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Leviathan)第十七章
神池，萨拉米斯巢都
萨姆省
雷基姆
“他们躲在高炉里。”沃拉德中士把一副望远镜递给卡尔波娃上尉。“要我说，他们应该体面地出来，让我们开枪打死他们。”
他们在萨拉米斯巢都的深处。这里的空气令人作呕，甚至比巢都的其他地方还要糟糕。空气中的毒性是如此之强，卡尔波娃甚至戴着呼吸器也能品尝到它。她的肺部疼痛，头晕目眩。这个地方看起来像地狱,如果周围的建筑曾经有过任何逻辑，那也早已不复存在了。看起来就像一个喝醉酒的神把工厂聚集在一起，然后一脚踩下去，形成了酸液、粪便、炉渣和液态金属的混合浆液。卡尔波娃厌恶地撇起了嘴唇,她出生在这样一个地狱般的地方，这给她带来了不愉快的回忆。她把这些无力和恐惧的记忆从脑海赶了出去,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水坑里的害虫了,她利用自己的愤怒开创了自己的事业,她的职业生涯绝不会在这里,在没膝深的化学污水中结束。
在她的周围，有12个小队的士兵站在污水里，但没有一个是可以直接看见。他们都蹲下等待她的信号。只有沃拉德中士骄傲地站着，一只溅满污物的靴子踩在一根排水管上，一只胳膊下夹着一根手杖，双手放在背后。
“根据我们从马路上捞出来的那位绅士说，他们可能更像是一种宗教崇拜，而不是普通的巢都帮派。而且他们似乎与任何分离主义派别都没有牵连,他们给自己起了一个稀奇古怪的绰号,叫什么血腥黎明兄弟会之类的。情报员的印象是，——在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前他们就已经行动了很长时间”
突然有人从高炉里开了一枪,子弹险些击中沃拉德的头部，他不得不暂停高谈阔论。但随后他继续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有宗教信仰的人很乏味，不是吗?”他举起一只象征警告的手势。“很明显，我是说异教徒。上尉你知道我有多虔诚的,事实上，有很多次我……”
卡尔波娃不再听了,她已经发展出一种很有用的能力，可以屏蔽掉他所说的大部分内容，只在他说一些真正重要的事情时才会回过头来。她很欣赏他，但他此时完全是纸上谈兵。她通过望远镜调整了倍率,扫描了一下高炉,一个敌人也看不见。她不能怪他们的不识趣,也许这里的巢都人渣没有认出她的士兵垫肩上的卡迪安的标志，但他们会认出他们屠杀巢都地下帮派的高超技巧,他们必须看到帝皇的审判即将下达。
她说“一定要干净利落,我不在乎他们是叛乱分子、邪教狂热分子还是小偷。我要他们尽快被处理掉。”她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缩小了镜头，把整个高炉都包含了进去。它看起来像起重机或井架的底部，但建造规模巨大——这是一个由大梁和支撑柱组成的高塔，直入云雾中，看起来只要用力一推，它就会倒塌。
沃拉德点点头，从腋下拿出手杖，用它在成堆的铁锈和破碎的岩石混凝土中指了指位置。“自动炮,两人一组，准备取出主要支架,只需要几次射击就足够了。“他指了指那些藏在视线之外的小队，他们手里拿着一排令人印象深刻的激光枪、喷火器和榴弹发射器。“当屋顶塌下来砸在他们头上时，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们的灭亡。”他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不过，我确实在想……在我们下达命令之前，我是否应该给这些罪犯一个忏悔的机会?也许这样会更好一些，”他挥了挥手杖，“我的意思是，在人们面前展现出一点仁慈。”
“仁慈?她盯着他。
“我只是想说，嗯，即使是杀人犯也能在临终前请求原谅。”
她仔细打量着他，隐约感觉到一种危险的预感。沃拉德总是很会夸张作秀,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一个优秀的士兵，为了避免关于对待优秀人才不公的闲话产生，她几年前就会把他降职。但这次似乎不同。他看起来真的很关心那些已经证明自己是杀人犯和渣滓的人的灵魂。面对他们即将死去的事实，他显得很不自在。他们一起战斗了几十年，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犹豫。她摇了摇头。“赶紧发出这个该死的射击命令，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粪坑了。”
他笑了，但笑得又脆弱又勉强。“当然可以，上尉。”然后他又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好像希望有人能来帮助他。
卡尔波娃正要亲自下达命令，但这时他似乎恢复了正常。他摇了摇头，又尴尬地笑了起来，对着衣领上的耳机下达命令。
自枪炮开火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梁弯折，托架被射击打断,高炉开始坍塌。正如卡尔波娃所预料的那样，通过炮手们精准地射击。高炉并不是倾斜倒塌，而是结构本身折叠起来，像手风琴一样，在自己的内部坍塌。随着一阵灰尘、噪音和烟雾的爆炸，整座塔都塌了。最初的坍塌之后是一波下沉，因为矿渣和碎石从周围的储存库中涌了下来。这样过了几分钟后，终于尘埃落定了。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地下巢都的化学雾和钷烟雾仍然浓重地弥漫在空气中，唯一的照明来自远处某处闪烁的弧光灯，营造出一种无声闪电的错觉。
“女士们，先生们，”沃拉德中士通过对讲机频道对所有班组的人说。“船沉了,老鼠很快就要上岸了。”
随之而来的是诡异的寂静，只有碎石和大梁的呻吟声打破了寂静。
“在那儿，”卡尔波娃说，她透过望远镜看到了什么东西。“有人在挖出一路。我很惊讶他们还能……”她的话音越来越小。“别开枪，“那是什么?”她转向沃拉德，把望远镜递给他。
“有趣,这看起来更像爪子而不是手,只有三个手指的爪子。
卡尔波娃又一次感觉到中士的态度有些奇怪。她曾经看到他面对噩梦般的敌人时毫不畏缩，但现在，当一个敌人从废墟中爬出来时，他似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丑陋的乞丐，”他喃喃地说。
她夺过望远镜，回头看了看废墟。这个人现在已经把自己的上半身拖了出来，正试图把身体的其余部分也拖出来。但用“人”这个词并不完全合适。这个人物本质上是人形的，但发生了变异。他肌肉出奇得发达，近乎不自然，皮肤淡紫色，没有任何体毛。他笨重的肩膀上挂着几块衣服，还有一些看起来像采矿装备的东西，但他身上还穿着一种奇怪的外壳，似乎是在他的皮肤上形成的——脊状甲壳，就像昆虫的甲壳。
“变种人。”她啐了一口。她以前也见过类似的案例——有些人沉迷异端邪说如此之深，他们的信仰变得如此亵渎神明，以至于他们的身体和他们的思想一样病态。但这一次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关于它细长的头骨和抽搐的动作使她想起了一件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全神贯注地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个变种人看起来很眼熟，过了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沃拉德已经从排水管走下来，向后靠在墙上。“怎么了，伙计?你以前见过这异教徒?”
“我以前见过这些异教徒，”他嘟囔着，没有直视她的眼睛。“我还以为这只是个梦呢,但也许这是一种记忆。”他盯着她。他听起来不再虚情假意，也不再浮夸，只是有些茫然。“实际上，我觉得有点奇怪。”然后他又以那种奇怪的方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原谅我，上尉。这该死的烟雾,我似乎无法清醒地思考了。”
她发现他的行为越来越令人不安，但眼下还有更紧迫的事情。她又打开了对讲机频道。“所有小队,随意开火,击杀所有出来爬出来的东西。”
激光束在烟雾中发出呜呜的声音，闪烁着光芒，就在这个突变体勉强站起来的时候，激光束射进了它的身体。它身体的很大一部分被激光直接切掉，但它蹒跚地向前走着，在残骸中跌跌撞撞地捡起了一根金属杆。它一边跑一边嚎叫，那声音令人窒息，既有人声，也有兽声。当它走近时，卡尔波娃看到它背上的甲状背板突出来，最后她意识到这让她想起了什么。“泰伦。”她嘟囔着，第二发激光瞄准了这个变种人，最终把它挡在了轨道上。这个生物向后倒了下去，鲜血和器官溅了出来，但它身后的一根管子突然喷出了一股快速移动的物体。
“各小队，随意射击，”她重复了一遍，抽出自己的短枪，站起来瞄准。激光束从几十个方向射出，刺穿了变种人，但他们似乎完全不在意，疯狂的冲进了弹幕中，手里拿着由采矿设备碎片制成的临时武器。奇怪的肌肉身体和泰伦一样的外甲壳结合意味着需要好几次射击才能放慢它们的速度。然后，从废墟的其他地方，更小的变种人从下水道和通风井里涌了出来,数量如此之多，而且移动得如此之快，这让她想起了白蚁离开一个被破坏的巢穴。他们好像从人类变成了泰伦，她想道,异形会不会传播了某种附身于人的传染病?他们大多有四只手臂和爪状的手，有些装备精良的甚至拿着自动武器，穿着防弹衣。
“火焰喷射器!她厉声说。
火焰在黑暗中撕裂，把变种人包裹在一层厚厚的火焰中。
让卡尔波娃恼火的是，即使这样似乎也不足以减缓野蛮的泰伦先锋，然后，就在她要下另一个命令的时候，她听到了采矿激光的尖锐呜鸣声，她赶紧躲到了路障后面。
她周围的建筑物发生了爆炸，在空中抛射出大块的金属构造。当她蹲下来时，她听到了各种惊恐和痛苦的嚎叫，以及建筑物倒塌的声音。
“十二小队到十九小队。”她对着人群吼叫，提高了嗓门盖过了喧闹声。“还击”。
回答的声音在她耳边噼啪作响，证实她下达的命令已经被听到了。她切断了对讲频道，站起身来，越过了街垒瞄了瞄，脸上露出了狞笑。这终于变成了一场值得打的仗。
子弹从四面八方射向变种人,猛烈的炮火照亮了烟雾，把它变成了耀眼的白色裹尸布。“所有小队，前进，”她一边说，一边开枪，大步穿过废墟和冒烟的尸体。
一个变种人扑向她,她挥刀猛击，砍下了它的头，然后以防万一向无头尸体连开数枪。“不要手软，”她说，一边前进，一边挥砍射击。
她的小队在她周围向前冲去，聚集在变种人爬出来的出口管道上。当她走到水管旁时，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她感到一丝失望。当小队杀死最后几名变种人幸存者后，就只有零星的几次交火了。
“上尉，”沃拉德说着，费力地穿过一片狼藉，走到她身边，用他的佩刀指着那堵满尸体的洞口。“让我来吧?”
她摇了摇头。然后她打开手枪上的射灯，对准黑暗，蹲下身子往里面看。她看到了更多死去的变种人，但里边已经没有任何活动迹象。“布劳伦士兵，”她说，回头看了看在她身后列队的小队。“管子里有读数吗?”
一名士兵脱离了队列，拿着一个手持设备敲打着。“没有任何活动或生命迹象,上尉。”
她点了点头，用她的刀尖戳了戳一些尸体，然后走向管道，弯腰爬过尸体。“让我们看看他们如此热衷于捍卫的是什么。布劳伦，跟紧点，如果发现动静就告诉我。”
她的灯来回切换，在她靴子周围汩汩作响的废液上闪闪发光。她走近时，又肥又油的老鼠蹦蹦跳跳，但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他们不顾一切，”她嘟囔着，“就是为了保护一条旧排水沟。她抽了抽鼻子，厌恶地说道。“就为了一个臭气熏天的排水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又甜又腻的臭味，呛得她嗓子都想吐了。
她听到了武器和防弹装甲的碰撞声，她的士兵们跟着她走进了黑暗中。几分钟后，她看到前面亮了起来。那不是流明灯的刺眼强光，而是温暖的、变幻不定的火光，她感到一阵热浪席卷了她的脸。她走到管道的一端，停了下来，蹲在洞口，低头看着她的小手枪。这条管道通向一个看起来像水池的地方——一个圆形的蓄水池，可能曾经储存过一池燃料，但现在已经干涸了。房间中央有一个已经坏掉的泵，那就是灯光的来源。
“王座啊，”她嘟囔着，走进房间，盯着水泵。“那是什么?”
水泵顶上有一堆火在燃烧。有人把人的尸体堆在上面，点燃了——头和四肢，堆成一堆，向空中冒着黑烟。
“他们在煮人吃吗?”她慢慢靠近，举起手枪，因为她注意到还有其他的进水管从污水池引出来。但当她走近那堆残骸时，她发现它们不是用来当饭吃的。地板上的水泵周围用血画着神秘的符号。
“这是一个祭坛，”沃拉德中士从黑暗中走出来说，士兵们分散在房间周围，枪对准了出口。
“看来是这样，”卡尔波娃说着，跪下来研究这些痕迹。“很不寻常。“她在许多不同的战区都遇到过不同的邪教分子，他们的疯狂通常有一种一致性。他们身上经常带着她在其他星球上见过的符号的微妙变种，但这些涂抹与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它们就像蛇，绕着异形掠食者的头扭动，头上长着三根刀刃一样的长牙。“看起来像个泰伦，”她说着，用灯照着那个怪诞的形象。“这些人在向异形祈祷。当她仔细研究祭坛时，她突然感觉到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她试图不去想它，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一种不祥的、正在形成的威胁使她回头看了看。
沃拉德就站在她身后。他看起来很糟糕。他脸上的血色都消失了，看上去好像要生病了。她盯着他。“你看过比这更糟糕。”
他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原谅我，上尉。我……我担心我可能……我不是我自己了。”
“不是你自己?”她站起来，抓住他的胳膊，向涌进水池的士兵们点了点头。“拿出点骨气来。”
“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形，”他说，用剑指着异形的脸。“我在梦里见过它。”他奇怪地笑了。“上尉，我想我疯了。”
“请原谅我，上尉，”近旁的一名士兵说，对那一团团的涂抹点了点头。“这个我也见过。我想它叫噩兆者。”
卡尔波娃感到一阵愤怒。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原因，然后恍然大悟——地板上的那张脸她也很熟悉。她一直试图隐瞒关于自身的真相，但噩兆者这个词把真相暴露了出来。她怎么了?她想承认自己已经明白了沃拉德所说的话，但随后她意识到周围的士兵都在用恐惧的目光盯着这幅画。这种不祥的感觉已经上升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想从排水管赶紧冲回去。她平静地说“都是因为空气被污染了,它让我们的思想蒙上了阴影。这地方有毒,我们在这儿待得太久了。”
她回头看了看烧焦的身体部位和恶心的涂抹画像。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经过几十年的培训和服务于帝皇，如今她却在下水道里爬来爬去，脑子里满是令人抓狂的画面。她一直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现在，在这个恶心的坑里，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恐惧淹死了。
“烧了它，”她啐了一口，转身要走。“全烧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