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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二十六章 原型机角斗场

2023-01-21 19:16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二十六章 原型机角斗场

        这座临时指挥部是由城市地下防空掩体改建的,作战控制连线系统的众多指挥屏幕因电力供应故障而在墙体上闪烁成一大片错乱跳变的黑白方块状碎片,不时闪过又马上熄灭的作战画面挣扎着想要从漆黑的主屏深处逃脱出来。指挥部是由我们的驻屯部队与日本左翼联盟部队联合组建的,参谋人员中既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两种语言的作战通讯交流纷繁混乱,有如屏幕上闪烁出来的剧变光谱倒映在可闻声频段里的投影:

        “丙防区被突破,‘鸢’联队重创,‘杉’联队正在退往港口防线。”

        “‘疾风’突击队丢失目标,正在重新追踪。”

        “已进一步扩大疏散区域!”

        “滨松航空队已进入本空域,预计抵达时间45秒。”

        “了解,地面单位做好制导准备。”

        “第5连进入战斗位置,正在部署重火力阻击!”

        “‘柳’联队请求提供‘西风’信标无人机引导。”

        “不许可,作战地域位于市区,严禁实施远程炮击!”

        我望着面前迟迟未能恢复的主屏,于一片平滑的漆黑中看到了自己和站在旁边的朱捷、中冈俊贺的倒影。那些来自地面的模糊交火声,突然变成一串直达深层的巨响压迫在我们头顶,整座防空工事都震动了起来,连忙碌的参谋和机务人员都为之短暂地压抑了通讯的杂音,我仰视着头顶之上的大地,并压低了帽檐以免震落的灰尘进入眼睛,中冈应和着那重鼓点一般的沉震,用一种深而冷的语气说道:“它在我们头顶上!”

        突然亮起的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一时刺得我们睁不开眼,有人惊喜地报告道:“应急电源供应恢复了!”朱捷当即命令调取地面上的实时作战画面。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座沉睡于夜雨中的城市,冷雨在死寂黯淡的街灯映照下发出粼粼的反光,有如拥挤的楼房之间一根根垂直生长向天空的纤细银草正在滚雷震颤之下摇曳。监控画面是由布置在一栋民房天顶上的观察哨提供的,小组里的狙击手正紧张地伏在镜头前进行警戒,楼房像波浪一样在远景中起伏着,富士山的阴影则是这片“混凝土波浪”中最突出的浪尖。这里就是“蒲公英调查团”回返亚洲的第一站——日本静冈县,在结束了非洲的调查行动之后,我们的下一步是对日本金川工业展开调查,因为芸茹和“蒲公英计划”所涉及的军工科技,与这个庞大的科技工业联合体存在着脱不开的联系,没料到刚从骏河湾登陆静冈就遇到了这样的变故。阻击的炮火打破了寂静的假象,像花一样延展突破了远方街区的遮挡,将附近的雨丝映成反着光的橘红色。从滨松县空军基地起飞的两架“黑鹰”歼击机尖啸着撕破夜空,向炮火燃起的位置发射了精确制导航弹,新的火花燃起之后,指挥部内的报务人员像进行新闻转播一样报告道:“确认命中,正在评估毁伤效果!”然而接下来就是比失望更令人茫然的报告:“目标再次丢失!”

        空袭的火光在疏散区街道上摇颤着,在雨水的扑打之下不断萎熄又再次腾起,指挥部里的所有人都在焦虑中等待着再次确认目标位置,直到这令人窒息的不安终于在失败的坚硬现实中落到了底:“确认目标出现在松尾街,打击失败,目标仍在活动中!”

        作战地图眼花缭乱地迅速扩展放大到松尾街一线,目标在短时间内已经迂回到疏散区边缘了,那一带是刚刚扩大的新疏散区,平民转移工作尚未完成,目标确认的第一手影像,就是由一栋居民公寓楼内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在实时画面中可以看到楼里的居民大多还穿着睡衣,在军人们的催促指挥下拎着最贵重的一些财产混乱地穿过楼梯和走廊,一个似乎是走失了的孩子背对着镜头站在公寓楼高大的玻璃幕墙后面,一墙之隔外侧的大雨像瀑布一样顺着幕墙流下来,把大块的透明玻璃涂抹成朦胧影绰的模样,巨大的“目标”正从墙外街道上沉然压过,它的外形同样被玻璃上的雨幕冲刷得模糊不清,只有装载着的指示灯光在水纹间冷冷地闪烁着,像是眼睛一样与仰望着它的那个孩子对视。

        “目标前进路线指向乙防区,预计抵达时间30秒,第5装甲连准备接敌!”报务员在“目标”逐渐从监控画面中消失时通报了它的最新动态。画面立即转到了第5装甲连阵地上,两辆“麒麟”式主战坦克已经在广场上呈交叉火力配置封锁住街口,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战场上那不断靠近作战记录仪镜头的巨大震动。目标靠近的震响猛地从街口后面冲了出来,阵地上的士兵们对着那辆进入射界的友军“玄武”式战斗要塞发愣,作战讯道里可以听到“麒麟”坦克的车组成员在骂娘,虚惊一场的沮丧同时在前沿阵地和指挥部里弥漫着。然而紧接着就是比战斗要塞引擎更沉重的轰鸣声尾随踏了出来,雨幕中我们一时竟没有看清那猝然出现的巨大目标,只见到一道凝蓝的冷光从约两层楼高的位置划下来,像切过一块水的立方体一般毫无阻滞地从“玄武”战车的重装甲车体中间划过去,那辆战斗要塞在裂开成两半之前便被殉爆吞噬了,幸存的几名乘员在火光中四散奔逃。阵地上一片狂呼,防空探照灯纷纷集中到了目标身上——一台军用机甲,就像是王峰的“虎鲨”原型机生长到成年期之后的模样,轰踏在街道上的机械腿撕扯着金属机构运转的啸鸣,向着第5连阵地沉沉迈开。

        “暴走机体进入视距!”中冈身边的一名报务员惊呼道,我发现他们并非使用“失控”“故障”一类的常规术语,而总是固执地用“暴走”这样一个很奇怪的说法来描述这台横冲直撞的机甲。

        两辆“麒麟”坦克没等指令就自行开了火,分别击中了失控机体的躯干和左肩,而目标只是略为迟滞了一下,至少按照直视观察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受损的迹象,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朝着第五连阵地狂奔冲撞过来,临时建造在广场上用于阻击防御的磁爆线圈塔像铁树一样被它右臂上那种闪着蓝色光束的电子刀刃劈开,其中一辆“麒麟”坦克倒车时撞上了停在路边的弹药运输车,给紧急疏散的第5连阵地造成了更大的混乱。朱捷把帽子摘下来,重复了那句在指挥部里已经发出过很多次的感叹:“它是怪物吗!?”

        “‘疾风’再次锁定目标,乙防区被突破,失控机体继续向港口前进!”老唐在讯道里报告道,他从旋翼机上拍摄的作战录像在低空紧紧跟着沉沉踏进的机甲,有好几架伴飞的“蜻蜓”无人机不时从两翼飞进镜头画面。机体顶端的头部监视器在这些飞行器进一步降低高度时,向后转过了一整个圆弧发起攻击,那颗钢铁头颅上安装的是与太平洋阵线“暴风雪”坦克同型号的逆温射线炮,使得头部监视器被武装成了一座高效的防空炮塔,几架“蜻蜓”无人机纷纷被点落,而老唐则做了一个几乎坠机的危险规避动作才勉强逃出了射程:“要想让‘蜻蜓’无人机靠近到EMP攻击范围以内,就得给它们加装上重到飞不起来的装甲!”

        “厄普西隆舰队到哪儿了?”我不得不把目光放到比静冈更广大的地域上去,渐渐觉得大脑正在被这片混乱的战场撕裂。

        “已经绕过伊豆半岛南端,即将进入骏河湾,与东海舰队第281支队交战中,神奈川近海舰队正在驰援。”报务员将作战地图显示区域进一步放大,地图上的日本被不同颜色的碎片分割着,由我们的驻屯部队和左翼联盟部队控制的区域被标识为“红区”,面积虽然有限,但掌握了各处地震平衡杆等核心军事工程设施,以及东京都等主要城市,毕竟鸠山内阁目前仍然是日本的合法民选政府;由仍然支持同盟国的太平洋阵线武装力量残余所控制的“蓝区”面积最小,在精神与军事两个层面的共同领袖友川纪夫率领大批精锐部队出走海外前去支援同盟国远征行动之后,仍然留在日本本土的力量受到了进一步压缩;而在土地和资源控制量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则是由中间派政阀、财阀所实际统治的“灰区”,其中最主要的势力即为仍然控制着大量军工科研基地的金川工业——这已经是那个曾经庞大的巨型科技财团经过大分裂之后留在本土的残余了,它的“另一半躯体”早在两年前的世界大战期间,即已出逃欧洲支持同盟国阵营,并在“悖论”引擎等改变战争局势走向的重要军事项目中,扮演着与西格弗里德博士的“命运科技”实验室同等重要的角色。这就是托托亚岛战役之后的日本,一座破碎的列岛,随着我们的远洋海军力量在“血舞”行动中受到重创,对日本局势的影响力受到了质变式的削弱,“蓝区”敌对势力趁机抬头,“灰区”也变得更加貌合神离与摇摆不定,而上述三种以颜色为标识的区划仍然只是非常粗略的概称,实际上的势力划分情况还要复杂得多,即使在同一“颜色”的区域内也往往林立着不同的武装势力,例如“蓝区”武装除了同盟国阵营的支持者外,还杂入了因我们介入期间大力推行“去军国主义”而发生反弹的右翼扩张主义极端势力,“灰区”内部的各大政阀、财阀也绝非铁板一块,无怪乎有日本政论家将眼下的形势称为“二十世纪的日本战国”。

        日本列岛的形势日益混乱之际,正值厄普西隆帝国在1985年初集结重兵大举发动“远东攻势”,在通过一系列残酷的围剿作战平定了大部分天蝎组织残部的反抗后,厄普西隆帝国消化了拉什迪的遗产并获得了非洲这一重要的后勤基地,随即腾出手来对远东地区再度发动进攻,中亚和克什米尔的惨重损失使得尤里放弃了再度从陆地上进攻中国的打算,转而选择我们的远洋作战力量受到重创后、防卫出现缺口的太平洋方向发起两栖攻势,在国内方向主要对东南沿海进行了数次突袭,在日本方向,则瞄准最具战略价值的金川工业基地发动精确攻击,由于鹿儿岛及宫崎的金川工业基地,在两年前受到苏军突袭之后即流失了大量科研成果,颇有一撅不振之势,因此厄普西隆登陆舰队在九州方向的进攻很有些得不偿失的意味;随着“红蓝灰区划”的混乱形势不断恶化,金川工业为了防止分散在各地的核心科研成果被其他势力夺取,而将最重要的一批工业设备、研究数据、核心人员乃至武器原型机集中到了有限的主要基地进行重点保护,其中最大的两处即为本州岛中部沿岸、靠近东京的静冈工业园区,以及位于北海道的日高山脉园区,它们的所在地也成为了“灰区”内部最重要的战略核心区域,并因此被厄普西隆军标定为了下一阶段的重点作战目标。随着厄普西隆舰队不断从外海向本州东海岸中段集结,静冈县所在的“中部防卫区”(指日本八大地域区划中的“中部地方”)——同时也是“灰区”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区域——最近出现了几部影响很大的所谓“研究专著”,尝试从科学、伦理和政治角度证明尤里“心灵主义”的合理性,情报部门亦发现中部防卫区司令部及其背后的门阀势力,开始频繁与不明身份的境外势力进行暗中接触,无论是舆论造势还是情报动向,种种迹象都指向令人不安的隐忧,即素以摇摆不定著称的“灰区”,已经出现依附厄普西隆帝国的投降主义趋势了。难以将军事力量延伸到静冈一带的“红区”部队,因此对阻止厄普西隆分子夺取彼处金川工业园区的前景大感灰心。

        搭载“蒲公英调查团”从非洲返航的运输船队,从海面上看到富士山的那一夜,厄普西隆舰队正在伊豆半岛以东的外海集结待发,而静冈工业园区恰在同时意外爆发了这起扑朔迷离的“机甲暴走”事件,发生“暴走”的原型机被金川工业代号为“巨齿鲨”,据静冈工业园区报告,它在试验场上进行武器搭载测试时突然攻击主控室并杀死了值班人员,至今原因不明,随后“暴走”机体突破了园区武装卫队设置的拦阻防线并冲出军事禁区。中部防卫区一开始仅将其视为普通的治安事故,及至警方派出的机动镇暴队被“巨齿鲨”重创之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紧急调动了附近驻军进行拦截,却被那台似乎免疫所有武器伤害的“巨齿鲨”一连突破三道阻击线,杀伤大量部队后进入居民区。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中部防卫区在束手无措之际被迫向临近的东京都“红区”驻军求援,朱捷和中冈的部队因此以这样一种怪诞的方式,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原本难以触及的静冈县,迅速对当地的川工业基地实施驻军管制以防再次发生同类“暴走”事故,并在紧急疏散的静冈县区中心,对“巨齿鲨”进行了一系列头破血流的失败拦截,刚刚抵达静冈的“蒲公英”调查团,甚至还没完成全员登岸卸货就一头撞进了这起荒诞的“机甲灾难”之中。

        眼看厄普西隆舰队已经兵临城下,这场“暴走”的闹剧却久拖不决,我们不仅是在对付那台失控的“巨齿鲨”原型机,同时也是在与厄普西隆军赛跑,指挥部和前线部队全都渴望着赶在厄普西隆舰队突破外海防御之前,解决“巨齿鲨”造成的麻烦,并迅速建立反登陆防线。

        “静冈工业园区内部的谍报侦察有没有进展?”我继续问道。由于这起“暴走”事故发生的时机如此巧合,朱捷坚持认为这不可能是纯粹的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中冈则强烈怀疑是中部防卫区指使金川工业所为,目的是扰乱“红区”武装力量部署。为了避免过分刺激“灰区”势力而造成不必要的武装冲突,中国部队没有靠近静冈工业园区,负责军事管制的中冈部队也仅仅部署在园区外围进行封锁保护,工业基地内部的情况还需要由我们安插进去的两名间谍人员进行侦察。

        “静冈园区内部极度混乱,不像是有事先预谋。”其中一名间谍通过加密讯道向指挥部进行报告,并把另一名混入园区主控中心的间谍拍摄到的现场画面传送了回来。可以看到静冈园区里的金川工业高层人员和研究主管正在激烈争吵,毫无头绪地检索着无尽的测试数据试图找出发生“暴走”的原因,看起来比我们这些外人更加茫然无措。

        “能够窃取到‘巨齿鲨’的设计和测试数据吗?”我注意到,他们检索的数据屏幕上闪过了“巨齿鲨”的原始设计图。

        “已经在通过系统后门秘密下载了。”间谍报告道,“数据解密比较花时间,完成破解的部分正在向指挥部传输。”

        窃取到的原型机设计图马上显示在了作战控制指挥屏幕上,我拧巴着眉毛仔细查阅它的作战性能指标:“见鬼,这可不是我们正在对付的那个怪物!在2000米距离上有效抵御125mm尾翼稳定脱壳穿甲弹的射击,这样的设计指标固然很惊人,可也不至于挨了炸之后连个痕都留不下,更别说还挡住了歼击机的导弹呢!造出来的跟设计图上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装备!”

        “金川工业园的人似乎也对它的实战表现非常惊讶,”朱捷指着间谍录影上争吵的研究人员提醒道,“好像他们也难以想象自己造出来的原型机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疾风’报告,目标开始进入港口区!”老唐打断了我们的讨论,他还在远远地跟着“巨齿鲨”,刚才挨过打之后,已经不敢飞得那么低了。

        “第9实验连怎么还没有到!?”朱捷发火了。

        报务员回答道:“已经抵达城郊了,但中部防卫区封锁了公路,在交通管制交涉上出了些岔子。”

        “命令第5连把它牵制在港口外围,给运输船卸货争取时间。”我要求道,由于事起突然,我刚一上岸就被朱捷和中冈拖进了这座临时指挥部,而调查团至少还有一半的人马仍然漂在运输船上等待登岸,“调查团的运输船队到底卸完了没有!?”

        “卸完啦!择日子不如撞日子,老子爬上岸来帮场子啦!”王峰的声音在讯道里震得我耳朵发痛,指挥部里的报务员们也纷纷惊疑地议论起来,不知到哪儿钻出来这么一号匪里匪气的人物。随即便是那种喷气式引擎般的尖啸在港口一带的前线作战影像中嘶鸣起来。

        “什么动静?是滨松航空队吗?”中冈把手指伸进耳窝里掏着。

        “不对,听起来飞得还要更低!”朱捷在前线作战画面上寻找着声源。

        只有我对那种特有的尖啸声熟悉无比:“让那台‘暴走机’跟自己的同类较量一下吧!”

        王峰的机甲嘶啸着从港口的夜影里冲了出来,像一条在大雨中游弋的钢铁虎鲨一样,沿着弯曲的规避轨迹朝“巨齿鲨”迅速靠近。这两台机体处于同一画面中时,我才愈发感到它们实在是太像了,几乎可以肯定属于同一研发线上的前后型产品,也许是芸茹利用金川工业的研究方案设计了“虎鲨”原型机,而金川工业则基于同一设计研发了吨位更重、构型更加成熟的“巨齿鲨”。

        “虎鲨”在接近对手时突然向侧面拐了一个大弯,扫起的积雨在夜色中飞挥成一支透明的残翼,它就像是在捕猎一头比自己体型更大的猎物时那样,飞快地绕着目标游弋寻找下口的时机,从侧后方向用双臂上的机关炮对“巨齿鲨”开了火,曳着火光的速射炮弹击打在对手的装甲上,同样不见任何杀伤效果,而“巨齿鲨”始终没有回应王峰的挑衅,仍然在一步步朝港口走去。根据先前的作战记录来看,除了使用逆温射线炮击落对自己构成不对称威胁的“蜻蜓”无人机之外,“巨齿鲨”并没有使用别的远程武器,而始终依靠右臂上的光束刀刃对阻击它的作战单位进行近距离斩击。

        “让王峰拖住它,咱们抓紧时间开个‘诸葛亮会’思考对策。”我把朱捷和中冈扯了过来。

        卫兵恰在这时把刚刚上岸的芸涵澍领进指挥部来了,她身上那件显眼的白色研究服在两肩上淋满了雨水,原本就扎不齐整的头发也被夜雨打得更凌乱了,我当即把还没来得及发言的朱捷和中冈又推开了:“‘臭皮匠会’不用开了,真正的‘诸葛亮’到了!知识分子有何高见?”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科学问题,而不是军事问题。”芸涵澍草草地整理着头发,笨手笨脚地把自己扯得呲牙咧嘴,“我们得像研究一台刚缴获的新式武器那样研究它。”

        “可是……这当然是个军事问题!”中冈一根筋地唱反调。

        “异议无效,您的部下都在听我的。”芸涵澍在衣襟上擦了下沾着雨的眼镜,“港口‘实验场’马上就布置好了,让老王同志把它放进去。”

 

        芸涵澍把静冈县清水港布置成了一座巨大的角斗场,“虎鲨”和“巨齿鲨”是“角斗士”,“观众”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林立在港口周围的大量科研监测设备,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由中冈部队出面从附近的金川工业园区征用来的,从光谱侦察到力场测定等各类功能一应俱全,看来她是打定主意从所有能够监测到的科研数据中,去寻找任何可供了解“巨齿鲨”战斗力秘密的蛛丝马迹了。

        负责策应的步兵们埋伏在港口周边的各个角落里,紧张地注视着环围之下那两头人造怪物的搏杀,雨水将他们的军装罩上一层黯淡的阴影,却把两台机甲的外壳镀上一层微弱的冷光,从他们的视角向上仰望,越往天空方向就越呈三角状“收拢”的机甲愈加显得高大无比,一架中冈部队的“千里马”式重型运输直升机吊着一只几乎与机身一样大的集装箱,从它们头顶的低空缓缓“爬”过,箱体侧面镀有一大一小两朵樱花的图案,而交错的花瓣角度又使得它们排列得像是一组相互咬合运转的行星齿轮,樱花标志右侧写有“Kanegawa Industries”的字样,在这金川工业的标志图案正下方,则用更小的英文字母印着这样一行企业格言:SOLIDITY AND SECURITY(坚实与安全)。

        直升机在箱体离地面还有数米高时松开了吊装栓,粗暴地将集装箱丢到了“虎鲨”机甲背后,溅起大片的雨花,受到AI控制的保险门自动打开了,露出箱体内部设备挂架上一把把外形怪异的武器,芸涵澍通过军用无线电向王峰指引道:“身管枪炮、能量武器和制导弹药的攻击都失效了,尝试直接发动零距离攻击,你可以使用金川工业为测试‘巨齿鲨’原型机而研发的各类试制型近战武器。”

        王峰将双联机关炮收纳到“虎鲨”肘部的枪架上,从集装箱中抓住了两把修长的武器握柄向外牵引,将两把刃形直而细长的机甲用战斗刀抽在了手里:“那就试用一下新长出来的牙齿吧!”

        “虎鲨”机甲横刀向着“巨齿鲨”原型机冲去的同时,芸涵澍紧张地要求各组监测仪器都把探测范围集中到“角斗场”中心去。“巨齿鲨”的控制程式似乎固定于单一的攻击动作,仍是像先前那样一成不变地将右臂高高扬起,然后把蓝色的光束刀刃沿垂直方向劈下,“虎鲨”在它扬臂之际改变行进轨迹,矮身从敌机的腰侧穿错而过,慢了半拍的光束刀刃随之砍空,而“虎鲨”左臂的战斗刀已经飞快地向敌机腰部转向轴划过去,战斗刀内部已经接入“虎鲨”辅助AI的金川工业控制系统在讯道内用电子语音提示道:“热能刀已激活。”

        由电能加热的刀刃迅速升高到危险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夜雨中散发着赤光,两机相错的瞬间快到很难看清楚刀刃是怎么从“巨齿鲨”腰间划过去的,老唐的旋翼机在双方错身之后便迅速盘旋到“巨齿鲨”受到攻击的一侧,将机载高速摄影机对准中刀的位置:“未发现有效杀伤痕迹!”

        “热能变化情况如何?”芸涵澍追问道。

        老唐切换了摄像机的红外模式:“残留在目标机创处表面的热能正在急剧散失,未能灼坏装甲。”

        “虎鲨”像圆规笔尖一样绕着行动较迟缓的“巨齿鲨”旋过大半个圆弧,在穿插到敌机背后时弃下了失效的热能刀,将空出来的左手抵在右手刀柄上,以两臂同时发力将右手的战斗刀向前平推出去,电子语音在指挥部里回荡着:“冲击刀已激活。”

        安装在柄端的冲击引擎利用微型火箭发动机的推进动力来对刀刃进行急剧加速,推刺的刀尖甚至将零落在周围的雨水冲卷成一圈飞旋的圆锥形,并在“巨齿鲨”未及转身时准确扎进了它背后的左肩关节缝隙,随即传来一记类似穿甲弹芯在均质实心装甲上折断时的脆响,冲击刀抽回来时只断剩了一半残刃还握在手里,折落的刀尖则顺着雨流落进了满地积水。

        “未发现力场变化效应!”“未发现目标能量反应!”几个侦测不同物理指标的观察组纷纷发来令人失望的报告。

        王峰驾机绕回到集装箱前换上了第二对新的战斗刀,“巨齿鲨”似乎能从持续的战斗中不断学习着对手的攻击规律,这回它的劈砍动作虽然仍旧毫无变化,却准确调整了发动劈击的时机,将斩下的光束刀刃正好拦在了“虎鲨”面前,阻止了对手再次从腰侧错过去。王峰被迫横过战斗刀来进行正面交锋,在“高密度粒子刀已激活”的提示音中,那把由微米级粒子压制而成的复合材料战斗刀与“巨齿鲨”右臂的光束刀大致呈垂直角度进行了接触,并毫无迟滞地从碰撞位置被光束刀刃齐齐削断,但王峰毫不停手地继续保持挥刀动作,并将断刀击在了“巨齿鲨”胁下部位,“未发现有效杀伤痕迹”的报告再次传来时,芸涵澍显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挫败时都更加惊讶:“那可是由微米级粒子压制成的高密度材料,划过普通材质的物体时,应该会像高密度的固体划过低密度的水一样轻松。”

        “可是它没砍穿,这意味着什么?”我对这些技术指标的反应有些迟钝。

        “意味着它接触到了比自己密度更大的材料。”

        “初步分析结果出来了!”技术员向芸涵澍喊道,“实验设备发现失控机体右臂的刀刃位置存在持续的电离效应,正电荷原子核与负电荷电子形成的离子浓度始终保持在高水平状态!”

        芸涵澍总是能很轻易地理解这些我听不懂的分析结果:“那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激光刀刃,而是等离子体!”

        “碳共振刀已经激活。”系统提示音再度响起的时候,“虎鲨”已经完全落入了敌机等离子刀有效劈击距离中段的“不可逃逸区”,在难以规避的情况下索性冒险朝着向靠近“巨齿鲨”的位置冲去,使得等离子刀刃落在自己背后再次砍空,而等离子体未覆盖到的“巨齿鲨”右臂根部则砸落在了“虎鲨”肩上。王峰趁着贴身的机会,将最后一把碳共振刀砍在了敌机躯干上,紧围在侧的各类监测器材紧张运转着:“刀刃碳粒子振动效应未能如期在目标体上引发共振!”“目标体共振频率与预期计算不符!”

        就在王峰放弃了失败的攻击而试图从“巨齿鲨”身边脱离时,“虎鲨”在距敌机数米远的位置上突然刹住了,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缆绳绑在了“巨齿鲨”机体上,观测组紧急报告称“虎鲨”机体与“巨齿鲨”左臂之间的引力场异常增强,而间谍从静冈工业园内部送出的设计数据几乎同时抵达了。

        “牵引光束?”我艰难念着谍报上晦涩的术语字样,“通过强化引力场减缓攻击目标的移动速度,从而弥补‘巨齿鲨’攻击距离不足的短板。”

        指挥部里一片惊恐的呼喊,芸涵澍和朱捷、中冈都从各自站着的位置把上半身猛地前倾出去,我抬头看到指挥大屏上映着一幅可怕的景象,“巨齿鲨”用左臂捏住了“虎鲨”机甲的头颅,像是骄傲地展示着一头刚刚捕获的猎物一般,将“虎鲨”高高地扯离了地面,“虎鲨”悬空的机械肢体在自身重力作用下沉沉地朝着正下方坠滞着,随即“巨齿鲨”右臂的等离子刀刃,便将猎物的头部从颈轴位置切了下来,受到重创的“虎鲨”像一具无头尸体般重重砸落在了雨水里。

        甚至连惊惶的余裕都没有,“疾风”小队已经靠近到了极危险的位置,从港口上成堆的货箱角落里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巨齿鲨”背部,我听到阎启明用极压抑的低沉声音报告道:“步兵猎杀小组已就位!”

        在先前的市区阻击作战中,根除者的核子辐射炮已经被证明与激光等能量武器一样,对“巨齿鲨”攻击无效,这支步兵小组的危险“猎杀”更像是一次近距离观测行动,由阎启明使用反坦克火箭弹进行攻击,意在触发“巨齿鲨”那套至今原理不明的防御机制,而老孙则负责使用扫描显微设备进行全程观测,在涉及各种物理领域的技术设备监测无果之后,留给我们选择的观测方式也确实已经不多了。那套根除者盔甲上配套的扫描电镜,原本是用于观测战场环境中的原子裂变效应,以评估核辐射安全指标的,能够对原子进行物理成像的显微设备这回总算有了发现,在火箭弹被“巨齿鲨”主动防御机制诱爆的瞬间,老孙报告道:“攻击位置发现高浓度的纳米级粒子聚集!”

        “马上撤离,接下来的观测交给外围大型扫描电镜接手!”芸涵澍催促道,“虎鲨”刚刚遭遇的战损似乎使她意识到,港口发生的战斗并不同于一次无害的科学实验。

        老孙那副联入作战控制连线系统的头盔目镜刚刚从电子显微扫描维度切换回普通光学视野,便看到“巨齿鲨”那张闪着监视器冷光的金属面庞已经转过来填满了整个镜头。阎启明和老孙转身逃跑的时候,掩护他们的高大货堆像积木一样被撞散开来,推倒货堆的巨物轰然触地之后,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摩擦着水泥地面向前滑行,像一只车轮追碾着马路积水中漂浮的两只蚂蚁,阎启明和老孙丢掉过重的空火箭筒和核子辐射炮扑摔进两侧的积雨中,这才勉强躲过和被丢弃的武器一样被卷下去碾碎的命运,他们挣扎着用肘部支起身体,才发现被“巨齿鲨”砸掷过来的这件巨物,是“虎鲨”机甲那颗被捏得变了形的断颅。

        指挥部主屏上显示的实时作战画面中央,“巨齿鲨”黑沉沉地遮去了远景中的半帷雨夜,并在以一个最凶猛的前倾追击姿势向阎启明和老孙扬起右臂时突然定格住了,我们在沉默中眨了下眼睛,发现并不是画面卡住了,因为可以看到老唐的旋翼机正好从停止行动的“巨齿鲨”背后低空划过去。

        一只黑色的军靴踏在老孙侧面的积雨里,一只佩有番号“9”字样臂章的胳臂在上方挥舞着战术手势示意向前推进:“报告指挥部,第9实验连进入战场,目标机体已控制!”

        新进场的其他士兵在这名基层士官两侧拉成一条稀疏的散兵线向“巨齿鲨”缓缓围拢过去,而在这条散兵线背后,一辆外形怪异的坦克正沉沉地跟进过来,它使用了“麒麟”坦克的底盘,但炮塔部分却改装成了一具类似反射式雷达的切割抛物面天线,在行进过程中这面弧状天线罩始终对沉寂的“巨齿鲨”保持随动指向,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二者牵连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三辆同型号的坦克从另外三个方向开进港口,像是共同组成了一把十字锁将位于交叉点上的“巨齿鲨”牢牢锁死了。

        “第9实验连总算到了!”朱捷表现出今夜以来少有的兴奋状态。

        “那是什么武器?”我指着那些陌生的新式坦克问道。

        “最新试装的传播坦克,底盘上安装的是一套ECM(Electronic Counter Measures,电子对抗措施)天线,能够切断敌方信息化设备的电子信号传输,你可以将它视作一台机动电子干扰站,现在那台暴走机的内部电子运行系统已经完全被它们瘫痪了。”朱捷介绍道,“我就知道,该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来对付这个怪物。”

 

        清水港变成了一座工地。蜻蜓无人机盘旋在沉睡的“巨齿鲨”周围持续实施EMP干扰,以免它再苏醒过来,第9实验连的工程师们则爬上了它高大的背部,尝试使用各种手段切开它的装甲,甚至连根除者的热核射线炮都被临时征用为破拆工具,在那具静踞的阴影上辐射出刺眼的强光,技术人员们则像给重症病人动手术一样,将各类设备堆到了它的身周进行更加细致的检测。相峙于“巨齿鲨”对面,“虎鲨”机甲也瘫在雨水中,好在这类人形机械的驾驶舱普遍设置在胸口,头部只是一具用于感知外部环境的光电监视传感器,王峰倒并没有像他的座驾一样受到惨重伤害,几名磁爆步兵正蹲在这台机甲倾斜的肩部,忙着用特斯拉线圈将一具原本安装在坦克炮塔上的遥控武器站焊接上去,好几束杂乱的控制导线从遥控武器站上牵出来、接进了“虎鲨”机甲断开的颈部创口,以恢复外部监控数据传输,使得这具与机甲体型相比小得可笑的武器站勉强替代了那颗短时间内难以安装回去的头部监视器。

        芸涵澍坚持要亲自到港口现场主持对“巨齿鲨”的研究和对“虎鲨”的修缮,她披着墨绿色的军用雨衣爬到了“虎鲨”顶端,挡在新安装的那座遥控武器站摄像头前招着手进行测试:“能看到吗?”

        王峰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机体右臂,以示机体控制已经恢复:“看得很清楚。今晚真是走了麦城了!”

        芸涵澍转而来到“巨齿鲨”面前时,跟着过来的我正在察看技术员们刚刚扫描完成的完整机构结构X光片,这台巨大的机甲内部根本没有类似驾驶舱的空间,也没有看到困在里面的驾驶员,占据机体主躯干大部分位置的,是一台结构复杂的发动机。

        “是无人驾驶的!?”我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才有感于自己的迟钝,如果真是有人驾驶的话,即使机体能够抵挡住先前那么猛烈的爆炸冲击,驾驶员也早就被震死了。

        留守地下指挥部的朱捷,在无线电讯道里对我的愚蠢问题发出了轻微的嘲笑声。中冈用一个我不熟悉的词讲了个我没听懂的笑话。“当然是无人驾驶的,难道你还想在它背后找到一根插入栓吗?”

        “能够在先前战斗中作出那么复杂的自主判断,说明它的AI技术水平已经突破了‘长剑’动力机甲等旧一代智能武器的水准。这一块区域应该就是搭载中枢计算机的位置。”芸涵澍以内行的眼光查看着X光扫描结果,“动力部似乎是氢能源反应炉,难怪可以持续运动这么久。这是一座最新式军用科技的集成库,真希望快点儿把它的脑壳儿橇开来看个明白。”

        我并不能切身体会到她这种奇怪的热情:“你发现它不受伤害的秘密了吗?就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铁幕’力场持续笼罩在它身上。”

        “你的瞎猜几乎说对了一半。”芸涵澍领我去看搭在帐篷里避雨的数据台,帐篷外面有一座高大的圆柱形设备正对准“巨齿鲨”,我还以为那是一门激光炮,但芸涵澍告诉我它是一座高精度的电子扫描显微镜。这座巨镜的显微结果就投映在数据台屏幕上,在电子隧道效应的作用下,可以看到有一团雾状细点像飞虫一样围着“巨齿鲨”一圈圈地绕飞着。

        “这就是老孙刚才观察到的微粒,它们受到机体中枢计算机通过量子纠缠效应所进行的超距控制,由于AI系统已经被传播坦克所瘫痪了,这丛粒子云现在处于宕机状态,只会围绕机体做简单的周期性绕行。”芸涵澍说明道,“那台大型电子扫描显微镜记录下了它们在先前战斗中的行动方式,可我们刚才被不同物理领域的大量观测数据所干扰,而未能注意到这些监测结果。”

        她把显微镜头记录下的电子扫描影像播放出来,经过放慢处理的显微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每当“巨齿鲨”机甲受到攻击时,这丛微粒子云就会迅速在受到攻击的部位聚集成一层肉眼不可见的高密度膜:“这种防护原理与‘铁幕’力场非常相似,都是通过在装甲表面形成高密度粒子层来挡住来袭的物体或爆炸冲击,这些粒子的尺寸都在纳米级别,只有通过电子隧道效应才能在显微镜头下进行观测,所以我们的肉眼始终没有发现它们在对这台机甲进行动态保护,也正是因为纳米粒子能够聚集成比大尺寸粒子密度更大的保护层,所以连微米粒子材料制成的高密度粒子刀也被它折断了。这种纳米级复合材料具有良好的折射、散热和阻尼调整性能,因此也能高效率地化解能量武器、热能辐射和共振武器的攻击。”

        “有办法反制这种‘纳米虫群’吗?”我本能地想要压过比我们更强的武器。

        “‘纳米虫群’是个好名字!看来外行果然更适合从较直观的角度来给物理学上的新发现命名。”芸涵澍从奇怪的角度对我进行了表扬,“我们可以尝试施放另一团作高速无序行动的‘纳米虫群’,同等尺寸维度的粒子可以与防御纳米云进行有效的碰撞,从而干扰它们的运动、聚集和防御,但这只是理论上的反制办法,在西北的几座纳米离心机基地先后被苏联人和厄普西隆分子重创之后,我们制备的军用级纳米材料始终不够用,对纳米粒子的智能控制更是处于刚刚起步的阶段,我真想知道这台‘巨齿鲨’所具有的高复杂度纳米粒子控制技术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我更想知道,如果这疙瘩现在站起来踩我们的话,得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它炸开?”我对她那些不具备即时可行性的理论不感兴趣。

        “比起基础科学理论来,你们果然更热衷于对着比自己强的力量争强好胜吗?我们的世界就是因为这种心理才会陷入战争的。”她讲了几句挺哲学的话,“既然你这么问的话,我建议你缴获它右胳臂上的那把等离子刀。等离子体由高浓度的电解态原子和电子组成的,这些粒子的尺寸量级比纳米单位还要更小,它们在高温状态下发生的热扰动可以有效阻碍‘纳米虫群’的运动,我们面前是一头能够把自己撕开的怪物。”

        她说着便掀开了帐篷,向我展示紧张进行着的工程作业,“巨齿鲨”身上变得比先前更加杂乱了,一些数据线从机体表面预留的细小检修口伸入了舱内,其中最密集的导线从紧邻的“虎鲨”机甲机械臂中牵出来,又成丛地接入到“巨齿鲨”的右臂,技术员们正在借用“虎鲨”中控系统的强大运算能力来破解等离子刀刃的系统控制权限,试图让右臂的武器槽再次启动、并将空气电离成武器级的等离子体。

        防空警报声撕破了港口上空的雨夜,在一片混乱的“实验场”中心,我通过无线电向地下指挥部问道:“怎么回事!?”

        朱捷向我喊道:“厄普西隆军来了!”

        厄普西隆军战机的引擎呼啸切入了防空警报的混乱声纹,航弹离开挂架滑翔的嘶鸣像投枪一样从不可见的积雨云之上落向大地,爆云像那些钢铁雨点所溅起的浪花一样成串地从港口地面的各处弹着点喷发出来,我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无休止的颤抖,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抱住了整个夜晚在疯狂摇晃。我惊恐地看到一辆传播坦克光秃秃的底盘像无头幽灵一样从一团爆云中冲出来,然后混乱地撞进另一团爆云并被彻底吞没,从底盘上脱离的ECM天线罩被高高掀到了半空中,在那副天线残骸砸落的位置,摆脱束缚的“巨齿鲨”机甲发出一阵氢能反应炉的嘶吼,并猛然睁开了头部光电感知器上凝蓝的指示灯光,群聚在它机体上忙于作业的研究人员和工程人员四散跌落,他们惊恐的呐喊声穿插在爆炸的间隙中挣扎着。几乎是在同时,那只沉寂已久的右臂武器槽中刹然连接起一道耀眼的等离子体刀刃,系统提示音在一片毁灭的惊惶中冷冷地报告道:“等离子刀刃已解锁。”在连接于“巨齿鲨”和“虎鲨”机械臂之间的那些数据导线被扯断之前,受到“虎鲨”中枢计算机骇入并被夺取了控制权限的右臂等离子刀,竟脱离了“巨齿鲨”的掌控而一记平扫向自身机体的前胸砍去,受到爆炸冲击而闪烁不断的研究数据台屏幕上,可以看到聚集起来实施防护的纳米虫群,在等离子体的接触扰动之下像冰一样融散开来,坚不可摧的“魔法”破灭了,等离子刀刃嵌进了“巨齿鲨”前胸装甲上被切开的裂缝,并不断向更深处劈下去。“巨齿鲨”伸出尚未“背叛”自己的左臂抵住了右臂腕处,将不断切入的等离子刀刃向外推阻,但“虎鲨”却发出一阵运转不良的机械噪音挣扎着站起,并从另一边抵住了“巨齿鲨”的右臂背侧,将等离子刀刃朝切入对手机体的方向推了回去,王峰在起伏的轰响中嘶哑道:“向你自己的力量屈服吧!”

        “虎鲨”背部的四联引擎喷口开始加力运行,大团喷涌的尾焰就像四轮蓝色的微型太阳在燃烧,它终于压过了“巨齿鲨”的蛮力,从对方高大的机体左侧错了过去,而推抵在前的等离子刀刃也穿过了“巨齿鲨”的整副胸腔而从背部切了出来,断裂的机体在雨水中脱离成互不连接的两部分轰然坍倒,随后两台机甲都被淹没在了新落下的轰炸火海之中。透过火焰筑成的“残墙”,我看到由“神舟”式登陆艇组成的横队像一道凝固的海浪般拍打在了清水港沿岸,从船舱中冲出来的第一辆“掠夺者”坦克面对着熊熊燃烧的港口侧过炮口,将独眼一样隐隐预热着红光的热动能主炮沿着底盘对角线固定住射击指向,并将一架冒着炮火降落下来试图对“巨齿鲨”进行吊装的“千里马”式直升机一炮洞穿。我把被轰炸和炮火吓呆了的芸涵澍遮在臂弯里拼命往低处压,一队由“麒麟”式与“河童”式坦克混编而成的装甲锋线从背后碾过了我们避伏的位置,越过那架坠毁的直升机残骸朝刚刚登陆的敌军压过去,双方几乎同时开火,两轮排炮沿着平滑的微弧轨迹在空中交错,然后继续沿着各自的指向落入敌方队列中,有几辆坦克在离我们很近的位置被击毁,更多来袭的炮弹落空在地面上,激起一道道混凝土碎片的尘柱,遥遥相对地,在海岸方向也同样冲起一排轰咆的水柱,宛如两列岩石与海水的廊柱森森然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夜空穹顶,在这破碎的“廊柱”之间,后续赶到的两架“千里马”直升机借着坦克编队的短暂掩护而完成了吊装作业,被吊运到空中撤往后方的“巨齿鲨”残骸与受损的“虎鲨”机甲,在火光与夜暗之间宛如两个被缚于空中的巨人。

        我拖着芸涵澍在炮火和弹坑的缝隙中穿梭,并逃到了最近一辆“哨兵”防空车撑起的对空防御圈里暂时躲了起来,双联57mm高射炮疯狂地变幻着射击俯角和方位,就好像在对着沉沉压来的整片天空开火,一时间仿佛只有那两道孱弱的炮火弹道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夜空,打空了的黄铜弹壳瀑布一样顺着车体流下来,在雨水中嗞嗞地冒着灼烟。我钻进了车舱并借用了防空车组的车际通讯电台,再次与朱捷和中冈搭上了话:“你们怎么搞的!?咋突然就让敌人冲到了鼻子底下!?”

        “中部防卫区司令部提供给我们的对海预警情报出错了!作战控制连线地图上显示的厄普西隆舰队信号,始终错误地停留在一个小时以前的位置!”朱捷告诉我,“前线地下指挥部已经紧急撤离,港口一带的疏散命令也已经下达,跟上你们遇到的任何一支部队紧急撤往后方,你们所在的位置已经被划定为‘哈尔滨人’的打击区,空袭将在两分钟后展开!”

        “哈尔滨人!?”我努力在脑海里检索着有关这个词的记忆,在狭小车舱的雷达屏幕上,不同战机的雷达信号正混乱地交错着,与雷达数据库完成反射特征匹配的飞行物都被标注上了敌我识别与具体型号,我在其中看到了从被厄普西隆军缴获的航空母舰上起飞来袭的“黄蜂”式舰载机,滨松航空队的“黑鹰”式歼击机,以及从东京都来援的“狐步舞”歼击航空团,而在战线后方的空域中,有两个比歼击机强烈得多的雷达反射信号却显示为“未识别”,正在护航歼击机的跟随下向清水港交战空域靠近。

        紧急撤离的部队乱哄哄地挤满了已经疏散一空的静冈街道,两侧楼房上破碎的窗孔,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的队列。我和芸涵澍所搭的这辆“哨兵”防空车上,扒满了和我们一样无运输车可乘的步兵,将车体拥挤得宛如一只行将累死的蝜蝂。就在我们撤离到城区与郊野的分界处时,震颤着整片雨夜的引擎轰鸣声从头顶沉沉压过,所有人都抬起脸来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和同一片雨水,看到那两架四引擎重型运输机的黑沉剪影,正在掠过铁青色的积雨云的原野,两组粗重的航炮分别从各自的机舱两侧伸出,有如飞行在空中的两列火车厢里伸出了挥别的手臂,航空引擎的强劲动力冲开了层集的乌云,在天空的底色上留下了一道可以透过雨水看到星辰的宽阔的尾迹,就好像在尾后留下了两道自夜的尽头延伸而来、铺满了星星的铁道。

        那一刻我终于回想起了上一次听到“哈尔滨人”这个词是什么时候——那是两年前与苏军爆发双子河边境冲突期间,前来支援的马超云提到了“哈尔滨人炮艇机”——那是个中国本土式的讹称,它的英语原文是“Harbinger”,恰好类似于“哈尔滨人”的写法(哈尔滨英文为Harbin,-er在英语中可表示与人有关的后缀),而这个词的本意是“先兆”,在金川工业的军工产品序列中指的则是“先锋炮艇机”。

        “呼叫‘乔班尼’,航向调整为2-4-5,做好攻击准备。”

        “呼叫‘柯贝瑞拉’,‘乔班尼’已收到,请使用曳光弹标定轰炸区域!”

        利用通讯兵随携的指挥电台,我能够听到那两架炮艇机的机组成员在加密讯道里相互呼叫的无线电讯号从天空中传来,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两个意大利名字作为机组代号。

        在两架炮艇机消失在夜空深处的时候,青蓝色的光点突然像闪电一样将海岸一带的天空映亮,像是无数的星辰正向着清水港坠落,直到随之炸响的火光咆哮着从地平线上燃起,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目睹了“先锋”炮艇机使用粒子撞击炮进行对地轰炸的全过程,挤满在撤退路线的士兵们,全都冲着港口方向欢呼起来,炮艇机机组中的观察员在讯道里兴奋地汇报着毁伤评估情况:“厄普西隆军登陆区域已完全被炮火覆盖!未发现成建制的敌军残留!”

        我登上城郊草野葱郁的后山与朱捷和中冈会合的时候,两架返航的“先锋”炮艇机恰好轰鸣着再次从我们头顶经过,向着远处的静冈工业园区降落。在临时撤出的指挥部队伍中,我看到王峰浑身是血地被人从损毁变形的“虎鲨”驾驶舱里抬到担架上,那名缺乏经验的护士不得不在缺少麻醉剂的情况下为他进行清创和止血,甚至比忍着剧痛接受治疗的伤员更加害怕紧张,王峰正若无其事地向她吹嘘自己的“英雄事迹”以便帮助她放松下来。朱捷和中冈则背对着我望向山脉另一侧隐隐的火光,我爬到他们站立的制高点处,发现远方同样轰燃起一片连绵的战火,仿佛整条地平线都在燃烧。

        “我们遭到了背叛!中部防卫区司令部刚刚通电宣布投靠厄普西隆帝国,那是他们正在与后卫部队交战。”朱捷指着远方的火光,“对海警戒的情报延迟也是他们蓄意为之,更多中部防卫区的部队正在向我们集结,一旦他们切断连接东京的公路交通线,我们将彻底被围困在静冈!”

        我的大脑足足经历了十几秒的空白来理解这巨大变故背后所隐藏的可怕后果,一时只听见大雨击打在军用雨衣上的声音。看来中部防卫区早就做好了向尤里媾和的预谋,我们现在闯进他们和厄普西隆军形成的合围里了,如果朱捷和中冈的两支主力部队陷入围困甚至被歼灭,将给本就捉襟见肘的“红区”兵力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厄普西隆军和投靠他们的“灰区”仆从部队将能毫不费力地趁势围攻东京,由此造成的连锁反应很可能导致更多“灰区”门阀势力望风而降,并把厄普西隆帝国的兵锋推向整个日本列岛!

        “我去守住返回东京的交通线!”中冈咬着牙说,谁都知道在兵力劣势之下执行这项军事任务将会是多么危险,“请你们依托静冈工业园的先进装备阻止厄普西隆军重新登陆。”

        “我来守交通线!”朱捷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要求道,注视着中冈的目光在雨水中坚硬得像两颗陨铁,“中冈同志,我一向不喜欢日本人,但你和你的部队是我们的朋友,对待朋友要像春天一样温暖,我决不能自己挑拣轻松的任务、而一味地把盟友推出去顶死趟雷,我固然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国家,但我的祖国也在大海对面看着我们,我不能做出有损于军人荣誉的行径来给她抹黑。”

        “朱捷同志,我了解你对日本的反感,这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悲剧,但我们这些能够正视历史的人还要共同开启未来。好吧,由我来对付厄普西隆分子,交通线就拜托你了!希望我够格讲这句话——”中冈竟用汉语发音讲出了我们部队里约定俗成的那句送行词,“愿胜利星照耀你!”

        “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朱捷如约定般答道,随后他出发了,指挥着他的部队离开静冈,迎向潮水一样涌来的“中部防卫区”叛军。

 

        金川工业的静冈分基地呈现为狭长的地形,像一艘巨舰停泊在大地之上,主控大楼像舰桥船长室一样高高矗立在中段位置,俯瞰着园区内最大的一片武器测试区。临阵争夺指挥权无疑是愚蠢的行为,我并不认为越权接管中冈的部队,会给眼下腹背受敌的危险战局带来更好的结果,此时中冈正待在基地建设指挥部里调动自己的部队,依托静冈工业园的军事设施建立一道临时防线,我在主控大楼内所协助负责的任务,则是指挥撤离行动。这是一个庞杂而繁琐的管理问题,可用的运力已经全部被我集中到此地,芸涵澍则在与几位工业园区主管讨论——有时甚或是争吵——以便确定那些军事科技数据及实验设备的撤离顺序。在有限的运力面前,能用钱重新买到的高新研究设备,以及“先进突击步枪系统”“改进型两栖悬浮战车平台”等用于现役装备替换的同质化装备,全都被踢到了运输队列的末尾,而“巨齿鲨”原型机、粒子撞击炮等有可能从基础物理层面掀起武器更新迭代变革的研究成果则被排在了最优先位置。其间中冈部队刚刚从工业园内接管征用的那两架“先锋”炮艇机不断起降往返于机场和前线,我注意到它们每次出动返回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威力强大的粒子撞击炮未能再次遏制住厄普西隆军的登陆攻势,敌军锋线正在不断临近,而炮艇机起飞后抵达前线的航程则被不断压缩。

        “知识分子,你得看看这个。”我对从中枢系统内新检索到的一样原型装备感到茫然,设计图上呈现的武器平台结构,似乎是把特斯拉线圈和光棱塔拼接在了一起,旁边则是我看不懂的日语说明文字。

        “他们真的做到了!”芸涵澍扶了一下她的大圆眼镜,并瞟了一眼顾左右而言他的园区主管们,“看来这些家伙瞒着咱们藏了不少东西。科研系统内部一直有传闻说,金川工业试图对盟军在战争中缴获的苏联特斯拉线圈装置进行逆向研究,并将其与光棱技术结合起来研制威力更加巨大的战术防御设施,看来静冈基地就是这一项目的研究中心。”

        “很重要吗?”我似懂非懂地问道。

        “一项偏向实际应用层面的设计,一件更高效的杀戮机器,是你们这些实用主义者会喜欢的那类东西。”芸涵澍答道,“我的建议是把设计蓝图和必要的成品设备排到撤离队列中段装车运走。但有几座这样的‘混合塔’原型机已经在实验场上建造完成了,我们没有时间把它们全都拆下来。”

        “至少不能把它们留给厄普西隆分子。”我侧过脸来对着园区主管们,自从中部防卫区跳反之后,我们与园区内这些处于军事控制之下的“灰区势力”之间也难免变得关系紧张了,“请把试验场上的混合塔全部启动,并入园区的一体化安保防御系统,既然我们没有时间运走或销毁它们,就让它们去跟厄普西隆分子碰碰硬吧。”

        园区电网开始优先为“混合塔”供能,以便提供启动所需的足够电力,附近非必要的照明设施因此被关停,我们站在临近武器试验区的弧形大窗后面,看着工业园区由远及近地一片接一片陷入黑暗,主控系统语音报告道:“正在进行充能,武器测试即将开始,请所有人员远离试验区!”

        炮艇机的引擎声再一次从战场方向压临主控大楼上空,我听出其中杂进了碎片撞击的巨大噪音,似乎有不止一片扇叶折断在了涡扇发动机里。在来回扫视的惨白色探照灯光柱中,仅剩的一架“先锋”炮艇机正艰难地在夜空中蹒跚着,机体残损得有如从战机坟场里飘出来的一道死魂灵,折断翼尖而明显短去一截的右侧机翼难以提供足够的升力,使得机组成员不得不关掉了左翼两部引擎中的一部以挣扎着平衡机身,黑烟不断从各处创伤中冒出来,拖在尾迹之中就好像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我隔着大窗仰望着这一幕,并从指挥讯道中听到机组成员在嘶哑地呼唤着另一架同伴:“呼叫‘柯贝瑞拉’!呼叫‘柯贝瑞拉’!”

        “塔台呼叫‘乔班尼’!‘柯贝瑞拉’机组已确认坠毁!”工业园塔台打断了他们无望的呼唤,“是的,他们坠毁了!”

        还未等“乔班尼”机组作出任何回应,更多小而敏捷的“恶灵”式无人截击机像是循着血腥味一般从云层中追咬了出来,它们的尾迹在炮艇机周身缠绕成一束越勒越紧的绞索,交错的机关航炮弹道在夜空中划开一串串连续的点迹,每当这些“虚线”划过炮艇机时,都要从伤痕累累的机体上撕扯下更多的部分来,附近地面上的士兵与非军事人员纷纷躲藏到各自认为安全的掩体后面无声地目睹着这场猎杀,并注视着这最后一架炮艇机在空中划过一串燃烧的哀鸣,轰然坠落成深夜中一团耀眼的火,照亮了附近山野与楼房的剪影。

        “报告指挥部,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先锋’炮艇机!”塔台在讯道里哀叹道,“这是个陷阱!厄普西隆军在它们的飞行路线上部署了大量的‘炼狱’式无人机防空平台!”

        我迟迟没有听到中冈的回应,他似乎在下一个很难下定的决心,反倒是远在另一条战线的朱捷通过无线电催促道:“我刚刚控制住457.9高地扼守交通线,但敌人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进攻对交通线进行多点突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部应该迅速撤离!”

        在炮艇机坠毁的方向上,厄普西隆登陆部队已经压入了视距以内,在大地上凝固成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阴影,不时轰响的炮火闪烁着将步兵的身影和战车炮塔的轮廓从黑暗中短暂暴露出来。位于前沿的中冈部队士兵正不断向工业园内部溃退,并从主控大楼正前方穿过,他们脚下是醒目的红色标识线,在空旷的武器实验场上划分出一片片广阔的正圆形危险区域。“武器测试”的启动程序已经进入到不可逆阶段,一座座混合塔开始从底层控制区上升至地面,它们的基座部分像极了放大之后的盟军光棱塔,但顶端旋转着的武器部分,却显然是呈正三角状对称分布的三副特斯拉线圈,看起来就像是特斯拉磁爆线圈与光棱塔混血而成的一个怪物。我们纷纷戴上护目镜,以免被即将触发的武器强光灼伤视网膜,眼前的雨夜已经被护目镜罩上了一层更黯淡的色泽,主控大楼发出毫无情感起伏的系统提示音,正经由广播系统响彻整片工业园区:“警告,迅速撤出测试区域!距武器测试还剩20秒。警告,迅速撤出测试区域!距武器测试还剩15秒。10,9,8,7,6,5,4,3,2,1,测试开始!”

        已经穿过测试区域的大部分人纷纷扑倒在雨水中进行规避,而仍然留在测试区域里的残部,与追进红圈的敌军同时被一大片骇人的电弧所笼罩,就好像在被砸碎的整个世界上蔓延开来无数裂纹,就好像一头看不见的巨兽在环绕着混合塔的空间里游弋、在空气中搅动起一大片波纹,它们具有特斯拉效应的电弧外形特征,所散发出的强光却类似武器级的光棱效应,旋舞的电与光撕裂着进入到试验区以内的一切目标。一部分敌人开始按照应对特斯拉线圈和光棱塔攻击的战术经验,试图迂回到防御塔的射程以外突破防线,但一连串试验区上共建立着6座这样的“混合塔”,远远超过现役制式防御塔的射程,在敌人面前形成了一道完整的杀伤隔离带,试图从相邻试验区间隙部位穿插进来的敌军很快陷入了两侧混合塔的交叉打击范围内,战车的金属和士兵的血肉全都成为了电与光的良导体,旋舞的电弧在将其刺透之后,随即击穿了他们与后方邻近战友之间的空气介质,继而传导到了更多作战单位身上并继续这种连锁反应,骨骼和车架在一道道光棱那反复折射着的交叉点上闪烁,被剧变而杂乱的磁暴电弧抹去了原本稳定的外形轮廓。被摧毁击杀的敌军队列瞬间铺满了试验区外围,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依靠这些混合塔能够扭转战局了,但更多的敌人仍然在越过那些尸骸继续涌来,他们已经放弃了失败的迂回战术,改而沿着最短距离的直线路径朝混合塔发起向心冲击,在众多大脑联结而成的“心灵系统”控制之下,他们抑制了恐惧而由众多独立个体组合成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被电弧撕碎的前锋不断瘫毁在离混合塔更近的位置上,就像是这台机器不断向着试验区圆心步步逼近所留下的脚印,直到这由巨大伤亡堆砌起来的足迹逼近到了主炮射程以内,某一辆坦克终于在击毁之前成功开火打中了“混合塔”的塔身,受损的防御塔发出一道运转不良的呻吟,过载的塔尖像“圣艾尔摩火花”(注:一种大气放电导致闪光的物理效应,古代海员常在桅杆尖端上观察到这种现象,以被视为海员守护者的意大利圣人艾尔摩为其命名)一样耀眼地闪烁着。

        “去搭咱们的末班车吧。”我向主控大厅里撤得寥寥无几的最后一批人员说道。混合塔受到的第一发炮击将是我们这道防线开始崩溃之初的所产生的第一道裂纹,有第一门炮能击中它,就会有第二门、第三门,而一座塔的被毁将导致整条防线被突破。

 

        我们在撤退路上看到了中冈俊贺,路上瘫着一辆最大吨位的科技卡车,也许是在厄普西隆军追击的空袭之下受损抛锚了,而他正失去理智地亲自带着一帮士兵去推车,沉重的车舱上突出来一件“混合塔”的顶端线圈构件,使我认出这就是用于运载“混合塔”科研成果的那辆卡车。几名稍微冷静的参谋人员合力将中冈从这辆注定来不及撤走的卡车边拖开,特种部队的士兵则向车身各处放置C4塑性炸药,他暴怒而痛苦地吼叫着,就好像有无数连接在身体和卡车之间的血脉正在拉扯之下一根接一根地断开。直到被炸药销毁的卡车连同满舱数据和设备一同翻倒在轰鸣的烈火中,中冈才无望地瘫跌了下去。几乎是在同时,主控大楼方向敌军追击的轰鸣声陡然清晰了起来,“混合塔”成为了自己试验场上的最后一件牺牲品,厄普西隆部队汹涌着踏过了残破的防线。

        撤离队伍挤满了静冈北郊的公路,一座公交车站在路边的大雨中孤零零地立着,一群从静冈县疏散出来的平民,正挤在那方狭窄的亭顶之下躲雨,其中既有大人也有孩子,大多数人都紧紧抱着离家时抢出来的一两只手提箱,有的人在紧急疏散出城时甚至还穿着睡衣,战车的阴影一格一格地从他们茫然的脸上扫过,有些撤逃中的士兵从车顶上对他们投以同样茫然的目光,但更多人则把脸埋下去躲避他们的注视。在我们的前方,争夺交通线的炮火还在连绵起伏,在我们的背后,静冈正在成为这座列岛上沉没进“紫色深渊”的第一角。公交站指示牌上“到静冈”“到东京”的箭头无声地刺痛着我们失败的心,今夜这场雨还从未像此刻这样冷彻骨髓。

 

        次晨,我们的部队伤痕累累地拖行在返回“红区”的道路上,不时有极度疲惫的士兵睡着后从搭乘的装甲车顶上摔下来,挤不上车的人则跟在道路两侧相互搀扶拖拽着。喷气式歼击机的呼啸声从头顶晦暗的云层中划过时,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跳下车辆或离开道路进行防空隐蔽,及至看清楚那是前来接应的“狐步舞”式,才从神经过敏中恢复成那副士气低落的状态。那支双机编队从低空通过很久之后,才从背后的远方传来厄普西隆追击部队受到轰炸时的沉闷爆鸣声。

        有人从沿途城镇的报亭上买到了一份今晨刚刚印售的报纸并递到了机动指挥车里,“中部防卫区”的舆论动作之快实在出人意料,在这份由防卫区司令部出资支持的报纸上,铅字标题扎眼地印刷着“一支毫无荣誉感的军队与被他们抛弃的愚昧仆从”,配图居然用上了昨夜由厄普西隆帝国军事卫星拍摄到的静冈战场侦察照片,并专门标注出了留守静冈工业园的中冈部队与正在离开静冈的朱捷部队:“……在受到厄普西隆部队进攻之际,中国占领军可耻地逃离了静冈前线,留下受到其欺骗与胁迫的左翼仆从军独自等待灭亡的命运,这种为各阵营军人所不齿的丑陋行径,不特有助于吾民再一次认清彼等占领军以宗主自居而又愚蠢无能的傲慢嘴脸,亦可见‘红区华协军’与其所趋附的主子之间,实已到了貌合神离之境地……”朱捷说在把厄普西隆军踢出日本之前,他要把这张报纸贴在宿舍的床头,以提醒自己在这一天所受到的诬蔑与屈辱,我则将那满纸颠倒是非的无耻谎言团起来丢进了垃圾桶里:“忘了它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警卫员帮我们把中冈请到了机动指挥车上,他的眼睛熬得跟我们一样红,看来和我们一样彻夜未眠。我示意朱捷和芸涵澍在两边坐下,三人共同面对着中冈,隐隐形成一种压迫的态势,并在他做好心理准备之前直刺谜底:“中冈同志,我们希望你解释一下——左翼联盟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制造‘巨齿鲨暴走事件’?”

        那一刻中冈拼命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又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在上面动弹不得,惊疑不定的眼神里一瞬间闪过了好几套不同的谎言腹稿,但最终还是像死水一样平静下来:“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我示意技术顾问发言,于是芸涵澍向他解释道:“我们三个昨晚一直在指挥车里研究‘暴走事件’,发现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巨齿鲨’原型机,而在于保护它的‘纳米虫群’。‘巨齿鲨’机甲本身并不是那么匪夷所思的武器,虽然确实性能优越,但形成数量优势的现役装备也足够击毁它了,可纳米虫群却不是这样,正是由于有这些智能纳米粒子的保护,‘巨齿鲨’才能够抵挡住各类武器攻击,并一路突破了整个静冈的军事封锁线。

        在对金川工业静冈分基地进行了谍报侦察和数据检索之后,我们发现这处园区的研究团队对纳米虫群技术一无所知,这说明该技术是由另一方武装给‘巨齿鲨’原型机的。通过情报收集分析,我们发现最近总务省(日本政府行政机构,职能之一为统计调查)对左翼政治联盟提出了审查要求,原因是左翼联盟及其下属军事机构出现了去向不明的巨大资金与能源亏空,巧合的是,这些资金与能源的额度,恰巧刚刚够用来生产一套‘纳米虫群’粒子并维持其运转——左翼联盟出了一笔足够制造‘纳米虫群’的巨资,紧接着整个日本、也很可能是全球唯一投入使用的第一套‘纳米虫群’粒子,就首次出现在了‘暴走’的原型机甲上,据此推断是左翼联盟制造了出现在静冈的‘纳米虫群’,论证完毕。”

        “你们居然靠着这么一套漏洞百出的推论猜到了真相,我只需要花几万日元请上个奸猾一点儿的律师,就足够给自己开具脱罪证明了。”中冈苦笑了一下,“但我不打算说谎,对朋友隐瞒既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毕竟制造这次事件是为了我们和中国同志们共同的目标。”

        他指了指现在还显示在作战控制连线屏幕上的日本“分区”地图:“红色,灰色,蓝色——也许马上就要新加入一种紫色了——一个二十世纪的现代化国家,居然要被四种不同的颜色割据成无数碎片,整个左翼联盟都为此感到羞愧!同时我们也感觉到了中国同志们的力不从心,自从海军力量在托托亚岛遭遇重大损失之后,你们派驻到日本的兵力越来越捉襟见肘,而自从84年的半岛战争结束后你们就再也没有向日本增过兵了,我们甚至很担忧中国同志会放弃对左翼联盟的支援,而把派驻兵力全都撤回国内,毕竟心灵战争爆发之后,北线苏联和西线中亚的战略压力也够让你们紧张的了。

        厄普西隆帝国发动远东攻势之后,我们觉得中国同志们倾向于采取龟缩在‘红区’内部的消极战略,甚至在觉察到厄普西隆军即将登陆静冈、而中部防卫区的灰色势力暗中绥靖媾和之后,也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许你们能够坐视静冈的金川工业基地落入尤里之手,但我们无法接受,即使是我们左翼联盟,也很为金川工业自豪——任何一个有荣誉感的人,都会为了本国这样一种先进的军工科技力量而自豪——亲自使用金川工业研制的那些先进武器进行作战,我一直渴望得到这样的荣誉,而厄普西隆军竟然要把金川工业基地从日本的掌控中夺走,这比容忍它被灰区势力控制更加难堪!我们决定暗中策划一个行动,来刺激中国同志们在日本战场上低靡的进取心,促使你们积极地进入静冈地区抵抗厄普西隆军进攻。”

        “你们最后提出的行动方案就是‘巨齿鲨暴走事件’吗?”我很难把他们的动机与一台失控的机甲联系起来。

        “进入灰区的中国军队与暴走的原型机甲,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是吗?但昨晚我们几乎成功了!”中冈双眼里闪烁着一种苦楚的光,“我们安插在静冈工业园的间谍篡改了‘巨齿鲨’原型机的控制程式而导致它暴走,并秘密为它装备上了最新的纳米粒子防御系统,暴走的原型机如我们所料造成了静冈地区的巨大军事危机,中部防卫区如我们所料无力解决这一事件,在背后支持防卫区司令部的财阀势力,如我们事前进行的心理行为推演那样,选择向战斗力更强的邻近红区军事力量求援,而中国同志们也如期同意出兵支援。我们已经成功地进入了静冈,成功地以安全管制为理由对金川工业基地实现了军事控制,哪怕我们昨晚能提前两个小时解决‘巨齿鲨’原型机,也足够赶在厄普西隆军登陆之前建立牢固的海岸防线,而中部防卫区的投降主义苗头也会随之被彻底掐灭,届时我们将牢牢控制住至关重要的静冈地区和当地的金川工业基地,这对于我们左翼联盟和中国同志们来说,不都是最好的结果吗?”

        “可‘巨齿鲨’原型机的暴走情况出乎了预料对吗?”我问道,昨晚的形势并没有完全按照左翼联盟的“剧本”推演,我们被赶回了“红区”便是铁一般的事实。

        “没错,它原本是这项计划里最核心、最有想象力的一部分,可最后也正是它葬送了整个计划。”中冈悲叹了一声,“纳米粒子防御系统——或者按你们的叫法称它为‘纳米虫群’——它的供货方原本警告过我们,这种实验型武器具有相当的危险性,但我们低估了其中的不可控因素。暴走的‘巨齿鲨’机甲完全丧失了控制,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暴力摧毁它,但纳米虫群的防御能力却让我们自己也感到震惊,我们这些策划者甚至也找不到击破它的有效手段。苦瓜脸同志的调查团给我们提供了完全意外的帮助,使得这次‘暴走’事件总算得以收尾,可一切结束得太晚了,我们在处理‘巨齿鲨’原型机的问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尚未做好海岸防御准备就受到了厄普西隆军的进攻,其后的形势发展也因此完全失控。”

        “用手里的枪杆子来倒逼脑子做出决断,跟随一厢情愿的主观期望,来制定一个机会主义和军事冒险的粗糙计划,然后投入创造艺术品般的无比精细和百倍的毅力去执行它,这还真像是你们一贯的作风!难怪昨晚撤出静冈工业园的时候你会痛苦成那样,眼看着费劲心机的谋划落得‘倒蚀米’,确实是挺难捱的滋味。”昨晚发生的一切在我大脑中一幕幕地影过,“中冈同志,我们是作为被邀请的盟友而进入日本的,对左翼联盟的内部事务不予干涉,因此谈不上对你们的这次行动兴师问罪。我们会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但我相信对双方的合作关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毕竟这次行动对我们并没有敌意。但希望这类闹剧不要再上演第二次了,你们的独断专行,给‘红区’力量造成了很大的被动。同时我作为个人也得向你表达朋友之间的不满,你们对自己的盟友太不了解、太不信任了!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们跟尤里的党羽打过多少恶仗,而竟还会怀疑我们在厄普西隆军的攻势面前想做缩头乌龟!”

        “可你们一直待在‘红区’里看着!如果没有昨晚的这次行动,难道你们不会一直看着厄普西隆分子不费一枪一弹地接管整个中部防卫区吗?”中冈也并不是能一直忍受指责的好脾气。

        “我们不向静冈行动,是因为那里的形势不利于强行介入,昨晚贸然采取军事行动的后果你也看到了,要不是走得快,两支主力部队就得给中部防卫区那帮龟孙包圆了,这种折本的赌气仗打不得!”朱捷抢到我面前说道,“中冈同志,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日本的复杂形势一直都让人很头痛,可你没发现吗?厄普西隆分子的到来让事情变简单了,以前我们得费心区分不同的势力,可现在只剩下两种势力了:反抗厄普西隆军的势力,和投降他们的势力,谁反抗厄普西隆军就是我们的朋友,谁想投降就是我们的敌人。中部防卫区之流尽可以在报纸上讲些无耻的谎言,但我们对厄普西隆军打赢一场仗会比他们印多少份报纸都更有力,到时候日本的人民就会看清楚,谁才真正敢跟厄普西隆分子打仗、谁又能够打赢他们!”

        “如果静冈不是个好地方,那你们想在哪儿把昨晚的场子找回来?”中冈贴在椅子里的骨架渐渐挺立起来了。

        “谈到这个问题,我倒想先问问那个替你们生产‘纳米虫群’的神秘供货商。”芸涵澍总是在关心技术问题。

        中冈朝我望了一眼:“苦瓜脸同志对这个名字不会陌生的——天草四季就是我们的供货商,确切地说,是他负责管理的金川工业日高山基地生产了这套‘纳米虫群’。比起其他‘灰区’势力来,日高山脉工业园对我们‘红区’力量的态度要温和得多,天草四季同意在价位满意的前提下,为我们制备一种作战思路类似苏联‘竞技场’式主动防御系统的微粒子型武器系统。不过,我有必要提醒诸位,不要因为昨晚的战场表现而把‘纳米虫群’想象得太神了,为了制造出这么一点儿智能纳米粒子,几乎耗空了左翼联盟两年的财政储备,也难怪这么大的空子会被总务省盯上了,这就导致这种系统很难在正规部队中进行量产装备,况且昨晚在居民区的拦截行动使我们投鼠忌器,始终没有投入威力更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EMP等牵制性软杀伤装备也投入得太迟了,如果‘纳米虫群’运用在正面对抗战场上,是很难像在昨夜的特殊环境中那样制造‘军事神话’的。”

        “他们是从哪儿得到纳米粒子的制备技术呢?”芸涵澍追问道。

        “听说是利用了与中国科研部队合作开发的纳米离心机技术,”中冈费劲地思索了一下与天草四季谈生意时的细节,“他们联合研制了一种新式智能纳米粒子,有个挺奇怪的名字……对了,叫‘沃克胶囊’!”

        芸涵澍不动声色地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看来我们找准调查行动的下一站了。我适时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关于先前那个交战地点的问题,你的‘供货商’就是一个很好的答案。想想吧,静冈工业园区已经被他们夺占了,那么全日本现在还有哪座最重要的金川工业基地最能引起厄普西隆分子的兴趣呢?”

        “你是说他们下一步会去进攻北海道的日高山脉!”中冈兴奋了起来,“那里靠近我们‘红区’力量的集结区,咱们可以抢在敌人之前做好完备的防御部署!”

        我将作战地图放大到了日高山脉一带:“诸位,咱们去北海道吧!”

        “中冈,你们那首歌叫什么来着?”朱捷仍旧像老朋友一样向中冈问道。

        中冈站到地图前看着这片列岛的北端:“津轻海峡冬景色!”


《逆鳞》重置版 第二十六章 原型机角斗场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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