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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米花开

2020-12-20 20:30 作者:Culpris  | 我要投稿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天边一点一点炸开来,夕阳愈烧愈旺。

       一身破黑棉袄,一顶黑毡帽,腰上一块旧棉麻抹布充当了箍裤的腰带。摇着铃声声响,趁着夜色没下去的时候踏上三轮车,这是老秦需要的所有东西。

       当然,少不了那管黑色的长炮。

       十四的冬天,就是从这声声巨响里开始的。

       秦老叔十五年前就在老城这条街上卖爆米花,那个时候还没这么多路灯条子,也没有整夜都开了暖空调的24小时便利店。每到黄昏时分,街坊邻里刚刚下班,在买菜回家烧饭的路上,常常能看见老秦骑个蓝铁的三轮车,掀开蛇皮袋似的破绿粗布,架上他的火具和木柴准备吆喝。

       “米花开——米花爆——米花香来——”有的人就把家里的大米、糯米、玉米的“米”字辈捎一点出来,让老秦帮着爆成爆米花。每逢这个时候,十四总是催促着外婆把米袋装好,一溜烟儿地跑下老小区的旧水泥楼梯去,抢着当第一个吃爆米的孩子。

       老秦最擅长和这些“硬骨头”打交道。他先将一袋称好的大米倒进爆米机中空的大肚里,盖好机盖,再把火炮一样的黑机子架在火上。戴着几层厚的隔热手套,他不断摇动着圆形的把手,让机子在滚烫的火上不断绕圈翻滚,让每一面都被火炙烤到,确保里面的大米能够均匀受热。老人们都说老秦有双“神耳朵”,能听见机子里头大米熟成的声音——他也没自己解释过,就这样施展魔法转着黑黝黝的爆米机,和街坊邻里聊闲天儿。

       火烧得旺,这米就熟得快。等里面的大米都熟了,他就将机子从火上移下来,将爆米花机扭向一侧,在机口用厚实的麻袋罩住,再用力地扳动机口上的小弯头,用脚一踏——恰似爆炸声的巨响里,空气的热浪白烟连同白花泛黄的爆米一起喷射出来,带出来满个麻袋的香气。十四有时候忍不住,就趁着师傅装袋的时候往嘴里抓一把嚼,残留的余温和水汽湿润了爆米,唇齿间都是香脆而绵软的米香。

       秦师傅满面的灰尘凝成了墨,他总是一边开怀地笑着,一边叮嘱他“别烫了嘴”。余下一半,他按照十四外婆的意思,另起一个小锅在刚才架机子的火上熬糖,趁热倒进装爆米的方形磨具里,压实压紧,切出来就是为人熟知的冻米糖。

       爆大米只是最简单的玩意,经年累月下来,街坊也研究出了许多新花样。一次,一家人正好收到亲戚从宁波寄来的水磨年糕,在装米时没留神漏了一小块进去,和大米一块爆了,味道竟出奇的好——于是乎这吃法便传开了来,有的人专门切了年糕来,还把糯米也一起加进去,比起初单调的大米味道更胜一筹。

       有时候没什么人,十四就搬把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写作业一边和老秦聊天。

       “一个五十五,一个五,加起来是多少啊?”

       “六十。”

       “为什么啊?”

       “你看,咱们俩,一个五十五,一个五,加起来不就是六十吗?”老秦总是这样逗他,一边往他嘴里塞上一小把掺了碎糖的爆米花。有的时候,十四只觉得这被火烧得黑乎乎的机子,就好像一管长枪长炮,底下烧的焰就是子弹火药,是老秦用来打退严冬的武器,打得冬天在一声声巨响间节节败退。

       他只在北风割脸的冬天爆米。就这样一圈一圈地滚着爆米花机,十四上上下下地跑着楼,跑走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五十五的火轮跑过了两个五,没等来七十。

       十四没作业写的时候,他喜欢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想听听窗外有没有叮叮咚咚的铃铛响。阿姨从澳洲带回来的小盆栽养在温暖舒适的空调房里,静静地开着白花。

       这几年政府加大了空气治理的力度,严禁烟花尘灰。

       他没再吃过爆米,至少没吃过热乎,和电影院那种裹了焦糖的不一样。电影院里的爆米花是用电机做的,又方便又环保,用保温灯持续不断地照着,可以放一整天都不凉。

       他不想要温暖的空调房,他想要刺骨寒冷的冬天,要热乎的爆米糖,要为他击退严寒的英雄战士。

       眼皮子打架,十四想起大人们聊天时的谈资:有的说老秦被儿子接到国外去养老了,有的说回老家旧房子忙拆迁的,还有说机子在火上烧时把秦师傅炸成重伤的。总之,众说纷纭,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现在又在做什么。

       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米花白絮絮一片,开得正盛。十四好像又听见宁静一片里,阵阵的铃铛响。

       “米花开——米花爆——米花香来——”

       夕阳愈烧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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