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霍尔特】Le Diable de Dartmoor (2)

在达特穆尔①的荒原上漫步
①原文为“Dartmoor”,指英格兰德文那中部的一片荒原。
转眼间,又到了第二年夏末时分。
每天,只要天光一亮,大家就焦虑地察看着那条,穿过斯塔普勒佛德村的激流。他们的担心被证实,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当年没有年轻女孩儿失踪,周围的区域也没有女孩儿失踪。随后的五年,这里也没有发生任何失踪案件。
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轨迹,也很少有人再提起艾莉莎·郭德、康斯坦斯·肯特和艾妮·克鲁克的名字。只有家中发生了特别令人厌恶的事情之后,当人们在半夜里,轻声哼唱悲伤的民歌的时候,才会有人叙述那段故事,才会有人提到受害者的名字。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斯塔普勒佛德村弥漫着悲剧和猜疑的气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沉重的气氛逐渐散去了。在三十年代中期的某一年,达特穆尔荒原呈现出了平静而温和的景观,吸引着众多的观光客。
一对年轻的夫妇,也来到了达特穆尔。他们开着一辆运动型的双座汽车,穿过了摩尔通翰普斯德镇①。
①原文为“Moreton Hampstead”,是英格兰德文郡里的一个小市镇。
握住方向盘的男人,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尽管他们的国籍是英国人,但是,男人的外貌特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欧洲大陆的血统;确切地说,他很像是法国南部的人。
尼盖勒·芒松的肩膀很宽阔,胯骨狭窄——他的面色微暗,一头略微卷曲的黑色头发,深深的眼窝里,是一双忧郁的眼睛。每当他徽笑的时候,他的右边脸颊上、优雅的嘴角边就会出现一个酒窝。很少有异性——不管什么年纪的异性,能够逃脱这个酒窝的魔力。尼盖勒很善于利用这个酒窝,而且,他还会毫不吝惜地加以利用——造物主给了他出色的身材和相貌——在这一点上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在职业生涯上,他同样感到心满意足。前几年,在跟随一个流动剧团,在加拿大表演的过程中,尼盖勒·芒松逐渐得到了认可,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随后,他回到了英国,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角色。尽管伦敦的剧院,还只是偶尔给他一、两个配角,评论界却已经作出了一致的评判:这个富有才华的年轻演员,前程远大。但是,现在让他陶醉的,并不是喜人的评论,而是另一件事情:在三个星期之前,他和一位温柔而迷人的尤物成婚了。现在这位新娘,就坐在他的身边——尼盖勒·芒松当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年轻的芒松太太只比她的丈夫小一点点。她的面孔如瓷器般细腻,一头丝绸一样滑顺的金发,披散在优雅的肩膀上,随风轻舞。她给人一种娇弱的印象,就像一只受惊的母鹿,必然会激起雄性的本能——正常的男人都会想要去保护她。
他们在地中海沿岸,幸福地度过了蜜月,现在决定到托基市①待几天——因为那里是海伦的出生地。
①原文为“Torquay”,英格兰德文郡的城市。
“我觉得你最好直接开往海边。”海伦一边说着,一边平静地观赏着乡村景观。
“为什么?”尼盖勒·芒松得意地说,“这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难道你不觉得吗?”
“当然,可是,如果我们继续用这种蜗牛速度前进,我担心我们今天晚上,根本到不了那里。”
事实上,自埃克塞特市①开始,尼盖勒·芒松就开始减慢了车子的速度。道路本来就很狭窄,布满了坑洞,而且不断出现弯道。
①原文为“Exeter”,英格兰德文郡的城市。
他们的头顶上,是绿树所搭成的隊道,阳光透过缝隙,闪烁着点点光芒。
“不用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尼盖勒·芒松得意地笑着说,“快看看你的周围,芒松太太,景色是不是非常迷人!……”
海伦·芒松太太微笑了一下,两个人都静静地欣赏着动人的乡村美景。树叶所形成的圆拱洞消失了,但是,道路仍旧非常狭窄而曲折,两边是富有特色的、被常靑藤覆盖着的低矮石墙。
他们渐渐地远离了摩尔通翰普斯德镇,周围的风景也逐渐地,显露出了凄凉、荒芜的特点——但是,这种新的景观同样动人。在覆盖着蕨类的小山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花岗石,那些岩石在山顶上,形成了怪异的、支离破碎的线条。山坡越来越陡峭,山体的颜色,也逐渐摆脱了橙红色,演变为矿石的丰富色彩。
“尼盖勒,我真的很佩服你。在这些错综复杂、不断交叉着的小路上,你居然没有失去方向。”海伦·芒松太太拍着手赞叹地说,“如果是我,即使手上拿着地图,我也会迷路的。我觉得,你以前来过这里很多次……”
尼盖勒·芒松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没错,我还算熟悉这里的地形……”
“噢,‘还算熟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说明确一点儿吗?”海伦·芒松太太很不耐烦地催问着,“尼盖勒,你知道吗,我总是要像挤牙膏一样,不断地追问你,这太恼人了。”
“我以前来过这里一、两次,就这么简单……”尼盖勒·芒松轻飘飘地回答。
“我并不是单指这件事,而是说你平时回答问题的习惯。”海伦·芒松太太有些不满地责备起来,“我们已经相识半年了,现在我成了你的妻子,可是,我对你的了解,差不多和报纸上的报道一样多……”
“《每日镜报》最近刊登了一篇文章,介绍了我在加拿大那三年的情况。如果你愿意读一下……”
“我并不是要知道,你在加拿大的生活,而是你之前都做过什么——我是说,你在英国的事情……”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在布里斯托①长大,由一个舅爷爷抚养成人,直到十八岁成人。”尼盖勒·芒松笑着回答。
①原文为“Bristol”,英格兰西南区域的城市。
“天哪,瞧瞧你是怎么说的——用一句话概括了,你十八年的生活!……”
“可是,我还能告诉你一些什么?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尼盖勒·芒松无奈地摇头苦笑着说,“难道你希望,我向你细数我在那个可怕的寄宿学校里,度过的每一分钟?更何况,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寄宿学校的名字了……”
幸运的是,这片小小的阴云,并没有在新婚夫妇的头顶上久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又恢复了甜蜜的、令人陶醉的亲密关系,又陷入了乡村美景的魔法当中。夕阳染红了地平线,又把暮色中的云雾染成了紫色。周围小山上的巨石在天光的掩映下,构造出了奇异的线条,更增添了动人的自然景观中的怪诞色彩。怪石林立的剪影,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尼盖勒·芒松对于那些巨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其中的一座山崖。那就是恐怖的许愿崖。
“天哪,真是太棒了!……”尼盖勒·芒松激动地说道,“我必须照几张照片。”
说到做到。尼盖勒·芒松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几秒钟之后,新婚的芒松太太在路边休息,而尼盖勒·芒松便拍了几张落日的照片。他又把照相机递给了妻子。
“轮到我了!……拿好照相机,你给我照两张。我站在古老的矮墙前头,就这儿!……”尼盖勒·芒松一边得意地说,一边转身后退着,“等一等,我最好站到石墙上头,这样你就能够更好地取景,把我和风景都照进去。喂……小心点儿!我的照相机!你差一点儿把照相机摔到地上!……我可是花了不少钱,才弄到这部珍贵的照相机;你很清楚,我把它当做掌上明珠!”
一个新婚妻子,总会发现丈夫身上,有一些令人困惑的偏好,而最让海伦·芒松太太吃惊的,就是尼盖勒·芒松对于摄影的狂热。他已经拥有了六七部照相机,都引以为豪地摆在客厅里,而且,他每次出门,必然要带上一部照相机。
尼盖勒·芒松特别喜欢拍摄风景,自从认识了海伦之后,他又非常喜欢给海伦照相——在海伦看来。这很正常;而且,海抡也非常得意。
不过,她的丈夫也喜欢,把自己加到照片当中,这让海伦多少有些惊讶。不管照什么样的风景照片,尼盖勒·芒松最后必然会要求,让海伦·芒松夫人把自己加进照片里。他很喜欢摆出轻松自在的姿势,而且,通常是在非常奇特的背景下。
这一次也不例外,尼盖勒·芒松所选择的石墙就很怪异,他半躺在上面,用胳膊支着头,朝着镜头微笑。
照完照片之后,他们又上路了。不过,他们并没有走太远,因为尼盖勒·芒松再一次停下了车子。
路旁是一圈栅栏围墙——正在试图抵抗茂盛植被的进攻,在围墙的后面,是一栋两层的房子。那座房子很大,透露出一点儿新式的哥特风格,有两个短的侧翼,而且很明显,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在围墙的某一根立柱上,在常青藤的掩盖下,尼盖勒·芒松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牌子:“待售”。
尼盖勒·芒松下了车,走到了那间别墅的大门口。他推了推栅栏门,那扇门“吱嘎”作响,以示抗议。他看到院子里,有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通向房子的入口。尼盖勒久久地呆立在那里,凝视着里面威严的建筑。
海伦·芒松夫人走到了尼盖勒·芒松的身边,轻声细语地对尼盖勒说:“你可别跟我说,你看中了这座破旧的房子……”
“破旧的房子?在我看来,这座房子还很结实。”
“你可拉倒吧!……我觉得,这座房子有股邪气。”海伦·芒松夫人看着蜷缩在杂草当中的灰色建筑,小声地嘟囔着。在她看来,那座房子充满了敌意。
“你可别对我说,你想买下它!……”海伦·芒松夫人低声说。
尼盖勒·芒松耸了一下肩膀。
“当然不会,我们最近花了那么多钱……”
“想买下它?”他们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您想要买这栋房子吗?你们会是挂牌出售以来,这幢房子的第一批买主……”
芒松夫妇转过身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位老者。他戴着一顶有帽檐的帽子,拄着一根拐杖。
“我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就在那儿,山脚下……”他指向了山下面。在不到一英里远的地方,一个教堂的钟楼,从绿树丛中冒出了尖顶。
“我要提醒你们,从财务的角度考虑,这会是一笔好买卖。我可以保证,房主会急于出售,您霈要付的价格,可能只是房子真正价值的三分之一。”
芒松夫妇交换了一下困惑的眼神,然后,尼盖勒·芒松发出了询问:“您能否告诉我们,房主为什么会愿意,以如此低的价格出售?”
老人冷笑了一声。
“很显然,你们不是本地人,你们不知道里面的故事……”那位老先生开口了“这么说吧,这座房子叫做斯泰瑞尔斯庄园,它的名声很糟糕……因为曾经有一个女人,在这里被隐身人推下了台阶。”
“被一个隐身人推下了台阶?”尼盖勒·芒松结结巴巴地说,“可是……”
“哦!……这当然不是那个女人的说法,因为她摔下了楼梯,撞破了脑袋。是的,被一个隐身人推下去了,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当时有好几个证人,都同意这种说法。”老人认真地强调着,“好吧,看来你们对这段故事很感兴趣。如果你们能抽出十分钟的时间,我可以给你们讲一讲那段故事。”
那位老人花了一刻钟,才讲完了这个离奇的悲剧,其间这对新婚夫妇,都屏息静听着。
“你们要知道,这只是本地发生的,众多神秘的事件之一。”老人最后说,“好了,我该走了。我希望这个诡异的故事,没有吓到你们。”
等老人消失在转弯处之后,海伦·芒松夫人擦缩到了丈夫的臂弯里。
“我的妈呀,这个鬼故事简直让我毛骨悚然……”
“没有什么鬼怪,亲爱的,”尼盖勒·芒松微笑着安慰海伦,“那只是一个隐身人。这其中有着微妙的区别。”
尼盖勒·芒松的语调很郑重,海伦·芒松夫人好奇地抬头看着丈夫。
“尼盖勒,你的样子怪怪的……告诉我,你的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我刚刚想到了一个点子,亲爱的,”尼盖勒·芒松激动地笑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隐身人》
灯光都聚焦到了桌子上。与此同时,两个男人的眼睛,也都紧紧地盯着桌子。年轻一点儿的男人,似乎被蒸馏器里,不断滚动着的蓝色液体迷惑住了,那些液体翻腾着,冒着泡儿,最后被注入进了一个大碗里。稍稍冷却之后,那个男人急切地抓起了碗,递给了他的同伴——他的同伴满脸惊恐的表情。
“来吧,阿尔弗莱德,鼓起勇气,喝了它!……”
“先生,您有把握……”
“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有什么痛苦,而且药效非常快。”其中一个男人得意地说。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等待试验的对象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先生,我想问,等药效过了之后,我还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当然没问题。您看到五斗橱上的红色小瓶子了吗?只要喝两勺,您就会重新现身——和您现在一模一样。”那男人得意地说,“另外,阿尔弗莱德,您应当充分相信我。如果对于试验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怎么会拿您做实验呢?”
“可是,先生,为什么要搞这个实验……”
“我亲爱的阿尔弗莱德,这只是要验证我的理论。非常简单,只是为了做一次验证。”科学家很焦虑地大声劝道,“好了,赶紧把它都喝下去!……”
“一次简单的验证?”等待试验的对象迟疑了片刻,“可是……先生,既然您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何必还要进行验证?”
“阿尔弗莱德,我并不是要证明给自己看,而是要证明给您看!……”
“可是……请原谅我这么说,先生,您可以自己喝下去!这才合情合理!”
“阿尔弗莱德,如果您不立刻喝下这杯药,您就会被解雇。”
“不,请别生气,先生,我知道想要……”
“我再说最后一遍:马上喝掉它!……我应该用不着提醒您——只要我愿意,用不了一个小时,我的门前,就会有一打儿候选人,等着接替您的位置。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会很乐意喝下……十杯这样的东西!”
作为试验品的仆人,被科学怪人说中了要害。他咽了一口唾沬,抓起了杯子,闭上了眼睛,然后,一口气喝下了杯子里的液体。
顷刻之间,他显得极度痛苦,膝盖发抖,然后被一团烟雾包围住了。他在烟雾中蹒跚了几步,然后,他的身影逐渐模糊。烟雾逐渐散去了,天哪,阿尔弗莱德不见了!
“老天爷,我成功了,阿尔弗莱德!……”主人科学家兴奋地喊了起来,“成功了,简直太棒了!……阿尔弗莱德,您还在那儿吗?”
男仆作出了回应,他的声音还在刚才消失的地点。
“我在这儿,先生。请允许我提醒您,您好像对于试验的结果相当吃惊……”
“我成功地让您隐身了,阿尔弗莱德。隐……身!……阿尔弗莱德,您现在处于隐身的状态,隐……身!您意识到落在您身上的荣耀了吗·”
“我很感激您,先生,感激不尽。不过,先生,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要恢复原来的样子。”
“当然了,我亲爱的阿尔弗莱德,当然可以……别动,我去给你拿药瓶……”科学家激动地手舞足蹈,“看好了,两勺就足够了……您很快就能够重新照镜子了。”
过了一会儿,阿尔弗莱德还是不见踪影,而且,药瓶已经完全空了。
“我就知道。”一个凄惨的声音呻吟道,“我就知道……”
“别担心,别担心,阿尔弗莱德,别这么唉声叹气的。您也要站在我的角度,稍微考虑一下:您认为我想让一阵风为我服务?我想每天早上,看到早餐自己跑到我的床头?噢……不,这可不好玩儿。不过,这不算什么,别担心。说不定我哪天就能找到合适的配方……”
“您最好这么做。”仆人残忍地说。
“什么意思?”
“我是说,您应该把我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这对您有好处。您必须把我恢复原貌,必须是分毫不差的原貌。否则的话,您会永无宁日——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你威胁我?您胆敢威胁我?……阿尔弗莱德,您把你的脑袋瓜子丢了吧①!……”
①法语俗语,意思为“昏了头吧”。
“确实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希望把头找回来。”阿尔弗莱德冷笑着说,“我再次强调一遍,如果不恢复我的头,您一分钟都别想安宁。”阿尔弗莱德语气暴躁地威胁着说,“啊!我看出来了,您不相信我的话!……好吧,我想现在该轮到我了,我要用我的方式,做一个小小的试验……”
说完之后,阿尔弗莱德的声音就消失了——尽管他的主人,多次尝试和他对话。主人开始摸索面前的空气,可是,没有摸到任何东西。他又继续狂躁地在房间各处摸索,仍然一无所获。最后,他筋疲力竭地倒在了一个扶手椅里。他想了想,然后,恶狠狠地环顾着四周。
“我现在明白了……阿尔弗莱德,如果您永远……”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起身亲自去开门。一个二十多岁、淡金色头发的美女走了进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哈维,我亲爱的,终于见面了!……”
“朱迪斯,我亲爱的……”
两个情人热烈地拥吻在一起,随后漂亮的朱迪斯,看着她的情人。
“哈维,我亲爱的,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吗?”朱迪斯激动地笑着说,“你可别跟我说,你的妻子今天要回来?……你向我保证过,我们会有属于自己的两天时间……两天幸福的时光……两……”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两个人都愣住了,惊慌不已。
“我必须去接电话。”哈维说,“如果是萨莎,而我不接电话……”
他正在说话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停止了。漂亮的朱迪斯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并且发出了一声令人胆寒的尖叫。
“哈维!电话机的听筒,竟然自己跳起来了!……”女人大声喊道。
房子的主人也惊呆了,变成了一尊石像。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放着电话听筒的小桌子,然后跑了过去,拿起来听筒。
“喂,是谁?……啊!是你,·萨莎!……抱歉,亲爱的……当然了,我独自一人……你说还能有谁……一声尖叫?有人尖叫?……啊,对了!我怎么糊涂了……是我,没错,是我在尖叫……我跑过来接电话的时候,忽然扭伤了脚,我怕接不到你的电话,亲爱的。没事儿,没事儿,脚伤并不严重……现在好了,这……”
刚说到这儿,哈维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倾,摔了个四脚朝天。朱迪斯惊恐万状,又发出了一声更加尖厉的惊叫。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房子的主人仍然坐在地上,他抓起了随着他一起,摔到地上的电话听筒。
“喂?萨莎,你还在吗?……什么?……没事,我保证……啊!尖叫……是的,当然了……是阿尔弗莱德,他正在练嗓子。你知道吗,他现在打算投身戏剧行业……想演莎士比亚的戏剧……对。什么?!你想和他说话?嗯……他刚出去了……不是的,别担心,这里都很好……”
皇家剧院的大幕落了下来,《隐身人》的第一幕也结束了,观众们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这出戏的后面几幕,也同样得到了观众的认可,掌声如雷。
最后,当“哈维”在舞台上介绍他的同伴的时候,他非常兴奋地宣布:“……饰演朱迪斯的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观众们热情地,为这位金发美女鼓掌,掌声的热烈程度,丝毫不逊于对于主角的赞誉。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非常优雅而大方地,向着观众席做了一个手势,向观众们介绍男主角——“尼盖勒·芒松……”
观众们开始慢慢地,从剧场座位席两侧的通道退场。两名男性观众仍然坐在正厅前排的座位上,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周围的观众让开通路,一边交换着对于戏剧的评价。
“嘿,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这是名副其实的成功戏剧。”赫斯特警官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这出戏能够在两个星期内场场爆满,确实有它的魅力。我真的庆幸,自己听从了您的建议,跟着您来看了这出戏……”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魁梧,面色红润,不过,他并不是剧院的常客。作为一名苏格兰场的警官,他确实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去关注娱乐和消遣方面的事情。他很有才能——真的富有天赋,总是能够遇到最棘手、最复杂的案子——所有的同事都认同这一点。
幸运的是,赫斯特警官的朋友——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经常协助他进行调查。阿兰德·图威斯特是一位著名的犯罪学家,这一次他费尽了心机,才成功地劝说了他的朋友来看戏,并且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拽到了皇家剧院里——他在这件事情上所使用的计谋,甚至比追捕罪犯时,所施展的计谋还要多。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又高又瘦,面色平和,一双明亮而和蔼的眼睛,在夹鼻眼镜的镜片后面,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真感到欣慰,阿彻巴尔德。”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得意地说道,“我希望您以后,能够多多陪我来看戏。”
“请相信我,如果都是这样出色的表演,我很愿意来看戏。尼盖勒·芒松……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说真的,他们的表演非常出色。”赫斯特警官得意地点头笑着说,“还有,这个关于隐身人的剧本,设计得也非常精彩……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了。对了,好像剧本的作者就是尼盖勒·芒松本人,您知道吗?”
“嗯,我确实听人说起过。”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点头笑着说,“哈哈哈哈,我想税务局的人,很快就会盯上他,希望他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怎么说,他和年轻的马尔维娅小姐的表演,都称得上出类拔萃。”
“两个善于表演的明星,碰到了一起,必然会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您的意思是……”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您想说什么?”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摘下了夹鼻眼镜。他仔细地擦了擦眼镜片,然后才回答说:“您注意到他们,拥抱在一起的姿势了吗?”
“姿势……”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嘟囔了一声,不满地摇了摇头说,“我说,图威斯特博士,这只是一出戏剧!……”
“我承认,那是令人信以为真的拥吻。不过,按照我的标准,他们的热情过头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表情严肃地说,“在整个戏剧中,他们相互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举止,也很说明问题。他们的眼神都含情脉脉。”
“可是,这就是他们在剧中的角色!……情人总不能冷眼相对吧?”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嘟囔了一声,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耸了一下肩膀。
“不管怎么说,我听到了一些风声。”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低声说,“尼盖勒·芒松在这出戏,第一次排演的时候,认识了马尔维娅小姐,那是在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情……”
“原来您不仅仅阅读,关于犯罪的报道,这真让我高兴……”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点头笑着说。
“……有人说她第一眼,就迷上了尼盖勒。您肯定知道,尼盖勒·芒松在不到一年前,刚刚结婚了。”
“据我所知,尼盖勒·芒松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冷笑着说,“不过,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您为什么想要强调这一点?您和我一样清楚,这些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的!”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目光迷离地说:“这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古怪的巧合。漂亮的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不仅在戏剧中扮演芒松的情人,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他的情人……”
“从某种角度看,这很滑稽,您不觉得吗?”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欢快地说着,然后,艰难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那把椅子立刻愉快地发出了,表示感激的吱嘎声。
“好了,他现在只用操心一件事情了……”
“什么事情?”
“希望隐身人不要来骚扰他的私生活。”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打趣地说。

凄惨的星期天即将到来
海伦·芒松站立在敞开的窗户跟前,闷闷不乐地盯着达特穆尔荒原上的诸多小山丘,对落日之下的美景无动于衷。在金黄色的地平线上,许愿崖的怪异形状,被落日的余晖映照着,显得格外阴森。海伦的目光落在许愿崖上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的丈夫关切地询问她的时候,海伦更是像触电一样,突然被吓了一跳。
“噢,我亲爱的海伦,你不开心吗?”
不开心?他还好意思问她是否不开心——海伦·芒松现在正被怒火和嫉妒所折磨着!尼盖勒·芒松可真不知趣。
海伦·芒松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气得喉咙紧缩,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顾了一下,他们成为夫妻以来的共同生活。在最近的十二个月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之间被蒙上了一层阴云,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
海伦·芒松并没有忘记去年夏天,两个人一起度蜜月的日子,那时他们之间毫无隔阂。但是,还没过几个星期,她就吃惊地发现,尼盖勒开始狂热地筹划新的话剧了。随后,等海伦见到和丈夫演对手戏的女演员之后,她嗅到了威胁——他们夫妻之间的和谐,突然受到了威胁。
那个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金发,颜色实在太耀眼了,真的不像是头发的本色;海伦·芒松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位女演员。至于纳塔丽莎的经理人弗兰克·霍洛维,海伦也一直捉摸不透。
作为这部舞台剧的参与者之一,海伦·芒松自然也去参加了《隐身人》的首场演出。她认为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表演特别恼人,但是,戏剧大获成功的事实,多少缓解了她的嫉妒。
后来就开始有人风言风语……海伦一直拒绝相信那些东西。后来丈夫夜不归宿的频率越来越高——远远超过了戏剧演出需要,海伦·芒松的心里感到不安了。但是,她得到的回应竟然是:这是成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钞票滚滚而来,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尼盖勒·芒松的话并不算夸张,他的名声和银行的账户,都在稳定而持久地向上攀升着。
在五月中旬,尼盖勒宣布说,很快就会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但是又不肯说明细节。他把这个秘密一直保守了一个季度,毫不理会海伦的好奇心。直到星期三,也就是三天前,尼盖勒才兴奋地向海伦宣布说:“准备好行李,亲爱的海伦。在随后的十几天里,我们将要拥抱大自然!……去哪儿?哦,我要给你的惊喜,就是这个——你还记得吗,在我们蜜月旅行的时候,在达特穆尔,我们曾经在一个荒废的小庄园前面停留……”
“就是那个有一段可怕的历史的庄园……”海伦·芒松张大两眼问道,“那个给你诡异的艺术灵感,让你写下了《隐身人》剧本的庄园?”
“没错。那个庄园的主人打算出售,你还记得吗?哈哈,我把它买下了,而且只花了一丁点儿的钱。”尼盖勒·芒松得意地说,“不过,修复和装修花了不少钱,超出了我的预算——我请人忙了两个月。不过,这点儿钱算不了什么,是那个老房子应得的补偿!……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度假别墅!……”
“什么,我们即将去那儿……”海伦·芒松结结巴巴地,没有说完那句话。
“你猜对了。我们明天早上出发,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失望的。”尼盖勒·芒松得意地宣布,“整个庄园被整修一新,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至于房子本身,内部都重新装修过了——只有右侧翼保持了原样。右侧翼的状态不太好,似乎无法经受现代化的修缮……啊!我差点儿忘了,弗兰克和纳塔丽莎,会在星期天和我们会合……”
那天,海伦·芒松一夜都没有合上眼。到底哪一样更让她忧虑?是在一座可怕的庄园里,度过好几个晚上?还是被迫面对那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在自己的屋檐下遭受嘲弄——尽管只是一个星期天的时间?
尼盖勒却满不在乎,这几天他都睡在海伦·芒松旁边的床上,似乎万事如意。海伦真想摇醒丈夫。可是那样解决不了问题,她下定了决心,要冷静地面对艰难的处境。她对自己说,一定要表现得镇定从容,尽可能地泰然处之。
二十四个小时之后,当海伦·芒松跟着丈夫尼盖勒,踏上通往房子大门的小路时,她的脸上确实是一个微笑。那座房子的外观,仍然让海伦觉得可憎,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房子周围的环境,已经大大地改观了,变得很漂亮——尤其是和一年前的“原始森林状态”相比较。她面前的小路,穿过了一片翠绿的草地,一棵壮观的老玉兰树,孤零零矗立在草地上。在房子的两侧,有一圈花期较晚的杜鹃花,作为整幢别墅的装饰,还有很多百年以上树龄的老树。房子的侧翼都被树木遮掩着,只露出正面——那里同样是花团锦簇、香气扑鼻,给整个屋子增添了一份喜气。
尼盖勒拉着海伦的手,兴奋地当起了向导。他不厌其烦地介绍了,对这幢房子的各种装修和修缮的细节,骄傲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实际上,房子的外观没有太大的变化,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当然,我让他们重新粉刷了窗框和石缝。”尼盖勒·芒松大声地说,“卧房在左侧翼,客厅在主楼的二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再走几级台阶,我们到了……”
尼盖勒·芒松把海伦领进了客厅,他一边朝前走着,一边解释了他选中这个房间,作为客厅的原因:这里的视野最好,能够看到动人的荒原。一点儿不错,海伦·芒松站在了高大的窗户跟前,出神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色。客厅有两扇窗户,下面就是从房子门口通向大门的小路。
尼盖勒·芒松随后又带着妻子,参观了左侧翼和主楼的其他部分。慢慢地,海伦对于房子的印象,又回到了最初的反感态度,尽管这座房子并没有什么阴森之处,内部装修也非常成功,但是,海伦·芒松的心里依然讨厌。
他们在房子里,用了一顿冷餐,给他们服务的,是女厨的女儿珍妮。女厨子和她的女儿,就是这座房子里仅有的两个仆人。
在就寝之前,尼盖勒·芒松又带着海伦,参观了房子没有经过翻修的部分,当年的悲剧就发生在右侧翼的楼梯上。海伦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威胁,一种非常明确的危机感,就好像那些发黄的挂毯和古旧的壁板,都在恐吓她。海伦默不做声地跟在尼盖勒·芒松的身后,慢慢地爬上了古老的橡木楼梯,听着脚下的木板发出凄惨的抗议声。
在楼梯的顶端平台上,海伦·芒松心里的恐惧感,竟然越发地强烈了。平台的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尼盖勒·芒松手上的烛台,散发着摇曳的微弱光芒。那里似乎沉睡着一股邪恶的力量,就潜藏在通向侧翼的、黑洞洞的走廊里面。就在海伦·芒松现在所处的位置上,曾经有一个女人,被莫名其妙地推下了楼梯——但是,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
一声清脆的响声。海伦·芒松身体一哆嗦,惊叫了起来。尼盖勒大笑着问:“老天,你怎么这么胆小,我可怜的海伦!……别害怕,只是一阵风吹过,替我们关上了某一扇门!……”
那天晚上,海伦·芒松还是没有睡好。第二天是星期五,没有发生什么让她烦恼的事情。但是,一想到纳塔丽莎马上就要到了,海伦这一天都没有过好。
接着就是星期六——也就是今天,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尼盖勒·芒松的两个客人……唉!
海伦·芒松还在盯着庄园的栅栏门。就在五小时之前,弗兰克·霍洛维和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跨进了那个栅栏门。
差不多有五个小时了,五个小时的噩梦!
在这难熬的五个小时里,海伦·芒松被迫忍受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虚情假意的微笑、矫揉造作的声音、故意表现出来的善意,更不要说弗兰克·霍洛维偶尔露出的讥讽的目光。当尼盖勒·芒松忙着热情地,为客人们服务的时候,弗兰克·霍洛维不是在冷笑吗?很显然,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经理人,并没有被假象所迷惑。海伦很清楚弗兰克的态度,并因此感到万分羞愧。
现在,弗兰克·霍洛维和纳塔丽莎·马尔维娅,都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收拾行李去了。十几分钟的平静——海伦真的希望,能够延长这十几分钟。她的神经极度烦躁,以至于必须静一静气,才能够回答丈夫的问题。
哦,尼盖勒怎么敢——或者说,怎么会如此愚钝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她为什么气恼?
“我,气恼?……”海伦·芒松语无伦次地说,“老天爷,怎么会呢?”
海伦·芒松很想当着尼盖勒的面前,摔给丈夫几句严厉的话,让他知道妻子的真实感受:她无法忍受那个没有脑子的无耻之徒——再多五分钟,她就会发疯。如果那个女人一定要留下来,海伦可无法保证举止得体。
但是,她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海伦还清楚地记得,尼盖勒曾经作出的反应。
某一次心烦意乱的时候,海伦·芒松曾经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年轻的女演员的看法,还说她对于两个演员之间的,“超越职业”的关系一清二楚。尼盖勒·芒松说出了“离婚”两个字,海伦立刻就平静了下来。这种极端的方式,不符合海伦·芒松的做事原则,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自己的丈夫——尽管问题重重,她仍然爱着尼盖勒。
在那之后,尼盖勒·芒松多次试图挑明这件事,但是,海伦都巧妙地避开了。海伦·芒松认为——她也希望——丈夫尼盖勒·芒松迟早会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么荒谬、多么可笑。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不过是,有几根淡金色的头发罢了——而且还是染上去的。
海伦·芒松转过身去,想要和丈夫四目相对。尼盖勒·芒松却陷在一个扶手椅里,正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本电影杂志。
“对了,我跟你说了吗,”尼盖勒·芒松冲海伦开了口,“我已经签了一份合同,要去美国做巡回演出。”
“巡回演出……去美国?”海伦·芒松惊慌地说,“什么时候?要去多久?”
尼盖勒·芒松漫不经心地用手捋了一下头发。
“年底前出发。至于多长时间……这当然要取决于剧目的受欢迎程度。”尼盖勒·芒松两手一拍笑着说,“不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会去几个月。”
海伦·芒松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铁钳给夹住了。
“什么,要去好几个月?……”海伦·芒松尖叫了起来,“那么……她也会去?”
“她?你这个‘她’指的是谁?”尼盖勒·芒松闪烁着两眼问。
“你的……你的……”海伦·芒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忽然感到一阵厌恶,既厌恶自己,也厌恶说的话,“我是说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别给我装糊涂!……”
“她当然会去。”尼盖勒·芒松得意地笑着说,“如果没有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也就没有《隐身人》这出戏了。你应该很清楚……”
一阵难堪的沉默,两个人都在心中暗自盘算着。
尼盖勒·芒松率先打破了沉默,显然是想要保持,他刚才一直费尽心机,营造的轻松、愉快的气氛。
他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今天晚上陪我们出去吗?我和弗兰克要去村子里的旅店转一圈。我昨天晚上去看了一眼,遇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个故作清高的哲学教授,旁边是一个兴高采烈的醉鬼,还有一个富有人情味儿的乡村医生。真是一个绝妙的三重唱。和他们在一起,肯定有很多乐子!”
“我今天没有兴趣。”海伦·芒松语气冰冷地说,“我肯定会早睡,我需要补充睡眠……”
“随你了。”尼盖勒·芒松随口说,“你可以和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做伴。长途奔波让她太劳累了,她也说想留在房子里。”

一位名星和她的创造者
有人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然后,房门就被推开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刚好来得及套上一件淡黄色的毛线衫。她转过身去。
“啊!是你,弗兰克!……”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红着脸说,“你至少可以……”
“敲门再进?我就是这么做的,不是吗,我的美人儿?”弗兰克·霍洛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走到了窗户旁边,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一把椅子里,跷起了二郎腿,点燃了一支香烟。透过香烟的簿雾,弗兰克·霍洛维悠闲地打量着年轻的女演员。
弗兰克·霍洛维是一个很古怪的人——熟悉他的人都这么认为;他总是面带笑容,即使受到侮辱也面不改色。不过,他的眼神会透露出他的情绪。在怒气冲沖的时候,他那对蓝色的瞳孔周围的黑圏,会变得异常阴暗;而在心情舒畅的时候,他的瞳孔就会变得非常明亮,如同晴朗无云的天空。
有些人认为,弗兰克·霍洛维的本性粗俗。在形容弗兰克外表的时候,一位戏剧评论家甚至用了这样的言语:“讨人喜欢而又优雅的无赖”。没错,弗兰克·霍洛维给人的印象,确实如此。
他的身材不高,已经四十多岁了,身体还没有发福;他的举止优雅,喜欢穿素雅的、传统样式的西装。他的衣着上也有一些表现个人情趣的东西——比如他的领带:他有一整套的真丝领带,从最暗的颜色,一直到最艳丽的颜色,简直应有尽有。与领带的丰富变化相反,他总是使用相同的领带夹——一个引人注目的铁片上,是一粒色泽极佳的珍珠。他的手上,还总是戴着两枚同样引人注目、镌刻有徽章的金戒指。他选择了一顶巴拿马草帽作为帽子,与他发暗的肤色和花白的鬓角非常相配。在寒冷的日子里,巴拿马草帽会被换成一顶宽檐的毡帽,领带也会被换成大花领结。弗兰克·霍洛维的衣着打扮,很有南部绅士的派头,必然会吸引女性的目光——简直不亚于蜂蜜对苍蝇的吸引力。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也无法抗拒,弗兰克·霍洛维的这种诱惑。这位迷人而娇柔的女演员,有着长长的黑色睫毛,她非常善于用老练的手法梳理睫毛,以便创造出一种令人怜爱的、天真淳朴的风格。这是一项完美的艺术,特别受记者和摄影师的欢迎——不过,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必须在镜子前面坐很久,才能够达到理想的效果。
当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还是弗兰克·霍洛维的情人的时候,弗兰克·霍洛维曾经很多次看到,纳塔丽莎在某个蹩脚的旅店房间里,重复这种艺术——那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霍洛维当年曾经用法语,哼着《伪君子》①中的一个唱段:“我不该看,请盖上胸口”;他会用动作配合言语——当然是与言语的意思相反的动作。
①17世纪法国的戏剧大师莫里哀的代表作。
一想到这些往事,弗兰克·霍洛维的心头,便泛起了一丝怀旧之情。他摇了摇头,那段时光其实并不遥远……
巧合的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脑子里,也在回想着相同的往事,不过,里面搀杂着更多辛酸。她也没有忘记莫里哀的名句。弗兰克事后把那句话翻译成了英语,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曾经笑得前仰后合——现在想起来,那真是傻得要死。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但是感觉已经很久远了……那时候,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还不到二十岁。他们曾经走遍了英格兰各地,从一家破烂的剧院,换到另一家好不到哪儿去的剧院。在那段日子里,他们的生活很拮据,不过总体而言,还是好过纳塔丽莎遇到弗兰克之前的日子。
在遇到弗兰克·霍洛维之前,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表演过危险的杂技,只能勉强糊口。是的,在那几年间,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咬紧牙关,苦苦地挣扎,就是为了继续地,在她所选择的道路上前进,为了实现那个疯狂的目标,那个梦想……
当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第一次遇到弗兰克·霍洛维的时候,纳塔丽莎天真地相信,自己的梦想将要实现了。弗兰克·霍洛维为一个梦想着登台表演的年轻女孩儿,描绘了多么美妙的未来……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抛出动人的诱饵。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晚上的情景。在一个气闷的小餐馆里,弗兰克·霍洛维的谄媚之词,源源不绝地说给她;接着他又宣称,纳塔丽莎有惊人的表演天赋,说他毫不怀疑,纳塔丽莎将成为耀眼的女明星。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至今还记得,弗兰克·霍洛维脸上迷人的微笑,不断地在她眼前晃动、令她眼花缭乱、带有徽章的金戒指——弗兰克的拿手好戏——还有杯子里不断被添满的杜松子酒……
但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很快就看到了真相:弗兰克·霍洛维只是一个,组织蹩脚演出的小经纪人,他对于秀色的兴趣,决不亚于对于自己的舞台表演的兴趣。这种令人辛酸的醒悟,曾经让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心灰意冷。奇怪的是,就当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弗兰克·霍洛维反而更加看好她的前景。他逼迫纳塔丽莎不停地表演,为了能让纳塔丽莎成为主角,他甚至冒风险,自己掏腰包组织演出。
从那之后,一直对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不理不睬的命运,突然开始向她展开了笑颜;她的梦想实现了,而且,成名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身边,弗兰克·霍洛维执拗地盯着纳塔丽莎,脑子里也在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当尼盖勒·芒松来和他讨论《隐身人》的剧本的时候,弗兰克·霍洛维就有一种预感,那出戏必然会大获成功。当他把尼盖勒介绍给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时候,弗兰克同样也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会失去自己的情人。
事实证明,弗兰克·霍洛维并没有猜错。他那天看到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炙热的贪婪眼神。四十八小时之后,纳塔丽莎就冷冷地向他宣布:今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仅限于职业上的往来。一个星期之后,她又要求弗兰克对于他们以往的关系,必须保守秘密。
“告诉我,纳塔丽莎娅兹①。”弗兰克·霍洛维轻轻地揉着下巴,“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让尼盖勒知道……你和我……”
①纳塔丽的呢称。
“其实……”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一边检查着自己映在镜子里的倩影,一边回答,“这会造成不利的氛围,会影响我们的工作。”
“请允许我提醒你,你毫不犹豫地,把一个已婚男人引入歧途。”弗兰克·霍洛维面色沉重地说,“然而,已婚的男人应该追求,平静而从容的生活方式……”
“好了。既然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冷笑着说,“如果他听说我以前,竟然跟你这种放荡的家伙有私情,他肯定会讨厌我——我敢肯定!”
“很好,这至少是坦率的回答。”弗兰克·霍洛维冷笑着说,“不过,你这么对待以前的老交情——这可不够厚道。你忘得可真快,纳塔丽莎……”
“我忘了什么?”
“你忘了我以前为你所做的一切……”弗兰克·霍洛维激动地大声说。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猛地转过身来,就好像刚刚被胡蜂刺了一下。
“你想要怎么样,弗兰克?”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诘问道,“如果我真的忘恩负义,你认为,我会在你上个星期,给我的文件上签字?我完全可以拒绝把美国巡回演出的收入,分给你一部分!”
“别这样,纳塔丽莎娅,我说的并不是金钱……”弗兰克·霍洛维连忙解劝。
“那么,你想说什么?”
“这个,其实……”弗兰克·霍洛维露出淫亵的笑容,“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什么时候孤枕难眠,你的老伙计总是愿意给你安慰。”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两眼冷冰冰地,上下打量着弗兰克·霍洛维,耸了一下肩膀,然后,又转身摆弄着她的化妆镜。在调整折叠镜角度的时候,一瓶香水被碰倒了,摔到了大理石台面上。
“好了,好了,纳塔丽莎娅,别生气……我这么说,只不过是说话的习惯。”弗兰克·霍洛维连忙劝道,“不过我说,你最近的气色不太好啊。今天在路上的时候,你非常焦躁——我从来没有见你这样过。还有你朝尼盖勒太太展露的笑容,我可没有上当,小美人。我知道你想要表现得彬彬有礼,无非是为了激怒她;不过,你的表演有点儿过头了!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女演员的眼睛里蒙上了泪水,她立刻恼怒地抹了一下眼睛。
“小心你的睫毛膏,纳塔丽莎……”弗兰克·霍洛维惊叫一声。
“嘿,请让我安静一会儿!……”
“和尼盖勒闹脾气了?”弗兰克·霍洛维壮着胆子问,“我说,你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愿意和你结婚?”
“他很想娶我,但是,他必须先离婚……”
“那你呢,你一直相信……”弗兰克·霍洛维瞪眼瞧着纳塔丽莎·马尔维娅。
“当然了,不过……”
“不过……”弗兰克·霍洛维眯起了眼睛,略感好奇地重复着。
“唉,我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神色彷徨地摇了摇头说,“这个修复庄园的奇思怪想,在这么个穷乡僻壤,而且,事前没有向我透露只言片语!”
“他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弗兰克·霍洛维低声说。
“一个惊喜!……”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啊!说到惊喜,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他这个月初才告诉我,邀请我们去乡下度星期天,你和我……”
“他总不能单独邀请你吧,那可不行!……”弗兰克·霍洛维摇头笑着说,“你能够想象出来那种场景吗?你和他的妻子面对面地对抗!”
“好吧,但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皱着眉头摇头说,“他执拗地不肯告诉我们,来度周末的地点,非要等到出发前四十八小时,再给我们发电报!……”
“我跟你说过了,这是一个惊喜!……”弗兰克·霍洛维笑着说,“我觉得这很正常!……纳塔丽莎,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
“很正常?啊!你觉得很正常!……”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有些歇斯底里地说,“尼盖勒到底哪根筋不对了,非要到如此荒僻的地方,买一栋破房子!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天哪,我刚才说过了……”弗兰克·霍洛维皱着眉头,轻轻地摆了摆手,“纳塔丽莎,好了,别生闷气了。这不值得。别钻牛角尖,我看你是旅途劳顿了……”
“是的……是的,可能是累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手抱住了头。
弗兰克·霍洛维站了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好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今天晚上不打算,和我们去村里的旅店了?”
“去和村旮旯里的老家伙们消磨时光?噢,我决不!……”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坚决地摇着头。

谋杀
第二天就是星期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斯泰瑞尔斯庄园里,闪闪发亮的窗户,鸟儿在四周唧唧喳喳地乱叫。
尼盖勒·芒松的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正陶醉于斯泰瑞尔斯庄园的迷人魅力之中,但是,明眼人一看就会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实际上,从下午开始,尼盖勒·芒松就一直心神不宁。昨天晚上宿醉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退——他和同伴都是打烊的时候,才醉醺醺地离开了“红狮子”旅店,而且,尼盖勒现在不想单独面对两个女人——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比这间客厅好。在平日里,他愿意和其中的任何一个女人单独相处,可是,绝对不能让她们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所表现出来的虛假的轻松态度,也根本无法缓解紧张的气氛。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轻轻地咬着太阳眼睛的一边支架,好像正在凝神观察着,摆放在五斗橱上的两架照相机。她紧盯着照相机上的近焦镜头,似乎在等待着里面飞出可爱的小鸟——就像摄影师们为了让孩子们安静下来,经常耍的把戏。
“我希望今天晚上,您能够比我幸运一些……不要遭遇我昨天的窘境……”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突然转身对海伦·芒松说,“尼盖勒昨晚回来的时候,把我吵醒了。我睡得正香的时候,他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他浑身的酒气,还说他走错了门……”
海伦·芒松正站在壁炉台旁边,焦躁地摆弄着壁炉架上的一个小雕像。她没有搭话。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似乎并没有,被这种近乎轻蔑的冷淡态度所激怒,她走到了窗户跟前,轻轻地吹着口哨——调子是《两个人喝茶》。她朝外面看了看,然后说:“天色还不错……尼盖勒·芒松先生,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照相机?我想到外面照几张相片。”
“当然可以。”尼盖勒·芒松急忙点头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光线确实很合适。不过,时间别太长。我们一会儿有客人,你知道的……”
“村子里的好汉们,要来拜访。”海伦·芒松摆出了最虚情假意的笑容,“如果他们不能亲眼见到,出众的、非凡的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他们将会多么地失望啊!……”
在一瞬间,女演员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眼神中,露出了憎恶的凶光,但是随即又被压抑下去了。她朝海伦·芒松太太微微一笑,然后说:“别担心,我不会走远的,很快就会回来。”说完之后,她就把太阳眼睛架在了俏皮的鼻子上,穿过客厅,拿起了一部照相机,然后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芒松夫妇,他们对峙很久都没言语。最后,海伦·芒松终于走到了矮桌跟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打水。
她说:“对了,我们要接待的,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人?”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尼盖勒·芒松苦笑着说,“我们当时都晕晕乎乎的。弗兰克也醉了……”
“可是,总不会是他发出的邀请吧?”
“当然不是他。别夸大其词,我请了两、三个人,在午饭后来喝一杯,就这么简单。”尼盖勒·芒松用手揉着额头说,“让我想想……有一个哲学教授,他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斯特维尔……有一位格兰特医生,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家伙,我……”
“已经快三点了,还没有一个人影。你确信没有记错?”
“没错,弗兰克在吃饭的时候,也提到了这件事。”尼盖勒·芒松很兴奋地说,“对了,我正奇怪呢,弗兰克怎么还没有露面……”
“我感到疑惑的,可不是弗兰克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海伦·芒松忽然语气很冲地质问了起来,“昨天晚上,你怎么会走错了门,居然分不清楚我们的房间,和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的房间!……她的房间和我们的房间,既不在一层楼上,也不在同一个建筑里!……”
“别这样。我在走廊上看到了一个人影。”尼盖勒·芒松走到了敞开的窗户跟前,“你瞧,我并没有醉到你想象的程度……”
五分钟之后,托马斯·格兰特医生坐进了客厅的一把扶手椅里。他用沮丧的声音,向两位主人坦白:“……哎呀,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贪杯,真的无法为自己开脱!……想一想看吧,我整天都劝诫我的病人们,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节制……啊!真让我感到羞愧!……‘养精蓄锐,才能游历远方’……维克多自己老是这么说,‘生活的准则就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总是第一个举双手赞同。”
“真没想到,您竟然和尼盖勒一样,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海伦·芒松太太朝丈夫笑着,打趣地说,“他差点儿忘了曾经邀请过客人!……”
尼盖勒·芒松正半靠在窗户上,不停地偷偷向外面张望。
“我也一样。”托马斯·格兰特医生笑着回答说,“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还是维克多在中午之前,专程来提醒了我,顺便把我给叫醒了。”
“好了,医生,别对自己这么苛刻!……”尼盖勒·芒松半开玩笑地说,“维克多?……您是说您的教授朋友,维克多·斯特维尔?”
“是的……他应该马上就到了。”托马斯·格兰特医生看了一眼挂钟,“快到三点一刻了。”
海伦·芒松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她的丈夫。但是,她看到尼盖勒·芒松正在朝窗户外面打手势,于是,海伦在壁炉架旁边停下了脚步。
“喂,纳塔丽莎娅!……”尼盖勒·芒松冲着下面喊道,“你上来吗?”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刚刚穿过草地,即将踏上小路。当听到喊声之后,她在房子的下面,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起了头,看到尼盖勒·芒松的笑脸,出现在几米高的地方。
“好的,我就来。”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笑着说,“不过,我想给你照一张照片。”
“没问题。”男演员骄傲地挺直了身子,把两手放在了胯骨上,“等一下,我有一个好主意!……”
他轻轻地一跳,站到了窗台上。他坐了下来,两条腿搭在窗外,双手在胸前交叠,右肩膀靠在窗框上,平静地朝着外面微笑。他的姿势非常自然,就好像是自己坐在草地上。
海伦·芒松经常见到丈夫,为了获得最佳的摄影效果而玩杂技,但是,她这次有点儿隐隐地不安。海伦转开了视线,又拿起了壁炉台上面的小雕像。
“就这样。”尼盖勒·芒松对女演员说,“好了,你可以拍照了。”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表示赞赏的手势,然后举起了照相机;她的合伙人出现在了取景器里。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按了一次快门,但是,她没有能够继续照下第二张,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