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日子14
今天的风就像是漏网的冬,太冷了。事却是不看天气来逼人出行的,我穿得凉薄,骑着车辗转几处,风挡着我,我顶着风,仿佛骑在几千米的高空,慢慢地飞。 文件,协议,手续,薄薄的纸张,却抵过很多东西,就像另一种货币,另一种标价,而区别只是,货币上的我的名字不是脸,标价后的我的身份不是物品。 耳朵生病后我就改掉了走路戴耳机的习惯,所以我自信自己没有听错,学校的鸟叫声中,最近突然多了很多雏鸟,也就是这一两天才开始。 学校里的梨花风头正盛,泱泱雪白,好不怡人。那绿色和白色,交错正妙,是非同寻常的白花开得美,青绿让雪白多了柔和,而白色又让绿中多了生气。 梨花,如同青葱岁月,如同蹁跹白蝶游曳青萝一样的少女,大部分人都有过那个青绿色的年纪或是喜欢过那样一个青绿色的人。我是个例外。 最靠操场的那栋教学楼门口,一棵山桃还在开花,一般观花桃树比结果桃树的花开得晚些,花也多为重瓣,看起来也更繁。桃树下种了一长排的鸢尾,也正开着白花,远看去一朵朵的,就像二氧化硫熏过的千纸鹤,支楞在风里,晃着点点醒目错落的白,株间不密不疏,充满了人工栽植特有的客套美,刻意但好看,就像实体舞台布景。 機木,一种灌木或者小乔木,灌木常开紫红花,小乔常有红白两色花,是为数不多一棵树上同时具有两种叶色和花色的树。 紫红到暗红偏黑的叶子,开紫红色的花,青绿或深绿的叶子,开白色偏淡绿色的花。花瓣都是条状,就像尼龙编织袋剪碎的细短条。 它的两色并存太过特别,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要说是阴阳之感,还不如黑白无常更接近,并不同于寻常红配绿的对比,它是一种带着距离又让你忍不住多看的冲突感。 那感觉就像是,一个35岁依然非常漂亮的美女,但是是你的领导,虽然是上了年纪,但又牵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娃,这样一个画面的冲突。 木香和日本晚樱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白,粉花,去年花丛的盛况我都还没有忘干净,此时就仿佛能看到花又将开满,一群又一群的人摘了一把又一把。 昨晚吃了几个鸭心,我觉得我的心脏舒服了一点,也可能是以形补形的说法给了我安慰。虽然因为鸭心太辣,现在我的智齿在发炎,不过世上的幸福都是要交换的,不幸当然也是。 我突然想是否该把无用的日子分出一块“暗黑版”,用以将我无用的怪谈套上乱神的壳子。昨夜突然高烧,耳鸣加重不少,我一度怀疑自己又感染了甲流。 恍惚中梦见自己参加某种选拔,梦里的天也在下雨,项目却是立定跳远,我没有一双鞋子,借了别人的一双白色板鞋,梦里的我没穿袜子,给一个不认识的女生买了一件牛仔外套。 我已经不需要也无法再体面地保持着年轻人的健壮体质,却依旧做着关于体育达标的噩梦。 初中时,瘦弱的就像梅干菜的我是体育委员,只是因为体育老师在选择体育委员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谁曾经做过体育委员”,我曾经担任过体育委员的谣言就这么被采纳为我应该能担此大任的依据。这样的以讹传讹成了板上钉钉,让我想把说瞎话的人的嘴巴按在小米辣上摩擦。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澄清辩解,我只能低着头,脸红着接受委任,又因为自己该死的负责任的模样给老师靠谱的好印象,一干就是三年。每年冬天,学校都会有运动会,每次运动会都没人愿意报女子800米,我只能用最简单也最蠢钝的方式解决,就是自己去跑。 偶尔啊,我真想回到过去,打自己一耳光,打出一道口子,会说话的口子。但事实上,我知道,如果我真这么干了,世界上并不会多一个会说话的人,而是会多一头会哭的生产队的驴。 长了一张嘴,不会说话也应该能咬人,我就应该咬人。 高中和大学后,我卸下了那个虚假的全靠意志力坚持的任职,再也不需要体现任何与身强体壮有关的能力,更无需再给人确实擅长体育的印象。只是,作为普通学生,我差不多也就没有什么能力体现了,只有一个学号跟随着我,也或者是我跟随着它。 我唯一称得上喜欢的运动是乒乓球,唯一还会进行的锻炼就是跑步。有些东西是血脉继承,就像打乒乓球作用于我,这并不代表我能打的很好,只是我摸着牌子就顺手,看见别人打就激动,自己打赢了就无法克制地得意。不需要再说我爸也是乒乓狂热份子这种追溯到好几代的故事来做一个时间序列证明遗传和爱好的关系,不需要也没什么科研价值。对无用的我的生活来讲,意会已足够成为意义,影响因子1/70亿。 如果乒乓球场免费提供球拍以及不讲话也能对打的陪练,我可能会打得多一点,我的手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软得像太和板面。如果盲人按摩一类的手艺人最晚才会被机器人取代,那在之前不说话的人类陪练或许会被一些人类需要,而不是壮硕无比的游泳健身卡推销员。 高中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都会晨跑,那个时间操场几乎没人,因为下了大课间学校会组织跑步,所以就很少有人单独再花时间一大早跑步。有些是匆匆坚持过一两个月的过客,有些是同我一样坚持着每天跑步的,正如我每天都会见到的两个人,一位心理咨询室的女老师,一名隔壁班的男生。 不同的人处于不同的状态抱着不同的目的,以不同的能力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这种人类社会很常见的场景,有时候让我觉得很奇妙。奇妙在于我们拥有一种关联,但是我们决不让关联更深,这种恰当的距离,让人保持着胜过亲密感的亲近感。虽然现在那种关联岌岌可危。 就像我和另外两个跑步的人,每天都打照面,却从未说过话,只会默契地在见面时进行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仿佛就在说,你来了,我也是,你好。 那位女老师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唯一一个老师,一直梳着一个黝黑的低马尾,体型微胖五官大众,戴了一幅银边眼镜,眼睛小小的,脸上没有过表情,我印象里是没有的。她的办公室和我们教室是同一层,去厕所的时候或者偶尔路过时我会不经意地往里看一眼。 关于别人,关于自己,只要偏袒了仍何一方,那种恰当的关联就不复存在,且关联被牢牢限定于它发生的时空里,它的命短且可贵。 偶尔听到别人讲故事,我也不会讨论,不会深思,不会争辩,不会确信,就像没长嘴一样。因为即便是每天见面的人我也毫无了解,这般无知的大脑和这般无用的人只是想跑步。 譬如,许多人都说,这位心理咨询室的老师曾经拿着一把刀冲到校长办公室要工资,起因是她心理问题带来的合同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