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听徵·天权陌
0.
“我原本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只是如今……还希望大人能答应我,护他安好。”封陌对着拂徵一拱手,“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拂徵眯着眼看着封陌,“你都不在,他如何安好?”
封陌转身看着一片虚无的轮回眼,咬了咬牙,“那就让他,只当从未认识我。”说罢纵身一跃,跳进了轮回眼中。
1.
瑶光的魂魄被拂徵聚齐,天权的陪护也就结束了,他离开冥府的时候,拂徵忽然喊住他,“天权星君,你现在过得如何?”
天权有些奇怪地看着拂徵,“如今瑶儿安好,兄弟们安好,我自然是好的,大人为何这样问?”
拂徵闻言只是摇摇头,嘴角微微勾起,“没什么,星君安好便好,你该回去了。”
天权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什么喊住自己又下逐客令,但也没多想,转身便飞回斗宿宫,离开冥府的一瞬间,天权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他直觉似的回头,看着巨大的轮回,但那里除了往来投胎的鬼魂外,什么也没有。
真是奇怪。天权嘟囔了一声,便离开了。
天权的床头有一颗会发光的石头,那是北海深渊的荧石,天权只依稀记得这石头是一个人送他的,可是究竟是谁他却忘了。
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深想——荧石存在的时日已久,久到如同吃饭睡觉一向习惯,因此天权从未深思过。
当晚,天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说是梦倒也不那么确切,那些画面更像是记忆深处的东西,但是似乎被什么遮住了,天权只觉得梦中的场景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小权儿如此正经,倒显得为夫孟浪了。”那人的声音带着些许调笑,天权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只是徒劳。
“你以后…要好好的,要开心,要能吃能睡,不要想我。”那人说这话时分明是苦涩的,但不知为何仍是强撑着笑意。
以后……?
天权睁开眼睛,窗外鸟语花香一片和谐,神界的日光永远明媚得不真实,背对太阳,看着魔界的方向,明明光线不刺眼,眼角却湿湿的。
床头的荧石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今日是天权回神界的第一天,该他去紫微宫当值。天权捧了一把冷水洗脸,将神族标志性的银发规矩地挽在头顶,带上发冠,插了一根木簪固定,又穿戴好道袍,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整理过后,才出发去紫微宫。
“天权哥哥!”几个年纪尚幼的小童子见他来,便一股脑地扑上去扯他衣角,“天璇哥哥说你这些日子在冥府,是真的吗,冥府好玩吗?”
天权笑着把童子们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容我坐下和你们说可好?”
小童子们便乖乖在他身边坐好,托着脑袋听他说冥府的事情。天权是司掌文试的星辰,也就是下界常说的“文曲星”,因此他自成年后,就在紫微宫给年幼的神族上课,有时候隔壁魔界的小孩也会来听课,不过魔界的孩子们生性好动不服管教,天权上起课来总是十分吃力,以前还有那人帮他管教……等等?以前?
天权的思绪停了下来,竟呆在原地,一旁不满他忽然停下的小童子便催促,“然后呢?天权哥哥怎么不说话了?”
天权回过神来,“抱歉…昨晚没休息好,我方才讲到哪里了?”
“说完冥府啦,接下来该说魔界了。”小童子乖乖答道。
魔界?天权脑子里闪过一些奇怪的片段,他有些难受地皱起眉头,手指轻揉太阳穴,一旁的小童子们见他这样便都不做声,担忧地看着他,有
灵的去请了紫微帝君过来,帝君一道灵符打进天权体内,天权只觉得脑中一阵清明,好受许多。“谢谢帝君,是天权给您添麻烦了。”天权对着紫微帝君一拱手,行礼道谢。
紫微帝君神情复杂地看着天权,“拂徵那酒疯子的地方又不是什么好去处,瑶光既然已经没事了,你以后就不要去了。”
天权点点头,“是。”
紫微帝君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给孩子们上课吧。”说罢便离开。
天权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便拿起书本端坐讲台,给孩子们上课。正上着课,天权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趁着孩子们自习做功课的间隙,天权循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却见一双银色的眼眸正直直看着他。
一如银发是神族的标志,银眸,是魔族的标志。
神族和魔族并非对立,相反,他们同居虚空之境——也就是下界常说的“天上”,两族的关系更像是性格不同的一家人。神族等级森严,供奉神主,大多循规蹈矩,偶尔也会出几个自在逍遥的异类;而魔族生性狂傲不羁,一切只看实力,以最强的魔君为尊。
但即便两族性格再怎么不同,终归是住在一片天的一家人,这也就意味着,高职级的神族可以命令魔族,同样,强大的魔族也可以命令神族。
所以魔族小孩来神界学习这种事虽然较少,但也并不罕见,只是魔界的孩子太难管教,天权遇到时总是觉得头疼。
天权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为人师表、有教无类”,一边走到那个魔族孩子的身边,尽可能温和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魔族小孩的目光中透露出与年纪不符的目光,“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天权虽然疑惑,却还是耐着性子开口,“我昨日才从冥府回来,今日来授课还没看到名册,所以不知。”
魔族小孩“哦”了一声,便转过头不再看天权,“那你便不知道吧。”
就知道魔族的小崽子们不听话!天权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和这个小孩计较,正要离开,却被小孩扯住衣袖,回过头去却见魔族小孩仍旧直直望着他,眼神复杂,“天权星君,不觉得我眼熟么?”
“我们见过吗?”天权不明所以,那魔族小孩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收回手,兀自低头看书,天权也没再管他,回到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解题目。
下了值,等孩子们都散去后,天权在位置上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出门去准备回斗宿宫,谁料却被喊住,“天权星君留步。”
天权循声看去,正是方才的魔族小孩,正拿着一只香卤鸡爪啃着。虽然天权不喜欢这孩子的态度,但为人师表总不至于不理人家,于是便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不回去?有事吗?”
魔族孩子望着他,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年纪轻轻怎么说话这么沧桑?现在的魔族孩子改走成熟风了?天权有些哭笑不得,颇为无奈地开口:“我一向都好。”
魔族孩子听到这话有些恍惚,半晌才呆呆说道:“都好就好……”
天权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奇怪,手担忧地覆上他的额头,“你可是病了?我带你去水神大人那里看看?”
魔族孩子却握住他的手,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白净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规整,一如他这个人一般一丝不苟。
天权正奇怪这孩子的举动,然而下一秒他就震惊了——这孩子竟含住他的指尖轻轻吮吸,天权短暂的呆愣之后大怒,把手抽回来,冷眼看着他,“我见你年纪尚幼才屡次忍让,你这般轻薄于我,是瞧我好欺负么?”说话间长剑已经握在手里,剑尖直抵魔族孩子的喉咙。
魔族孩子见他这般竟丝毫不慌,反而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小权儿生气了呢,这副正经的模样可真是令人怀念啊。”
什么怀念?天权的思绪又混乱起来,魔族孩子趁机躲过天权的剑锋,跃到他面前,以迅雷之势在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轻声道:“那小权儿这次可要记牢了,我叫封陌。”
封陌!
这个名字犹如霹雳一般涌进天权的脑海,连带着那些模糊的印象在他脑海中胡乱出现,天权只觉痛苦异常,手腕一松,剑掉在地上,身体无力地倒下,封陌稳稳地接住他,见他昏迷中仍紧皱的眉头,眼中满是疼惜。
2.
天权又做梦了。
那是天权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正在紫微宫里听讲,忽然凛冽的刀光闪过,紫微帝君衣袖一挥化解,然后天权便看见大殿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银色的眼眸轻眯看着紫微帝君,目光中满是挑衅,“听说帝君的雷法承袭自故
的雷神大人,封陌不才,今日特来请教。”宝座上的紫微帝君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冷眼看着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封陌说着仰首,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丢在大殿上,那葫芦正好滚到天权面前,天权皱眉,起身将葫芦捡起,双手递到封陌面前,“大人的葫芦不小心掉了,还请收好。”
封陌这才注意到面前的神族少年,不由得认真打量起来:神族标志性的银发一丝不苟地挽在头顶,用木簪固定着,道袍整洁服帖,少年身形比他矮了一个头都不止,身形却十分挺拔,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不卑不亢,典型的紫微门下。
封陌拿回自己的葫芦,颇有兴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权微笑着回答道:“小神是北斗七星之四,天权。”
天权……封陌默念着这个名字,随后看向宝座上的紫微帝君,“帝君,我喜欢你这个唇红齿白的小门生,把他送我吧?”
紫微帝君眼眸一紧,反手抽出宝剑就向封陌刺去,封陌一手搂着少年的腰,一手持刀抵挡,丝毫不落下风。
刀光剑影间,天权似乎听到男人的轻笑:“上钩了。”
他是故意的?!天权想到这里便挣扎起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成为这个人威胁帝君的筹码,谁料封陌察觉到他挣扎,抵挡紫微帝君之余竟还有空低头亲了他一口,“别闹,不然真伤到你了。”
这招确实好使,天权立马就不挣扎了——他还在因那个亲吻震惊。
还没等他震惊完,紫微帝君就已经把他夺了回来,或者说,是封陌见时候到了,把天权还了回去,临走时还不忘言语调戏:“小权儿,咱们还会再见的。”
紫微帝君惦记着宫里的东西,交待了一句让天权自己回去后,就急急忙忙回紫微宫了,天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那天晚上睡得并不好,男人的面容总是浮现在梦里,以至于当他睡醒后,看着面前正啃鸡爪的男人,还有些迷茫。
“你醒了?”封陌笑眯眯地看着他,天权愣了愣,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后,一激灵,彻底清醒了:“你你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封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啃着鸡爪口齿不清道:“我昨日回去之后,实在想再亲亲你,就过来了呀。”
天权这才想起昨日这人趁自己不备偷袭的事情,加上清早的惊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一时间怒不可遏,抽出身侧的长剑就刺向封陌,封陌两指敏捷地夹住剑锋,银眸里全是笑意,“不如这样,你若是赢了我,我便不再纠缠你,如何?”
天权只是瞪着他,没有说话。
封陌不知死活地继续撩拨,“但是小权儿输了,就要听我的话。”
天权冷哼一声,“做梦。”说着收了剑,起身穿衣。
封陌没有丝毫自觉地倒在天权的床上,撑着脑袋看少年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将道袍穿得平平整整,感觉十分舒适,懒洋洋开口道:“从前我见别的神族这般打扮,只觉得他们矫情事多,可如今看你这样仔细梳洗,却觉得赏心悦目。”
天权没说话,兀自坐到案前做早课,封陌有些奇怪,“我来之前特意去去紫微宫看了,今日你没有课,怎么还学习?”
天权的目光没有从书上移开,随口答道:“读书贵在持之以恒,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即便今日不用上课,也是要自习的。”
封陌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在少年专心读书的模样确实悦目得很,封陌便也安心看他学习。没过多久,少年放下书本,起身走出去,封陌见了便从床上起来跟屁虫似的尾随上去,“你现在要干嘛?”
“用早膳。”天权言简意赅地答道。
“啊,说起来我好像也没吃东西。”封陌摸着自己仍旧十分空虚的肚子,不止从何处又掏出一只鸡爪,笑眯眯地看着天权,“不知道斗宿宫可有我一份吃的?”
天权:“没有。”
封陌:“我不信。”这么大个斗宿宫连一份多余的吃食都没有?
天权:“爱信不信。”
天权坐到斗宿宫的餐桌上时,大哥天枢已经在了,面前摆好了瓜果,正要吃时,见天权身旁跟了封陌,不由得好奇,“封陌大人来斗宿宫是有公干吗?”
“大哥你说谁啊?”天权迷惑地抢在封陌前面开口,“封陌?”那位经常去下界剿杀邪灵的魔族大人?
封陌嘴角抽了抽,扭过天权的头让他直视自己,“封陌是我。”
天权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昨日这人去紫微宫挑衅的时候好像是这么自称来着?天权有些抱歉道:“对不起,昨日没记住,”
封陌看着天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小权儿这次可要记牢了,我叫封陌。”
魔族特有的银色眼眸满是认真,天权也不知怎的,像是被感染了一样,也认真道:“我记得了。”
封陌便笑眯眯地在天权脸颊上亲了一口,“小权儿真乖。”
天权反手就要给封陌一巴掌,后者却直接握住他的手,仔细端详着白皙修长的手指,然后把指甲修剪整齐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吮吸,天权立马脸就红了,另一只手怒不可遏地给了封陌一拳,封陌躲闪不及,半边脸微肿。
天权强忍着怒气看着封陌,“大人还请离开斗宿宫。”
封陌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天权,“你为什么生气?”
这人竟还好意思问我为何生气?天权气极反笑,“大人轻薄于我,难道我还要笑着承欢不成?”
轻薄……?封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在你眼里那是轻薄?”
一旁正吃瓜的天枢忍不住道:“封陌大人,恕我直言,您方才的举动,在谁眼里都是轻薄。”
封陌满脸无辜,“我不知道。”
天权冷着脸:“大人以为我是傻子?”
封陌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吃鸡爪鸭蹼猪蹄的时候明明没事!”
天权咬着牙:“原来在大人眼里,小神不光是傻子,还和禽兽没有两样。”
封陌连忙否认:“当然不是了,你又不能吃。”
天权:“……你不走我走。”说罢丢下一口没动的早膳拂袖而去。
封陌看了看天权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已经吃完瓜的天枢,“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天枢擦了擦手,点点头,“我知道。”说着走上前拍了拍封陌的肩膀,“我家四弟年轻,为人正经,不懂情趣,作为兄长,我不希望弟弟受伤害,所以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四弟。”
封陌转过头,却见天枢的一双眼睛仿佛看穿了他拙劣的演技一般,便也不再伪装,卸去方才装傻充愣的模样,眉毛一挑,似是毫不在意地开口:“若是我不肯抬呢?”
长剑擦过封陌耳边,深深地插进他背后的墙上,天枢也不复方才云淡风轻的模样,冷眼看着他,话语中有着君王般不可拂逆的气势,那是他多次在下界收拾山河睥睨天下的天子之气:“那么天枢不介意与大人切磋。”
封陌不能否认,有一瞬间他竟然从眼前小小星君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威压,但是也只有一瞬而已,封陌表面上并没有任何受到影响的变化,“那就走着瞧了。”说罢循着天权的气息离开了斗宿宫。
封陌自然是找了天权的,但是天权从那以后再不曾对封陌说过一句话,只当他是空气一般,任凭封陌说什么他都不做理会。
封陌逗他开心也好逗他生气也好,天权从来没有反应,既没笑过也没生气过,这样的反应让封陌更加想去逗他——有些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封陌跟着天权上课下课,在家学习或是出门游玩,宛如人形挂件一般如影随形,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百年后,终于被打断——封陌要下界去除邪灵了。
“我明日要下界去办事,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想我。”封陌在天权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天权如往常一般没有回话,只当他是空气。封陌也习惯了这样的情况,说完之后又仔细看了看已经长大不少的少年,“你成年冠礼时我会回来,等我呀。”说完便消失在天权目光之外。
天权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感受着安静的环境,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真实,他鬼使神差般地看向魔界的方向,竟觉得不习惯。
自己一定是病了。天权这样告诉自己,随后脱下外衣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想睡觉,可是——
眼前全是那人的模样,耳边全是那人的声音。
那人一定是对自己施了什么术法,自己努力修行,早晚有一天会解开的。
第二日天权去紫微宫听讲的时候,紫微帝君见他一个人,便开口道:“怎么一个人?你男朋友呢?”
天权一拱手,“帝君说笑了。”
紫微帝君像是想起什么来了似的,恍然道:“前几日听说下界又有一处邪灵的封印破裂,想来封陌是去处理这件事了。”
天权有些呆愣——下界的那些邪灵相传是天地开辟之初就存在的,为祸世间残害生灵,当年魔君以一己之力封印天下邪灵,这才有后来芸芸众生的安稳。天权虽然知道封陌修为不凡,但是……
“你且放心吧,魔界虽然尚武好斗,但魔君还不至于让部下去处理能力之外的事情白白送死。”紫微帝君见天权眼中有担忧,便出言宽慰,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虚空之境的男子相恋,倒鲜少有一帆风顺好下场的。”
天权讶异地看向紫微帝君,却见帝君好似看穿了他似的,“你还小,有些事,还来得及躲开。”
3.
天权隐约知道紫微帝君口中的“有些事”指的是什么,但是他拒绝深思,他像只鸵鸟一般,以为只要把头埋起来,就可以躲过
事情。封陌消失的六十年后,天权成年了。神魔成年与否并不以年龄论断,而是以修为,哪怕一个神族刚刚诞生,只要修为够高,就可以成年。
这六十年里,天权似乎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告诉自己没有人跟着自己、没有人在耳边聒噪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如果梦里他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封陌走的这六十年里,天权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男人笑嘻嘻的脸和调笑般仿佛没有真心的话语,也曾无数次梦见那人浴血奋战,最终倒在厮杀邪灵的战场上,每当这时他总会从梦里惊醒,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看着窗外鸟语花香,总是神情恍惚,觉得不那么真切。
天权成年加冠的那天,紫微帝君给他放了假,让他好好玩,但是他虽然和兄弟们说说笑笑,心底却总像是在隐隐期待着什么一样——自己这么享受没有人跟随聒噪的日子,绝不是在期待他。
封陌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当宴席结束兄弟们都散去的时候,天权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怅然若失。
罢了,他们魔族生性就是如此,随心所欲惯了,哪有什么承诺是当真的。
天权有些疲惫地回到房间里,正要睡时,窗子却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影敏捷地跃进来,手里拿着一颗亮晶晶的石头,满脸欣喜地看向天权,“还好没晚,特地从北海深渊寻得的荧石,送你的成年礼。”
来人正是封陌。
天权怔怔地看着这个消失了六十年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音,只是此时风尘仆仆,不似印象中那样干净。
好像是梦。
封陌见天权不说话,便以为他还是像从前一向把他当空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把他的手捧起来,将荧石放在他掌心,随后紧紧握住,“都过了这么久啦,你还要生我气到什么时候?”
有温度,有触感,不是梦吗?
天权看着自己被握紧的双手,仍旧呆愣,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封陌见他仍旧不说话,叹了口气,随后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道:“我承认,最开始我的确是存了玩玩的心思——你知道我们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当时我只觉得你唇红齿白的,很好看,很想亲,就那么做了。你说是轻薄,在我心里倒也不至于,可若说是多认真,却也真的没有。”
天权感受着周身传来的温暖,贪婪地嗅着男人身上的气息。
封陌说着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抱紧了天权,“之后缠着你,确实也是想看你为我嬉笑怒骂的样子,但是……渐渐的,我每天只要一想到可以见到你,就很开心了。”
天权终于有了动作,轻轻回抱着封陌。
感受到天权的动作,封陌似乎有些激动,“你知道的,我活了几万年,六十年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从前剿杀邪灵比这时间长的多的是,每次我都意犹未尽
剿杀的时间太短了,可只有这次…我很想早点回来,在下界厮杀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无比漫长,仿佛不是过了六十年,而是六万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想着你从前的样子,想着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想着你成年之后又该是什么样子……天权,我爱你。”男人表白时埋首于青年的颈间,仿若耳畔呢喃,天权听到这话的一刹那周身一抖,仿佛有什么他一直逃避的东西终于直白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的,爱情。
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天权意识到这点,认命地闭上眼睛,抱住封陌的手臂用力,仿佛要紧紧抱住这人不让他再离开一般,他像是放弃了一直以来莫名的坚持,叹息地说道:“我也是。”
封陌先是一愣,随后狂喜地看着青年清俊的面容,却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你再说一遍?”
天权有些无奈,却又有些开心,开口道:“我爱你。”
那天晚上,天权把风尘仆仆的封陌一脚踢进池子里,让他把自己好好收拾一遍,然后破天荒地允许男人与他同榻而眠,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用早膳时天枢见到了久违的封陌,看见他与自家四弟食指相扣的模样,想了想,咬了一口面前的瓜:“斗宿宫的膳食都是按人头准备的,封陌大人来得突然,今早是没你的饭了,若是肯交饭钱,以后倒是可以为大人准备一份。”
封陌没想到斗宿宫当真这样抠门,有些无措地看着天权,天权只得从自己的早膳中分了一半给封陌。
之后天权就去紫微宫上值了,这是他成年后上值的第一天,
早上起来时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天权的职务是教习紫微宫里的孩子们修习,他从前未成年时就已经在做这样的事情,因此做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如今只是成年后领了正职,出了事要他负责,而不再是紫微帝君。只是准备得再周全,终究抵不过腹中空空。
趁着让孩子们自习的时间,天权到后堂喝了几口水充饥,封陌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鸡爪递到他面前,“吃点吧。”
天权看着面前的香卤鸡爪,皱着眉头,“为人师表,哪有在后堂啃鸡爪的,成何体统?”
封陌又掏了一只猪蹄出来,“这个肉多,能吃饱。”
天权默默地多喝了两口水,权当自己饱了,之后便又回前堂去给孩子们上课。
等到中午午休的时候,天权已经觉得眼前有点花,他站起来正要去后堂,忽地眼前一黑,快要倒下去时,封陌及时出现接住他,看着昏睡过去的天权,眼中满是无奈与心疼,抱着他紫微帝君的殿中休息。
“天权还小,你们不要过度放纵。”紫薇帝君看着昏迷过去的天权不由得开口,“况且你并非真心对他,何苦连累他如此?”
前面一句话封陌听到时原本还想开个玩笑,可后面的话却让他瞬间不满,“帝君张嘴就说我不是真心,这么大的口气是吃芹菜了吗?”
紫微帝君并不受封陌言语刺激,只是依旧淡淡道:“你上次来紫微宫,是调虎离山,想趁我不在时从紫微宫拿东西走,是也不是?”
封陌一愣,没说话了。
紫微帝君接着道:“你之后明面上是缠着天权,但实际上早已趁机把紫微宫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探查得一清二楚,是也不是?”
封陌动了动嘴唇,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紫微帝君说的是事实。
紫微帝君眯着眼直直看着封陌,“那么这次,是想趁机把上次没拿走的东西拿走,是也不是?!”紫微帝君的声音到后面猛地提高,封陌竟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紫微帝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天权,这人的面目,你可看清了,还要继续么?”
封陌一愣,低头看去,天权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不对,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晕过,这是紫微帝君和天权给自己下的套。意识到这一切的封陌竟突然有些绝望。
天权默默坐起来,“你从前对我的纠缠在我眼里是一时兴起,所以我没有回应过你,但是时间长了……也渐渐觉得,或许你也是有真心在的。”
“我——”封陌想解释什么,却被天权打断。
“你先听我说完。我承认,我确实对你仍心有疑虑,所以才答应帝君试你……可是封陌,我是真心希望,你对我是有真心的,我是真心希望,我对你的疑虑是多余的。”
“我当然是真心的!”封陌寻了空隙便赶紧辩解,“我昨日说了,一开始确实不是真心……可是,现在是我真心喜欢你的!”
“但是你仍然瞒着我接近我的目的。”天权直直地望着封陌,虽然依旧比他矮了半个头,但是背脊却挺得笔直,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道袍整洁服帖,就像他当初见到天权时的模样。
一切都是标准的紫微门下。
若说有什么变了,那便是从前眼中的不卑不亢,变成了如今的失望。
封陌没由来的心慌,他握紧了天权的双肩,“小权儿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过去好久连我自己也忘了。我去北海深渊为你寻荧石作礼是真,这六十年在下界心心念念全是你也是真,我从前是真混账,可如今对你也是真爱慕啊!”
“那么,可以对我说实话了吗?”天权看着封陌,“你到底,要在紫微宫寻什么?”
封陌沉默了半晌,像是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长叹一口气,“长枪惊雷破长夜,明镜无尘映明朝。拂徵大人想要紫微帝君宫里的两样东西。”
紫微帝君的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随后果断拒绝:“不可能。”
封陌苦笑,“就知道帝君不肯借,所以才出此下策。”说着看向天权,“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拂徵大人还不知道怎么罚我呢……小权儿啊,我可能真的要在斗宿宫借宿一段时间了。”
天权笑了,“可以啊,只是斗宿宫床位有限,只能委屈封陌大人和小神挤一张床了。”
这算是因祸得福?封陌无奈地笑了,应道:“求之不得。”
4.
“拂徵为盗取紫微宫宝物不惜让部下骗感情”的事情传遍了天上天下,六界四陆一边唾骂的同时,也一边心疼紫微宫那位被骗感情的星君。
“最近封陌大人和四弟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所以咱们开个家庭会议。”天枢星端坐在餐桌主位,拿起盘子里的瓜咬了一口,“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没关系的。”
没有人说话,天权看了看身边的封陌,想了想道:“如果我和封陌的事情给兄长和弟妹们带来麻烦,我们可以搬出去。”
“四哥你说什么呢!”瑶光不满地开口,“大哥说了这是家庭会议,封陌大人既然能在这里,就证明已经把他当自家人看了,哪有因为外人闲言碎语就让自家兄弟出去住的道理?”
老二天璇也附和,“瑶儿说的没错,左右这种闲言碎语过阵子就没了,你们要是听不下去就在宫里呆一段时间,大不了我替四弟上值就是了。”
老三天玑:“二哥去给孩子们上课,只怕误人子弟。”
老五玉衡:“二哥去给孩子们上课,只怕紫微宫要改名‘桃花宫’。”
老六开阳:“二哥去给孩子们上课,只怕整个斗宿宫都会被追杀。”
天枢清了清嗓子:“好了,一些实话大家心照不宣就行,倒也不必说出来。既然大家已经达成共识,那么以后在外面听到闲言碎语不必理会就是了。只是若是言语太过分,甚至侮辱,那么大家只管拔剑就是,打不过就回来喊人。”说着看了看最小的瑶光,“瑶儿听到这种话回来告诉哥哥们,哥哥们去打架,你不要出手,知道吗?”
年幼的瑶光点头如捣蒜,笑嘻嘻道:“知道啦!”
天枢:“散会吧。”说着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天权喊住,“大哥……我记得你并不支持我们在一起,为什么…”天权眼中有着浓浓的迷惑。
天枢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只是不支持你受伤,但既然你已经选定,那么我能做的就只有相信你选的人是对的,快乐是很难得的东西,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你快乐而已,至于那些尚不明朗的未来,也许不会发生的悲剧,我不会未雨绸缪——就算真的发生了,我也有能力护你周全。”
“大哥…”天权呆愣地看着兄长,心中的感动溢于言表。
虽然斗宿宫内部对于天权和封陌的事情没什么意见,但是他们行走在外时,总是会听到闲言碎语。那些奇怪却躲闪的目光,以为偷偷讲就不会被听到的闲话,还有一些人不时流露的“被骗感情真可怜”的神情,都让天权觉得有些不适。
好在这种时候封陌总会与天权十指紧扣,堂堂正正走在街上,丝毫不畏惧躲闪旁人探究的目光,久而久之,大家似乎也都承认了他们的感情。
两人正式在一起的第一百年,封陌带着天权去了月宫,请月君为他们指婚。
月君名讳孤光,原本的职位称呼为“月司宫”,只是因为神主平日并不常管理神界的事情,大小事务都全权交由孤光打理,久而久之,虚空之境的一众神魔便尊他一声“月君”。
神界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有专门的人去处理,但是唯独姻缘这件事,月司宫像是有什么执念一般非要自己亲力亲为,连带着在月宫侍奉的一众神族都成了下界祷告姻缘的对象——比如心月狐。
居住在虚空之境的神魔两族,若是想长久地相处下去,也会来月宫求指婚,倒不是月君会庇佑他们恩爱永远,而是在月君见证下立下的誓言,一旦违反便会挫骨扬灰,下场凄惨。
月君孤光看着面前的两人,“你们想好了?知道在我这儿的誓言一旦违反,是什么下场?”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十指紧扣,随后望向月君,目光坚定:“请月君指婚。”
新婚当晚,天权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规矩模样,封陌见了不由得失笑,言语间也带了几分调笑意味:“小权儿如此正经,倒显得为夫孟浪了。”
天权一愣,随后放松下来,老实说出自己的心情:“虽然做了许多准备,可如今却还是有些害怕。”
封陌将唇轻轻凑了上去,欺身缓缓压倒天权,“我会温柔的。”
两人成婚后的三百年里,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天权给孩子们上课时,封陌就坐在角落里满眼笑意地望着他,偶有几个魔族孩子调皮捣蛋,他便上去收拾了,绝不叫天权多费心。
连紫微帝君见了两人这副模样,也要感叹一句,“看来虚空之境的男子相恋,倒也有一帆风顺好下场的。”
连天权自己也以为,会永远岁月静好下去。
两人成婚的第三百零一年,封陌消失了,天权那日早上醒来时只觉得身侧空空的,莫名有些不太习惯,前一夜似乎醉酒,但是他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饮酒,头疼之余,脑中回响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以后…要好好的,要开心,要能吃能睡,不要想我。”
天权确定这个声音他很熟悉,但是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床头的荧石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天权看着荧石,想不起来它究竟是怎么到自己手里的。
再后来,天权就忘记了有一个人叫封陌,连他身边的人也都约好了似的,绝口不提这个人。天权也渐渐变了,他变得更加古板规矩,对于情爱之事总是嗤之以鼻,厌恶旁人的靠近与接触,所以当他看到翼火蛇在紫微宫门口亲吻自家小妹时,像是触动了内心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记忆一般,刹那间怒火中烧,提剑向翼火蛇刺去。
在天权的潜意识中,这般轻薄瑶儿的人,绝非良人,他一定会让瑶光受伤,也一定会离她而去。
所以当天权看到瑶光酩酊大醉昏睡的时候,会给她喂醒酒汤——潜意识告诉他,酒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天权不知道。
封陌和天权成婚后的第三百零一年,冥府,拂衣听徵楼。
“当初是我向君上建议,你才有机会下界来斩杀邪灵。”拂徵看着面前的封陌,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你答应我要把凌霄手里的东西取来的。”
君上,是虚空之境一众神魔对魔君的称呼,而凌霄,则是紫微帝君的名讳。
封陌只是看着拂徵,并没有说话。
“结果你不光东西没给我,还把我供出来了?”拂徵无意地拨弄着面前的焦尾琴弦,古琴发出一阵毫无章法的杂乱声音。
封陌还是没说话,依旧看着拂徵,等待着他的下文。
“既然如此,轮回眼走一趟吧?”拂徵说着用下巴指了指窗外巨大的轮回,“你是自己跳进去啊,还是我把你打半死再扔进去?”
“我原本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只是如今……还希望大人能答应我,护他安好。”封陌对着拂徵一拱手,“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拂徵眯着眼看着封陌,“你都不在,他如何安好?”
封陌转身看着一片虚无的轮回眼,咬了咬牙,“那就让他,只当从未认识我。”说罢纵身一跃,跳进了轮回眼中。
那晚,天权下值回到房里时空无一人,桌上只有一壶酒,他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醒来之后便忘却前尘,仿佛从未认识过封陌。
酒里掺了忘川水。
那之后过了许多年,时间久到连瑶光都从孩子长成了大人,久到天权已经习惯没有封陌的存在,久到似乎虚空之境的所有人都忘记了封陌曾经存在过。
后来拂徵又做了许多事情,比如帮心月狐拘魂夺舍躲过神界的监察,又比如天枢来找拂徵,请他把心月狐捞出来的时候,拂徵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和北斗七星关系非凡的人进了轮回眼。
不过想起来归想起来,一向做事拖沓懒散的拂徵并没有立马捞人,他翻着乱七八糟的账本好久,才确定,“嗯,让之前那只小蛇妖进轮回眼,把封陌替出来吧。”
墨书停下手中记故事的笔,抬起头看着似是漫不经心说出这句话的拂徵,“翼宿星君如今似乎和瑶光星君关系匪浅,大人您真的不是故意给紫微帝君添堵的吗?”
拂徵心情愉悦地拨弄着面前的焦尾,“瞎说什么大实话。”
墨书对于拂徵毫不避讳的承认有些无奈,“就因为紫微帝君不肯借您宝物?”
拂徵冷哼一声,“东西本来也不是他的。”
好像牵扯到大人物的隐秘之事了?墨书识趣地不再追问。
后来拂徵把封陌受损的魂魄从轮回眼里捞了出来,为他修补灵魂重塑肉身,神魔两族的肉身形态和自身修为有直接关系,封陌重塑肉身之后,重新变成了一个孩童。
“喏,我府里的五斗土。”封陌气喘吁吁地把五斗土撂在拂徵面前,拂徵随手把他拎到了内室,“今日大概会有贵客临门,你且在屋里呆着不要出来……会见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
封陌一愣,意识到“那个人”是谁之后便欣喜万分——他重塑肉身的时日尚浅,且天权已经前尘尽忘,为防意外,拂徵暂时还不准封陌去见天权。
“封陌大人重塑肉身后,很快就能和天权星君团聚圆满了。”墨书笑道。
拂徵将五斗土倒进一个大鼎中,看着缓缓转动的轮回台,望着深邃无尽的轮回眼,轻轻道:“他们倒是美满了……可轮回眼中,我要寻的,又何时才能寻到啊…你觉得他们的故事如何?够资格被你录下吗?”
拂徵身后,
看着拂徵,“不过寻常风月事罢了,算不得稀奇……大人知道的,让在下感兴趣的故事,只有大人身上的。”拂徵没说话,忽地心念一动,转头看向身边风尘仆仆的男子,一身大红衣袍带着血迹,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对着他“扑通”跪倒,“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大人救她!”
翼火蛇跳进轮回眼后不多时,其余北斗六星便到了。
封陌在内室看着久违的青年,他还是和自己记忆中一样,银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道袍整洁服帖,背脊挺得笔直……
只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后来的日子里天权留下照顾魂魄被击散的瑶光,封陌天天看着心上人在眼前,却不敢上前去——并非他不想,只是自己这副模样,封陌并没有想好怎么和他相处。
再后来,瑶光苏醒,天权也要回虚空之境去了,拂徵见他仍旧不知所措,终于大发慈悲地给他指了条明路,“水神那里有办法解忘川水,你想办法把心上人带过去吧。”不过解了之后他若是发脾气,就不关我事了。
5.
天权悠悠转醒,自己方才好像做了个梦……等等,这是在…水神大人的殿里?
“别动,水神大人说你喝下忘川水的时间太久,还需休息一会儿药力才能全部散去。”
这个声音是…“封陌?”身体的反应已经先于思绪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连天权自己都愣了,他兀自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所有事,再次看向面前的魔族男孩时,眼中已满是疏离,言语之间也是嘲讽,“原来当年我喝的竟是大名鼎鼎的忘川水,一别经年,再次相见竟劳驾封陌大人带我来水神大人处,如今我已醒了,大人可以离开了。”
封陌自知不对,便也不在意天权话中的嘲讽,仍旧好声好气地劝道,“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别气坏自己身子,等你修养好了怎么罚我都行,只是现下好好休养,好不好?”
天权闻言冷笑一声,“在大人眼里天权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愚弄的傻子,从前便欺我瞒我,成了婚也还诱我喝下忘川水,若是来日里大人看上了别的人,也只需再喂我一次,我便忘得干干净净不会找你麻烦了,大人手段高明,天权小小星君又怎敢打您骂您?大人还是不要折煞小神了。”
封陌听他这话便急忙辩解,“我们是在月君处立了誓的,怎么会看上别人?”
天权冷眼看着他,不说话。
封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呸呸呸,就算没有立誓,我也不会看上别人的,我心里从始自终就只有小权儿你啊。”
“是从始至终就只会欺瞒愚弄在下一人吧?”天权说罢强撑着站起来,封陌上前去想要扶他,却被天权一把扇开,“小神虽然蠢笨,却也是有脾气的,是在下
没有自知之明,竟妄想高攀大人,如今小神已经看清 自己不过微如尘埃,配不上大人,以后也不会打扰,还请大人放过小神,给在下一个清静。”封陌看着天权眼中的决绝,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远远跟着天权,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回斗宿宫,却不敢上前一步,在斗宿宫门前思来想去许久,最终可怜巴巴地窝在了斗宿宫的墙角。
“咦,咱们斗宿宫什么时候来了流浪动物?”天璇说着上前,见到是封陌不由得吃了一惊,“大哥,有妖怪变成封陌大人小时候的样子来咱家装可怜啦!”
天枢一本正经地反驳:“不要乱往妖族头上扣帽子,就是封陌大人来咱家装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