔和耳朵。与陆臻随行的数人皆是如此。

他们举着枪,冲出营地,朝着X所带的残党冲去,陆臻大喊着:“放下武器!”

对方立马意识到被出卖了,二话不说,直接掏出武器朝陆臻等人射击。陆臻和他的人也不躲闪, 数十发子弹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每个人连后退都没后退,是白泥帮他们吸收了动能。敌人见此情形,吓破了胆,纷纷丢盔弃甲,慌不择路。刘青朝着一名逃窜的敌人腿部就是一枪,让其倒地。陆臻则纵身一跃,在白泥的助力下飞出十几米,把一名敌人压倒在地,擒拿制服。

很快,X所带来的人,尽数被捕。

将这些人捆好以后,陆臻狠狠地拍了下刘青的后脑勺:“都说了不到万不得已别开枪吗?你看看被你打一枪的那人,嚎得跟鬼哭一样!”

刘青有些委屈:“咱们有白泥帮还拿什么枪呀…”

“那也怕意外呀,万一子弹飞到你眼睛里,鼻孔里,白泥又没反应过来,那咋办?再说了,白泥也只是给我们提供保护,和一点点的助力,又不是帮我们抓人。”

“夜色代罚”在程明镜的带领下,与白泥,警方,达成三方合作。“夜色代罚”的内部并非一股绳,有些成员也因接受不了程明镜的决定,而选择离开组织。陆臻,程明镜,以及“夜色代罚”的剩余成员,在未来的几年,投身于全球黑泥的抓捕事业当中。

 

六、坟墓

在第八次全球黑潮探查后,白泥宣布,地球上只剩下个别黑泥,这其中就包括程明镜。

黑泥抓捕计划没有因此中止,世界各地依旧有人不顾政府的阻拦,不怕成为黑泥的风险,去做白泥同化手术,并且这个人数是在逐年递增,数个白泥中总会出个黑泥,数个黑泥中总会有个逃跑。被捕的黑泥足有上千只,每一只都被白泥层层包住,就像是一粒粒黑芝麻馅的汤圆儿。这些“汤圆”送往南极洲的母舰,黑泥们被囚禁在那。

如何处置黑泥成了所有人的头等大事。被关押在母舰内的黑泥们,最终命运该是怎样?人类内部多次会议表决,人类与白泥经过多次的协商,最终敲定处置黑泥的最终方案:今后白泥不可以再将黑泥扔到太空去,已被抛射的黑泥,白泥要负责回收。未来的几年,白泥要从总体中分出大部分的算力,用于杀死所有的黑泥。黑泥的死亡是一个过程,最短一年,最长十年,人类通过判定该黑泥先前犯下的罪过,来确定黑泥死亡过程的时间。无罪的黑泥死刑过程为十年。死刑期间,黑泥需要全程配合白泥的工作,如若不然,白泥有权再将黑泥扔去太空。

白泥杀死黑泥的过程折损了算力,人类要给予白泥回报。政府不得再宣扬白泥有害的论调,不得再封锁子舰周边区域,不得再阻止人们去做白泥同化手术。

仁慈的人道主义,能结束黑泥的生命,也能保护黑泥作为人的尊严。

为了防止黑泥组织的残党,对抓捕黑泥的相关人员进行报复。白泥对这些人员进行了保护,陆臻也在其列。他全天二十四小时穿着白泥所化的甲胄,全年不离身。他没有一丁点私人空间,洗澡时白泥还会帮他搓背,如厕时下水管道里也会守着白泥,吃喝的所有东西,都要被白泥翻搅过一遍,确认无毒后,才能下肚。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令他烦恼不已。

不过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黑泥们短暂的重获自由,他们在数只白泥的簇拥监视下,回到了各自想回的地方,准备着自己的后事。白泥对黑泥施加的死刑,是发生在四维空间,白泥会找到黑泥意识的坐标,并用强大的算力和能量将其一点点删除,这个过程需要黑泥的自愿配合,否则会删除失败。意识消散后,其投影依旧存在,也就是说,黑泥的尸体永远留在地球。黑泥们要死了,他们所选的临终形态迥异,有人只是变回自己的模样,安静地躺进棺木;有人则变成无敌的钻头,或永不磨损的履带,还有与航天局合作,变成太空飞船的船身,他们想用自己的尸体造福后代;变成摩天大厦、保险柜、儿童乐园的软床、绳子、炮弹等等。

 

陆臻收到程明镜的邀约,地点是山头上那片葬着他妻子的公墓。陆臻心里清楚,这次赴约是去见证程明镜的死亡。那天,程明镜,陆臻,周云,刘青,还有‘夜色代罚’的其他成员,以及数只白泥,聚在这片公墓。

人们权衡了程明镜的罪行,将他的死刑过程定为三年。葬礼上,他与朋友们一一告别,轮到陆臻时,陆臻点字:“再见了朋友,到那边帮我问候下阿姨。”

程明镜凑到陆臻耳边,开玩笑地轻轻说:“我也不知道四维空间和地府有没有通路,我死了以后能不能去那报道!”

陆臻忍俊不禁。

道别完,程明镜站到他母亲的墓碑后面,没错,程明镜的母亲也葬在这儿。在众人的注视下,程明镜开始涌动身体,他努力地回想母亲生前的模样,复刻着母亲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根发丝。他还模拟出母亲生前最常穿的厨裙。很快,一个老妇人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妇人和蔼可亲地站在那,双手自然地下垂搭在厨裙上。完成塑形后,程明镜硬化身体,彻底成了一尊雕像。

正当众人低头黯然神伤之际,雕像突然开口:“开心点!以后有的是时间伤心!我这一死可是要死三年,像阿尔兹海默症那样,我会慢慢忘记各种事情,这三年时间你们可要多来找我聊天,记得趁早,越到后面我越神志不清哦,我就在这陪着我妈,就这个形态,不变了。”

白泥总体费了好大工夫,终于找到程明镜的意识坐标。程明镜望着庞大的总体,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融,一个人独立思考也挺好,何必要硬融入它们呢?

总体想与程明镜构成链接,程明镜同意,总体开始删除程明镜的意识,程明镜同意,但他恳求总体,最后再删除与母亲相关的记忆。总体答应了,它们开始忙碌。死亡的过程似乎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周云,我对不起你,我杀死了你哥,你现在可以报仇了!”程明镜对总体说。

周云没有搭理他。

程明镜慢慢沉入回忆。他突然想到,自己好久没写盲文笔记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有孤单的时候才会写笔记。

 

送完程明镜,陆臻又走到妻子的墓碑前。

他把怀里的墨水掏出,放在墓碑前,说:“这是你多年前送我的礼物,很别致吧。”

女孩形态的白泥周云也走了过来,伸出手,将手展开变为一张平面,陆臻则点字问:“周云,你不该去杀死程明镜吗?”

“不急,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为白泥?我们邀请你好多次了,你看,连刘青那伙人,都准备在程明镜彻底死后,去做白泥同化手术。”

“又来,像你们这样传销式的拉人太缺德了,一人成白泥,百人被推销。我真怀疑你们白泥是不是要冲业绩。现在政府又解开封锁了,再这样下去,全球人都成白泥了。到时候你们白泥高兴了,我和谁作伴去?哦对了,你们不是会根据各种指标来计算该人愿意成为白泥的概率嘛,你说说,我愿意成为白泥的概率是多少?”

“3%。”

“呵呵,我倒是想让这概率变为0,这样就清静多了。”

“我只是不理解,白泥世界那么好,我们还贴身保护你,你为什么对白泥嗤之以鼻?”

陆臻低下头,他像轻摸妻子头般摸着墓碑。随后他才徐徐在板上继续点字:“我有爱人,我答应过她,我死后,葬在她的身旁。肉体化成白泥,那便不再是人了,永生了又如何?我宁愿死亡,化成灰,化作土,用人的情感,永远爱着她!以人的名义,永远陪伴她!”

周云摇摇头,点:“你那一丁点情感在浩大的白泥思维网络里,宛若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难怪白泥要把太感性的人变成黑泥,难怪总体会磨灭任何生物的任何情感。你永生,你快乐,但你迟早会忘记你对你哥哥的那份情感,你甚至已经忘掉对程明镜的仇恨!”陆臻仰望青天,长叹息,之后愤愤地点字道,“黑泥呀,你们不就是有着不死之躯的人吗?他们因为感性成为黑泥,这难道不是人性对白泥的一种反抗吗?周云,你没发现吗?地球被入侵了!白泥在入侵我们的文明!同化就是入侵!有入侵就有反抗!而且我也是人,我会怕死,我怕我的思念害我变成黑泥!这就是我不可能成为白泥的原因!”

白板上浮起一串盲字:“我们重新估算了你愿成为白泥的概率,为零,不会再有白泥因这个问题打搅你了。还有一件事,我哥哥的墓也在这儿,你要是常来就帮他扫扫,我以后可能不怎么来了,删除完程明镜,我要全心全意投入总体的计算。”

陆臻读完,便不再看周云。周云只好飞走。

陆臻在那坐了许久,他眺望远处白泥浮空的子舰,子舰下方,是城市。今后没了官方的阻挠,想成为白泥或者继续做人,成了个人的抉择,人们到底会怎样选择?人类的未来真是捉摸不定呀!

傍晚将近,城区的楼房陆续亮起灯,虽不多,但明亮。陆臻始终相信,人虽身躯孱弱,但在强大的敌人、恐怖的灾难、鲜艳的诱惑面前,文明的圣火会摇晃,但绝不会熄灭!一直亮下去!

他举起墓碑前的那瓶墨水,搓开瓶盖:“敬所有黑泥,所有封装在墨瓶里的人性!”

 他像饮美酒般,一口喝下那将近凝固的墨汁,饮完还不忘抹了抹嘴角的黑。

随后他扭头笑着对妻子说:“也不知道现在医院里的人是不是都成了白泥,会不会照顾我。”

(完)

编者按

这个故事的题材是异类入侵,但重点落在刻画人性,讲述人类生命形式的变化与破茧新生,把地外文明“白泥”设定为能永生不灭、享受极乐、预知未来的一种完美生物,但人类不是,人们与之接触并同化的代价很大,必须改变人性并打破自身生命形式的局限,才能获得永恒的新生,作品以此展开了对生与死、感性与理性、正义的界线等问题的推演及探讨,结局发人深思,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惆怅感。

——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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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钟云


来到地球的四维生物,选择了盲文作为官方文字(下)| 科幻小说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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