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
晚上她回到家,正好撞见他从浴室里出来,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他们也说不清楚的原因,这间屋子里某样东西正摇摇欲坠。她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她饿了,要做点宵夜,问他吃不吃。他看着手机,没有看她,喃了句不吃,像对手机里另一个人说的。家里似乎比街上更冷,她换了套厚家务服一个人走进厨房。快到教师节了,她想做点什么犒劳一下自己。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细碎零散的食材凑不成一道像样的菜。看了半天,她拿出一颗洋葱。刚要切,看见调料盒也要空了。新拆的盐倒不完,她用夹子夹住袋口往里卷,三十多年她一直效仿母亲这么做,但她不认为这样能更好保存,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突然,她感到指尖传来一股强烈刺痛——金属夹子锋利的边缘扎进了她的食指——她早已习惯忽略这种厨房里常常会产生的小伤,这种痛觉太过熟悉,她没有因此停下手上的动作。对面楼窗传来笑声,洋葱切到一半,她又猛然感觉到那个伤口,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把切好的圈染成了浅红。握着刀的手传来一阵阵淡淡的胀痛。她去水池冲了一会儿,拿酒精喷在上面。她本该用创可贴,但她不想去卧室看见那个永远没有正脸的人。伤口并没有想象的深,只有半粒米长,她以为能忍受过去。她继续切着洋葱,伤口一直发出轻微的疼痛。安静的夜晚,这种细微的刺痛就像一根根纤细的莎草,在那片不起眼的回忆沼泽中,缓慢又无止尽地抚摸着她犯过的错,一页页翻点她的苦难史。她逐渐烦躁起来。她低估了手指的末梢神经,或者高估了自己的心。那些从莎草末端不停向大脑发出的微弱讯号让她心神不宁,她觉得这些伤口跟某些人、跟某些事有绝对关系,而这都不是她一个人的错,不该由她独自承受这一切。这种并不强烈的疼痛里带着其他东西,它们联动着周围的神经,把这种刺痛向全身投射,直至到达她内心深处那个潮湿的角落。她恨那些人,也恨那些事,就是这些东西让她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样。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从不轻易掉泪,但现在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此时挂在她脸颊上的东西,是洋葱散发的辛辣气体,还是因为别的事情。回过神来,她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吃宵夜的胃口,但手依然切着洋葱,一圈又一圈浅红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