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劳动路到天目里的「一念花开」:生命依旧脆弱,故事仍在继续

从劳动路到天目里的「一念花开」:生命依旧脆弱,故事仍在继续



天空飘着细雨,被层层叠叠爬山虎包围的门紧锁着,因为没有门牌号,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这是杭州外桐坞,青山隐隐,茶园成片,风一紧一慢送过来,好像尘外世界。

四处梭巡的时候,院子的主人袁进华来了,跟随他进入这个没有门牌的小院子,拾级而上二楼工作室,画室很大,乱中有序,四周墙上贴着他的水墨画,案几上也是正在进行时的小雕塑,大片绿叶从外面恣意地伸进来。
作为当代水墨艺术家,袁进华的创作却不止于水墨。他既曾以作品《人·墨·气象》参加过威尼斯双年展的主题展,又不断通过各种大胆实验的方式打破水墨的界隔。在他工作室的桌上,我看到一本即将付印的书稿,从封面到内页几乎全部由“花”构成。我知道这本书缘起于袁进华之前的一次展览,却不曾想到它从开始设计至今已经跨越了四年漫长的时间。


袁进华的水墨作品《人·墨·气象》在“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
2018 年夏天,劳动路的一家画廊邀请袁进华举办一场水墨作品展览,然而他却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呈现一个“正常的”画展,而是把整个空间布置成一个由鲜花构建的装置。在 7 月到 8 月的 30 天里,那个“花之空间”不断枯萎,一个月里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故事,而这本书正是集结了展览中的所思所感。“这本书并不复杂,然而在设计的过程中因为不断有各种状况发生,所以就不时停下来。一开始它只是关于当时的展览,后来又关于展览中人,疫情爆发之后,它真切地关乎当下的现实和生死感悟。”



袁进华2018年在劳动路的展览
在袁进华眼里,当年的展览一直延续至今,而这本书也是不断在进行中的“未尽之书”。作为一次阶段展示,他近期将于天目里举办一场展览,以此重新激活那些沉睡在岁月里的故事。我当即生出一个感觉,这个展将与我之前看过的展览有所不同,因为它直接代入了许多切身体验的故事,它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又不断被现实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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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8年6月30日–7月30日,袁进华遇到很多人,有旅行达人、有80后公务员、有海归建筑师、有时装编辑、有误以为进入足浴店的老外,还有店里的小狗,他们的故事成为「一念花开」的一部分。—

“伴随着扫描仪平稳的电磁声,激光光带慢慢滑行,从花蕾、花溪到花瓣,差不多有三四百株花,来回一个小时,花与画都在不经意间变化,时间在流逝,红绿的灯光,阴阳光影的转换,太阳升起再落山,不断轮回。”袁进华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一件创作,将不到一公里的劳动路激活。当年的劳动路有建于五代的孔庙、西湖国学馆、文房古玩店、茶馆、盲人按摩店、便民理发店、小五金店等,充满杭州特有的人文气息。

“记录一个月的花,其实花的一生,从鲜花到凋零枯死,相当于生命的概念。人也一样,赤条条来赤条条走,生命非常短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最终表达了对生命的一种尊重,一种敬畏。”在这一个月里,袁进华遇到很多人,有旅行达人、有 80 后公务员、有海归建筑师、有时装编辑、有误以为进入足浴店的老外,还有店里的小狗旺仔,他们的故事成为「一念花开」的一部分,同时也带来了很多新的激发。
花的呈现状态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袁进华则记录着生命中的一切偶然、不完美和转瞬即逝。


「一念花开」展览现场* 左右滑动浏览完整作品
“有时候你以正常的状态看问题,如果你静下来,很细腻很细致地去做一些表达、观察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些事情都存在,只是你平时都忽略了,你不会这么仔细地去思考,或去反省这些存在的事物。”袁进华讲的这些故事听得我入迷,就连他在讲述中那些深深的气息吞吐,都有滋有味。
所有跟 2018 年夏天相关的回忆,最后都会垒成一座座高楼大厦。而我们每天忙忙碌碌,似乎不会有太大的感触,甚至因为它的存在而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不可预知的是,没准哪天因为什么细微的触动,它在你面前坍塌了。

「一念花开」展览现场
2018 年「一念花开」以后,2019 年年末便开始了疫情,一直到今天还在继续。时至2022 年的 6 月,一切将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方式连续起来。
“一下子我觉得这事儿变得非常有意义!” 袁进华说。

“时间”这个词在袁进华口中频繁出现。
袁进华口中那些人的小故事,就这样从时间里走出来,并留下了痕迹。
“有位80后公务员,平时忙于应酬,2021年再遇见我的时候就说:‘袁老师,那次展览以后,我的人生变化特别大。’因为看展览的当天是我把他送进医院急诊的,记得展览开幕后的某个晚上,他和我聊兴未尽,移步索菲特酒店大堂喝茶,突然全身发冷,肚子疼痛到无法支撑,立即将他送到附近的市一医院。急诊室医生看到他肥胖体型,认为疼痛是饱食后体内器官挤压引起,需要先排除胰腺炎,然后再看其他症状。医生开出一堆检查单,他则一直疼痛翻转。CT检查诊断报告出来,是胆管结石。也许是体量超重的原因,止痛针剂量打了两针。他说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一直医院来来回回。”
“艺宝斋隔几个店面是良品堂,主人张良,他是专门收藏日本回流古物的,说自己正准备平价抛货,换做别的生意。良品堂经营日本旧物藏品,几乎收遍日本,为此还专门聘请一位当地朋友,两年里行车十几万里,收入几万件古旧日用器运回国内。近期那朋友突然生病,在短时间内体重暴涨两百多斤,双脚不能落地,医生也查不出病因。我想,是不是他朋友在日本收集这样的老旧物件太多,它们不愿离家乡太远了?”


时间的流逝,花的凋零过程,令袁进华不免心生些许伤感,“你现在看到是鲜花,过 20 天再过来看,鲜花已经凋零了、枯萎了,还有一部分泡在水里,空气中慢慢弥漫开来腐烂味道,特别残酷。”
“午夜12点,街上没有行人,我路过劳动路上的古月山房,见店主胡逸独自背对着门在玩手机。于是推门进去,聊起正在艺宝斋进行中展览,希望他之后能参与,他说这样的主题对他来说有点痛。没有了母亲的陪伴,至今对她不能忘怀。‘最遗憾的是她在世的时候没能陪她坐一趟飞机出去旅行’。”
袁进华又讲了小狗旺仔的故事。
“旺仔是店女主人王利宏的宠物狗仔,展览前一个月我曾带旺仔去摄影棚拍视频,想做一个交互作品。但是没过几天,王利宏忽然打来电话说,旺仔被门口过路的车撞了,抱在怀里走了。我当时很震惊,第一时间去找她。她假装说自己情绪已经好多了,正在试着用各种方式忘掉有关旺仔的事。”
于是,旺仔以一个交互模式的视频出现在展览中。“当初创作时并没有想太多,假如旺仔还活着,还在满地乱跑的话,视频可能只是好玩,有参与感。但它突然走了,让这个作品充满悲剧色彩。”
人生无常,现实残酷,令袁进华唏嘘不已,“不知道是我成全了旺仔,还是旺仔成全了我这个展览。”
在时间的河流里,这些不期而遇的人的故事,构成人生的空旷的轨迹。而鲜花的脆弱和稍纵即逝的衰败提醒着人们:大部分美好都是易逝的,包括那些珍贵而脆弱的情感和人。


「一念花开」展览现场

“作为一个独立个体,你对这个社会、对生活过的地球,留下一些什么样的痕迹?”袁进华说这些问题是他此刻和未来一直在思考并想要表达的东西。“回过来讲,「一念花开」这个展览也是因为想有一些自我的表达方式,所以它才变得当代。”
他的思绪、他的心性不自觉地进入“当代”。
今天的中国画已经习惯了被误读。不论是西方抽象绘画,还是中国传统绘画,在袁进华看来,东西方对艺术的本质理解殊途同归,而他用的毛笔宣纸不过就是工具罢了,他从来不拒绝任何新鲜的东西,与芬兰国宝级设计师库卡波罗合作图腾椅,用 3D 做个“抱抱”,不说的话一点都不像国画人物专业出来的。
「抱抱」
“关键是你对当下有什么样的立场、态度和思考,这个很重要。艺术作品简单用技术与资历去评判高低与价值,就是江湖,”话说到此也就无所不谈。
“通常在理念上认为形式很新才是当代,但实际上当代就是真正的传统,即传承发展。有传承有发展才形成传统,发展那部分就是当代。中国画的精神,中国水墨的精神,是创造。传承是一方面,但创造才是中国绘画史的核心传统。”袁进华喜欢突破界限和常规,并挣脱一切理法、陈词滥调和表相。
“没有做过的反而让我有兴趣,想挑战,这就是我现阶段一个很重要的状态。”艺术家只有跟现实生活发生某种关联,创作出来的东西才会新鲜、有力。如袁进华所言,通过「一念花开」寻求一种解决问题的可能,围绕时间与记忆,试着用不同的方式呈现他对传统与当下的理解。
世界在下沉,通向难以把握又异常迷人的未知。一切没有答案,一切也没有尽头。
「一念花开」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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