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暗语
1
春来的时候，我遇到了宋亚轩。
是公司集体踏青。我那天本不大舒服，可到底是才入公司不久的新人，自然不愿放弃这联谊和出头的大好时机。
那日刚下过一阵小雨，空气濡湿，郊区不比城里，过眼之处，一片芳草萋萋，天蓝得咄咄逼人。
这一行白领平日做牛马太久，突然被放风出来，情绪未免饱满得有些夸张，有人脱了罩衫系在腰间满山间来回窜，有人一口气跃上观天池仰天长啸，三月桃花扑簌簌地落，蔷薇色的花香在风信子叶尖上流淌，有昆虫被从无边的黑暗中惊动，向着明媚的春光振翅飞去。
于是有女同事一惊一乍的娇呼：“哇，好美好美的风景啊！”
我正喝着水，闻言，一口气没压得住，哇得一口水便喷将了出来。
身后传来闷闷的笑声，我回头，是张生面孔，好看的五官里一双春风含笑眼，明明是正经看人，却给人以轻巧调笑的错觉。
当时有正午的阳光斜斜漫过山坡，我只觉春风乍起，有某种不知名的感觉，在身体内软软复苏。
到达山顶时，只见一行人个个大汗淋漓，瘫坐在软草地上无法动弹。
此刻有人走过来，拍手号召大伙玩游戏。
我抬首看过去，是一中年妇人，看上去颇有领导风范。
问及身边人，才知是公司二领导，平日里负责对外事务，终年在各国飞来飞去，所以我不知也不为稀奇。
二领导兴致颇高，提议道：“今日难得大家一起出来，不如来一场拉歌会，各部门选一代表参赛，夺得头奖的，我掏腰包大大奖励！”
气氛登时微妙起来，我甚至可以听得有细微的小算盘拨打声从身边各位心里传出。
拉歌会是小，关键是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表现的机会。
细节决定成败。
我没有多想，挥一挥手，“我带头报名，算我一个吧。”
我暗自偷笑，唱歌是我的终身嗜好，未成人之前也曾幻想过要把这爱好当作毕生梦想去追求，碰了几次钉子以后便笑自己当时年幼，未知世界和自己想得并不一样。
但这不妨碍我对唱歌的热爱，以及但凡有唱歌比赛就参加的习惯。
2
一轮下来，现下情况却是，我和另一人被首轮拉出，两人PK，决出第八名。
二领导不动声色，面皮的每一寸皱纹里都暗藏风云。
“小姑娘是新人吧，歌唱得还可以，但水平中等，还要向其他前辈学习啊。”
我继续笑，心里却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还她一句，学习你个大头鬼啊学习，就算我紧张忘词发挥失常，那也不应沦落到倒数第一的份吧，难道做新人就一定要是这个命？
内心正悲愤着，忽见和我PK的另一选手走到身边。
他斜着眼看我笑，手插在口袋里，一双春风含笑眼，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
是他！彼时我正召唤全身真气维持面部笑容呢，被他这么一看，一时岔气，不仅面部肌肉失措，心更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自我介绍叫宋亚轩，是对外关系部才进的新人。
清淡的嗓音一出，我的心便又狂跳了一通，是这般温柔干净的意境，眼前这男人，只是唱，并未有讨好观众的意愿。
我呆愣愣地站在了舞台上，一时间心里风起云涌百感交集。二人面前摆了一个果篮，公司一干同事正捏着橙黄的金橘往里依次投票。
这两个如同出售的货物正被沽价的人，终于在此刻抬眼，相视而笑。
都是新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3.
坐在返程的大巴上，我睡眼朦胧，无精打采。
所向披靡的歌后首尝败绩，丢了颜面不要紧，我只是觉得不甘心，这样的败绩，无疑是玷污了自己一直固守于心的珍爱。
初入职场的新人，总是喜欢在小事上较真，我日后便释怀，自己在此事上耿耿于怀，其实是件非常傻气的行为。
可当时不觉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身边有温柔嗓音响起。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的心在眼皮未跳之前先行跳了起来，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宋亚轩。
“其实你歌唱得很好，不用这么不开心。游戏一场而已，何必当真？”
我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有笑意溢出，不知为何，一见他，我的心情就很快活。
“不如择日一起去唱歌好了，我想你今天一定未尽兴。”
真是体贴的人呵。我突然觉得眉目晴朗起来，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有多久了？我的生命中再没碰到这种时刻，摘下虚假的面具，坐在一个令我心跳的男人身边，对着悠然而柔软的云朵微笑。空气中自有馥郁香气在流淌，暖春的青草味道，深深浅浅盖了一身。
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剩下的路程中，两人许是累了，我的头渐渐磕到窗边，他也沉沉睡去。只有大巴飞速的掠过山野，掠过林间，掠过云雀的歌声，掠过那些按捺不住，纷飞向春日的心。
4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实是动心了。
5
虽不是一个部门，但怎么算都是同事，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关上彼此的门，还有一个MSN可供我聊发相思。
上班也分外积极起来，天不亮睁眼，往日里灵魂出窍，往往要痛苦不堪反复挣扎方能起身穿衣，但如今不同，如今我一睁眼，宋亚轩这三个字便犹如春风穿堂而过，似一道阳光将心间照得亮堂堂，这感觉就好像葡萄酒初入口，微醺中带点甜蜜，然，片刻之后，那情思便如同春草，熙熙攘攘间就蔓生开来了。
可是，说什么好呢？我对他一无所知，仅有的一两次印象，也在脸红心跳中氤氲成了山水画。那么，他呢？他是怎么看我的？他对我又是什么感觉？
我看着MSN，那聊天工具上显示着宋亚轩清晰的照片，还是那双春风含笑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种虚空的眼神，十分迷人。
我的鼠标在他的头像上反复点击了十几次，想主动打招呼，却又颓然的放下。
我知，自己不是义无反顾的20岁，在校园的槐花树下看到一个喜欢的少年就可以冲上去表白心意，那种少女天真无畏的冲动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和好感相比，成人的尊严与面子显然重要得多，无论内心有多山高水深，表面上都得装着云淡风轻。
心中有鬼，总感觉自己一旦表现得主动，便是尊严尽失，所以宁愿忍受内心煎熬，也要小心掩饰自己的骄傲。
宋亚轩主动打招呼过来，“好啊。”
我心中狂喜，可依然小心端着 “好，今日忙么？”
“不忙。”
一上午，宋亚轩只回了这两个字，便突然沉寂了。
我傻在电脑前面，不知对方怎么了。
是有事外出？还是忙于公事？是部门突然开会？还是电脑掉线？难道，是正忙着和女朋友浓情蜜意？
想到这里，我心里便起风了，乱云开始在脸上飞渡了。
他有女朋友么？什么时候恋爱的，感情又是如何？那个女人是怎样一种类型？她比我漂亮么？
可是，不管怎样他也不应该把我这样晾在半空中吧，明明是他先打得招呼，他先招惹得我呵！
于是这一整天，我都无法安心工作，坐立不安，我心烦气躁，眼睁睁地看着宋亚轩的MSN头像一时忙碌一时离开一时上线一时灰暗，却都与我无关。好几次差点忍不住要主动给他发个消息，但理智提醒，不能失却这最后一丝的自尊和骄傲。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磨蹭了半天从宋亚轩办公室门口经过，我甚至已经幻想好了若和他相遇该说些什么。可实际情况是，我果然碰到了宋亚轩，后者仿若无事，对我露出了初见他时招牌笑容，然后就摆一摆手，不发一言潇洒得离开了。
6
给宋亚轩发出这条短信时，我已经做好撕破面皮的准备。
竭力想使自己的语气看上去自然轻松，不过是同事之间的普通邀请罢了。
宋亚轩，一起去唱歌吧，周末通宵，如何？
好。
我未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欣喜若狂的看着屏幕上这一个好字，仿佛终于讨得糖的孩子，迟迟不肯去。
7
约好了12点，我赶到的时候，宋亚轩还没来。
KTV里灯光通明人声鼎沸，画着烟熏妆的少女露出陡峭的锁骨，仰起脸对身边的男生甜蜜的笑，男生搂着女孩洁白的肩头，眼里满是宠溺的笑。一股浓郁、芬芳、迷醉、暧昧的春之气息从四面八方柔软入侵，这让我觉得有些心神荡漾，感觉某种久违的爱情气息正悄然来临。
服务生彬彬有礼的带领我走进预定的房间，我趁着宋亚轩没来，再次仔细地对镜贴花黄一番。
唇彩熠熠发亮，精心涂上的睫毛膏衬得双眼又大又深，特地挑了件白色绣花T恤，看上去既不隆重却又不失风情。
只是一场同事聚会，不想让他看出来我有多在乎，可出于本能，又希望在他眼里我是这样的好看，令他难以忘记。
又恐慌自己不够美，恐慌对方不能一眼就看中自己，恐慌爱情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可是究竟要留有什么余地呢？我对宋亚轩，究竟追求的是何种结果呢？唱过这一场歌后，我和他要怎样继续呢？是暧昧着以同事的名义互处，还是破釜沉舟，完全跟着命运走？
有那么片刻，一想到要和宋亚轩开展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恋，我便觉得自己血液沸腾起来，我的心，再复狂跳起来。
一点的时候，宋亚轩终于出现在门口。
我于是雀跃地点歌。本来那次拉歌会是我的心头恨，但现在想来，若没有那场拉歌会，我又怎么会和他相识，继而坐在这春宵良夜里，款款将情歌唱起呢？
8
凌晨4点的时候
我正好帮他点到那日PK时，他把我淘汰掉的曲目。
9
天微微亮的时候，我和他离开KTV。
这是广州春日的早晨，太阳还未升起，胡同口的老大爷已起床，立在家门口慢条斯理地打太极。穿蓝白相间校服的孩子操着半口普通话，互相打闹着去上学。不知哪家的玉兰花探出墙头，探到马路牙子上来，被晨风微微吹动，带着股优雅的芬芳气息。
天空飞过一群鸽子，它们在蓝天上气度惊容，懒散无序恣意飞翔，一副不愁吃不愁穿的悠闲模样，幸福得要死。
再过片刻，太阳将缓缓升起，所有在夜晚盛放的萎靡暧昧气息都将散尽。
那日过后，我便开始“行为放肆。”
以MSN太不方便为借口，成功到手联系方式。
他空间是这样的几句话
With this hand,i will lift your sorrow.Your cup will never empty,for i will be your wine.With this candle,i will light your way in darkness.With this ring,i ask you to be mine.”
我过于大胆的问他什么意思
宋亚轩有些不好意思地翻译说：“有点少儿不宜哦。意思是：用这只手，我将解除你的忧伤。你的杯将永不干涸，因为我将是你的酒。用这蜡烛，我将在黑暗中照亮你的路。用这戒指，我请求你做我的妻子。这是《僵尸新娘》里的台词。”
如果他不说最后的出自，我大概会将前面忘得一干二净，只留下“用这戒指，我请求你做我的妻子。”
我呆在那里笑笑，说“好美。”
11
上下班虽然不走在一起，但是有时候会厚着脸皮请他吃饭。
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拒绝呢，就像上次的“同事聚会”。
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人。
上次那家KTV旁边开了一间新的餐厅
不远，但是我们一共并肩走了半个小时。我用高跟鞋不舒服，走不快的理由让他慢一点。
我们一共走了三百三十四步，像走过彼此的一生。
12
上个月公司业绩不好
碰上我工作上做错数据
领导‘一腔愁怨’放大十倍给了我
谁会不委屈？
五月有灯光节，是广州的节日，当宋亚轩邀我时，那一点点恨意便烟消云散
灯光节异常热闹，现场四处人头攒动，七彩斑斓的灯光图案下挤满拍照的人。经过有“时光隧道”四个字的灯光隧道，我们遇到位哭泣的小男孩，宋亚轩上前询问，才得知他迷路了。
去保安室的路上，宋亚轩抱着小男孩笑着问我：“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我指向他，“哥哥？”，指向自己，“姐姐？”，又指向小男孩，“弟弟？”，说完，我有些无奈地撇嘴，“那我岂不是有十个哥哥？我得改名了，又不是武侠小说主角。”
他哈哈大笑：“难道不可以是新婚夫妇吗？”
我根据小男孩的年龄推算了一下：“未成年人生子，算不算是犯罪？”
“你这么有活力，看来应该是没事。”
原来他在担心我。
送小男孩去到保安室，播放过寻人广播后，他的父母很快赶来。
折腾了一会儿，广播提示烟火大会即将开始。我们走出保安室，刺耳而悠长的升空声交错，夜空里有焰火陆续绽放。
硫磺熏得人眼发酸，欢呼与爆炸声将我的声音淹没：“我喜欢你。”
一句没有被听见的告白。
13
我慢慢习惯依赖他，忘了他也有要前进的方向。
一部知名电影说过，有些人光是遇见就觉得赚到了。因为你无论何时想起他，唇角都是上扬的弧度，喜欢他，不会是让你难过的事。
宋亚轩是对外关系部的，他们部门有几个去法国洽谈，他是其中一个。
那句未曾被听见的告白，我没有再说第二次，
而在这个盛夏到来之前，他登上了异国的班机。
14
时间总在丰富一个人，几年来我抓住了许许多多的机遇，辛勤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这次来法国的项目是我争取下来的，小团队里有不少第一次来法国的同事，刚入住酒店，就兴奋得不见了踪影。
恰好是四月复活节，我独自走在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人潮如涌，我四处张望，像是在期待着某种奇迹。
自从一年前和宋亚轩告别后，每天都很忙碌。渐渐地，我们不再联系。
15
忙完项目，大家在飞机上谈起异国的见闻，我却无精打采，把遮光板拉下来，陷入无休无止的梦。
投入到一成不变的忙碌中，我渐渐觉得乏味，抽空走那条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看到微风吹动的梧桐树，看到巴士亭的广告正在宣传灯光节，有些怀念。
而这次走，我努力地放慢脚步，却只走了二十分钟
去灯火广场的路上，沿途是熟悉的街景和陌生的面孔。十字路口人潮拥挤，我往右拐，一道人影竟迎面走来。
“这个月31号，你能来参加我的拉歌会吗？”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有些怔愣，望着男人笑意盈盈的脸，仿佛时光倒流。下一刻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时隔多年，春天终于回来，而那句埋藏太久的告白，也终于可以对他，再说一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