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鲁斯之乱《惧于踏足》-第七章(上)

第七章(上)
召集议会
火中之面
如坠冰窟
当拉多隆连长到来时,岩室里已站满了战士,都立于微弱光柱照耀下的浅浅基座上。基座无一空缺,到场者也无人低于连长级别。这里足有接近三百人,几乎代表了第九军团的全部编制。他们的盔甲颜色灼亮,如血鲜红,与石室内特意柔化的砂灰色地板与墙面形成了显著对比。
当拉多隆的目光落在一个空着的基座上时,他头盔内部显示的符文标记亮起,标出属于他的位置。他向身边经过的人点头致意,纳吉尔与嘉兰在后边一排;第三连的卡米纳斯,义肢的手指在爆弹枪套的托把上心不在焉地敲击着;贝努斯,至高守望者,红色的长袍遮住了他黑色的战甲;可敬的军械师梅特里库斯,永恒地透过他机械的双眼凝视着一切。
第一连长注意到在红色的海洋之中,还泼洒着几点其他的颜色。马卡多派来的太空野狼观察者也在这里,而站在这位灰色战士身边的是另一位身着黑甲之人,惨白的头发与胡须修饰着他满是伤疤的面庞。怀言者侍僧克里德没有与他对视。
拉多隆走到他的基座上,以极严谨的礼仪摘下自己的头盔,将其系在腰带上。
在石室的一面墙侧,有像低矮的金字塔一般排布的其他三个基座,其中最高的那个由红色的花岗岩雕刻而成,模拟着暴露在外的自然岩石被风磨损的光滑外形。圣吉列斯通过一道椭圆的舱门走出,踏上最高的基座;房间里一片寂静。在他身侧是阿兹卡隆与朱利尔,他们跟在其后,随即单膝跪地。集合的血天使们都同样行礼,拉多隆从眼角的余光瞥见克里德与红刃致以了一模一样、十分讲究的躬身礼。
“请起,”原体说道,显而易见,他平日里的微笑已消失无踪,“吾召尔等与会。”
“吾等听命前来。”拉多隆的嗓音汇入了响亮到在墙壁间不断回荡的应答声。
“舰队正以全速前进。”圣吉列斯继续说,天使有力的话语在寂静的会议厅内回响,“我们的路线与目标维持不变。但在我们目睹弗鲁斯的境况之后……”他高贵的容颜绷紧了,“我将大家召集一堂,是为群策群力。你们是我的儿子,我的利刃。遇见问题,我们应当一同解决。请畅所欲言。”
“吾主。”
第一个战士开口,打破了这沉默,拉多隆抑制住了自己对此一闪而逝的欢喜。他敢拿原体的荣耀打赌[1],第五连长铁定是第一个开口的人。阿密特长身而立,手臂折叠在胸前,黑色的双眼闪闪发光:“您对我们所见之事有何看法?”
“弗鲁斯是一个警告,连长。”原体说道,不置可否地回答了阿密特直截了当的质询,“敌人的一次大动作,无疑是为了在与他们为敌之人心中种下恐惧。”
阿密特捕捉到了拉多隆投来的视线,饶有兴致地回视了他一眼;然后他的身形似乎突然不稳定了起来,参差卡顿,像是接收不好的传感器返回的信号一样。色彩的涟漪刷过了他,接着他的影像再度稳定。与在石室中的许多其他血天使一样,物理意义上,阿密特连长并不在场。此刻他正站在战斗母舰奔马号的传输厅之中,远在舰队的另一头。嵌入基座的全息阵列允许每个连队指挥官参会,而无需从他们自身的舰船上赶到此处。进行多点实时全息交流所需的动力功率与沉思者运算能力非常高,且该系统极少这么大规模的使用。超过几个光天的范围,信息传输的延迟就成了大问题,难以处理,但随着大规模舰队汇聚到很近的距离,这间石室就完美地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吾主,一个世界陷入烈焰并不会使我担忧,”阿密特在空中比了个手势,“但每颗恒星都罩上阴影……”他让这句话悬而未尽。
“这层……面纱……”纳吉尔连长开口,这种遮蔽现象的奇异名称是由杜卡德上将手下的一个人创造的,一天后它就传遍了整个舰队,“这是什么种类的武器?有什么能杀死星光?”
“星星不会死掉,”赫里克.红刃没等点到他就开了口,嗓音中带着轻微的嘲笑,“我可知道这个。”
纳吉尔的嘴唇蜷了起来。“但一定发生了什么,而且相较而言,我曾见过的一切都相形见绌。”
“宇宙是未知事物的集合,”红刃隐晦地提出,“这一直是事实。”
“也许吧,野狼连长。”圣吉列斯瞥了一眼另一位战士,“但始终如一地探寻真理,这也正是我父亲的愿望。”他对朱利尔点了点头,“告诉他们。”
圣血卫士拿出一张数据板,大声宣读其内容。“这份文件来自舰队日志。舰队后翼的哨舰报告,于西格纳斯星群指定外缘标记点外的六点三光天处,类似于黑色云团的不透明物质已经成形。这种物质已彻底笼罩了这个星系,一切方位上的远程光学观测似乎都支持该结论。”
“这是某种形式的迁移效果吗?”加兰说,“有传闻提到在灾难性的亚空间事件之后,许多星球整个落入了非物质界。这种情况是否可能发生在一整个星系上,也落在我们身上?”
一旁,梅特里库斯抚摸着下巴,否定了这个问题。“实现这一效果所需的能量可能会比银河系本身输出的全部能量还要大。如此设想并不理智。”
“这真是理性的时代吗?”红刃的回答几近呢喃。
原体缓慢摇了摇头。“我们依旧处于正常物质空间,加兰连长。我们的导航员向我们证实了这一点,尽管他们也报告说,他们失去了与面纱之外亚空间信标的一切联系。”
“天文时计(Chronometric)收到了影响。”朱利尔报告道,“我们的通讯也是。指向云团的通讯信号被反射了回来。而星语者……”他犹豫片刻,在继续说之前看了天使一眼,“伊格尼斯号上的一名星语者进行了一次穿越屏障的投射尝试。他声称被自己灵能疯狂而尖叫着的回响袭击了。”
阿兹卡隆第一次开了口,“不久之后,他就自杀了。”
拉多隆突然觉得不得不提出这个疑问,“他怎么死的?”
“他扭断了自己的脖子。”卫队指挥官说道,结束了这个话题。
圣吉列斯将双手合在身前,“我已命令一艘舰船——太阳神号(Helios)巡洋舰脱离舰队。他们正沿着我们到达西格纳斯星群的路线逆向行驶。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对这一现象进行近距离仔细检查。”
天使没有在话语中表露出什么,但拉多隆在他的原体眼中看到了担忧,并发现这种担忧也正倒映在他的每一位兄弟眼中。
“拿非利人也只会这些小伎俩了,”高阶守望者贝鲁斯磨了磨牙,扫视一圈,获得了许多兄弟的点头赞同。贝鲁斯的影像噼里啪啦地闪过一阵静电,“在梅尔基奥,我们已经看到过他们的能力。我相信我们在此处遇到的正是更多的心理游戏和幻影戏码。”他毫无笑意地咧咧嘴,露出一个阴郁而不讨人喜欢的笑容,“这就是他们喜欢干的,兄弟们。他们以超自然的力量和巫术为幌子来袭击我们!这是只对软弱和盲信之人才有用的战术。”
“我亲眼看着弗鲁斯燃烧。我们都看到了。”阿密特回击道,“那可不是幻觉。”
拉多隆同意同伴的意见,“尸骸,废墟,星球毁灭,壁垒升起。我们不能否认这些事实,兄弟们。自踏入西格纳斯星群以来,我们所见的一切都与拿非利人所使用的已知武器毫不相干。”
“与其他任何敌人也完全不通,就这个问题而言。”嘉兰补充道。
“请允许我提供一点意见?”所有的人都望向了怀言者,他的影像从黑暗之页号的舰桥上映射进来,微微跳跃,闪烁微光。原体对着克里德点点头,克里德继续说,“拉多隆连长是对的,尊敬的守望者也没有错。但你们没有考虑到这些怪物的心态。我的军团并未如你们一般有幸使这些异形泼洒鲜血,但就我所知,有关它们的信息勾勒出的是一种顽强的敌人。如果就如我们所相信的,可汗确实消灭了它们的母星,那么这些可能是它们在银河系中最后的族群。”他摊开手,“当它们的生存岌岌可危时,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它们会用出什么手段?”
阿密特的脸扭在了一起,他抻出一根手指,全息图像不稳地闪烁,“信使,是你将这个任务带给了我们。难道你知道的比你所透露的更多?”
有那么一微秒,拉多隆看到克里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然后它消失了,克里德开始摇头,“我只是提供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的观点。而更多的……我也说不好[2]。”
“真相总会揭露出来的。”圣吉列斯的话响起,让任何进一步的谈话缄默了下去,“在太阳神号执行任务的同时,我还命令赫米娅号带上一支军团战士,前往西格纳斯六号,也就是被称为霍尔斯特的星球。”
“巢都世界?”红刃说,“那是明智之举吗?”
“单舰,而非一支舰队。”阿兹卡隆插口道,“赫米娅号具有隐形能力,她能接近登陆范畴,同时被发现的概率将大大减低。”
“霍尔斯特像这星系里其他一切行星一样沉默。”原体继续说道,“但若它还完好,我们可能会了解更多关于入侵的情况。甚至可能还有幸存者。”
克里德歪歪头,“我已派出哈罗克斯连长以及我最好的两名追踪者来协助这次行动。如果霍尔斯特上还有人活着,他们会找到的。”
红刃挑了挑眉毛,“追踪者?”他怀疑地重复道。
侍僧对这隐晦的冒犯嗤了一声,“懂得狩猎的可不止野狼,连长。”
天使扫视过他们的脸庞,“与此同时,回到你们的连队,做好战斗准备。”他的脸色变得严峻,“我们面临的战斗将与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以血为证,我有这种预感。我们将经受考验,我的孩子们。”
拉多隆举起他覆着甲的铁拳,履行他身为首席连长的职责,引领大家回应。“为了巴尔与泰拉,”他喊道,声音洪亮,“为了圣吉列斯与帝皇!”
“为圣吉列斯与帝皇!”喊声在整个舰队中回荡。
风暴鸟轰鸣着从船尾发射仓内飞出,加速俯冲越过赫米娅号的惰性推进器发射口。登陆艇绕过这艘血天使巡洋舰,穿过舰船用作遮蔽的一片残骸。曾经,轨道运输码头曾犹如项链上的宝石一般镶嵌在霍尔斯特闪亮的冰封环带上,但现在它们不过只剩一堆金属碎片。残存的废墟溢出到了行星的光环上,扰乱了闪耀的星尘平面,盖住了伴生卫星。这对巡洋舰以及登陆艇来说是十分理想的伪装,使前者能够靠近,而后者能够冲刺穿越剩余的距离到达大气层。这冰雪世界上空常有碎石如雨散落,风暴鸟就在一长串这样的残骸中穿梭。若是敌方单位在监视天空,他们将无法从燃烧的碎片中分辨出这艘登陆艇。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现实情况是,要是操控德尔塔-25“血鹰”风暴鸟的驾驶侍从不像承诺的那样优秀,远在进行行星空降之前,船上的所有人就都会死于一场激情四射的碰撞。
梅洛斯从他的锁定座位上起身,打消了这个念头,并走去检查他的武器与辅助战斗装置,准备着陆。无论以哪种方式,他们都很快会到达霍尔斯特冰冷的地表。
他走过向他点点头的萨加,“准备好了吗?”
“一直如此,”另一位血天使说,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梅洛斯望去,看到萨加正望着坐在风暴鸟船尾的哈罗克斯连长和其他两名怀言者。这三名身穿花岗岩灰色铠甲的战士已全副武装——事实上,梅洛斯注意到,他们从黑暗之页号过来的时候就带上了头盔,并且在发射前简报时间与出发过程中一直都带着。哈罗克斯和他的人身体前倾,几人全都沉浸于一本小书的书页里,书通过一条精金的锁链与他们腰间小袋相连。每条链子上都有一个银色的奖章,不过梅洛斯没法看清上面印着的图案。“你觉得他们在读什么?”
萨加耸耸肩,“战斗学说,大概吧?你知道么,我问他们其中一个说我是否能看一眼,他给我展示了其中一页。我一个字都没看懂。全都是某种古老的楔形文字写成的。”
“也许是科尔奇斯的文字,”梅洛斯提道,沿着船舱走动,“也许等我们回来了,你可以让克里德读给你听。”
他从武备架上取下了他的爆弹枪,移动了一下枪栓,然后将其深深塞入臀边的皮套。在他身后,他听到通往后舱的舱门打开又关上,接着他感受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黝黑而严肃的面孔,“卡诺?”
他的战斗兄弟点头,“我决定要加入你们。”
“我不明白,”药剂师说,环视了一遍其他血天使们坐着的船舱,“我以为你必须和拉多隆一起留在旗舰上。”
“首席连长缺我一会儿也没什么大碍。”卡诺短暂一笑,但似乎是硬挤出来的,“我叫人帮了个忙。我需要……”他犹豫了,纠正了自己的用词,“我想去下面看看。”军团战士朝着星球的方向歪歪头。
“我以为我才是那个鲁莽的人,永远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而你应该是理智的,深思熟虑,满是学究气……”梅洛斯看到卡诺已经在肩膀上挂了一把爆弹枪,“我是说,你能与我并肩作战,我当然很开心,兄弟。这只是有点出乎意料。”
卡诺脸上再次露出了迟疑之色,这一次他没想着掩饰,他太了解他的老朋友了。“这次任务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确实,无可否认。”梅洛斯点点头,盯着他的战友,“现在,你为何不和我说说,占据了你脑海的究竟是什么?我想肯定不会是那个铁骷髅脑袋安内鲁斯吧?”
“守望者?不。”卡诺皱起眉,“他觉得我是一个该密切关注的目标,这是肯定的。但我已经决定尽可能地远离他了。”他靠近,低声说道,“你听说过那些死讯,对吧?”
“一个星语者,伊格尼斯号上的。”
“还有其他的。”
这让梅洛斯有些惊讶了,“还有其他的?另外的星语者?”
“没有,至少目前还没有。我想你可能也从红泪上的医疗人员那里听闻了一些消息。”他停了停,“自杀者,梅洛斯。不是军团的人,是几个船员,还有军团仆役。他们都是在……弗鲁斯那个标记出现后自杀的。”
药剂师思索着。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一些未被改造的人类可能根本无法承受长期太空旅行与战斗任务造成的精神压力。有时是自我了断,有些则是来自于不可控的情绪爆发,死亡是海军成员们生活之中令人遗憾的事件。他向卡诺重复了这一点。
“那可不会全都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八艘不同的船上,在完全相同的时刻。”
“巧合罢了。”
卡诺摇摇头,“我不相信巧合。”他再度将手搭在梅洛斯的肩膀上,“相信我,兄弟。让我听你亲口说出这句话。”
梅洛斯不由困惑地笑了起来,“我当然相信你了,你这傻瓜。我欠你一条命。这笔债为你赢得了我不变的支持,直至我步入坟墓。”
另一个战士引着他走得更远,走到了风暴鸟的中央过道,在那里,引擎的轰鸣声足以掩盖掉他们的谈话,使其不落他人之耳。“我必须和其他人说说,”卡诺说,他的眼神短暂地空茫了,“梅洛斯,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卡诺与药剂师说到了冥想室内造访自己的逼真梦境,无尽的坠落,还有那个赤红而鲜血淋漓的天使;梅洛斯什么也没说,表情平静无波。
在他们成为并肩战友的这些年来,梅洛斯见过卡诺兄弟许许多多的样貌——他曾见过卡诺在胜利时刻兴高采烈,在那死亡似乎注定来临的奋战长夜陷入最低谷。狂暴的,激怒的,快乐的,欢笑的。但他从未这样过。从未如此举棋不定过。
他花了片刻去理解前任智库的话,非常清楚这可能意味着什么。梅洛斯没有提出这可能不过是个梦境,这对卡诺会是种侮辱;他的朋友受过心灵艺术的训练,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其中的区别,“如果守望者听到这个,你可能会被撤离前线,受到谴责。”
“起码是这样,”卡诺痛苦地说,“若不是原体本人的坚持,每个与我有相同天赋的血天使可能都已经遭受了与帝国之拳那些灵能者一样的命运,从我们兄弟中被隔离出去,被关押起来。若是真按守望者说的来,我们就已经被放逐回巴尔了。”
梅洛斯叠起手臂,“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不确定。”
风暴鸟推进器的稳定震动猛然改变了,他们靴子下的甲板颤抖着。“我们正在进入霍尔斯特的大气层。”梅洛斯说道。
卡诺点头,转身,“谢谢你的忠告,兄弟。这事情暂时就你我心知肚明,好吗?”
“我发誓,”即便梅洛斯意识到这些话让自己感到多么困扰,他还是同意了。
德尔塔-25血鹰尖啸着刺穿这个巢都世界天空的外层,拖曳出炽热的电浆气体与撕裂的空气。来自轨道废墟平面的金属碎片在她周身燃烧,在接触面那不可思议的高温下原子化之前,化为了献祭般短暂的闪光。
首席飞行员,巴尼奥尔(Baniol),正被系在狭窄驾驶舱后部的飞行座椅上,用尽全身力气抵御下降带来的重力。与他背后座椅上的工程师托伦斯(Tolens)一样,巴尼奥尔也是一名军团仆役。这代表着他是受雇于舰队的一名人类辅助人员,与在风暴鸟军事舱中乘坐的生物战争兵器相比,他只是个普通人。巴尼奥尔曾经梦想过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成为一名星际战士;但这梦想许久之前就湮灭了,消逝于现实冰冷的光芒中。他被认为太过软弱。太过人性化了。
而最近,巴尼奥尔的梦境已变成了他再也不想造访的地方。飞行员已经能够掩盖他用来保持清醒的刺激物所导致的反应,至少一开始是这样。但现在他担心其他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巴尼奥尔害怕军团战士能从他身上嗅出来。
事实上,他很多时候都很害怕。特别是在那些梦境开始渗入他清醒的生活之后。
巴尼奥尔犯了一个错误,他透过驾驶舵上方厚厚的舱玻璃向外看去,看向风暴鸟机首与前翼上噼里啪啦闪烁着的那些混乱等离子火花——他看到那排出的烈焰之中,有东西在盯着他,知道他名字的东西,撕开他的东西。
“嘿!”托伦斯对巴尼奥尔喊道,他叫喊的方式明显表示他已这么做了有一段时间,“注意分离!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们正在偏离滑行轨道。”军官没有给出任何反应,托伦斯大声咒骂着解开了他的束缚带,从他座位上转过身来,“巴尼奥尔!你在后头睡着了吗?”
巴尼奥尔心里有根弦啪地断开了。他从控制台上急转过身,瞪着工程师,脸色苍白,汗流浃背,甚至将托伦斯吓得一缩:“你看到它们了,你有没有看到?那些脸!那些火中的脸!”他的手指戳在窗上,“看!你看!”
托伦斯微微转身,十分迷惑,“你在说些什——”
“你能看到它们!”巴尼奥尔爆发出了一股突如其来不知来由的力量,他陡然摆脱了束缚带,揪住了托伦斯的后脖颈。他拉扯着失去平衡的托伦斯,将他的脸砸向了第一个掌舵机仆边上的座舱盖。“看!”他叫喊,“你看到它们了!”
骨头碎裂,鲜血喷涌。工程师软了下去,瘫倒在了控制台上,眼珠陷进了脑袋里头。
飞行员呜咽着,猛击着自己的脑袋,恐慌在他心里翻腾。这本不该发生的。他眨着泪眼,盯着霍尔斯特那越来越近的结冰表面。人工建筑——巨大的生态建筑(arcology)塔楼与切进冻土的宏伟工程——在不变的暴风雪中清晰可见。
他犯下了可怕的错误,如今这错误已孵化为谋杀。他不能让军团战士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回不去了。为时已晚,永远也回不去了。他必须确保没人能发现这事。
在舱外,火焰尖叫着咯咯大笑,看着巴尼奥尔机械地拔出了他的副手枪,瞄准了机仆的后脑勺。
这声音清晰而明显,来自于一只小口径激光手枪,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东西了。枪击爆裂的闷响让梅洛斯转过头来。
“我也听到了,”萨加开口,从武备架边上抬起头看着他。萨加还想说些什么,但梅洛斯没有听到。突然,风暴鸟的机头朝下,降落艇进入了死亡俯冲,翻滚着脱离了航线。在梅洛斯能稳住自己之前,他就被抛离了甲板,与船上其他一切没有被捆住的物件一样,沿着船舱被抛入了一团混乱当中。
他护住脑袋,沿着走道撞了下去,直到最终摔在了舱尾的一堆货舱上停了下来。梅洛斯挣扎着重新站起来,才意识到他的坠落是被其中一个怀言者止住的。是他们的指挥官,哈罗克斯,已经恢复过来,正探手前往通向飞行甲板的舱门。
他们头顶响起了更多激光枪射击的噼啪声,零散而随机。
“连长……”梅洛斯开口,“等等。”
哈罗克斯没有理会他,艰难地拖着身子前进,每一步都在对抗着重力加速度。怀言者敲击了舱口控制器,椭圆形的舱门弹了开来。梅洛斯皱眉,抓着扶手,跟着哈罗克斯走了过去。
连长宽大的肩膀和脑袋几乎还没来得及进入驾驶舱,激光枪便找上了他。飞行员疯狂地射击,连续的黄色脉冲光芒射进了哈罗克斯的肩甲、胸甲和头盔。激光手枪并非是标准的战场兵器,更多不过是用来个人防护的副武器,只有幸运地击中了战士头盔眼睛镜片的射击才会对他产生威胁。手枪的射击在他的陶钢装甲外层划出了灼烧的凹痕,但并未穿透装甲。
哈罗克斯向前冲去,他黑色庞大的身躯占满了飞行甲板。梅洛斯跟在他身后,及时看到怀言者从仆役的手中一击把枪拍掉——伴随着喀嚓骨骼碎裂的声响——这一击的力量大到足够将男人从舱盖底下打地弹了出来,回到哈罗克斯预备好的掌握之中。
“这是什么情况?”怀言者的声音从他作怒视状的呼吸格栅后传来,铿锵有力,令人生畏。
梅洛斯在顷刻之间便扫视现场,他超人类的思维快速反应,筛选出了甲板上死去的飞行工程师、被打死的机仆、还有风暴鸟警报系统的高亢警告。他看到自动飞行控制仪已成一堆残骸,推进调节阀与远距离通讯单元也是一样。
“这是……自杀,”他说。这词语压在他胸膛,像冲击的余波。
“那些脸,那些脸!”仆役的双眼鼓起,脖颈上的肌肉如钢索一样紧绷,他猛击着哈罗克斯的头盔,抓挠着玉石般颜色的镜片。他徒劳地试图解开连长的头盔,不顾一切地拉扯着颈环的锁扣,“我看到了那些脸,你也必须看到他们,脸!火焰!鲜血!那脸,那是——”
男人的话语在一声湿润的脆响之中结束了,哈罗克斯捏碎了他的气管,将尸体扔在一旁。怀言者上前一步,透过舱盖向外凝视着极速接近的地面。细长的冰山尖峰从风暴鸟羽翼尖端一闪而过。“血天使,”他说,没有看向梅洛斯,“你能驾驶这艘飞船吗?”
梅洛斯推开他走向辅助飞行控制器,“在你不假思索的杀掉那个仆役之前你就该考虑到这个问题。”他面无表情地坐进了椅子里,握住了控制器。它们在他覆甲的手中显得很小,像是给小孩做的东西握在了成人的手里。“我想我们会找到答案的。告诉其他人绑好自己。我们没有第二次尝试的机会。”
每一个阿斯塔特军团都为他们的战士提供了催眠(hyponogogic)[3]训练项目,让他们对载具操作有了基本的了解。军团战士被灌输了如何驾驶地面载具以及如滑翔机、高速炮艇、喷气摩托之类普通飞行单位的知识——但驾驶风暴鸟正是这种课程的极限了。
梅洛斯允许自己暂时忘掉药剂师的身份,将自己的反应拱手交给深埋在脑海深处根深蒂固的肌肉记忆。他记得如何驾驶风暴鸟,以一种十分久远的方式,其清晰程度就如一个人哼唱出并未刻意记忆的过耳旋律。
没时间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操作了,风暴鸟的左翼削掉了一座蓝白色冰峰的尖顶,炸开一团白雪与冰霜,将降落艇推离了原本的方向。霍尔斯特主星的巢都在舰船下方延展开巨大的混凝土结构,一打狭长的三角形塔楼围绕着一座巨型椎体,成百上千的空中高架与轨道线路在每一层面纵横交错。巢都的尖塔从位于多个多通路高架交界口的低矮、平整框架型穹顶上升起,在这个高度上,视野中没有任何接近于着陆场的东西,而由于控制器的损坏,风暴鸟的标准垂直着陆模式有极大可能无法正常操作。
舰船在冰封的空气中滑行,在塔楼之间强劲的横风中偏移,梅洛斯从机身底部伸出了着陆滑板。
在正常情况下,霍尔斯特的高速路与建筑群都会受到力场保护,使其不受这冰冷星球的致命天气影响。那些无形的屏障会挡开雪花,切断寒风的利齿,但从路上那几乎完全一致的灰白色光泽可以看出,系统已久不运转了。数米厚的冰雪下凸起来自冰矿的停滞货车,被遗弃在原地彻底冻结。
梅洛斯在公用通讯频道上喊出一声警告,启动了反向推进器。但驾驶舱的损坏程度实在太严重了。
风暴鸟德尔塔-25血鹰从朦胧的天空中向着高速路坠落,她猩红的机身仍在因轨道降落产生的热量嘶嘶作响。她降落地很糟糕,直直撞进了一个大雪堆、以及隐藏在下的障碍物,抛飞起道道寒冰。金属被切断、撕去;左翼皱在了一起,船体往一边扭曲。降落艇陷入失控的滑行,在冰霜覆盖的道路上又滑行了一公里,速度才最终消失殆尽。
船体外壳嘎吱作响,呻吟着,一缕缕蒸汽喷向空中,立刻凝结成了新的金属冰淞片片落下。
戈多芬(Godolfan)舰长在指挥椅上向前倾身,视线越过舰桥,瞪着太阳神号船首之外的景象,就像他能恐吓它以得到一个答案似的。他揉了揉刮得一干二净的下巴,“这真是太离谱了,”他说,他的伊尼格曼(Enigman)口音使这句陈述带上了学究的色彩。
随着巡洋舰逐步缩短与围绕西格纳斯星群的黑暗帷幕之间的距离,戈多芬舰桥上的气氛变得越加沉默。缓缓的,他的手下陷入寂静,往日专业的专注精神让位给了其他什么东西。不是恐惧,他拒绝这么称呼它。敬畏,也许吧。
目光很难从那深不可测的黑色雾墙上挪开,而看着它,你很难不觉得这宇宙里有什么东西出了大问题。戈多芬在帝国武装部队里服役了六十年,这经历带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奇怪屏障彻彻底底的异常以一种他难以表述的方式影响了他。
按理说,它不该如此令人不安的。它只是一片黑暗。无非是一些奇怪的星际现象,由人类之敌召唤出来的某种巨大的空间盲点;确实麻烦,甚至说难以对付,但没什么能阻碍一个人的坚定意志。
“到系内边界的距离还有多远?”这个问题来自于雷兹诺(Reznor)连长,164连的代理指挥官。魁梧的军团战士立在射击龛室边上,黑色的长发勾勒出了鹰隼似的脸庞。雷兹诺是登上太阳神号的五十名血天使中的一员,奉原体之命调查并回报船员们称之为面纱的现象的具体情况。
答案并未立刻被给出,戈多芬瞪着他的传令官,“回答他,德昆(Dequen)中尉!”
年轻的女人以愈演愈烈的焦虑操作着控制台,“大人,要是我能回答就好了……”
戈多芬的脸扭成一团,从椅子上起身,径直穿过房间。舰长生于伊尼格曼的轨道层,他有着在低重力环境下生长而特有的、瘦长而飘摇的步态。“给我解释一下,”他命令,越过德昆,深深盯着显示她感应器读数的全息屏。
“大人,我无法回答,因为鸟卜仪无法定位,”她指着显示屏上一格杂乱无章的乱码,“有一刻,我得到了一个空读数,几乎就像感应器中断了似的。然后扫描信息又像是被反射回来了,相位不同步。在其他时候,我检测到了与任何记录都不匹配的能量结构……”她皱起眉,“现在我又得到返回的数据,显示那里存在有机物。”
“有机物?”戈多芬难以置信地重复。
“是的,大人,”德昆说道。
舰长转身,“我们必须更接近,雷兹诺连长。这些现象可能是屏障制造出的假象。”他回头看了一眼主视窗。
黑色的雾气在真空翻腾,其运动与形状与任何星云或者尘埃云团都毫不相似。这面纱以一种让人相信它是有意识的方式移动着,它的卷须像是好奇孩童的手指一样,犹豫地探向太阳神号,又在接触之前偷偷缩了回去。
“最好的估计,”德昆提出,“十公里,正在接近。”
“舵手,”舰长命令道,“停下,保持距离。”导航台前的军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但云层的运动并未远去。“我说保持距离!”戈多芬呵斥道。
“是现象在运动,而非船。”雷兹诺说。
戈多芬瞪着那团黑云,恼怒之情油然而生。他是一个理性、冷淡而客观的人,他不喜欢任何违背他定义意图的东西。
面纱的最外层之后,有形状在变换。那些幽灵般的轮廓过于规律,不可能是宇宙尘埃或是辐射能量。舰长的目光捕捉到了无数眼睛、血盆大口,满是獠牙与利齿的巨脸——黑压压的一整片,都在朝着他狞笑。

[1]:He could have gambled a primarch’s ransom in gold against the certainty that the captain of the Fifth Company would give voice before all others:这句话我实在不是很确定啥样的表述才是正确的,赌上啥?赎金这个概念好像不太适用于原体_(:з」∠)_只能先放一下,等待一个好心大佬的解释了
*感谢Svartr大佬以及E佬的建议!
[2]:I can't say:这里克里德这句话应该是双关的,一方面是“我不太清楚”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正是“我不能说”
[3]:hyponogogic:催眠灌输记忆的这个专有词不是很确定有没有惯用的译名……
本章很长,大概还有大约六七千字,一篇专栏肯定放不下了,所以断个章……绝对不是我在圣吉列斯节之前写不完!→断更很久的up迅速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