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评论:梅特林克与《青鸟》
PART 1
到未知的世界
就正如象征主义被认为是古典与现代的分水岭一般,梅特林克作为象征主义戏剧的代表人物,也表现出许多由古典向现代过渡时期特有的矛盾与多重性。
不同于有直观表现力的绘画以及变幻多样的诗体,20世纪初的戏剧还是离不开叙事这一主要目的,因而那些神秘主义之论和虚无缥缈的理念与信仰则被注入梅特林克重编的童话故事之中。而《青鸟》既承载了象征主义的神秘,亦因童话剧的题材而有梦幻的叙事与美好的愿景。
但在童话、戏剧、象征主义流派三者碰撞之下,《青鸟》呈现出一种复杂性:它既沾染了童话的天真梦幻与美好,但又褪下过往民间故事中凶猛的一面,“民间之血”看似让位于宗教观念而缺席,象征意象也从而被灌入神秘主义的思想。如此一来,民间童话与宗教概念在《青鸟》中纠缠不清,也进而影响了剧作的整体氛围。但另一方面,20世纪的梅特林克既非民间口述者,更不是正统的宗教信徒,其笔下的象征意象不是指向二者,而是指向他的不可知论世界之中。

PART 2
到宗教的世界
梅特林克成长于比利时的一个宗教小镇中,“那里萦绕着中世纪的隐秘和静谧的田园魅力,历史遗迹随处可见,最虔诚的天主教信仰也在这里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 梅特林克从小便接受传统天主教学院的教育,但实际上他并不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主教信徒,他秉持唯心主义、不可知论与自然神论。而自然神论反对蒙昧主义,否定迷信和各种违反自然规定的奇观,这多少也能解释为何其童话剧中缺少那些野蛮且反逻辑的民间色彩。
然而,其幼年时接触的天主教著作与宗教思想始终还是对后来的神秘主义世界观有一定影响,也丰富了其笔下的象征主义文学世界。于此,剧中人物苦苦追寻的青鸟不仅仅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世幸福,同时亦是一种盘旋在世界上空的、那个不可知的神所掌握的最大的“真理”,因而代表真理的青鸟不可永久在握,抓住后很快就会流失。
象征主义流派多少也是对后启蒙时代的反思:启蒙运动开始,自然科学便占据了社会的主导地位,宗教根基也被不断动摇,在“上帝已死”的西方文明中人们习惯于相信用理性即可把握世界。尽管自然科学的发达,生物遗传学与心理学在19世纪有很大的进展帮助人类认识自己,但始终过于昌盛的理性与科学还是会导致某些非理性之物的溢出。

PART 3
到象征的世界
虽然梅特林克的创作并非是完全的基督教复魅,毕竟其本人不是虔诚的宗教追随者,天主教的思想在他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暗影,《圣经》的情节与思想荫蔽着其笔下的角色中。因而《青鸟》中的部分人物能够从基督教典中找到原型,就如:水与火是和宗教有关的神启意象,水代表了洗秽而火象征的是历炼。 但是水和火在推动情节发展上的作用相当微弱,仅有偶有的几句台词,被排除在故事主线之外,某种意义上是缺席的。
光明在剧中有更明显的作用,但还是处于次等的塑造地位,更多像是一个被强调功能性的角色。这是因为宗教的影子在梅特林克心中一直无法抹掉,但终究不是他一心信仰之物。不管是童话还是宗教也好,皆非本剧的重点,梅特林克汲取了童话中的梦幻美好以及宗教的神秘主义,作为创作《青鸟》的佐料,使得整体氛围变得更加朦胧不清和扑朔迷离(而且童话与宗教分别代表着民间与官方两种不同的书写方式,实际上也对20世纪知识分子的创作有一定影响)。
实际上,梅特林克依旧是站在现代精英的非宗教立场上,尝试用个人的神秘主义世界观来对后启蒙时代做出反思,探寻人的本质究竟为何,而这种本真和隐藏在生活暗处的真理是科技所无法触及的。“沿袭宗教的用语,将这种‘本质’称为‘灵魂’,实际上乃是在反宗教的背景下为‘灵魂’寻找新的内涵,为个体的存在寻找新的基础”。
因而此剧中才会出现其他童话中并没有的梦境与“灵魂出窍”的设置:第一场中,在仙姑的引导下,火魂、水魂、奶魂纷纷出场。“在基督教中,人分为肉体与灵魂,前者是享受现实幸福的部分,后者虽然当肉体存活时亦在肉体之中,但要到肉体死后才真正获得独立,因而对灵魂的讨论多半是和死后的世界联系在一起。”
实际上,梅特林克在《青鸟》中也并没有刻意提及过多有关死亡的命题,也正如他在创作后期的思想也不再局限于早年时期的悲观宿命论和过于虚无的不可知论。在《青鸟》的创作阶段,梅特林克有朝着乐观主义和现实转向的倾向,而本剧的结尾也不再是悲惨阴暗的色彩。而此时,梅特林克的不可知论也抹上了一丝明媚的光辉,《青鸟》着重表现超越感觉的灵魂世界中的美好,而反面势力(黑夜、猫、大幸福等)都是缺少行动力和个人意志的,而象征真理的青鸟也是可以被触碰和获得的,甚至有可能被带回到现实世界中,尽管青鸟在现实世界中很快就逃匿了。大概也是梅特林克的不可知论世界观稍微乐观积极的一面吧,可以在一个象征隐喻的世界中找到真理,也给现实的世界带来一些慰藉与希望。
象征突出使得意象背后的哲思被放大,但是情节和人物却是为概念和作家的哲思服务,使得整体叙事性减弱和戏剧效果也不强。可还是不得不承认,童话故事和宗教原型也确实是象征主义很好的载体。梅特林克把象征主义放置于戏剧中强调,也是对20世纪初欧洲戏剧舞台的丰富与大胆创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