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灭论
作者简介
范缜字子真,生于南朝刘宋时期的南阳舞阴(今河南省泌阳县)。他是东晋安北将军范汪的第六代孙。范缜很小就失去了父亲,家中贫穷,事奉母亲孝顺而恭谨。范缜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听说沛国刘珊招聚学生论说经义,就去拜刘珊为师学习。范缜才能卓越,不同于一般人,而且学习勤勉,刘珊认为他是奇才,亲自为他行冠礼。范缜在刘珊门下学习多年,每次回家来去,都常穿着草鞋布衣,徒步往返。刘珊门下有很多乘车骑马的王公贵族,范缜在刘珊门下,一点也不因为自己贫穷而感到羞耻与惭愧。
建元元年(479年),握有军政实权的萧道成夺取了刘宋政权,建立南齐。为巩固统治,萧齐政权起用了一批新人,范缜也由此踏上了仕途。南北朝是佛教兴盛的时期,齐竟陵王萧子良笃信佛教,他延请许多高僧讲论佛法,同时在京都鸡笼山西邸官舍礼贤纳士,交游宾客,聚会文学名士,萧衍、沈约等“竟陵八友”以及范缜等士人都游于其门。这些名士多为佛门信徒,笃信因果报应,唯有范缜对这此嗤之以鼻,大唱反调,盛称无佛。萧子良说:“如果你不相信困果报应,那么,为什么世上会有贫贱、富贵之分?”范缜说:“人生在世,就像树上的花朵一样,同时生长又都随风飘散,有的掠过竹帘帷幕落到了床褥上,有的越过篱笆围墙落在了粪坑里。落到床褥之上的好比是殿下您,落到粪坑里的就是我了。虽然我们之间贵贱迥异,但因果报应究竟在何处呢?”萧子良听后,无言以对。范缜又写了《神灭论》,他认为:“形体,是精神的本质;精神则是形体的表现和产物。精神对于形体来说,就好像锋刃与刀,从未听说过有刀失而刃在的道理,那么,怎么会有形体消亡了而精神却还存在的事情呢?”这一理论一提出,朝廷上下一片哗然,萧子良聚集了许多僧人诘难范缜,最终也没能使范缜屈服。太原人王琰,写文章讥讽范缜说:“呜呼范子!竟然不知道他祖先的神灵在什么地方!”王琰想以此堵住范缜的嘴。范缜却回答他说:“呜呼王子!知道他祖先的神灵在什么地方,却不肯杀身随之同去!”萧子良派王融劝范缜说:“凭着你这样的才华,还愁什么当不上中书郎,却故意发表这种荒谬偏激的言论,实在是令人太遗憾了。你应该赶快毁掉并放弃这些文章。”范缜一听,大笑说:“假使让我范缜出卖我的理论,去换取官职,那么,我早已做到尚书令、仆射了,何止是一个中书郎!”
中兴二年(502年),萧衍接受萧宝融“禅位”,建立南梁,萧衍即南朝梁武帝。范缜和萧衍有在竟陵王西邸共事的情意,平定建康后,梁武帝任命范缜为晋安太守,后被调回京师先后任尚书左丞、中书郎、国子博士。天监三年(504年),梁武帝下诏尊佛,南朝佛教进入了全盛时期。但范缜并未放弃《神灭论》思想,并因反佛一事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梁武帝颁发《敕答臣下神灭论》,大僧正法云将武帝敕旨传抄王公朝贵,并作《与王公朝贵书》,响应者有临川王萧宏等六十四人。萧琛、曹思文、沈约亦著文反驳。范缜对此毫不示弱,遂将《神灭论》改写成宾主问答体,共设三十一个问答,同时沉着应战,据理驳斥。在这场论战中,范缜“辩摧众口,日服千人”,最终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
天监十四年左右(515年),范缜病逝,寿约六十五岁。
正文
或问予云:“神灭,何以知其灭也?”答曰:“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 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有人间我说:“你说精神会消灭,凭什么知道它会消灭?”回答说:“精神就是形体,形体就是精神,因此形体存在精神就存在,形体凋谢,精神也就消灭了。”
问曰:“形者无知之称,神者有知之名。知与无知,即事有异,神之与形,理 不容一,形神相即,非所闻也。”答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 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
间:“形体是对没有知觉的东西的称呼,精神是对有知觉的东西的称呼。有知觉与无知觉,那就是事物有区别;精神和形体,按理就不允许合而为一。形体和精神就是一体的说法,我没有听说过。”答:“形体是精神的物质形式,精神是形体的外在表现,因此说形体是指它的物质形式,说精神是指它的外在表现,形体与精神,不能把它们互相割裂。”
问曰:“神故非质,形故非用,不得为异,其义安在?”答曰:“名殊而体一 也。”
间:“精神本来就不是一种物质形式,形体本来也不是一种外在表现,不能把它们相区别,其中的道理在哪裹?”答:“名称不同,但本体却是一个。”
问曰:“名既已殊,体何得一?”答曰:“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刀;形之于用, 犹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无刀,舍刀无利。未闻刀没 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问:“名称既然不相同,本体怎么能是一个呢?”答:“精神对于物质实体来说,就如同锋利和刀的关系;形体对于外在形式来说,就如同刀和锋利的关系。锋利这个概念不是刀,刀这个概念也不是锋利。然而舍弃了锋利就没有刀,舍弃了刀也就没有了锋利,没听说过刀没有了而锋利却还存在,哪裹容许形体没有了而精神却存在呢?”
问曰:“刀之与利,或如来说;形之与神,其义不然。何以言之?木之质无知 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一、人有二邪?” 答曰:“异哉言乎!人若有如木之质以为形,又有异木之知以为神,则可如来论也。 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 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哉!”
问:“刀和锋利的关系,也许正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形体与精神的关系,其中的道理又不是这样。为什么这样说呢?树木的物质实体没有知觉,人的物质实体却有知觉,人既有像树木那样的物质实体,又有不同于树木的知觉,岂不是树木衹有形体一样,而人却有形体和精神两样吗?”答:“你的话真奇怪啊!人假若具有像树木的物质形体作形体,又有不同于树木的知觉作精神,那样就能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现在人的物质实体,本身就有知觉,树木的物质实体,本身没有知觉,人的物质实体不是树木的物质实体,树木的物质实体不是人的物质实体,怎么能说人既有像树木那样的物质实体,却又有不同于树木的知觉呢!”
问曰:“人之质所以异木质者,以其有知耳。人而无知,与木何异?”答曰: “人无无知之质,犹木无有知之形。”
问:“人的物质实体和树木的物质实体的区别,就正是因为人有知觉而已。人假如没有知觉,与树木有什么分别?”答:“人没有无知觉的物质实体,就如同树木没有有知觉的物质实体。”
问曰:“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邪?”答曰:“是无人质。”
问:“死者的形骸,难道不是没有知觉的物质实体吗?”答:“这形骸是没有人的知觉的物质实体。”
问曰:“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矣。”答曰:“死者如木, 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也。”
问:“像这样的话,人是真的有像树木那样的物质实体,又有不同于树木的知觉了。”答:“死人有像树木那样的物质实体,却没有不同于树木的知觉;活人有不同于树木的知觉,却没有像树木那样的物质实体。”
问曰:“死者之骨骼,非生之形骸邪?”答曰:“生形之非死形,死形之非生 形,区已革矣。安有生人之形骸,而有死人之骨骼哉?”
问:“死人的骨骼,不就是活人的形骸吗?”答:“活人的形骸不同于死人的形骸,死人的形骸不同于活人的形骸,区别已经很清楚了,哪有活人的形骸,却又有死人的骨骼呢?”
问曰:“若生者之形骸,非死者之骨骼;非死者之骨骼,则应不由生者之形骸; 不由生者之形骸,则此骨骼从何而至此邪?”答曰:“是生者之形骸,变为死者之 骨骼也。”
问:“假如活人的形骸不是死人的骨骼,既然不是死人的骨骼,那么骨骼就应当不是从活人的形骸变来,如果不是由活人的形骸变来,那么这死人的骨骼是从哪裹来的呢?”答:“这是活人的形骸,变成死人的骨骼。”
问曰:“生者之形骸虽变为死者之骨骼,岂不因生而有死?则知死体犹生体也。” 答曰:“如因荣木变为枯木,枯木之质,宁是荣木之体!”
问:“活人的形骸虽然变成了死人的骨骼,这岂不是因为有活的形体而后有死的形体,那么就可以知道死的形体就是活的形体。”答:“逭就如同由活树变成枯树,枯树的物质实体,难道是活树的形体!”
问曰:“荣体变为枯体,枯体即是荣体;丝体变为缕体,缕体即是丝体,有何 别焉?”答曰:“若枯即是荣,荣即是枯,应荣时凋零,枯时结实也。又荣木不应 变为枯木,以荣即枯,无所复变也。荣枯是一,何不先枯后荣?要先荣后枯,何也? 丝缕之义,亦同此破。”
问:“活树树体变成枯树树体,那么枯树树体就是活树树体;丝的形体变成线的形体,线的形体就是丝的形体,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答:“如果枯树就是活树,活树就是枯树,那么就应当在枝叶茂盛的时候凋零,枯萎的时候结果。又活树不应当变成死树,因为活树就是死树,没有再需要变化的地方。活树和死树是一样,那么为什么不先枯萎再生长繁茂?大体上树木总是先繁茂后枯萎,为什么呢?你说的丝和饯的道理,也可以同样驳斥。”
问曰:“生形之谢,便应豁然都尽。何故方受死形,绵历未已邪?”答曰: “生灭之体,要有其次故也。夫惸而生者必惸而灭,渐而生者必渐而灭。惸而生者, 飘骤是也;渐而生者,动植是也。有惸有渐,物之理也。”
问:“活的形体的凋谢,就应一下子都消尽,为什么将要变成死的形体的时候,要延长很长时间呢?”答:“逭是因为形体的生成和消灭,大体上总有一定程序的缘故。那些突然生成的东西一定会突然间消灭,逐渐生成的东西一定会逐渐消灭。突然生成的东西,暴风暴雨就是这一类;逐渐生成的东西,动物植物就是造一类。有突然生成的,有逐渐生成的,这是万物的规律。”
问曰:“形即是神者,手等亦是邪?”答曰:“皆是神之分也。”
问:“形体就是精神的话,那手这一类东西也是精神吗?”答:“这一类东西都是精神的一个部分。”
问曰:“若皆是神之分,神既能虑,手等亦应能虑也?”答曰:“手等亦应能有痛痒之知,而无是非之虑。”
问:“假如都是精神的一部分,那么精神能够思虑,手这一类东西也应当能够思虑吗?”答:“手这一类东西也应当有痛痒的知觉,而没有判断是非的思虑。”
问曰:“知之与虑,为一为异?”答曰:“知即是虑。浅则为知,深则为虑。”
问:“知觉和思虑,是一种东西还是不同的东西?”答:“知觉就是思虑,浅的思虑叫知觉,深的思虑才叫思虑。”
问曰:“若尔,应有二虑;虑既有二,神有二乎?”答曰:“人体惟一,神何得二。”
问:“这样的话,就应当有两种思虑,思虑既然有两种,精神有两种吗?”答:“人的形体衹有一个,精神哪能有两种!”
问曰:“若不得二,安有痛痒之知,复有是非之虑?”答曰:“如手足虽异, 总为一人。是非痛痒虽复有异,亦总为一神矣。”
问:“假如精神不能有两种,那么哪裹会有感觉痛痒的知觉,又有判断是非的思虑?”答:“造就犹如手足虽有不同,但毕竟同属一个人;判断是非感觉痛痒虽然有区别,但毕竟同属一个精神。”
问曰:“是非之虑,不关手足,当关何处?”答曰:“是非之虑,心器所主。”
问:“判断是非的思虑,和手足没有关系,那同哪裹有关系?”答:“判断是非的思虑,是由心主管。”
问曰:“心器是五藏之心,非邪?”答曰:“是也。”
问:“心是指五脏中的心,还是不是指五脏之心呢?”答:“是指五脏中的心。”
问曰:“五藏有何殊别,而心独有是非之虑乎?”答曰:“七窍亦复何殊,而 司用不均。”
问:“五脏之间有什么区别,而心单单有判断是非的忧虑呢?”答:“七窍又有什么不同,它们的职能却不一样。”
问曰:“虑思无方,何以知是心器所主?”答曰:“五藏各有所司,无有能虑 者,是以知心为虑本。”
问:“思虑没有一定的方位,凭什么知道思虑是由心主管?”答:“五脏各有职能,除了心没有一样能够思虑,因此知道心是主管思虑的根基。”
问曰:“何不寄在眼等分中?”答曰:“若虑可寄于眼分,眼何故不寄于耳分邪?”
问:“为什么思虑不托付在眼遣一类的器官中?”答:“假如思虑可以托付在眼这个器官中,那眼的视觉为什么不托付在耳这类器官中呢?”
问曰:“虑体无本,故可寄之于眼分;眼自有本,不假寄于佗分也。”答曰: “眼何故有本而虑无本;苟无本于我形,而可遍寄于异地。亦可张甲之情,寄王乙 之躯;李丙之性,托赵丁之体。然乎哉?不然也。”
问:“思虑没有根基,所以能够托付给眼这类器官;眼自有它的基本作用,不用临时托付给其他器官。”答:“为什么说眼有它的基本作用而思虑却没有根基?假如思虑在自己的形体当中没有根基,而能够广泛托付到别的地方,那么张甲的感情,也可托付在王乙的躯体上,李丙的性情,也可寄附在赵丁的躯体上。这样对吗?不对。”
问曰:“圣人形犹凡人之形,而有凡圣之殊,故知形神异矣。”答曰:“不然。 金之精者能昭,秽者不能昭,有能昭之精金,宁有不昭之秽质。又岂有圣人之神而 寄凡人之器,亦无凡人之神而托圣人之体。是以八采、重瞳,勋、华之容;龙颜、 马口,轩、皞之状;形表之异也。比干之心,七窍列角;伯约之胆,其大若拳;此 心器之殊也。是知圣人定分,每绝常区,非惟道革群生,乃亦形超万有。凡圣均体, 所未敢安。”
问:“圣人的形体犹如凡人的形体,但却存在凡人圣人的区别,所以知道形体和精神的不同了。”答:“不是这样。精粹的金能够闪光,秽杂的金就不能闪光,能够闪光的精粹之金,难道会有不闪光的秽杂的物质实体?又哪裹会有圣人的精神寄附在凡人的形体上?也没有凡人的精神托付在圣人的形体上。因此眉分八采、目有重瞳是放勋、重华的容颜,颜面如龙、口如马口,是轩辕、皋陶的形貌,这是形体外表的区别。比干的心,七窍四布,姜伯约的胆,其大如拳,这是体内器官的差别。所以知道圣人由天确定为圣人的身份,每每超出寻常之辈,不衹是道和凡人不一样,就是形体也会超出一般百姓。你说凡人圣人形体相同,我不敢同意。”
问曰:“子云圣人之形必异于凡者。敢问阳货类仲尼,项籍似大舜;舜、项、 孔、阳,智革形同,其故何邪?”答曰:“珉似玉而非玉,鸡类凤而非凤;物诚有 之,人故宜尔。项、阳貌似而非实似,心器不均,虽貌无益。”
问:“你说圣人形体一定和凡人形体不一样,那么请问阳货像仲尼,项籍像大舜,大舜、项籍、孔丘、阳货,智力有差异,形貌却相同,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答:“珉和玉相似但却不是玉,鶸和凤相似却不是凤,万物本来就有这样的情况,人当然也应当有这种情况。项籍、阳货形貌似圣人而不是实质上相似,他们的器官和圣人不一样,即使是形貌相似也没有用处。”
问曰:“凡圣之殊,形器不一,可也。圣人员极,理无有二;而丘、旦殊姿, 汤、文异状,神不侔色,于此益明矣。”答曰:“圣同于心器,形不必同也,犹马 殊毛而齐逸,玉异色而均美。是以晋棘、荆和,等价连城;骅骝、騄骊,俱致千里。”
问:“凡人圣人的区别,形体器官不一样,这种说法是可以的;圣人的地位最高,按理不会有两样的情况,但是孔丘、周公旦形体不一样,商汤、文王形貌有区别,精神舆外表不等同,从这裹看得更加清楚了。”答:“圣人相同之点在于内部器官相同,人体不一定相同,遣就如同马的毛色不同却都能快跑,玉的色泽不同却都同样美。因此晋国的垂棘白璧、楚国的和氏之璧,同样都是价值连城,驿骝、脲骊,同样都日行千里。”
问曰:“形神不二,既闻之矣,形谢神灭,理固宜然。敢问经云‘为之宗庙, 以鬼飨之’,何谓也?”答曰:“圣人之教然也。所以弭孝子之心,而厉偷薄之意, 神而明之,此之谓矣。”
问:“形体精神不可分离,这个道理我已经听说了,形体凋谢,精神也就消灭,按道理本来就应当是这样。那么请问经书上说‘为他建立宗庙,用对待鬼神的礼仪祭奠他’,逭是指什么呢?”答:“圣人的教导是这样,这是平息孝子思念亲人的心绪,激励浮薄心意的方式,使死者成为神而摆在显著的位置,指的就是这一点。”
问曰:“伯有被甲,彭生豕见,坟素著其事,宁是设教而已邪?”答曰:“妖怪茫茫,或存或亡,强死者众,不皆为鬼。彭生、伯有,何独能然;乍为人豕,未必齐、郑之公子也。”
问:“伯有死后披上盔甲出现,彭生死后以猪的形体出现,史册上记着逭事情,难道衹是进行教导而已吗?”答:“怪异的事情很多,有的流传下来,有的亡逸了。遇横祸死于非命的人很多,都不会变成鬼,彭生、伯有,哪裹就单单能够这样变鬼出现,突然间遇见猪像人似的站立出现,并不一定就是齐国的彭生、郑国的伯有。”
问曰:“《易》称‘故知鬼神之情状,与天地相似而不违’。又曰:‘载鬼一 车。’其义云何?”答曰:“有禽焉,有兽焉,飞走之别也;有人焉,有鬼焉,幽 明之别也。人灭而为鬼,鬼灭而为人,则未之知也。”
问:“《易》中说‘所以知道鬼神的各种情形,舆天地相似,不违背天地之道。’又说:‘装载着满满一车鬼。’这话的意义是说什么?”答:“有飞禽,有走兽,这是飞翔和奔跑的不同情形;有人在,有鬼在,这是有形和无形的区别。人灭而变成鬼,鬼灭而变成人,这种说法我不知道。”
问曰:“知此神灭,有何利用邪?”答曰:“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 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 穷匮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色;千 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岂不以僧有多稌之期,友无遗秉之报,务施阙于周急, 归德必于在己。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 故舍逢掖,袭横衣,废俎豆,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致使兵挫于 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于泥木。所以奸宄弗胜,颂声尚拥,惟此之 故,其流莫已,其病无限。若陶甄禀于自然,森罗均于独化;忽焉自有,恍尔而无, 来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垄亩,君子保其恬素;耕而 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 全生,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问:“知道这种形体凋谢、精神随之消灭的道理,有什么用处呢?”答:“佛教危害国家政治,僧人败坏百姓风俗,像暴风突发,迷雾四起,奇谈怪论到处游荡而不停止,我为这种坏习气而痛心,想把沉溺在佛教毒害中的人们拯救出来。那些倾家荡产去事奉僧佛,却不肯救助亲戚,不肯同情穷困匮乏的人们,究竟是为什么呢?实在是因为自己争名夺利的欲念深,帮助别人的心意少。因此把一撮米送给贫穷的朋友,吝啬之情就会流露出来;把千钟粮交给富裕的僧人,欢悦之情就会处处表露。逭难道不就是冲,因为从僧人那襄可以得到获取更多钱粮的希望,而从朋友那裹却得不到一把遣穗的报答。僧人从事施舍,但却不去帮助有了急难的贫穷人,有了功德,却一定把它全归于自己,又以虚无渺茫的谎言迷惑人,用阿鼻地狱的痛苦吓唬人,用荒诞无稽的言辞欺骗人,用兜率天堂的快乐糊弄人,使人欢欣。所以许多人脱去儒生的服装,穿上僧人的袈裟,废弃祭祀祖先的礼仪,陈放供奉佛祖的瓶钵,家家抛开了亲人,人人离弃了子孙,致使兵士跑出军队,官吏跑出官府求神拜佛,粮食在游荡中用尽,钱财在兴建佛寺的土木工程中耗完。造就是违法作乱的事情不能禁止、歌颂太平的呼声还被壅蔽的原因。因为这缘故,佛教的流行不禁止,它带来的弊病就没有止境。假如处理事情秉承自然,万事万物由它自行变化,忽然间自己发生,忽然间又自行消灭,来也不拒绝它,去也不挽留它,顺应自然规律,安于它自身特点。小人以在田亩耕种为乐,君子保住他恬淡寡欲的素养,耕田供给食用,食用不会穷尽;养蚕供给衣着,衣着不会匮乏。在下的百姓有余力供奉君长,在上的君王以无为之治对待百姓。能够保全自身,能够匡正国家,能够使国君称霸,全都是因为运用了这种神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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