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第一篇)
我摸到冰冷的蓝色被褥,听着外面慌张的雷暴,我是被雷声惊醒的,风吹动离我不远的窗户,窗外下着大雨,我昨夜忘了关窗,床湿了一片,让人感到滋滋凉意,我起身上前,在窗户里沉积的雨水被我打翻在地上,四散奔逃,整个房间都沾染满了水气,除了被被子紧紧包裹的枕头。轰鸣的雷声也随之变为了细碎的沙沙声。
我可以说,天快亮了或是亮了一半,细碎的白光从满天黑中透出,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太阳,但远不如我刚刚开的黄灯明亮。我打开我的房门,外面紧紧用被子包裹自己的是我的父亲,他满脸的油流出,滴到他细细观看的古籍上,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现在古板,肥胖,油腻,与我梦中一切父亲都不相衬,直到他注意到了我。
他开口对我说“侄子。”
我恍然间记起,我的父亲在我出生不久时就在卡车底下,被卡车反复碾压,血肉横飞,面目狰狞,随后就被埋入杂草丛生的墓里,据说,他生前是有大志向的人,他经营起一家蓬勃发展的工厂,万千劳工如潮水一般涌入汗臭味弥漫的工厂,手臂不断地挥舞,在它们婉转的技艺中制作出一个又一个精巧的零件,火光四溢。
他们也机巧得很,自己开了几个窗户透气,实则是帮助我狡猾的父亲在这宛如臭水沟一般的工厂开了一个风眼。老鼠在这繁衍,蟑螂在这结亲,我父亲最终赚的盆满钵满,但也不能于走向衰败,他的工厂飞来横祸,也就是隔壁开了一家更好的工厂,但是之后就没有了,因为我在那时,紧张的时刻,我的梦醒了。我的父亲实际上就是一个被卡车压烂,随后就浑身黑白的普通人罢了。
我悄悄地回到了我的房间,没有再看他。我现在与我母亲以及她的弟弟一同居住,她的弟弟来我家是因为没有经济能力了,也可能是再续小时候的情缘。我所住的房子是在我的母亲名下的,但她与她的弟弟在一起,难免会做私密的事,于是就有了在另一个房间的畸形孩子,他已经是房子内定的继承人。不过就算我的父亲没死,这栋房大概也不是我的,因为他在外面做的事,大概已经人尽皆知了。
天逐渐亮起,夜晚的寒气顺着窗户散去,北极星渐渐的死在云层后面,太阳崭露头角,我该走了,并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去工厂工作,我接连打开两扇门,门外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灰暗的灯一闪一闪,楼道间堆满了杂物,我渐渐的出了楼道,景物在我眼中换至,就如同梦境一般,我什么都不记得的穿越了整个楼道,除了我家基本没有人常住了,这栋楼已经年久失修,大多数是被闲置的出租房屋,来的人大多只是租了几天便换房子了,因为在这的价格远远能租到更好的房子,于是人越来越少。
好在这栋楼离我工作的工厂不远,被人踩得不成样子得地面上长满了苔藓,外面是公路,但很少有车辆来往,偶尔会有几辆电瓶车带着他们偷窃的东西满载而归,我缓慢的脚步牵动这里的静谧,我最终到了工厂。
潮湿的地上长满了苔藓,风在门口就狠狠的坠落,我捡起地下意外掉落的硬币,我很珍惜这份意外之财,擦了擦塞入口袋,我小心着不被乌绿的苔藓滑倒,人们汗臭的酸味散开在空气中,但很快,我就什么都闻不到了。我站在工作台上,面前是肮脏的扳手,以及长满铁锈的螺丝刀。远方,如同一条长河一般的传送带慢悠悠的带着一个一个零件向我走来。
我举起扳手,在这条似真似假的溪流上弄起点点涟漪,像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坐在河边玩弄水花,我的手摆弄着所有向我流来的零件,它们被整齐的排列起来,头顶上若隐若现的橙黄灯一闪一闪,照入我的心头,我的手在天空中摆动,最终它们都成为了零件,无论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全部变成了零件,最终落入后头的组装机器中。
越来越多的零件经过我手被送入后方,在我眼中连成一条线,眼前逐渐模糊,直到我看向前方,一篇黑灰的声影在我眼前浮现,我看不清,只能知道它是只飞蛾,很快便消散了。
我对这个实在是天赋异禀,几年前拿起来,手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似乎我上辈子就是做这个的,想到这里,心情难以避免的低落下来。
黄昏,外头下起了大雪,洁白的雪在外面飘舞,我旁边的人,他长着浓密的胡子,正是雪的颜色的相反面,他突然说。
“如果你我都只是梦中的一粒微尘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吧。”
我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因为梦总是环绕在我身边,从没有离我而去过,我也不会想着这几乎毫无意义的事。
我看向窗外,我看见雪一团一团往下落,我的目光穿过无人的恶臭的过道,看到过道最终那腐朽的楠木,继而看到那细孔中的虫卵,虫卵中孵出来的幼虫,最终被幼虫啃噬到只剩皮的楠木,被在过道走着的人一脚踩成木泥。
那位长着大胡子的人也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再次找他,雪漫过了一级阶梯,我走出工厂,伸手去摸车门的把手,我预想着冰凉的金属质感的把手上沾满冰冷的细雪,我将会尽力打开被雪冻上的车门,我的手将会被冻僵,但我会扑倒在舒服的车内里。
结果我扑了个空,梦里的车,离我而去,我最终手插在兜里,慢慢的走出恶臭的工厂走道,我踩到一只昨日在工作之余,被亵玩的老鼠,腐臭的尸体爆出许多浓浆,我走过,在雪上留下些许痕迹。
空气越发稀薄,在腐烂恶臭的雪冲炸开一只尸体,昨日的汗臭味在我远离工厂后还依恋在我身上,身上的真菌被大雪冻死,雪越下越大,我身上的雪也越来越多,我看到道路旁的垃圾桶,继而看到老鼠在其中游走,随后是一个又一个老鼠被踩碎的尸体,再往后看见我的坟墓,上面闪烁着黑白的光。我迎着雪,缓慢的走着,留下的脚印被雪很快的覆盖。
我走到我家楼下,拿着这个月的工费付好水电费,楼上传出莫名的光彩,红的绿的蓝的灯交织在一起,我打开腐朽的金属门,它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日都没什么辉煌的,它一直在这做着开关的工作罢了,苔藓在上面蔓延,漫着曾经孩子将一只猫杀死的血液。
小广告变得越发赏心悦目,泛黄的墙壁下埋葬着一堆一堆乞丐的粪便,我没有理睬这些,弯着腰,小心着,一步一步的跨越台阶,哒哒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无人楼道。
我一直上到了五楼,也就是我的家,漏风的门中,我见到母亲的弟弟祭拜着古老的神,由塑像发出的光无限闪烁,母亲的弟弟千年传承的本能驱动着他卑躬屈膝的跪拜,他手中的香的气味使人迷恋,他跪着的舞蹈使人胆寒,古老而可怕的雕像散发着别样神圣的光,直到这一切破灭才知道是我恍神,曾经的梦境萦绕在我眼前了。
多年前,母亲带还未出生的我去寻找巫婆,正如她的预卜之烟中泛起的涟漪,我不是什么有好命的人,于是我的母亲拼了命的想再生下一个,延续仅存不多的香火,不过我没被她打掉,侥幸存活。可惜的是这并非是梦。
母亲的弟弟扶着沙发对我吼,让我去帮他倒水,我走向一桶矿泉水,因为母亲的弟弟喝不惯桶装水,于是只能买了许多瓶矿泉水,这种矿泉水听说很劣质,气泡坠向瓶底,水从狭小的瓶口坠落进更狭小的杯口,在杯底汇聚成抖动的渺小的海洋,我端着它送给母亲的弟弟,他喝了下去,令人感到恶心的喉口不断跳动,随后又投身于他伟大的略显腐臭的电视事业。
我躺到床上,我在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