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卫军】三年插曲
全文1w字 BG救赎文学 短篇
寒冬将近,风嘶吼肆意在旷野中奔跑,隐晦天幕下水帘飞落,卷起片片海浪,一双脚实实落在泥壤之上,破旧的布鞋立马溅上了尘土,袜子上多了褐色的污渍,细腻的泥浆顺势爬上脚脖子,抬起的脚像沉了铅,身后老师的叫唤丝毫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手电筒的光亮照亮了他前行的路途,幽深的虚空闪起一道雷鸣,耀眼的白光划破雨夜,氤氲而起的雾气和震耳欲聋的霹雷,沉奏而起。 小孩抬起手,衣服上的补丁在这时从空中掉了,缝缝补补的衣服还是抵不过这一场大雨,补丁掉落在地上,冲刷走了得不配位的补丁,露出纤细黝黑的肌肤来,细胳膊上竟是些疤痕。 他抬起了手试图遮住眼前出现的光亮,他眯起了眼睛被刺眼的光晃的睁不开眼睛,雷鸣电闪之下的树林变得难走了许多,泥泞的道路限制了他逃跑的方向,脚步声也从前方而来,他听不见,但看的见树影摇摆的姿态与两道身影。 傅卫军和隋东计划在这天逃跑,已经足足计划了一个月,一切都安排好了,在深夜孩子们都睡着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带的离开福利院,保安交班留下的空隙足够他们逃跑,什么都安排好了,可天气没有和他们想的那样是晴天,它,下起了瓢泼大雨。 隋东刚出了后门就被抓到,他干脆抓住了老师的腿,用手示意傅卫军逃跑,也只有今天,他们能逃跑,能逃掉一个也好,如果换自己呆在这,能够让傅卫军找到姐姐,那他也情愿,也就是待个几年到了年纪到社会上去,不用再呆在这小破地方,等着什么所谓的父母来领养自个,甭说他一个小结巴了,就连健全的孩子都很少有人来领养,现在的人都看脸,他们都喜欢长得白净好看的小孩,可往往像这样的小孩早就被人领了去,只留下他们这些,大人口中的“歪瓜裂枣”留着做什么呢?竟是浪费口食,这些话,他没有翻译给傅卫军,可从傅卫军的眼神中,他多少是听懂了大人们的意思。 跑吧,哥,去找你的姐姐,不要和自己一样被抓住,留在这福利院,直到年纪到了才能出去,你至少还有你的姐姐可以相依为命,十岁的隋东这么想着,看着傅卫军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他的眼前,他才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天总是不做媒,无法如他们所愿。 “哟,怎么,你们福利院还有小孩逃跑” 一个女人挡住了傅卫东的去路,他眼前的光全被这个女人替代,她身后站的是院长,她正为女人撑着伞在一旁陪笑,”说,说什么话呢,姐..“ 院长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女人打断,她摆了摆手,将额前的头发挽到耳后,明晃的耳环在傅卫军眼前发出亮闪的异光,这是他和隋东偷多少东西都买不来的耳环,它是宝石么? 好像是的,这也只能从杂志上,院长老师们的口中见着,他现在来不及想这些,逃跑才是最先该做的事情,可是当他抬起脚的那一刻,女人像看穿了他的意思,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笑意不减,温柔的语调像极了一罐蜜酿,按自己的力道却极为重,她甚至像是在掐自己,考虑到了力道,她的力气又小了许多。 ”王院长,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今年才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呢,您呢,啊,我差点忘记了,您好像都要四十了吧“ 她故作震惊,用手捂着嘴,艳红的唇在此时不凑巧的勾起,身后的院长明显震了一下,拿着伞的手晃了晃,她在内心提醒自己眼前人的身份,她是当官人的女儿,更是个作家,平时自个想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大大不能在此时惹怒了她。 她攥紧了伞柄讪讪笑答”是,宋小姐说的没错,你瞧这事闹的,李老师,唉,李老师快过来,把他领回去,这小哑巴....“ ”等等?你说他是哑巴?“女人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她拦住了院长,李老师站在傅卫军的身后,手是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女人的两片薄唇笑的合不拢,”我就收养他了“ 院长听到了女人这么说,不禁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 ”不,宋小姐,是这么一个事,这小哑巴,他...听不见,平时和他说话还得靠隋东“ ”隋东?他是谁?“ ”一个十岁的男孩,你可以领养他,他会说话,还能干“ ”好主意啊,王院长“女人一把掐住了傅卫军的手腕,自个转身看向了院长 ”我决定两个都要了,手续什么的,我明天再来补办,你看怎么样,毕竟大家都老熟人了,是不是“ 王院长看向了傅卫军身后的李老师,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句话都坑不出来 ”王院长,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你这领养孩子了,你看我有苛责孩子么?没有吧,我这第二次来你这领养孩子,你怎么那么拧巴,难不成你是怪我不是本地户口,太南边了?就不愿意将孩子给我?“ 女人松开了傅卫军,她掠了一眼他,继续与院长攀谈,傅卫军自知逃跑已无用,他能够从眼前的两位女人的口型看出一二,他们是在谈自己的事情。 李老师拉着傅卫军离开了这里,她撑着伞为傅卫军遮雨,用着最近学的手语告诉傅卫军放心,隋东站在后门一小时了,他本来计划着站上这么一天,只要见不着傅卫军回来的身影,那他就安心了,可是李老师的出现将他的计划打破,她身后俨然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傅卫军。 ”隋东!孩子!好事情,你们要被领养了,领养的宋家小姐可是个有钱的主,她的父亲....不,瞧瞧我这嘴,你们快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她就会领你们回家了“ 李老师一路上忧心忡忡,她是知道宋小姐在去年领养了一个男孩,可到后头,人们问她孩子的事情,她只说是让孩子出国学习了,谁又能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的,张家那媳妇有一天早上撞见了宋家的管家抱着孩子,那孩子像是睡着了,手耷拉在下边,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真的出国了么? 算了,孩子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总比呆在这,吃不饱饭好,宋家的小姐会对他们好的吧,别因为卫军是哑巴,隋东是结巴就把他们扔了,让他们干些活,硬吃些杂粮都行啊,他们可是活生生的崽,不是她的洋娃娃,自己也管不着,谁让人家的权力那么大呢...偏偏还是一个文化人,说不定哪一天要是自己做了什么,她还会将自己以及福利院都写进书里去呢。 ”宋..宋.....小姐,她不是..去年领养了.....林..戛么“隋东的脸色没有一开始那么好,看到自个的哥逃跑失败是失落的,可是听到他们被领养又是高兴的,领养的主怎么偏偏是那位小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为傅哥和自己高兴还是难过了。 ”对!是她,我是做梦都没想到,宋小姐愿意将你哥俩都领养了,她还说会为他买一个耳蜗,你瞧她多好!快收拾收拾,她待会就来接你们“ 李老师笑着推搡着傅卫军和隋东,隋东站在原地不动弹,他满脸疑惑的看着傅卫军,他并不相信宋老师的话,大家都说林戛是被宋小姐玩死了,她和她的父亲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她写的不光是市面上流传的书,还有些黑书,只有通过特殊的手段才能得到,一般阅读那些书的只有真正的”小姐“们,他们在无聊消遣的时候会和自己的客人一起阅读,这都是平日流窜福利院的大人们谈及的话。 ”不用收拾了,李老师,我们现在就走“踏踏踏的靴子拖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女人的脖子上是白色狐狸毛,身着黑色大衣,露出一双白嫩的腿,还有一双黑色的靴子正稳稳踩在地上,她手里撑着伞,院长已经没了人影。 ”什...宋小姐,孩子们还需要收拾收拾行李呢“李老师提醒着眼前的人,她还想嘱托两位孩子几句。 ”行李?你如果指的是那些破玩意,那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收拾吧“女人忍俊不禁,她轻笑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沈xx孩子你是叫这个名字吧,你来说说,你觉得有必要收拾么?如果说里面有你和他的回忆,我允许你们去拿,你这孩子,现在的名字太难听,让我想想,哟,这本书上的几个字挺好听,就叫傅卫军怎么样,当然,你要是想,也可以姓宋,只不过我不认,你自个也不认,还不如自个姓一个” 女人轻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本子,它被随意摊开,她只是看见了几个字,好像随意为他取了名,可她的话说的也并无道理,他们确确实实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如果有,也只是几件衣服和内衣。 傅卫军比着手势,他脸上没有一般孩子遇到这种情况的惊恐与惊慌失措,他淡定的回复着女人的话,隋东点了点头朝女人翻译 “我哥朝您道谢,他说名字很好听谢谢您为他们考虑,我们还是想跟李老师去宿舍一趟,把东西收拾了” “当然,当然可以,只不过,你们应该改我叫妈妈了”女人的笑似乎是从见面开始就没有减退,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李老师不禁内心有些后怕孩子们的安慰,她斗胆出声问了一句,身子倾斜,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那个..抱歉,宋小姐,我能问一声,等孩子们跟您回去,他们做什么...” 女人甩了甩自己的脚,她明显站累了,收起了伞,走进了屋子,逼近三人,黑压压遮住了头顶的灯,隋东想要后退被傅卫军拉着,他们直面着眼前的女人,女人听到了李老师的话,皮肉僵硬的维持微笑 “做什么?李老师,您说的什么话,他们跟着我当然是享福,只不过下午准时五点为我送稿子,哦,如果他们想上学,我可以让他们上学,卫军的情况特殊,看他想上特殊学校还是正常的学校,他们想考大学我就让他们考大学,想进厂就进厂,想做厂长我就把厂买下来,想开店我就给他们钱让他们开” “当...当真?” “当真”女人答应的很快,她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隋东的头发,又伸出手,如痴迷般的摸索着傅卫军的耳朵,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一只蜗居在阴冷潮湿穴洞中的毒蛇找到了猎物,她靠进傅卫军,将他抱住 “只要好好的,我会好好对你们的”她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并不合适的耳蜗戴进了傅卫军的耳朵,是她的手有些抖?还是耳蜗的原因,耳蜗差点就从他的耳朵掉了下来,他伸出手将耳蜗按了进去,对于这一份礼物来的惊喜,傅卫军对眼前女人的印象好了许多,他并不介意这个女人是做什么勾当的,如果她是真心的对自己和隋东,即使她想让他们做一些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情,他也情愿,只不过这句妈妈,他和隋东都叫不出口。 “叫妈妈还是难了些,以后可以叫我宋清,这是我的名字” 女人拍了拍傅卫军的肩膀,站了起来,她的神色和一开始见着的差了许多,好像变得温和了许多,隋东这小子识相的很快,立马就应了起来,叫着姐不停口,李老师拉着两个孩子回了宿舍收拾行李,傅卫军时不时便会回头就看那位站在光之下的女人,她看上去极具危险,可是蹲下来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又是那么温柔,一个名字都那么干净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宋清左手牵着隋东,右手牵着傅卫军,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黄色的光辉照射在他们的身上,没有温度,头顶的星星漂浮在这片鹅绒丝绸中,它们似殿阁宫阙的飘渺仙境,慢慢移动自身,轻纱般的云霭漂浮不定的遮盖住了星星,它们慵懒的眨着眼睛看着底下的一幕幕。 她瞧见了傅卫军没有把耳蜗戴上,反而是把它包裹好塞进了口袋。 “为什么”她突然开口问道,隋东是个会看眼色的,立马看向了自个哥哥,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自己,隋东便知道了他的意思,这是他们从小培养的默契,有时候傅卫军不用说什么,他就知道了 “宋姐,我哥的意思是,您送的礼物太珍贵了,平时他也不敢戴,怕把它搞丢了” 宋清听到隋东的话后失笑,她松开了两个孩子的手,笑的喘不过气,她干脆蹲了下来,仍由衣服被地上的水浸湿,傅卫军拿着伞,将伞递到了中间,想为眼前的大人遮一些雨,“搞丢就搞丢,你给我戴上,这是我的命令,你应该多听听我的声音,还有你的好兄弟,隋东的声音“她说着挑起了眉,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耳朵 “你应该多感激你是个听不着说不了话的人,刚巧我下一本书就要写这样的人,你们也不要害怕我会把你们怎么样,你们是不是从大人们那听了一些话,林戛对么,他本来就患了绝症,只是那王老东西看不出来,也不带他看病,我给他看了一年还是不好,最后还是没了,那场景恰好被那谁看见了,不过,你们也可以当作我是可吓人的主,这样提心吊胆在我身边,还能听话点” 分明是大小姐的身份,可她说话的腔调总有种混迹江湖的感觉,隋东觉得她很像是一个丐帮的帮主在教小弟们怎么做事,宋清见傅卫军还在犹豫,没有动那耳蜗,她直接从他手中夺过,摊开,塞进了他的耳朵里去 “听话,能听的时候多听点,等你长大了,姐给你买更好的” 傅卫军朝宋清感谢,“我哥说,谢谢你,阿清” “阿清?几乎没有这样人叫我,你小子还搞特殊?”宋清并没有拿这件事嘲笑傅卫军,他反倒是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偷瞄着宋清,她好像真的没有第一眼见的那么不好接近了。 “还有你,隋东,多说说你自己的话,你哥以后不需要你来翻译的”宋清将这句话送给了隋东,这对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重大的撞击。 如他所想,来到宋清家的几天,他们的生活水平明显上升,平日早上她不会起床,将纸钱放在桌上让孩子们自己拿去买吃的,中午一起床她洗漱完就开始工作,不会吃饭,一开始隋东和傅卫军没有说什么,傅卫军也只会将做好的吃的放到她书桌前就立马离开,生怕打扰了她工作,等到傍晚忙完了工作,她会将稿子给隋东或者傅卫军,让他们加快脚步送稿子。 晚上她会带着孩子们出去吃饭,吃粥或是馄饨,大部分时间总是馄饨,到后面和她混熟了,隋东开始抱怨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是馄饨,他总能看见宋清咬了一勺调羹,脚踩在凳子上,拎起他耳朵大声指责道“你有吃的就不错了,再抱怨把你扔垃圾桶里去!” 傅卫军和隋东跟宋清去逛街,两个小孩跟在身后,手总不老实,刚把东西放进口袋就被宋清发现了,“拿出来“她小声说着,傅卫军和隋东站的板正,四只手在后面配合的很巧妙,偷偷将东西转移,他们的小动作都被宋清看的一清,她伸出手抓住了两个人的小胳膊,东西掉在地上。 宋清指着他们嗔怒,“我看上去很穷么!”两个人听到她的话同时摇头,“那为什么偷东西!”两个人没有说话。 她惩罚两个孩子跟老板道歉,拿着自己的购物袋走完一天,她不断的念叨着,指责着两个孩子,为什么跟着她,还在小偷小摸。 熟络了之后,傅卫军经常会叮嘱宋清吃饭,他会在早上十点按时将她叫醒,监督完她吃完饭才允许她工作,在她工作的时候他喜欢坐在一边,趴在桌子上看着她。 “你想上学么?”她经常问傅卫军这个问题,可他总是摇头,宋清不知道傅卫军为什么会拒绝上学,他身上的校服还是自己选的,在店里买来的,选了那么多衣服,结果就选中了这件宽大的校服,隋东也常说他哥想上学,按道理,他没理由拒绝,自己也不缺钱为他哥两上学,大不了走几步去找自己的父亲,托关系将他们塞进去。 隋东常常会傻乎乎的问宋清一些不着调的问题,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上班工作,什么时候才能和宋清一样高,她总是很有耐心的回复隋东,他年纪还小,应该和傅卫军一起多看看书,她还是想送他们去上学,不要进厂,就算要进厂,也只能当厂长,她不愿意自己养的崽崽被人欺负。 当傅卫军和隋东知道宋清收养他们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观察了他们许久才决定的收养后,隋东更喜欢宋清了,每天跟在后头叫着宋姐宋姐,他说起长话就结结巴巴的,可爱的很,而傅卫军摸了摸自己的耳蜗,这引得宋清不好意思,她实在是不知道傅卫军这样大的孩子应该戴多大的耳蜗,是找老板推荐的,她想拉傅卫军再去买新的耳蜗,但他不同意,宋清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再买个新的合适的不好么,这孩子执拗的很。 隋东在打扫家的时候发现了一窝的盗版影片,他还激动的拉着在一边煮饭的傅卫军过来一起观看,如果不是宋清眼尖,两个小孩已经要看到他们不该看到了。 “宋...姐,你..怎么..有那么多影片”隋东老实的坐在沙发上,问道,他的宋姐已经把电视机关上,叉着腰审视底下两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孩子,隋东老实,她还信一点,傅卫军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小子精明的很,从她第一天去福利院选孩子就发现了,他趁李老师不注意,多拿了几块面包塞进了隋东的手里。 “你姐我以前可是干违法的事情,嘘,不说了,说多了就不好了”女人笑着摸着凌乱的头发,衣服随意敞开,露出白熙的肌肤,傅卫军直溜溜的盯着她的胸口看去。 有一天晚上吃馄饨的时候,老板忙的忘乎,在宋清碗里加了香菜,隋东跳了起来,那架子差点让宋清以为他要去找老板干架,结果他只是上前和老板讲事,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傅卫军已经为宋清收拾完了香菜,香菜全部进了他自己的碗,他总是不好意思的笑着低头吃着馄饨,宋清不自觉的摸了摸他的头,他会将头埋的更下去,他可以清楚的闻到宋清身上的味道还有她说话的语速,还有,她那颤抖的手,不止是一次,他发现了宋清的身体状况。 每个夜晚他和隋东都能听见宋清躲在房间里咳嗽,第一次撞见的时候,隋东急的要背她去医院,她立马拒绝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不过想抓紧时间留下些什么,隋东骂骂咧咧的说他们这些诗人脑子里装的不知道是些什么。 她和他们说过王院长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没有细说,直到有一天,她告诉了二人,自己也是从福利院出来了,只不过自己运气好,被有权有势的人领养了,他们还对外宣称是亲生,知道这件事情的没多少人,她是运气好,父母亲也从没有因为身体状况就抛下自己。 王院长怎么可能还记得她呢,她每天都想赚钱,从午餐里苛责孩子们,住宿也是如此,平日里收到的钱一半进了她的口袋,用来管理自己的皮肤和买一些昂贵的衣裳,她的摩丝就可以抵几个孩子的午餐。 “你是不是写黑书阿,宋姐”隋东坐在沙发上看着杂志问着眼前的人,她拿西瓜的手没拿稳,傅卫军按住了她的手,两只手叠在一块,首先闪开手的便是宋清,“你这小孩,说什么话呢,什么黑书,我听不懂” “就是了,你每个周末都要一个人出去寄稿子,这差事你完全可以找我和我哥”他说着,挺直腰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十一岁的隋东长高了许多,傅卫军也是如此,他们两的营养跟上之后长的很快。 “好,真是拿你们没办法,是,但你们不许看就是了,姐这是为了赚更多钱养你们,还有,你们两臭小子,我让你们去上学,你们谁给我逃出来的!“宋清想到了昨天老师给她打电话的事情,她拜托了父亲许久才将俩小子塞到学校里去,他们竟然逃学。 隋东没有说话,他偷瞄了一眼傅卫军,傅卫军低着头,默默伸出了一只手,睁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了宋清,宋清一把拎起了他的耳朵,他的耳蜗掉了下来,落到了他手上,他又重新戴上笑着看着眼前的人扑上来,隋东惊的从沙发上下来了,“傅卫军,你真的是什么都敢做了,现在还逃学” 傅卫军笑的合不拢嘴,他用手摇了摇,看见宋清指向了他,直接按住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并且亲了一口,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宋清的喜欢。 女人有些被惊到,骑在他身上拿抱枕打着他,他倒是两手摊开笑的很欢,仍由她打去,伸出手将耳蜗往里塞进了些 “说话阿,笑什么,你什么意思,手语我现在可都学会了” 她弯下身对着他的耳蜗说道,他直接抱住了她的腰肢,即使她还在用手肘撞自己,他就是不愿意松开。 “呃...姐,我哥意思是让你别动怒” 不动怒是假的,她还是气的直咳嗽,傅卫军知道不能再闹了,起身示意隋东去拿水,自己给她递纸,拍着背。 宋清哪会不知道傅卫军的心意呢,可这份心意就像她的一杯水,喝下便什么都没有了,她知道,她认为傅卫军值得更好的,至少不是自己这个将死之人。 二十二岁的冬天,宋清穿的很多,她经常感到冷,常常上吐下泻,她终于完成了工作,可以长时间的陪着隋东和傅卫军了,她总说让隋东和傅卫军去上学,他们不愿意,想为他们买新衣服,他们也不愿意,她的父亲时常来看她,也不会责怪她收留了这两个孩子,她通常连馄饨都吃不进去了,每次吃都会吐出一堆酸水了,隋东急的在旁边哭,他一直念叨恳求着“宋姐,吃点吧....吃点馄饨吧....” 小结巴说起话来自己都说不清楚了,他晃着傅卫军的胳膊问着到底该怎么办,傅卫军为宋清擦拭着嘴角,他为她递上药和水,扶着她上床。 即使隋东劝她吃,可是她怎么也吃不进去,每个早上她起的都比哥两早,总会化上最艳丽的妆才打开门,就能看见哥两站在门口,傅卫军总会夸她好看,其实她自身也知道,能好看到哪里去呢,鬼装人罢了。 等卸妆了,那苍白的脸是比谁都吓人的,或许死的人都比她看上去有气色呢。 傅卫军在圣诞节那天给她买了红色的蝴蝶结,她收到礼物的第一反应是问傅卫军有没有为自己买礼物,他低着头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主动的将宋清抱在怀里,用头发蹭着她的脖颈,隋东站在旁边笑着晃着手里傅卫军送他的围巾,“姐,咱哥意思是,阿清就是送给他最好的礼物” 隋东的话一说完,傅卫军立马挣脱了宋清,用脚去蹬隋东,他的脸明显涨红了,追着去打隋东,留下宋清站在原地看着他两打闹,她边笑边咳嗽,含笑看着手里的蝴蝶结,那是她收过第二好的礼物了。 “我也是”她对着傅卫军的背影小声的说道,她收到最好的礼物已经被她藏到心底里去了,这是不能说,也无法说出来的。 二十二岁的宋清还是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光秃秃的枝丫划碎了满缀钻石般的繁星与灰黑色的天际,三个人坐在阳台看着天上的景色,宋清倚靠在傅卫军的肩膀上,她喘气的速度变得很慢,没有他们刚初见那时的有力,说话也变得软乎乎的。 傅卫军的眼神过于直白了,他一直就这么望着宋清,生怕下一秒这么一个人就要从自己眼底流走,生怕这两年的日子是一场梦。 “别看了,钱都会留给你们的”她淡淡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开着玩笑,隋东和傅卫军都没有笑,她说这话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声音都太小了,她一天只能喝得进一点东西,几乎都是窝在床上,隋东建议她还是去医院住着,可她不愿意,她宁愿花这些时间呆在家里看看电视,和傅卫军闲聊。 十三岁来的很快,二十三岁走的也很快,在悄然之间万物复苏,枝丫长出新叶,大家都换下了厚衣裳,穿上了轻便的外套,好好的一个女人已经没有再化妆,她透过镜子,傅卫军站在她的身后,“是不是很丑”她说,镜子里的人摇了摇头,他上前抱住了她。 “你和隋东,不要干偷鸡摸狗的事情,好好活着,知道么,隋东只有你一个人,你不是说要找姐姐么,一开始我把你关在我的身边,我还限制了你和隋东,现在可以了,你们可以今天就走” 宋清拍着傅卫军的胳膊叮嘱着后面的事情。 傅卫军将她头上的蝴蝶结摆正,在桌上取了口红为她涂上,用食指抹开,惨白的嘴唇变得红润,他至始至终没有说话,耳边的耳蜗戴的很紧,他想听的更清楚些,她说的话,可是她的声音太轻了,耳蜗太大了,实在是听不太清楚,他明白她在想什么,如果他们不是这样遇见的该多好,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生该多好。 如果她和自己同龄该多好,如果。 傅卫军在这一天陪宋清逛完了整个小镇,隋东罕见的没有说什么话,他们推着轮椅带着宋清逛完了她长大的小镇,有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她的父亲又来看她了。 这次他也没有说什么话,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宋清,这是小时候她寄出去的家信,她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被阻止了,实际上呢,她的亲生父母主动放弃了她,因为是个女孩,因为体弱多病。 她也做过一些违法的事情,可傅卫军和隋东全当没听到过,完全没记在心中。 傅卫军和隋东偷偷收拾了些不会管理嘴的人,折了人一只腿,他们没有让事情发酵到让她知道。 “你们说,我像不像故事书中的公主,故事落幕了,公主也要离开了”她睁着眼,想将隋东和傅卫军的脸看进去,她想完完全全的记住两个人的长相。 傅卫军再一次的抱住了她,还有隋东,他们身上的血腥味盖不掉,但宋清没有追究。 那一个晚上她缠着要和傅卫军隋东睡在一块,这引得隋东害羞了很久,但是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会伤到宋清,他们能够清醒的听见她一直在咳嗽,咳到后面独自走到厕所,似乎是在吐血。 傅卫军起身到了厕所,她满嘴殷红,哭着问他,怎么办,无助的就像个孩子那样,她将脸洗干净,抱着傅卫军哭了很久,到最后哭累了,还是傅卫军将她抱起,送回了她的房间。 他在那一晚,听到了他的阿清在唤他。 她在的时候,他一直戴着耳蜗,他很庆幸,能够听到那一声傅卫军。 甚至连这名字,都是她想了整两月才决定好的,嘴硬的,非要在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说是瞎取的,卧室的杂稿里,写满了一堆名字,她还说过,她怕,如果跟自己姓,会让他没有尊严。 她一直在为自己和隋东考虑,从没遇见的时候就是这样。 时间很快。 又很慢。 十四岁,和二十四,没有二十四了。 傅卫军和隋东又是两个人了,他们离开了小镇,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们来到了桦林,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三年的日子,傅卫军没有一刻不去想记忆中的女人,如果他能够说话能够清楚的听到女人说话,他会大声的告诉她,我舍不得你走,我和隋东都舍不得你走,你怎么舍得的,留下我们两人。 如果可以告诉她,他想每天都说,谢谢你收留我们,你不是人们口中的坏女人,他们都坏,只有你最好,你每天都很好看,如果你,和我一个出身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去害怕接近你,如果我们一个年纪就好了,我就可以大胆的亲吻你,而不是在晚上,为你盖被子的时候偷偷吻你的额头。 可以听见她的声音,估计每天都是叽叽喳喳的说,我疼,我痛,我饿,可是我吃不进去,我想吃,我吃不进去啊,她会这样说话,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 可以和她说,你可以多依靠我了,我快成年了,等我成年我们就在一起好吗,我一直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你,可以再等等我好吗,我想你了。 傅卫军失笑,他扭动了手腕,发出咯吱咯吱声,他转动脖子晃了晃手里的棍子,脸上溅到的血渍和棍子上的血都没有他口袋中红色蝴蝶结亮眼的刺眼,就像是那一夜看见的人一样。 他再次挥起棍子朝向黑暗。 傅卫军和隋东两个人对望,他们能够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过去一起经历的一切, 他们的插曲也被一团黑雾埋没了,真是一场美梦,如果不去细想的话。 她会无端的发脾气在最后的日子里,摔东西痛哭,她不想走,他们都不希望她走,傅卫军在那段时间经常抱住她,哼着,只能哼着,他没办法说话,他也会失控哭出来,他一哭,宋清就止住声了,她不断用手擦拭着他的眼泪,小声说着对不起,她亲着他的脸。 实在是太好一个人了,傅卫军一辈子都忘不掉她,哪能忘,哪敢忘,这一场美梦呢,可是梦还是得醒。 疼么,不疼。 傅卫军没有听话,他还是做了宋清最恨的事情,他偷了东西,偷了车,“杀”了人,一向脸皮薄的傅卫军为隋东跪下来求饶,他跪了下来,贴着他们的裤腿,那脸蛋曾经贴靠的人是一个很可爱的女人,他经常贴在她的脸蛋,和她的脖颈。 还好啊,宋清死的早,没有看见这些全部,她一定会埋怨自己吧,怎么能做得出那么多离谱的事情。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做殷红的女人,他们还是因为馄饨认识的,她那一天的打扮好像宋清,他一晃眼还以为是宋清回来了,可后面他明显知道,他们是两个人,宋清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她说话不会柔声细语,她有事情就会说出来,她恨极了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她理解贫穷却不理解被生活逼到尽头的人会做出什么,她不会去仇视同性别受欢迎的人,她会欣赏每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只是一个守门的保安,她不会嫌贫爱富,不会向往纸醉金迷的生活,因为她都体验过,她喜欢平平淡淡的和自己一起,她约定好了要带着自己和隋东开录像厅,她说自己要做老板娘,她说要在雪天和自己和隋东看雪,一起在火炉边烤土豆,她说,她会带他去找姐姐,会让他们家人团聚,会想办法治好他,说,如果他成年还一直找不到对象,她愿意牺牲自己,她说,她说过很多,太多太多了,可是她都失约了。 耳蜗还是太大了,怎么戴也戴不好,不管是拿下来还是戴上去,都听不见女人的声音了,她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蝴蝶结,真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活了二十多年。 馄饨没有了当初的味道,天也喜欢下雪了,她还是没有看到雪,从小离开了福利院,为了一场雪求着父母亲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大老远从南方过来,苦苦守了几年,没有等来一场雪。 他想哭,可他连放声大叫的权力都没有,他不知道怎么去思念她。 监狱阿,没了她送的耳蜗,没有了蝴蝶结,也没有了隋东,没有姐姐,姐姐可以过好日子了,这没日没夜的日子,他经常用手在墙上扣,冰冷的身躯,挥洒恶意的伙伴,淤青,伤疤,鄙夷的眼神,满地爬行的昆虫,发了霉的被子。 如果她看见了,一定会心疼的骂自己,然后想尽办法的接近自己,抱住自己吧,她喜欢摸着自己的头,然后念叨的说很多话。 傅卫军错愕间摸着自己的头,他宽大的手上有许多茧子和伤口,无神的眼神看向了前方,一片黑暗。 我还能等么,等得到隋东来接我的那一天么,等得到看见阿清的那一天么。 墙壁上竟是阿清和隋东的名字,所以,缠绕蜗居在颅内啃噬的虫子下来了么,做了坏事会下地狱么,我不想,我想上天堂,这样可以见得到阿清。 等傅卫军再睁眼,他回到了家,是宋清和他和隋东的家,宋清正破天荒的在煮饭,隋东在调电视机上,他叫着哥,自己听的很清楚,还有沈墨来串门,她带着王阳,宋清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就像和自己一个年纪一样,他们的家很小,没有当初那么繁华,可是又很温暖,沙发的正中间放着他们三人的合照。 他们戴着无名戒指,似乎是订婚了,热腾腾的饭菜上锅,宋清招呼着大家过来吃饭,傅卫军有些错愕,他问 “你什么时候能吃烫的菜了” 大家都楞住,呆在原地,眼神空洞,只有他面前的人依旧面带微笑。 “我一直都可以,傻瓜,已经回家了,还在想什么呢” 她亲上了自己的脸。 家里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隋东一口一个哥,叫个不停,沈墨打趣,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才是亲生的。 大家都在微笑,他坐在正中间,看着大家,家人啊,爱啊,都在身边呢。 吱吱吱。 老鼠窜进了傅卫军的口腔中,他的身体弯曲,变得僵硬,发出臭味,嘴角却浮现异样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