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

那位先生，他双手撑起下巴，他面前是一套桃花心木桌椅。我们坐在对方的对面，我们面前都有一杯热茶，透过升腾的水汽，我找寻确认着他的双眼。 “我——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声音弱小，击破不了那层分隔我们的雾气。我试图从他的目光中找到些什么，感受到的只有僵硬的自然，以及危险的微笑。我感到有些不自在，转而打量起这片空间：知名的不知名的绿植坚韧地纠缠在一起，巧合地构造出这片静默的乐土。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我的注意力重新返回那位先生身上。 “没有答案，只有过程。”没有丝毫的准备，我清晰地听到他说的话。我感觉不明所以，我不明所以地来到这里，我不明所以地得到他向我发出的观赏繁华的邀请——尽管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能到哪里去呢？唯一可能得到信息的人就在我的面前，可我没有能力让他告诉我一切，他只提供给我有限的选择。 我放弃了思考，我决定随他所愿。几乎就在我产生这个想法的同时，那位先生放下了他的神秘。他起身转到我的侧身，“请您跟随我度过这段旅程。”他似乎成为我的管家，请我移步前往他设计好的行程。 我想要找寻空间的出口，却发现它就在我的身后。我一边懊悔着自己没有仔细的观察身后，一边伸手握住门把手——那是一种惊吓的体验——把手的触感从水渐变为沙，转而成为磐岩。 我没来的及放下这份惊吓，就被眼前的风景吸引。 没有人可以想象这番景象：青云托楼阁，红金鸣繁盛。重重叠叠飞檐望，轩宇亭榭饰流彩。整座城市就是时间尽头的乐团，色彩与几何的冲击就像音符掀起的海浪，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我心中贫瘠单调的海岸。 我想象着自己漫步其中，幻想着自己成为完美中一点的希望。我感觉自己应该拥有这一切，却突然产生了由心而发的恐惧，我不敢涉足，我一定会成为完美中的唯一瑕疵。我望向身后，那位先生已经伫立在我的身后。他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感受的真实，他沉默地走到我的前边，他引领着我，划开繁华的一角，我随即跟着跨入他创造的波纹。 踏在荡漾的波纹上，我感觉自己不再渺小，我的脚步同样生发出更多的波纹，我感觉很有趣，我感觉自己也在创造。繁华是时间终端的极致，我在波纹中行走，就是两个时间。 “我相信您一定能够收获繁华的体验，在这繁华。”我感觉他欣赏我的人格，我从未如此欢愉与轻松。我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我追逐着我对于时间尽头的梦想。 我偶然间回顾我的旅程，我的创造没有留下哪怕一瞬的记忆，就像世纪演奏中琴弦崩断，我的意识瞬间回归了身体。我身处其中，再也无法驻足观望；我惊慌失措，再也无法追逐想象。目及皆画，此刻却成为威胁，我被绚丽裹挟，只感到头晕目眩。 繁华进入了第二阶段，我听到的不再是波澜史诗，而是缠延不绝的弦音，是此起彼伏的蜂群。它们并不像海浪般压迫，却给了我更甚于它的摧残。 我几近崩溃，眼看那位先生已经离我很远，我害怕再失去这最后可以触碰的真实，我连滚带爬地追逐，我放弃了自己唯一的机遇，只想牢牢抓住眼前的真实。 “没有结果，只有过程。”他没有转身，他仍然没有告诉我任何的信息，我顾不得思考，我只是追逐着他的脚步，我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我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只剩下了最后的呼吸。 那位先生带我走进繁华的一隅，我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再次呼吸。我跪在光亮得可以做镜子的地板上，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狼狈不堪，我满心欢喜，我庆幸自己格格不入。我终于不属于繁华，我终于回归了自己。 我忽然想起那位先生，我仰头找寻，他离我不远，似乎从来不反感这份荒诞。他拍了拍手，繁华刹那熄灭，但我依旧看到眼前的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依旧欢声笑语，他们依旧纵享美妙。那位先生从未如此真实，我盯着他，声音逐渐从我耳边消逝，人群逐渐从我眼前消失，维持我身体的物质猛然破碎。我坠落到繁华的外围。 我看到人，很多人，他们经过我的身边，我不敢抬头与他们迎面，我惊恐于他们空洞的脚步，我惊吓于他们的陶醉倾心。 他们缓慢地向着繁华靠近。 繁华休止，我的耳边只留下袅袅余音。 “只有结果，没有过程。” 我惊喜地发现那位先生就在我的身边。我转过身，门就在我的后面，没有犹豫，我旋转把手，缓缓闭上双眼，我享受着把手的变换，我沉默着迈入门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