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灯记·其一·悬壶》

我认识一个大夫，说是从北天药宗出来的。
当时认识他还是因为路过洛阳，那时疫病横生，许多人走着走着就倒下去了，这一倒下就再也没起来。
吴大夫就是那时见到的。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默默收殓了一具尸体，我见他一个人扛着有些吃力，便帮了他一下。抬进他的院子里时，他犹豫了一下卡在门边，但最终还是让我进去了。
他的院子不大，甚至显得有些破落。
但主屋里的场景却是震住了我。
一具被开膛破肚拆得零零散散的女尸正仰面躺在拼凑起来的桌子上。吴大夫见我神情颇不自然，开口告诉我:
“那是我师妹。”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是潜逃的杀人犯，所幸我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年初洛阳生了疫病，我和师弟师妹一起来的，师妹先染上了，她说这病来的奇怪，一点一点写了染病时候的感受和我们一次又一次尝试的药方，可惜最后药不够了，师妹说自己怕是活不了了，边咯着血边让我们在她死后剖开看看是什么症状，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
他吸了吸鼻子，红着眼把刚扛来的男尸放到主屋的另一张桌子上:
“前些日子我师弟也染了病……原先的方子不好用了……这次竟是比先前更为凶猛，师弟还没有写几页，便再也回不来了。”
他看着我，隐隐有哀求之意:“我见过和你差不多的衣服，你应该是衍天宗的吧？”
我点了点头，所有门派里，只有我们的衣服是紫金配色，想必他是见过我的哪位同门。
“可不可以拜托你半个月之后再来这里一次，如果我死了，请帮我把这本笔记带回宗门，我会把笔记放在房梁上面。”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师妹的遗体，拿起小桌上的一本厚厚的卷了边的笔记，轻柔地展开卷起来的边角:“这是我师兄妹三人这一年来所有行医的记录了，也有……这次疫病的记录。我可能也染上疫病了，或许最后能找到有用的方子，或许，找不到。若是我死了，还请你能看在我们救了几个人的份上，把我们一把火烧了吧。”
我不知道怎么劝慰他，只觉得心里很堵，沉默了半晌，我点了点头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半个月后，我如约前来。
他应当是找到对症的方子了，原本死气沉沉的镇子重新有了人味儿，当我推开那扇门唤他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他安静地坐在桌边正在写着什么。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吴大夫，他僵硬的冰冷的身体倏而倒在桌边。
我布了隔绝火焰的阵，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殓起附有三人残魂的所剩无几的骨殖暂封在坛子里。
手里的笔记很重，我翻到最后一页，吴大夫的笔迹已经极其凌乱了，我只勉强辨认出他写的最后一句:
“时疫已解决，然药材不足。时坦然赴死换幼童生者二十有余，余亦然。劣徒叶朴拜别。”


后记:
此灯长八尺，重十斤九两，以北地高山松木为杖，杖身藏三位医者骨殖，悬青囊状长明烛台，殓其残魂余念封于灯中，名为“悬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