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之治 第八节 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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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由于鞭长莫及,西晋并不能给予南线的交趾足够的支援,因此西晋将对东吴作战的重点方向,放到了长江沿岸。
同样,吴国的也一直未将视线从长江沿岸移开。
泰始元年,新登基的吴主孙皓在西陵督步阐的建议下,再次迁都到了武昌(现湖北鄂州)。虽然数年后,孙皓又将都城迁回了建业,但武昌对吴国而言,一直是非常重要的战略支点,这和吴国的防御作战方针有关。
于吴国而言,淮河入的长江濡须坞和汉水入长江的江夏是十分重要的区域,因为这两个区域控制着长江支流淮河和汉水进入长江的通道。而在这两个区域附近,有吴国两个重要的战略支点:建业和武昌。因而吴国的君主定都选择一直在这两个地方之间流转:哪个区域要加强防御了,吴国的君主就迁都到哪里。
这两个区域对魏国而言也同等重要,这也和魏国同吴国的作战方式有关。
魏国历代统治者一直在试探着进攻吴国的可行性方案。然而,赤壁之战之后,魏国对吴国的进攻大部分以“油船”作为主力和吴军作战。所谓的“油船”,就是用牛皮做成的船,外面涂上油来防水。一艘船只能载上二十人左右。

而对面的吴国的水的战舰是什么呢?“楼船”、“艨艟”、“斗舰”这样的大船。两边的船只遭遇上,结果可想而知。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样的油船侥幸偷渡渡过了一部分军队,也无法对南岸的吴军造成足够的威胁。只要南岸的吴军防住了这部分军队的偷袭,水军再把江面上的敌船干掉,这支偷渡的部队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魏国为什么也不造船呢?是没有这个本事吗?
也并不是。
魏国其实有造船的技术,而且并不差,但魏国发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就算能造出来大船,也开不进去长江。
魏国的战舰如果要开进去长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从淮河经过中渎水进入长江,一个是从汉水进入长江。因此,濡须坞和江夏也是吴国的重点作战区域。但这两条支流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在冬天的枯水期,水位不够,无法容纳大船通行。
船开不进去长江,自然也就无法形成战力。
那在夏天的丰水期呢?
夏天的丰水期,意味着吴军的水军更可以横行无忌,而丰富的水流也意味着被切割的支离破碎的陆地,在这样的地形下,魏国的陆军并无用武之地。
而魏国的陆军相对吴国而言战斗力更强,因此绝大多数情况下,魏军都希望能最大限度发挥陆军的作战能力,在冬季枯水期发动进攻。
冬天寒冷干燥,虽然魏国的水军无法进入长江,但同时也限制了吴国水军的发挥,魏国陆军的铁骑可以四处驰骋,横行无忌。在长江之外的战场上,魏国陆军可以取得很好的战绩。
在这种情况下,吴国的选择一般是龟缩:你等着,等到了开春江水上涨,看老子打不死你!
在建安十七年曹操和孙权的濡须之战中,孙权和曹操坚持了一个冬季。到了开春,孙权只写了八个字,就让曹操退了兵。
“春水方生,公宜速去。”
懂了,我这就滚。
陆军和水军如同魏国打击吴国的两只拳头,但魏国必须捆住其中一个,才能伸出另一个。因此一直以来魏国对吴国的作战都无法打开局面。吴国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扰:陆军比不过魏国,而水军无法进行攻城,因而吴国的北伐也一直无法取得较好的成果。
登基后的孙皓发起了数次北伐,分别针对东线的东关、芍陂、合肥;西线的江夏、襄阳,都无功而返。但司马炎也并不是一个甘于守成的君主,他也需要功业为自己的权力提供支撑。对吴国的作战,乃至伐吴,正可以替他体现这一点。在为东线的扬州提供辅翼的青州和徐州,司马炎指派了征东将军卫瑾和叔父东莞王司马伷出任都督。
而原本的荆州都督陈骞去了扬州战区顶替了被怀疑有谋反嫌疑的原扬州都督石苞,荆州都督这一职务空出来后,司马炎一直在思考着接替的人选。
这个重要职位必须交给皇亲来担任,同时还必须有一定的能力,能让自己的伐吴战略得到实施。
突然,一个人的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作为皇亲,他行事低调,不着痕迹,这在以奢靡为风气的西晋十分难得。同时,在魏晋禅代之际,担任中领军的他也保持了对皇帝的绝对忠诚。想到这里,司马炎下令命令此人担任荆州都督,诏书让他立即起行,不得有误。
此时在洛阳的羊府上,一位传奇女性正迎来了她生命的最后时刻。
她便是辛毗的女儿、羊耽的妻子、羊琇的母亲——辛宪英。按辈分,此时在她病床前问候的那个人,得叫她一声叔母。
那人正是被任命为新任荆州都督的羊祜。

“叔母,您怎么将侄儿送的锦被反过来盖呢?”
“太华丽了,我舍不得盖。”
羊祜的眼圈红了:“叔母,侄儿要去荆州担任都督了,以后就无法亲自前来问候您了。”
“你记住,要将仁恕的道义推行下去。”
“侄儿谨记了。”
辛宪英笑了,最后闭上了眼睛。走完了她不平凡的一生。
到任的羊祜发现,荆州的情境并不乐观。由于荆州处于前线,经常受到吴国的出兵骚扰,导致百姓无法有长期的安定生活。而民生无法安顿,军粮也就得不到保证。
决定战争胜负的不仅是军事实力,更是后勤实力,而后勤实力则是国力的体现,羊祜很明白这一点。如果想贯彻司马炎伐吴的方针,就必须从长远着手,经营出实力足够强盛的荆州。
于是羊祜首先煽动石城的吴军叛乱,迫使吴国撤回了石城的守军。石城距离襄阳不远,之前此处的吴军骚扰让晋国大为头疼,石城守军的撤销,让襄阳面临的压力大大减轻。趁着这个机会,羊祜裁撤了一半防卫军队用于屯田,荆州的生产力得到了快速恢复。之前,荆州的守军连一百天的屯粮都无法得到保证,伴随着羊祜恢复生产的举措,荆州积贮了可用十年的屯粮。
在政治方面,羊祜深知孙皓急于巩固皇权的许多举措操之过急,让吴国的官员和百姓都深受其害,有了离心离德的趋向。在这样的前提下,羊祜施行仁政,在荆州开设学校,安抚百姓,同时对东吴的百姓也来者不拒。更重要的是,羊祜颁布了一项新的举措:在晋国的原吴国百姓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去留,不加干涉。
在极其重视人口的那个时代,羊祜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对自己的仁政有着充足的信心,他相信,以晋国对吴国的绝对国力优势作为基础,自身高超的政治水平作为印证,吴国的百姓们自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不但如此,羊祜每次和吴国交战,都派人和吴国商量进攻时间,不搞偷袭行动,以免伤害百姓的作息,同时对抓到的俘虏也全都放回。连行军的途中伤了百姓的麦子,羊祜也照价进行赔偿。甚至打猎的时候,羊祜也下令不得进入吴国境内追赶猎物。
掌握了人心,也就掌握了前来投奔的络绎不绝的人口,有了人口,一城一地的得失就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一点,不仅羊祜明白,他所面对的对手陆抗也明白。
羊祜采取的是软刀子的做法,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招揽吴国百姓的民心以号召他们投奔晋国,一旦用强硬的手段应对,则只会让这样的情况更加恶化。这就只能在吴国也树立一个同样的道德标杆作为应对。
陆抗也正是这么做的。

作为对羊祜行为的配合,陆抗也下令不得出兵骚扰晋国国境。同时,为了也给自己打造同样的道德标杆,陆抗准备进行一次试探。
“羊公,我家都督生了病,特来向羊公求药!”来人是陆抗派来的使者。
“陆都督竟然生病了吗?既如此,我这里有一剂药,这就派人送去。”
“如此叨扰了。”
羊祜没有犹疑,差人送去了药。
“都督不可服药!恐怕晋人会在药内下毒!”陆抗的部下纷纷劝阻。
“怕什么!哪有毒人的羊叔子(羊祜的字)!”陆抗深知,极力打造自己成为道德标杆的羊祜一旦采取下药的手段,便会前功尽弃,这对以灭吴为志向的羊祜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想到这里,陆抗接过药一饮而尽。
药见效很快,陆抗的病不几天就好了。
自然,陆抗仁恕的名声也同样传了出去。陆抗对羊祜的君子之为,也十分崇敬。
作为报答,陆抗也给羊祜送去了好酒。
自然,羊祜的属下也拦住了羊祜,怕里面下了毒。
“幼节(陆抗的字)不是这样的人!”羊祜也明白,作为自己的对手陆抗,并不是泛泛之辈,了解自己内心的陆抗,也一定会采取君子的手段来应对自己。
羊祜同样一饮而尽。
“真是一坛好酒啊!”羊祜由衷称赞,在内心对陆抗的君子之风,也发出了暗暗的赞叹。
在晋吴边境上,展现出一片和平的景象,边境的两位都督被人称赞为君子之交,这在史上都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但表面上的客气,都掩饰不住双方想把对方摁死的内心。
泰始八年(公元272年),一场激战即将开始。
这一年的八月,吴国的西陵督步阐接到了一封诏令,让他前往建邺入朝。

步阐是吴国外戚步骘的儿子,作为吴国重臣的步骘,最值得称道的功绩是带着一千人出征交州,不仅胜利归来,让交州成为了吴国的领土,还将这一千人变成了一万人。
也正是在步骘任上,西陵城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夷陵之战中,刘备的进攻让吴国意识到,从长江上游出三峡顺流而下,对江陵的威胁极大,而江陵一旦丢失,整个荆州都会暴露在敌军的攻击范围之下。因而必须在出峡口就阻拦住上游的敌军。也必须有一座城池在出峡口充当第一道屏障,西陵城正是发挥着这样的作用。
江水在西陵峡一带转南,形成了一个转角,在这个转角的西南边便是西陵城,在这座城池以西的长江两岸尽是险峻的高山,以东则是平地,易守难攻。
从步骘开始担任西陵督至今,已经过去了四十三年,西陵督的职位一直掌握在步家手中。对皇权拥有者高度渴望的孙皓,自然对这样的家族怀有戒心。招步阐入朝,正是要借机解除他的兵权,对步家下手。
步阐没有选择坐以待毙,他将侄子步玑、步璿送入洛阳为人质以显诚意,投降了晋国。
得知步阐投降的消息,惊怒交加的孙皓令陆抗前往征讨西陵,与此同时,晋国也很快作出了反应:荆州都督羊祜率军五万进攻江陵,以围魏救赵的方式缓解西陵的压力,同时荆州刺史杨肇率军三万接应步阐,巴东监军徐胤则率领巴东水军进攻西陵以西的建平,试图在破城后直下三峡,增援西陵。
晋国的战略意图很明确,左右出击,中心开花,晋军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着优势,你陆抗还能玩出什么花?
面对这样的局面,陆抗表现出了十足的冷静。首先派出左奕、吾彦、蔡贡率领军队前去包围西陵,但不要马上发起进攻,在城外赶紧修筑工事,准备打持久战。
诸将很奇怪:“以我军之精锐,赶紧攻打步阐,等到晋军的救援赶到时,步阐一定已经被我军拿下。何必劳累让士兵和百姓如此辛苦来修筑工事呢?”
陆抗解释道:“西陵城地势险要,城墙坚固,粮草充裕,城内的防御都是我以前详细规划安排的。现在我们去攻打,如果不能很快攻克,等到北方救兵赶来的时候。我们没有防备,里外受敌,还怎么抵御他们呢?”
诸将不信,一定坚持要攻打西陵。
陆抗想起夷陵之战的时候,自己的父亲也面临类似的局面,父亲的选择是让诸将们试试,等他们碰个满头包,就会相信自己是对的。
“好吧,那你们就去攻打西陵试试看吧。”陆抗决定用父亲的办法来解决。
果然,攻打西陵的战斗进行的并不顺利,诸将们这才相信了陆抗的话,开始修筑工事。
此时,羊祜的军队也逼近了江陵,屯驻在乐乡的陆抗现在面临着选择:去救援江陵呢还是继续攻打西陵?
诸将都认为江陵更加重要,都请求陆抗前往江陵。
但陆抗有着不同的想法:“江陵城池坚固,兵力充足,没有什么担忧的。就算敌人攻占江陵,也一定防守不住,我们承受损失很小。但西陵则不然,一旦丢失了西陵,则荆南的蛮夷都将骚动扰乱,这对荆州乃至吴国引起的动荡不是语言所能形容的。我宁愿放弃江陵而奔赴西陵,更何况江陵十分牢固呢!”
陆抗决定前往西陵,他同时也知道,西晋前往西陵的部队并不是主力,孤军深入的晋军不可能持久,只要先安定了内部,外部的晋军就好解决了。
因此陆抗的应对是,自己亲自率军前往西陵,留下一部分兵力固守江陵抵抗羊祜,同时命令江南的公安等地的吴军水军增援江陵,在三峡方面,派遣留虑的水军扼守三峡,防止晋军的水军增援西陵和江陵战场。
等救援西陵的杨肇军到达后,晋吴两军的大战便一触即发。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陆抗迎来了更加不利的局面:吴军阵中掌握机密的朱乔、俞赞临阵投敌,将吴军的部署告诉了晋军。
陆抗果断调整部署,把原本部署中的薄弱点换上了精兵。
杨肇果然上了当,和陆抗的精兵撞了个正着。眼看战事不利,再加上是没有后援的孤军,杨肇很快撤退,考虑到还有西陵城需要进攻,陆抗派轻兵在杨肇军后擂鼓呐喊,吓得晋军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陆抗回身攻击西陵,没了指望的西陵城很快被攻破,步阐被夷三族。
在江陵这边,江陵的守军即将迎接羊祜的主力部队攻势。之前,陆抗在江陵城外修筑了大坝,以控制水位方便吴军作战。
羊祜也知道这条大坝的所在,他所害怕的正是陆抗掘开大坝,这样水位下降的晋军便无法以水路运粮。于是羊祜放出风声:我们准备掘开大坝,等水位退了就派步兵进攻!
吴军听到了这个消息,都相信了羊祜的话,认为大坝是防御晋军进攻的关键所在。
唯独陆抗除外。
陆抗决定满足羊祜,派兵掘开了大坝。
一片汪洋过后,羊祜的运粮船无法前行,只得改用粮车运输粮食,效率降低了许多。
此时西陵城已破,巴东的水军也前进不得,羊祜明白,这一仗,他算是败在陆抗手里了。
“不愧是幼节,真是我一生的对手啊。”羊祜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下令退军。

西陵之战以吴军的胜利宣告结束,这一仗后,杨肇被免为庶人,羊祜也从征南将军被贬为平南将军。分析失败原因,晋军的失败一方面是因为羊祜的主力和杨肇的偏师都由于面临粮运不济的问题,没能及时达成战略意图;另一方面,巴东的水军被阻截在三峡,没能发挥作用。而吴军的胜利,则和控制了长江水道有关,将长江掌握在手中的吴军可以快速进行兵力的调度。
羊祜是一个善于总结的人,西陵之战的教训,为他总结了许多经验,他将在之后,将这些问题一一解决。
卷土重来未可知。等着我,我还会再回来的。

参考资料:
[1]陈寿. 三国志
[2]房玄龄. 晋书
[3]司马光. 资治通鉴
[4]李硕. 南北战争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