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破镜重圆（下）【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设定，HE，其他详见前言。
泪水洇湿了蓝湛的薄衫，丝滑中衣散乱，坚牢的里衣刮蹭到魏婴哭红的眼睑，突然的刺痛让他顷刻回神，才发觉小双儿这衣裳穿得古怪。瞥了眼被他扔去地上的外袍，魏婴托着蓝湛的肩背扶他坐靠到床头，给他披上自己的裘衣，盖好轻巧保暖的绒被，捉了他始终别扭得伸远了的小拳头，才发现原本白嫩的纤纤玉手，肿胀的手腕上贴着不知用了多久已闻不到药味儿的膏布，冻紫的手背上条条裂缝，指间更是溢开的血迹。
“怎么弄成这样？疼不疼啊？”
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不疼”的人挨了一记眼刀，只是魏婴眼眶里的泪才堪堪收回，这一瞪便刚好瞪掉了一颗泪珠儿挂在脸颊，再配上那嗔怪的神情，跟绵绵撇着嘴闹脾气的小模样着实几分相似。
原来，小丫头这滑稽的样子是遗传了他父亲啊，真该给青羊姐姐瞧瞧的，看她下回还栽赃他不：蓝湛正在心里窃笑，还未发觉魏婴已从小瓷瓶中挖出了些许药膏抹在纱布，轻轻吹着他的伤口跃跃欲试。
钻心的疼痛让他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反射性要抽逃的手被人扼住了腕，还精准地摁上了他的痛处，生理泪水旋即盈满眼眶，绒被下的双腿也不自觉地跟着扑棱了两下。
“躲什么，刚刚是谁说不疼来着？”
他是笑着的，语气里全然没有半点儿责备的意思：魏婴一边帮蓝湛受伤的指头抹上药缠了一圈又一圈，一边琢磨着方才那句可是哪儿说得重了，眼神时不时飘向蓝湛垂着的脑袋上。
他的乖乖应是会鼓着腮帮子碰瓷他故意捏痛他的，会噘着嘴凑近他闹着要亲要抱要糖葫芦：从前和梦里，都是。而非如今这般，想来也知道是痛极的，却还欲不叫他发觉，一声不吭，本就苍白干裂的唇瓣也不晓得还有几滴血珠可以渗。
方才特地从阿愿那儿的小布兜里摸出来，藏在前襟的柑橘糖仿佛梗在了心口。三年的鸿沟，到底天翻了多少，地覆了几何，沧海桑田终是不能一笔带过。他的乖乖眼中的得意和狡黠不再，率真与直爽也被掩埋，总是向他高昂着的小脸儿，也被颈椎的棘突取代。
“别咬。”系好了一只漂亮的结，魏婴抬手从蓝湛的脸颊轻拂到下颚，拇指一点点从那皓齿下揉出了唇瓣，顺势又覆上蓝湛的后颈，用力勾向自己。近在咫尺的距离，他清晰地记起小双儿唇瓣的柔软，鼻息间那淡淡的，带着草木的清新，又藏着果糖的甘甜的牡丹花香，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越发蓬勃的跳动，脑海里那熟悉的，是独占私藏侵凌，又是偏爱保护疼惜的强烈欲望。可他的人中处没有炙热的气息涌动，面前的人摒住了呼吸，腕上的凸起的青筋在告诉他，他的乖乖颈背都僵着。
“张嘴。”从怀中摸出了糖，指尖搓碎了外头裹着的糯米纸，递到蓝湛唇边，他闭眼消化了这怦然而来的失重感，低头抵上蓝湛的额头，拉开了他们唇齿之间的距离。眼睫染上湿意，他没有睁眼，深吸了一口在彼此之间炸开的柑橘甜香，轻轻蹭了蹭蓝湛的鼻尖，然后松了手。
别开脸起身的人没看见那双一眨不敢眨的眼睛里同样蓄着的清泉，包成粽子一般的纱布也掩盖了里头手指的微微蜷动，只剩拇指心徒劳划过那一小片的衣角。魏婴将瓷瓶放远了些，又走去衣柜边在孤零零放着的包袱里翻翻找找，回来时顺势调转了侧坐在床头的方向，就着外袍将蓝湛揽进怀里，这才发觉小双儿的下颚挂了两滴泪。
“乖，没事了…魏哥哥在呢，我在，没事了，没事了……”没再问怎么了，也没安慰说不哭了，魏婴用手背轻柔地揩去了蓝湛的泪痕，紧紧搂着他，将他裹在自己的气息中，轻缓地摇晃拍哄。
直到小双儿颤动的双眸不再落泪，翕动着鼻翼小小地打起了哭嗝，魏婴才抚了抚蓝湛的脊背，拧开了温情为阿愿皴裂的脸蛋制备的珍珠香膏，点在他乖乖的脑门、面颊、鼻头和下颚上，打着圈儿抹开，又挖了好大一块摊在掌心搓热了，握住了蓝湛的双手，避开他指头上的伤，耐心摩挲。
“都干裂了你看，怎么冻成这样呢？有点儿刺痛是不是？痛了要跟魏哥哥说啊，我轻轻的，嗯？”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婴恍然感到胸前的脊背似乎微微向他怀中拱了拱，一丝愉悦从心梢绽开，他伸长了脖子搭在蓝湛肩上，侧脸与他若有若无的相贴：“没事的没事，以后早晚洗漱完魏哥哥都给你抹一抹好吗？明天再抹就没有这么刺痛了，后天或许就不痛了，咱们多涂一涂，等过了春铁定就好了。嗯，但是你这手腕子啊……”
注意到蓝湛腕上的白胶，魏婴拉到鼻下嗅了嗅，皱着眉张口在小双儿的耳廓上磨了磨：“这谁给你的膏药？真是个黑心郎中，一点儿药味都没有，贴着白受罪……明儿得让温情给你瞧瞧，肿胀的这么厉害，怕是腱鞘受损。从现在起不许再弹琴听见没？这儿也需要休养的，不能再受力了。”
“弹琴没关系的……”
“还没关系？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来的？嗯？”耳骨传声放大了小双儿小声的嘀咕，带着鼻音的嘟囔，仿佛有当年那点儿不服管教的傲娇劲儿了。魏婴轻笑着在人脸颊上拧了一把，却没能拧出当年的弧度，苍白的脸蛋反倒留了两道红指印，他急忙撒手给人轻轻地揉，语气更焦灼了，“一日不消肿，一日不许你弹琴。”
干嘛总怪弹琴呢，琴多冤呀，抄书和抱你女儿，才会手酸呢：蓝湛在心里偷偷反驳。
真好啊，被魏哥哥拥在怀里的感觉，有官人关心疼惜的感觉。他偏头看向魏婴为他揪起的眉心，为他下拉的嘴角……有点儿太好了，好到让他恍惚，恍惚做了一场梦，梦里他还是曾经不懂事的，自以为是的，还以为有资格被悉心浇灌的，最珍贵的花。
垂眸望着被褥上魏婴还在为他揉搓的手，一层薄茧却非在指腹，他又飞快地瞄了眼一旁的古琴，犹犹豫豫开口：“聂大人说魏将军是爱好音律之人，是…也会琴音吗？呃，那那把琴是……”
“懂，但不会。”怎么又是魏将军，好似在说旁人。魏婴将绒被拉高了些，手臂收得更紧了，“那把忘机琴……是用来哄我妻子回家的。我在大婚之夜不告而别，让他难过了，伤心了，他恼我了，所以躲着我，不见我……说来惭愧，我都还不曾正经送过他什么礼。我记得他最喜欢弹琴了，便去扬州跑了许多家琴行，寻了那把老杉木琴来，想送给他，想向他赔罪。”
掌心的手又抽动了一下，魏婴顺着蓝湛的目光看过去，腰间的牡丹玉佩碧波盈盈。
“湛湛，你早认出我了，对不对？你早认出我了……为什么不到我身边来呢？为什么忍气吞声，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子？”
“我……你没有准…叫我过去，我……”
你身旁的位置有人了，佳人在侧，麟儿在怀……我以为你那么讨厌我，我以为是你恼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双儿又抿了抿唇，手心不知是谁的汗，在空气中渐凉了：“双…双儿……淫邪，难登大雅之堂，能为人…为人妾室，都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该再生妄念……”
“什么妄念？谁跟你放的狗屁，聂怀桑吗？”
怒火之下俱是心疼，魏婴顾不上再解释是因为小双儿穿着聂氏的衣裳躲在旁人身后，是因为聂怀桑口口声声说他是他的内人，是因为自己不敢相信他的乖乖会被欺侮至此会落到这般境地，是因为自己害怕他的爱妻心中已将他除名有了旁人……
他只恨自己的迟疑。
“不是妄念，湛湛。我娶了你的，我已经娶了你。是在我爹娘坟前磕了头，在你爹娘面前拜过堂，明媒正娶过的妻子啊，你忘了吗？”
忘？怎么会忘？可是……
蓝湛摇摇头，又点点头。或许他该从魏婴怀里起来，或许他从魏婴手里收回手。可是……
“魏将军是…是当朝大将军，娶双儿为妻，有违纲常，会落人口舌，为人耻笑……”
可是他不该拖累他的，可是他舍不得。
他是他心心念念的魏哥哥啊，是他托付了此生的官人，是他孕育的孩子的生身父亲。
明明是他先遇上他的，明明是他先爱上他的，明明是他先嫁给他的。然后，他才变成了魏将军。
“当朝大将军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官衔，就像泽芜君是翰林学士，他也姓蓝名涣字曦臣，是你的兄长。”没舍得松开蓝湛的手，魏婴倾斜了身子，将小乖乖放倒在他的臂弯处，他要看着他的眼睛，“魏婴，字无羡，是原右都御史魏长泽之子，母亲臧色散人，是一名济世救人的医女。十五岁那年，因为父亲查到了户部尚书金光善的罪证，遭人追杀，父母双亡。幸得府中的温情、宋岚和晓星尘拼死相救，我才捡回一条命，化名魏远道躲在乱葬岗，苟延残喘。一次替温情外出采药，偶然遇见你……后来回想起才知早在那段时日，我对你的一腔爱慕便已如滔滔黄河水，一发不可收。只是…我自觉配不上你，更怕会连累了你，一再躲避。可你这个小傻瓜，却那么固执啊……让我鄙夷自己的胆怯，让我明白，相爱的人就该在一起，那对彼此而言才都是成全。只是我没想到，造化弄人，竟在你家里撞见了金光瑶……我…我实在没办法，只能跟你拜完堂后，再趁人多逃跑，但还是被发现了，便借用温宁送你的匕首假死脱身。之后入了军营，却听到你父母罹难的消息，我……我以为你兄长会接你回去照顾，可等我回到京城，他却说……却说……大约还是恼我伤了你的心吧……”
“兄长他…他说什么了？他也说我死了吗？”
“也？”小双儿的眼睛里，是他没见过的悲凉，魏婴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湛湛……”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我逃出来的。爹娘被温伯伯下令杀死了，家也没有了，玄羽和青羊姐姐护着我逃到京城，嫂…金光瑶却打死了玄羽，他说我早死了，说我们招摇撞骗……”
“他伤害你了吗？”魏婴的指节咯吱作响，蹦到嗓子眼的心怦怦直跳。好在……小双儿摇了摇头：“我又逃走了唔……”
那吻来的气势汹汹，【拉灯】，极尽温柔。
“湛湛，我好想你，很想很想你……魏将军就是魏远道，就是魏哥哥啊……我爱你，我爱你……管他流言蜚语，我只问你还愿不愿意。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有能力保护你了你信我，我保护你好不好？人性良莠不齐，从来不该以是男是女，是双儿还是不是双儿来区分。旁人不明白是他们愚昧，而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妄自菲薄，还是那句话，你在魏哥哥心里就是最好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我们湛湛，是最特别的花啊！不要怕，你不要怕……跟夫君回家好不好？我们不分开了，夫君再不会丢下你了，我发誓，再不会有下次，我再也不敢留你一人……你也别丢下魏哥哥，好不好？”
*红的脸上沁出了薄汗，平复了微*的蓝湛低头望下去，自己被魏哥哥握住的双手，怎么就也牢牢抓住了他的拇指呢？
原来，不动声色地去爱一个人，这么难吗？
讲喜欢容易，说爱你也不见得多难，可要忍住向心爱的人急切地表达，将爱他真正变成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却是比孤独更加孤独，比残忍更加残忍。太需要勇气，也太需要耐力。
他的魏哥哥，就曾这样去爱过他，满满当当如一望无垠的大海，表面风平浪静，潜下去了才发现其实……暗潮汹涌。
如今，他也该这么去爱他的。
可他好像，远没有他魏哥哥的魄力。
才三言两语就已溃不成军。
他还是对自己狠不下心，他还是太纵容自己。
他只微微点了头，便就收获了一个大大的拥抱，一个甜甜的亲吻。老天都在帮他遮掩内心的贪婪和自私，新年钟声适时响起，他眉眼舒展，嘴角漾起的欢笑，湮没在欢庆的爆竹声里。
“魏哥哥，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娘子，十八岁的湛湛，十九岁的湛湛，及冠的湛湛，廿一岁的湛湛，新年快乐。”
提前一天……也…也算提前更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