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追风
追风
郭小杰
九月开学，刘小项是一名初三的学生，他和其他人一样迎着早晨七点半的朝阳进入校园，喧闹的校门口一派活泼的气息，每个小贩的车前总是围着三五个学生着急又眼馋的等待，途经学校的街道，两旁的树木是特有的梧桐树，金黄的树叶随着微风卷落，落在刘小项的手上，记得有人曾经说过，将自己的愿望写在叶子上，然后置入自然随风飘摇，当树叶化作泥土之时，愿望就会实现。
走进校园左侧不远处是田径运动场，不少晨练的人已经开始跑步了。
每当经过这里刘小项胸口总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压迫，呼吸急促仿佛快要停止，耳边莫名其妙的响起唏嘘和嘲笑，恐惧和紧张迫使他快步离开，直到踏入教室他才安心下来。
晨读之声朗朗上口，“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选自我爱这土地）
刘小项坐在靠近窗口的最后一排（主角位）望着外面的世界，回想起自己参加的第一次初中运动会，信心满满的他报名了110米跨栏，他被寄予厚望因为他小学时就是短跑名将，到了初中更要拿下冠军，决赛场上这是备受关注的项目，被安排到了压轴出场，学校老师领导也亲自观赛。
8位短跑运动员分列并行准备起跑，刘小项更是处在最显眼的黄金第四道，“各就各位！预备——！”啪！枪声响起，8人闻声而起，连观众还在反应之时，刘小项已经一马当先跨过第一栏将众人甩在身后，调整步伐急速跨过第二栏，就在第三栏刘小项一脚落空人仰马翻，整个人向前翻滚好几轮才停下，只见他双手捂着脚踝，痛苦的看着天空，周围的唏嘘和嘲笑声铺天盖地而来。
天才少年就此陨落，住院回校后，那段时间他腿上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上学，获得了一个戏称“瘸子”，他从此就烙下了心里阴影，每当看到田径场深红的橡胶跑道，深深的恐惧就油然而生，大脑一顿眩晕仿佛立马就要从高处坠落。
在那之后，刘小项没有参加任何户外运动。
体育课请假，起初是因为真的腿脚不便，行动受阻，但伤病完全恢复后，他依然躲在教室中逃避，老师其实能体会到他的感受，在这件事上没有多说，但是现在到了初三，马上就要面临体育中考，体育老师的责任一下子重了许多。
平时那些不爱运动的人被动员起来，练习800米和1000米长跑，刘小项无法克服心里障碍，被班主任和体育老师约谈。
放学后，刘小项留在教室里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同学离开，“刘小项，磨蹭什么呢？三国杀走起！”
“今天有点事，你们先去玩，不用等我了！”
“你小子怎么回事？皱着眉头有秘密？”
“没有。”
“好好，我们先去了，拜拜！”
“拜拜！”
安静的教室里只剩刘小项一人，夕阳从窗边洒落在地面，他的内心无比的挣扎，班主任的话在脑海闪回，体育中考如果不过关他就无法考上高中。
这一刻他必须对面自己的痛点，必须站在那个跌倒的地方，必须奔跑起来。
想到此处当年留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尝试着站起来，不是真实的痛感，而是内心遗留的痛苦。天色渐暗，校园里的师生零零散散离校，刘小项走上了空无一人的田径场。
‘这就是那个短跑名将吗？哈哈哈！怎么摔了？’
‘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怎么和一个废物一样？’
‘这也能摔？装的吗？是怕输吗？’
‘要是这样，我上我也行。’
‘就这？就这？……’
……
无数人的议论声又刘小项的大脑响起，偌大的跑道上没有他的半点容身之处，周围令人厌恶的笑声让他无地自容。
即使他现在已经鼓起巨大的勇气站在无人的跑道上，但不由自主的恐惧让他迈不开第一步，腿部不断颤抖，呼吸加快急促，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上。
学习委员小美离校路过，看见有同学倒在田径场上，立马跑了过去，扶起同学，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倒出热气腾腾的开水喂给他喝，恢复神智的刘小项冷静下来，对着小美道谢，又自嘲自己无能。
小美善解人意、热情大方而且助人为乐，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她不断开导对方并且决定明天大课间带着刘小项走出教室练习1000米，天色不早两人各种回家。
到了第二天大课间，小美邀请刘小项去田径场，一起打三国杀的几个哥们听说了，也一起凑热闹，把他拉拉扯扯的带到教学楼下，这是刘小项为数不多来到户外运动，操场上有着不少人，打篮球的，踢足球的，跑步的，晒太阳的，玩耍的。
一个人走上跑道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他不断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要害怕，不要怕跌倒，即使跌倒也要爬起来。
忽然几个人不请自来，他们似乎瞧见了新奇玩意，凑了过来，“哎呦！这…这不是那个‘瘸子’吗？”
立马下一个人接话：“天才名将，今天是来练习摔倒吗？哈哈哈！”
又一人接话向着四周大声喊道：“快来看啊！当年那个‘瘸子’重回跑道啦！”
此话一出几个哥们咬着牙站了出来，“干什么呢？找打是吧！”
对面的人嘲讽：“来来来！你敢打吗？”
几个哥们撸起校服就要动手：“谁怕谁？”
火花碰撞一触即发，刘小项站在原地盯着跑道上白色的线，很多人走了过来看热闹，他闭上眼睛，将一切排除，只要踏出第一步，一步就算成功。可是此时的双脚如同陷入泥潭，寸步难行，整个人身旁是一片黑暗。
老师看到这样的场景马上赶了过来，把人群遣散，刘小项等人跟着老师来到办公室，学习委员小美向老师说明情况，毕竟犯错的不是自己班上的人，只是嘱咐刘小项等人不要遇到事就冲动，要冷静处理。几个哥们挠着头不好意思，表示以后绝对不冲动。
虽然不像那几个挑起争端人被学校处罚，但是写检讨还是跑不了。
傍晚留学在办公室写完检讨，急急忙忙的交给老师，时间不早了，三国杀是打不了。老师关心道，天黑回家注意安全。
刘小项饿着肚子，爬上小区楼道的楼梯，累得气喘吁吁，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吃饭，突然听见房间里传来父亲和母亲的吵架声，隔着门只听见‘日子过不下去’、‘离婚’、‘外面的女人’等等。
吵闹中夹杂着东西破碎的声音，刘小项缩在门前不敢开门，眼中的泪水刷的一下流了出来，背着书包无力的坐在台阶上，连忙用衣袖擦拭眼睛和鼻子。
声音渐渐停下，门开了，一个男人摔门而出，口中骂道：“真他吗晦气！”
他一脚踢开面前的少年，“滚开！碍道的瘸子！”
少年被逼到墙边，害怕惊恐。
“我不是瘸子！”这一刻他鼓起勇气。
所有人都可以说他‘瘸子’，唯独面前这个男人不行。
这是刘小项第一次反驳，也是最后一次，看着男人走下楼道，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刘母眼睛红肿明明已经以泪洗面，却对着儿子说：“小项别哭，你看妈妈都没有哭，咱男孩子要坚强。”
走进门，屋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玻璃渣满地都是，两人开始打扫房间，那一天后刘小项没有去学校，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
老师打来电话询问，刘母说家中有事给刘小项请几天假。老师听出了语气不对，立马将事情告诉和刘小项关系好的几个人，周末小美提着一袋水果，身后跟着几个哥们，拜访。
敲门声响起，刘母开门，小美有礼貌打招呼：“阿姨好！我们是刘小项的同学，来看望他的！”
“阿姨好！我们又来了！”几个哥们手里拿着一盒桌游卡片，看来不是第一次来刘小项家里。
“快请进！”
漆黑的空间里一束光照了进来，下一刻将整个‘世界’照亮，小美拉开窗帘，哥们几个和刘小项勾肩搭背问长问短，之后二话不说拿出三国杀开战。‘铁索连环’、‘草船借箭’、‘南蛮入侵’、‘诸葛连弩’……
周末下午的阳光总是很暖，仿佛这是刻在脑海中的画面。小美和刘母坐在客厅聊着女人之间的话题，男孩子们聚在卧室打游戏互相抄作业。
每当阳光退却之时，意味告别之时，也意味着新的天一即将开始。
“再见！”
“阿姨放心好了，明天他要是还不去学校，我们就把他扛着去。”
“再见！下次再来玩！”
新的一天，一个新的开始，有些羁绊是斩不断的，他们之间相互扶持，互相促进，每个人总有遇到挫折的时候，伙伴就是最坚实的后盾。
那个少年重新站在了跑道上，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他的身上，每个人心中都带着不同的疑问看着他。
闪回一切过往的记忆，在刘小项的思绪拼凑出一幅画卷，宛如悲伤的小调歌曲不断凄凉回荡，一缕光照亮，曲调变得悠扬变得激昂。
刘小项坚定的盯着前方，当站上跑道迈开步子的那一刻，虽然他的身体还没有跑起来，但是他的心灵已经获得解脱，没有什么能束缚他了，这是才是真正的奔跑。
脚下迟缓的步伐，然后不断加快，人群中惊呼，有个人乘着混乱伸出一只脚作祟，将刚刚启动的刘小项绊倒，那几个哥们立马冲过将那人按倒在地。
他咬着牙爬起来，重新开始，随着整个身体惯性和腿部力量的加速度，步伐加快，向前的力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追寻疾风吧！刘小项！”
“那个‘瘸子’居然跑起来了？”
“冲啊！你能行！”
向前奔跑，一直向前奔跑，脸颊划破迎面而来的强风，“噢！”这是久违的感觉！自己的呼吸，手脚的律动，他体会到了自己的生命，这是一种生命的活力，一种充满希望的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