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安东诺夫卡的苇草
前排提示:
小学生文笔,剧情混乱,角色ooc,请各位见谅
如果喜欢文章的话,不妨长按点赞三连支持,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谨以此文,献给摆脱文字混乱时期的我,以及我的挚友,以及各位观众
祝阅读愉快

那年初冬,她二十,我二十三,两个人来到安东诺夫卡的森林,两个人一起住着。
安东诺夫卡森林很远,最近的镇子到这里需要至少七个小时的车程,想从岛上来这里更得花上一天的时间。漫长的旅途只是增添麻木,直到过分的羽兽啼鸣替代了人群的呼唤,深厚的金黄覆盖了机械式的相似,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逃离了大多数的趋同,留给前路只有扑朔迷离的未知。
不过我们的本质是人而非野兽,车背后那因路途颠簸而钉哐作响的锅碗瓢盆见证着我们与人世的联系;苇草酣睡在座位上,怀中始终紧揣着装满诗稿的背包,她盼望着来上这么一场旅途,来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区,寻觅那存在于诗歌中缥缈虚幻的思绪。
“博士要一起来吗?”
然而回应她诚挚邀请的是我的全然反对——这样的行为在我眼中无异于可悲上的自我慰藉,与其大费周章的跑到那样偏远的地方,不如在图书馆或是阳台上随意写些晦涩的文字,充其量算是“创作”。苇草并不生气,一向温驯的她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我,沉思片刻后,她像是想到什么极好的主意,刚要兴奋地说出口,却在迟疑中将声音吞回腹中,悄然言道:
“我听说博士有一辆自己的吉普车,想必博士曾经也是喜欢享受生活的人吧?”
声音很小,但也很容易通过嘴型来捕捉。苇草的话语让我怔了片刻,等到回过神想询问她时,空气中只有残余的百合花香。或许经过了深思熟虑,又可能是脑子一热做出的随意决定;在黄昏的风声中,我主动找到苇草,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正好最近闲来无事,陪你出去,也好保证你的安全……要不明早就出发?”
“嗯,倘若博士是这么想的话,那还多多麻烦了。”
苇草侧身腾出视野,身后房间中那霸占了半数空间的行李箱瞬间吞噬我的双眼,惊叹她准备周全之余我也感到哭笑不得,取出揉成一团的计划书,我略带尴尬地询问道:
“拉芙希妮小姐,我可从来没有从这张计划书中看到任何有关于行李数量的描述。”
苇草是个知性的女孩,她很快理解了我的难处,连忙道歉来表示失误后,她迅速打理起行囊,并保证绝对不会给我带来太多负担。随着整整一个小时的搬运工作结束,四肢酸胀的我早已没有耐性继续陪她唠叨,随意交代完几句,我同她一齐确定了明日的安排,所有的疑虑伴随着她一句“好的”消失——她一向可靠。一想到接下来几日必有大把时间消磨,我便在简单的行李中添置了几本图书以及一台老旧的胶卷相机,像是得到了安心的重量后,沉沉睡去了。

冬日的早晨的天空是凝滞着灰尘的,粘稠的,像浆糊,撑不开的灰色涂在地平线上,看不到一点太阳的踪迹。与天空鲜明对比的是苇草欢欣的笑容,她带着十足的精神向我挥手,像往常一样送上清晨的问候。尽管心里写着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过程再糟糕,至少还算得上一次弥足可贵的经验。想到这里我已拧下发动机钥匙,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声,灰尘从这辆老旧的吉普上抖落,它呐喊着炽热,拥入旷野的怀抱。
“所以说,博士很久都没去旅游过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博士明明会开车,却对周围风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倘若是喜欢的人,应该会好好欣赏沿途风景吧。”
“而且这辆吉普车,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呢。”
“也许有过,也许没有,它们大抵都被粉碎在记忆中了。”
森林不是一口气出现的,草甸、灌木、再到像样的树丛、繁茂的枝干,无声起舞的枯叶、折射着光的深绿,多彩的黄与绿混杂着掠过眼帘,它们不经意间爬上了我的头顶;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打下来,斑驳的影子投射在每一个角落,就算没有空调,车内也被熏的暖烘烘的,刻意放慢行驶的速度,颇有几分闲游的滋味。苇草已经蜷着身子许久,毕竟这样舒适的环境下很难不让人产生睡意,将理智液一饮而尽,我撑起精神,继续行驶着。
林子里很安静,除了时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啁啾声外,剩下的便是风与叶编制的协奏曲,像是世人未曾涉足的秘境,唯一的公路也因长期未修而皴裂。索性这条路简单的很,就算是刚上道的新人,都能随意在这条林间小路上自在行驶,可这却让我犯了难——这片森林的大小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相似的树丛拼凑在一起,复杂的迷宫我的面前展开。赶忙停车,我晃醒熟睡的苇草,再冷静的语气也无法掩饰慌乱:
“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的目的地呢在哪?”
“目的地?”刚睡醒的苇草满脸写着困惑,她松散的眼神仿佛并未将我的问题放在心上;焦急的气息在我肺部弹射,然而我并没有等来期待的答案,只有淡淡的一句回应:
“如果我们已经到了森林,那么目的地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吧?”
“拉芙希妮,我认为现在并不适合开玩笑。”这句话听得我是云里雾里,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向苇草问道。
“博士,我没有开玩笑。并非所有旅途都需要明确的目标指引,命运叵测,我想与您一起度过未知。”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里瞎逛,直到我们开出这片丛林?”
“差不多,况且当初博士也没有向我确认‘要到森林的哪里’啊?”
我难以置信地抽出那张计划书,可无论怎么较真,“目的地”一栏上写着的“安东诺夫卡”怎么也不会改变。虽然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但我清楚现在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刻。费力咽下怒火,我的口气中满是质疑: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天已经黑了,我还开了一天的车,现在却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想回去也麻烦了。”
“我说过,我不会为博士带来负担的。”
当苇草熟练地从车内取出一件件器物,在车外安营扎寨的时候,我才发现长期的孤僻生活已经磨平了对旅途的最基本认知,像呆子一样放低车的靠背,躺在上面大口大口满足自己的烟瘾。仅仅一窗之间却恍若隔世,最初的疑虑反而成了笑话,但仅凭这些并不能让我打自心底认可她的所作所为——这场搭上自己的旅途,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
毕竟,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最喜欢传统维多利亚文学,喜欢用笔尖绘制,书写芬芳,是个多数时候喜欢面对生活微笑的女孩,过去的黑暗如今无法褪去她勾起的嘴角。而我仅仅是为生活操劳的提线木偶,说话一向尖酸刻薄的闷葫芦,瘦弱的四肢搭载一颗伶俐的头脑,除此之外生活只剩下烟酒和繁琐。
“博士,饭烧好了。”
闷重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炭火熏烤的香气盖过了满车的烟草味,随手掸去大褂上的烟灰,我走下车,用林间的晚风洗濯自己肮脏的肺部。按照以往,这个时候的我都应该在电脑桌面前敲击着键盘,或者盯着那些条目,留下一个随意的签名后,便匆忙取来下一份文件,机械式地重复上述操作;寥寥无几的休息时刻,只够我小抿一口浓缩咖啡,或是碾碎一只尚有余烬的烟头。
而现在,我那布满血丝的眼球充盈着暮夜天空的紫,昏黑与深蓝色治愈双目,天际线上残存的一抹橘红告诉我“黄昏”该如何描述。苇草坐在篝火旁,与火光一同悦动的还有她的尾巴与胸口的火光;温暖烘烤着冷涩的空气,喷香的食材混着沸腾的茶香钻入我的鼻尖。支起马扎,双手接过装满肉汤碗,见我直愣愣地盯着肉汤,苇草用勺柄轻敲我的前额,柔声说道:
“博士,冬天的饭太久不吃,会冷掉的。”
“我知道,只是……”
“我在想,距离上一次别人给我烧饭,已经过去多久了。”饮下一口浓汤,粘稠的热量在我口腔散开,仿佛得到了世间的珍馐一般,随即将碗中美食饮尽;炽热驱散寒冷,这样的温度远胜过腥辣的酒、闷熏的烟。仰头呼出水雾一道,唯有长吁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愉悦。
“博士平时不在食堂吃饭吗?”
“很少,大概一周两三次吧。”我这才发觉自己的吃相实在有些难看,以至于苇草都免不了要露出吃惊的表情,赶忙解释道,“平时我要么不吃,要么吃速热食品……现煮的食材,味道差距真的很大。”
“嗯,博士开心就好。”
“那要不再来一碗?”
夹杂着聊天的晚餐时间被无限拉长,苇草说,和我聊天是一个很愉快的过程,除去长期以来建立的信任关系外,她还说我本身就是有趣的想让他人接近的存在。对于苇草的言辞我矢口否认,此刻的健谈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倘若二人坐在篝火前发呆,那和浪费时间有什么区别,听到这句话的苇草噗嗤一笑,她捋了捋有些杂乱的鬓发,反问我一句:
“倘若博士一开始便觉得无趣,那为何还在最后提出要一起旅行呢?”
“没有太多理由,你要硬说的话——出来透个气吧,顺便远离一下那个老女人的唠叨。”
“是吗?那博士,我们来聊一些有趣的内容吧。”
“你喜欢听我读一读维多利亚的诗歌吗?”
靠在铺平的座位上,二人的距离因为车内狭小的空间一再窄化,我清晰地感受着苇草的鼻息,内心却因疲劳而涌不起半点波澜;特意打开天窗,无月的夜晚星辰自在璀璨,思绪在脑海中铺陈开来,苇草于篝火前向我诉说的诗句飘散——我头一回知道诗歌并不局限在一行行简短的字里行间,我并不清楚什么叫做唐璜、什么是十四行诗,但我的潜意识却无意识地向那些优美的词句靠近,那是身体的本能,是苇草告诉我的:
“听不懂吗?我们并不需要通融晦涩的辞藻,也许,你可以触碰情绪。”
昨夜的我沉浸在星空的颜色与璀璨的诗句中,睡的安眠。

户外生活并不容易,不过对于我这种从不追求生活质量的人来说,倒是让我感受到久违的自在;没有催人命的闹钟在六点半叫醒熟睡的我,只留下美好的晨曦带来一早的舒适,随便解决完早餐后,我从行囊中取出先前准备的图书,摩挲着厚重的封面。
这是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却没有任何惹人厌的褶皱,除去微微泛黄的纸张外,岁月仅在那褪色的封面上划过一道痕迹。追寻嵌入的铜制书签,书页翻动时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将沉淀在深处的记忆唤醒——这原是我喜欢的小说,之后却因出差而将它弃置在书柜的一隅;纸张残余着丁香花的气息,大概是我先前有用香囊熏染图书的习惯,此刻它们被阳光唤醒,舒展着自己。
我入了迷,口中喃喃自语,倒不是因为书的内容多么引人深思,仅是追忆曾经。
“博士,想去林子中逛一逛吗?”
骤然一惊,迷离的双眼回了神,回忆也已皱蹙,凌乱,无意识地猛合上书本,熟练的肌肉记忆让我一下子把书本往下送出,却没有注意眼下并没有任何抽屉可以提供隐藏空间——它就如此落在了地上。这滑稽的一幕让苇草噗嗤笑出了声,她捡起图书,开玩笑地说道:
“原来博士平时是这样对付凯尔希医生的吗?”
“这个……个人习惯而已,一时难以调整。”
“没想到工作之外的博士竟然这么有意思,我一直以为博士是那种拘谨而缄口不谈的人呢。”
连忙咳嗽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接过书本,掸去上面的灰尘,我点头答应了苇草的邀请。当我打算打开车门启动发动机时,苇草却伸手拽了拽我的衣角,平静的眼神无声倾诉着:
“机械只是肢体的延伸,用双足去感受大地,用心灵直视色彩。”
时间在森林迷离而绚烂的光彩中折叠,在我眼中凝固的它们此刻却不经意的从我的指尖、我的臂膀,我的发丝之间流逝;太阳的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林子间投下的影子也随之变化,先前黯淡的枝丫被涂上了一层绚烂,缤纷的色彩在我眼前铺陈。苇草挽着我的手臂,日光将她的脸颊照的通红,德拉克特有的炽热传递到我的肢体,她缄口不语,笑容却未曾从面孔上消失。二人独处的时光也是一种体验生活的方式——尽管这样的行为在过去常常发生在狭小的医疗室内,但如此自在地享受自然的沐浴,对我们而言,恐怕都是第一次。
“我说,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想要和博士一起出来逛逛’?”我终是不习惯如此刻意的沉默,心不在焉的问道。
“倘若直接向博士提出要求,多半会被拒绝吧。”若有所思片刻后,苇草给出了答复。
“博士还真是欲拒还迎呢。”
“大概是吧,我从没想过了解自己。”懒洋洋地敷衍一句,我把头撇向旁侧,享受清风送来的林间的气息,只是肺部似乎难以承受这份清爽,熟练地点燃一支烟,看着呼出烟雾的在光线下散射着,不分彼此的融合着。
“博士,这趟旅途对你而言真的毫无价值吗?”
“嘶……或许我要收回最初的言论,”我眯起眼,“但是,我并不打算彻底改变观点,过分自在让我反而有些拘束,这么一看,我更愿意待在办公室内。”
“那,博士乐此不疲的驾驶,昨夜谈吐时的欢愉氛围,还有暗藏着丁香花气息的书本,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苇草莞尔一笑,轻快的语气中藏掖了几分好奇。可这并没有激起我言语的欲望,不禁沉默下来,被迫送入记忆的画卷中——那已经褪色而模糊,却始终无法忘却的画卷。
爱好、旅途,本该真实的存在却构成了苦涩、腥辣的内容,纵使身躯自在地在森林中享受,精神却依旧自我囚禁着;那些只被自己了解、清楚的幻想,在许久之前并非局限在自己的头脑中,它为他人所知,为我们共同期许,盼望,描绘。
而我将它亲手埋葬,葬在不知名的角落,任由它风化,破碎,只有躯壳继续奔波世间。剩下的便是偶尔回忆,怀念——在梦里,在没有自我的镜子里,短暂的歇息后,继续奔行世间。
“博士?”
苇草满是担忧的声音唤醒了呆滞在原地的我,翡绿的瞳孔黯淡下来,眼角有晶莹在光下闪耀着,自责写满了她的脸。支吾半天后,她吞吞吐吐地向我道歉,语气酸涩:
“你刚刚那样……我是不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还好,是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我笑了笑,努力装出一副释然的状态。
“那,可能有些冒昧……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听博士讲一讲过去的故事吗?倘若可以说出来的话,应该会缓解不少吧?”
“这……”
“还是等等吧,或许在某个时刻,我会告诉你的,拉芙希妮。”我清楚苇草的要求并非恶意,纵使是面对向我敞开心扉之人,我仍是选择缄默面对。抽干净最后一口烟,我仰头注视着错综复杂的树枝,阳光在锋利的针叶下切割成斑驳光影,一缕风带走沉闷的气氛。
“在此之前,我还想多听你读一读那些诗。”
“多听一会。”
“如果这是博士的想法……”
苇草闪到我的面前,眯起眼,轻快自在地拍了拍手掌——那是呼唤自然的节奏:树叶的沙沙声同羽兽的啁啾声回荡在林间,风慢了下来,只为轻挑那温和如春的秀发,她背着光,笑靥却明朗如晨曦,锦缎一般的语调顺了空气的冷涩:
“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
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
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凋零,
就应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
但你,只和你自己的明眸定情,
把自己当燃料喂养眼中的火焰。”

接下来的生活,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似,从不变的日常中发现与众不同,纯粹的快乐终究是要靠自己寻得。
也许是昨天,也许是今天,我放下了对苇草的芥蒂,适应了这样轻而易举的自在,不会因为突然想起没有完成的工作于半夜惊起,也不会在书写笔记时下意识地往页脚签署自己的名字。来回翻阅,这本小说的空白处已经落满自己随想的记录,我依旧乐此不疲地记录着;同样的还有苇草,除去一日三餐和与我交谈之外,她便到林中,时而一人,时而与我随行,探索着不知名的内心起伏,晚点坐卧于篝火前,续写着自己的诗篇。
只可惜,她并不愿过早和我分享具体内容:
“倘若诗歌没有凝结前便先一步为人所知,只会对后面的撰写造成不必要的困惑吧?”
“我想想,这个应该叫做‘酝酿情感’?”
几日下来沟通逐渐减少,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薄薄的障壁,二人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多数时刻她只是用手拖着下巴,在林间来回踱步着;又或者是随性躺在干燥的落叶上,将手伸向天空,不断尝试捕捉流光的尾巴——这样在普通人眼中诡异的行为却完全不会给我带来困惑,相反,过分的言语只会增加我们的隔阂。于是我也开始琢磨起那些从未涉足的领域,算是不让自己的大脑彻底生锈做出的不断努力。
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用文字,用图像,大到如梦似幻的星空也可被收入相机的镜头中,小到一片随风卷入夹缝的梧桐叶变成当天的书签。燃料也是够用的,只要车子不出什么问题,作为司机的我也不急着要闯出这片森林——毕竟它只有一条路,何必赶着向出口奔去,而忽视了旅途呢?
一切平稳在三天之后的乌云中消散,空气变得潮湿起来,水汽上上下下在枝丫之间随风浮动,天空失去了先前的光泽,又恢复到了开始的状态:迭起的灰黑、骤降的气温、裹挟着飞尘的水雾,所有都昭示着深冬的到来。
终是在一日凌晨,熟睡的我在渗透的寒意中醒来时,车窗上早已覆盖一层薄薄的雪花,用雨刮器扫去积雪后,才发现周遭已是白色的世界,然而并非单调的白色:那雪压过冷绿的杂草,压过焦黄的枯叶,针叶上冻结的晶莹、秃枝上垂挂的冰晶,还有雪野中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一夜的功夫,冬的讯息便席卷了整片森林,变得冷涩而肃杀了。
虽然考虑到下雪的可能性,但此刻有一个固定的住处显得重要了起来,否则我们只能支起一张帐篷,在猛然灌入的寒风中快速解决早饭,随即钻入车中,哆嗦着身子,不断摩擦着姜紫色的手掌,用口中呼出的暖气来驱散寒意。
“博士,你很冷吗?”
苇草还是一如既往地端坐着,胸口的火焰未曾因为低温而熄灭,她的视线炽热而真诚,循循善诱的语调不断暗示着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尴尬的挠了挠头,我却不敢言语,只是点头承认事实,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温热,她抓住我那粗糙的手掌,微微蜷着五指,檀口呼出热气。冻僵的手指很快恢复了血色,沁心的温暖便顺着掌心滑入躯干:
“要是手冷的话,还是这样取暖比较方便哦。”
“多谢了,拉芙希妮。”如此温柔自然使我有些不适应,心头一颤,青白的两颊泛起微红,我向她询问道:
“差不多该出发了,你知道哪里有可以歇息的住处么?”
“不清楚呢……但是这里原先也是有人住的,只是现在被废弃,变得渺无人烟了。”
“废弃,难倒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因为下雪,我不得不将车速放慢,也腾出了不少思考的空间同苇草聊天。
“大概也像塔拉一样……战争,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安居乐业的人们如此离开,”苇草顿了顿,每当她谈及自己的家乡时,腔调总是酸楚的,哪怕再怎么放下,依旧无法避免拨动心中最细的弦,胸口的火光黯淡了些许,短暂沉默后,苇草将目光瞟向窗外,自言自语道:
“啊啊,那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魄。”
“这是你写的诗?”
“不,是之前从书上读到的,触景生情罢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倏地出现在车内,苇草的一番言语让本来可爱的雪花变得冰冷起来,银装素裹的雪景也增添了几分凄凉;关上嘈杂的车载音乐,让沉默洗刷五味杂陈的内心,片刻的功夫便将我混乱的思绪拨回正轨,空空的脑袋只有眼前被车灯打亮的灰黑风雪。
风雪没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几小时下来天地便化作茫茫然一片,如果不是车载闹钟上的时间仍在一分一秒的变化,我恐怕已经分不清白昼与黑夜的区别,车内空调的温度已近调到了最高,可这依旧难以同从门缝内挤进来的寒气抗衡。
直到天地间没有一丝光亮,视野几近被黑色覆盖,车灯也无法照亮前路,只能模糊判断到窗外的深雪早已有没过靴子的厚度时,我才意识到再继续开下去只会增加无意义的疲劳和损耗。瞟了眼余量尚可的汽油,找到一处树丛茂密的空地,随着发动机轰鸣声的停止,周围又回归到寂静的状态,赶忙下车给车前镜垫上一层薄布,我钻回车内,掰下干面包的一角,将剩下的交给苇草:
“晚饭,有点寒酸。”
“博士吃这么点,不会饿吗?”
“习惯了。”我淡淡地回应到,点亮了悬于头顶上的车灯,昏黄的光线譬如暖心的慰藉,隔开窗外呼啸风雪,蜗居于狭小空间内带来了意料之外的舒心。温暖使人陷入疲倦,费力地咀嚼完面包已经耗费了我不少精力,哈欠频频从我口中传来,欲想入睡,大脑却活跃地发号施令:它大声告诉我还有事尚未完成,倘若要睡,也需困意蔓延到躯干的每一个细胞中才可。
“博士,像这样的雪景你见的多吗?”
“雪?”花费半分钟的思索后,脑海中呈现的只有零星的记忆,“大概两年前,罗德岛途径乌萨斯时见过,只是乌萨斯的雪更黑,更粉,纷纷扬扬落入地面后,像是找到了同胞一样紧密的撮合在一起,直有来年春天的气温,才能将它们分离。”昏沉沉的意识已然忘却之前沉默的障壁,我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了许多。
“呼,像这样的雪景,一向都是被诗人所怜爱呢。”苇草顿了顿,苦笑着说道,“只是维多利亚下雪的日子并不多,有,那也只是几片夹杂在冬雨中,还未落入掌心,便先一步化为水滴了。”
“博士很喜欢下雪吗?”
“算不上,只是这样的景色能见到的次数也不多,对此有些好奇罢了。”
“可是博士读的书,是《雪国》吧?”
“你看到了?”我有些诧异,纠结片刻,还是如是回答了苇草的问题。
“当初博士慌忙中掉下的那本书,可不就是它吗?”苇草俏皮一笑,弯起的嘴角纯真中夹杂着不解:“博士也是喜欢追寻美的人吧,读书时的博士从来没有厌倦,而是忧愁和缅怀。”
“眼神是不会欺骗的,就像触碰情绪从不需要理解文字的具体含义一样,况且……”
“‘阿尔谢尼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这个名字吗?”苇草收起了微笑,语气多了几分试探。
“这个名字你都知道了……是谁说的?”
“难倒没有人和博士说过:‘希望您以后读书的时候不要喃喃自语好吗’之类的话吗?当时博士埋着头对着书本念叨着什么,自然是博士所惦记的吧。”
我先是一愣,而后感到耳根处传来令人羞愧的温度,一直延伸到脖颈。不是因为自己的秘密在被他人发掘后别扭,而是自责那份虚伪:倘若我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尘封的过往,身体又为何不自觉地在日常中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脆弱呢?
苇草的话语真诚到炽热,在我眼中的她并非是挖掘他人秘密的窥觊者,或许只是想分担我的痛苦——就像曾经我为她所做的一样。
可我为何迟迟不肯开口呢?我所抗争的对象始终只有自己,隐藏、忘却、掩盖,这些行为的主体也始终只有自己,所以最终所怪责的从来不应该是询问的苇草或者他人,若要追究,那颗外强中干的内心恐怕是罪魁祸首。像是累世的业障全部挤压在背部,将所有的心虚和恐惧一同吞入腹中,微微颤抖的嘴唇发出混乱的低语,我拼命眨巴着眼睛,三缄其口。
“如果博士不想说的话,那也没必要……”
“不。”用尽所有气力吐字,我压下心中的忐忑,捋顺了思绪,慢慢开了口:
“过去的故事有点长,在此之前,我需要一点音乐来协助我。”
那是一首舒缓的爵士乐,音调略带凉意而微醺,像是情绪的催化剂,语气平淡中多了几分低沉,夹杂着落雪覆盖大地的声音,梦呓般的故事就此拉开了序幕:

“‘阿尔谢尼伊’,不是什么特殊的人名,只是我惯用的笔名,也是这辆我给这辆车起的名字。”
“很早之前——大概有三年了吧,那时的罗德岛还没有如今的规模,像极了大多数淹没在群体中的普通人,在生活的辛酸与快乐中摇摆着;不对,那时候的苦难仅仅是停留在字面意义上的词语,热情可以消去一切,让喜悦的长歌无限延长。”
“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么忙……应该说大家都没有那么忙,如今办公室内的多数图书,都是我那时候收集的,读书需要什么理由呢?想到了便去翻阅,十几分钟也好,数个小时也好,我始终不觉得枯燥,乐趣纯粹而简单;我想,那便是所谓的‘爱好’吧。”
“随着阅历的增加,一篇篇幼稚的文章从我的笔下诞生,那是最初咀嚼文字的尝试,是我的杰作,我的珍宝。你知道吗,阿米娅以前很喜欢我读文章给她——就像你一样,她真的听不懂,但她每一次都会用憧憬的眼神望着我;在每个周五下午的阳光中,浸泡在咖啡香气和甜品,奇妙的故事从水雾中绽放,世界之大,也不过几平米小小的茶几罢了。”
记忆逐渐明朗起来,却无可避免的蒙上了一层灰色滤镜,我顿了顿,注意到认真聆听故事的苇草眼中羼杂着许多情感,理想的影子不断和她重叠,恍惚之间,一切都回到了曾经的模样。然而我清楚眼前只不过是大脑的臆想,嗤笑自我几声后,继续说道:
“‘阿尔谢尼伊’,这个名字无非只是当时写稿时灵光乍现的想法,却在一次次书写中变的深沉起来,复杂而难以割舍了。与之而来的还有我那疯狂的想法——我拜托可露希尔,在一顿夸耀和足足五十万龙门币的诱惑下,她勉强同意以‘阿尔谢尼伊’为名帮我制造一辆风格独特的吉普车。”
“三个月的等待很长,但是当可露希尔把我带到它面前时,一切都完美符合我的设想,当时我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欢乐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毕竟没有人敢瞒着凯尔希去干这种事情,但我们做到了。我为它喷上帅气的涂漆,一起游历各方。”我拍了拍苇草的座位:“它载过很多人:阿米娅、煌、可露希尔,甚至凯尔希也曾经坐上去过,我和他们诉说自己的愿望,讲着书本上汲取的故事,吟诵着悠长的诗歌,每个人都会笑我,但他们眼中也同样流露出纯粹的期望。”
“它是我们希望的集合体,它见证故事,它就像罗德岛一样,不知疲倦地驶向前方。”
哽塞的咽喉传来强烈的瘙痒感,语言逐渐模糊、苦涩;乃至话语还未出口,先化作炽烤脸颊的炭火,说不清的愧疚席卷神经,但故事还得继续。从包中随手取出一罐啤酒痛饮,唯有此般彻底的冰冷才能麻痹自惭形秽的痛觉:
“美好的回忆总是会被压缩,而苦难却会延长;我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忙起来了,大概是从龙门那边开始吧,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接下来肯定不会轻松了,而事实也是如此,战术指挥不再只是我的唯一任务,连篇累牍的文件堆砌在狭窄的办公桌上,书本无地自容,只能一个个躲到柜子中,报团取暖了。”
“谁都盼望着轻松的日子,可他从未回应我们的呼唤,连同希望与期待消散在面容上,久而久之便当做记忆的废品,彻底遗弃。那段时间我还保持着阅读的习惯,可没有了之前的从容,逼迫自己完成每日的任务同时,一定要用有限的精力咬文嚼字;阿米娅不再来我这里听故事了,反倒是凯尔希的唠叨声多了起来,我开始问责,开始憎恶,仿佛要同过去的自己决裂一般,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窗外皎白的月,孤僻的我留下懊悔的泪,一点点挖去人的情感。”
“最后一次写下‘阿尔谢尼伊’这个名字,还是委托星熊从东国带来的小说——也就是你见的那本上写下的,我还未阅读一页,便被通知有外务要去处理,匆忙之中,留下一张铜制书签和悬挂在上面的香囊,随后不知被谁放到书库中,等我精疲力竭回来的时候,早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连同所有的爱与情感,粉碎的彻底。”
“我学会了伪装,构造成一个不近人情而冰冷的雕塑,只为适应枯燥的生活,好让烟酒彻底麻痹自己;然而炽热的心依旧弹跳,以至于当我以新的方式接触你时,才发现不过是一场重新寻找自我的旅途,清晰了记忆,告诉我:越是沉默,越是表演,便要在月下的凄冷中,悲惨的吮吸着一个人的苦楚。”
长长吁出一口气,脸颊处并没有温热的液体流过,镜子中那扭曲的表情,仿佛是委屈、不甘、苦闷和轻松的集合体。积淀在深处的情绪得到了释放,而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什么职业心理医生,更不是我陪伴我许久的同僚,她只是苇草,一个曾同样对我诉苦,同样将自己黑暗折射出来的人罢了。
“所以,我很好笑吧,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出事故,到头来看不过是空洞一场,真是十足的令人憎恶而反感——想要博取温暖,却在颜面上无比排斥的怪胎,以至于自己都无法料理生活,舍弃了最初的本心,选择了没入大流中。”
所以我在骨子里都无比厌恶自我,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期待这场旅途许久,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想同苇草好好聊天,两人在篝火旁纵情欢笑,或许从一开始……
这些都是后话了。
“博士,一直都是如此担负着,直到现在吗?”
“是……”
“但我觉得博士能做到这样,真的很厉害哦。”
“什么?”
没有宽恕、没有憎恶、没有嘲笑、没有同情,苇草的语气简直平淡到不能再平淡,好像她还有点开心?可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在否认共情的时候又渴望共情,在痛斥爱好的时候却贪求爱好,苇草的话语,恐怕也只是出于人与人之间基本的安抚……
“我并没有刻意安慰博士,或者故意要玩弄博士的情感,这句话,是我一直想对博士说的。”
苇草灿烂的笑容与之前别无二致,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影子,她说:
“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吧,遇到令自己痛苦的就想诉诸他人,因为我从来没有充足的耐心自我消化,遇到可以依赖的便驻足不前,不是怀旧,而是切身渴望一个港湾,供自己栖居,供自己疗养。”
“博士可是承担这个位置很久了呢,难倒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这……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这句跳脱出来的话语实在有些好笑,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我的明快的笑声刺破。
“所以说,博士能这样一直隐藏着自己,并非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反而能在这种状态下一直坚持做好自己的本分,仅仅这点,就让人望其项背吧?”
“但我一直再骗,无论是对谁,仅是隐瞒自己这回事,就让人感到无比困惑了。”
“果然,还是太——”
“不对。”
“恶心”二字还未脱口,苇草决然的语气便打断了我,我从未见过那对翠绿的眼瞳会此般闪亮,威慑而不凶怒的气场笼盖在苇草身边,像是慈祥的圣母,用神圣的光辉抚慰人心。
“博士需要的并不只是语言上的通融者,而是情感上的共鸣者。”
“人怎么不会欺骗自己呢?只有能熟练欺骗自己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与此同时他们的双眼被虚假所蒙蔽,卷入生活的漩涡无法自拔。但博士不一样,那些加诸于身的痛苦,只是让博士更近一步认知了生活的真相,由此更加珍视身边的一切了。掩盖苦痛,无非是担心无法生命不可承受之温柔,才选择自己背负的吧。”
“那些故事是多么美好啊,却如蓓蕾一般脆弱,无论是谁听了,哪怕是情感上的木头,也会在内心深处生出动容的嫩枝吧;无论是编撰成诗歌还是小说,都会令人潸然泪下吧……博士怎么不想说出来呢,如此流畅的叙述,一定在心中酝酿许久了吧。无论是封尘的爱好,还是积满灰尘的车,弥足可贵的记忆本就是瑰宝,没有人可以否认它们的价值。”
“寻找自己心之所向——令博士厌倦的从来不是书籍本身,而是席卷而来的压力和摧折自我的磨难。我们欣然接纳它的痛苦,也享受它带来的所有欢乐,但无论如何,生活需要宣泄,就像我书写的诗篇一般,那些伴随博士的书籍,那些文稿,都是生在内心的藤蔓,那里是春的乐园,从未荒芜,只是太久未曾开启,沾满灰尘罢了。”
“所以——”
“我可以像之前一样,再一次聆听博士的声音吗?”
一只娇嫩的手搭在我乱糟糟的脑袋上,温柔地搓揉着,面前的苇草莞尔一笑,翡翠眼瞳中有暖如三春的舒缓,拂过我的面颊,驱散了一切寒意与艰辛。微微低下头,我默不作声,只是享受着苇草的抚摸,笨拙的我此刻才发现,我和她始终都是一路人,固执地行走在自己的小径,在对方困顿之时,义无反顾地伸出了援助的手。
悬于心间的石块终于落入水池中,慢慢浸没,直到抵达那不见光的深处,却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不再有理由需要去掩盖真相,只有真实暴露在暖阳之下,自在地舒展着四肢,呼吸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空气。
是被认可的欣喜吗?
是被抚慰的感动吗?
是被关照的伤感吗?
无论如何剖析情绪,它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本书,一段可以在风雪中带来温馨的故事,一对同行者互相理解的过程;就像苇草说的一样:旅行的目的从来不是追求终点,路途上的一切都值得我们写入诗篇中。
“如你所愿。”
翻开漫着丁香花的书籍,追寻着铜制书签的记忆,我清了清嗓子。风雪成为了装饰气氛的道具,昏暗点缀出夜的安宁,爵士乐不在悲伤,掺杂着一种微醺的温暖,敞开尘封的嗓音,与温馨的环境一同摇摆,徐徐敞开记忆的画卷,一切仿佛在此刻重新上演:
“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似的。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了。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当第二天的我醒来时,窗外的风雪早已褪去,鱼肚白重新在天际线上出现,沉重的红色染遍雪地,初生的光芒划过交错的树枝,折射在雪地上,譬如昨夜璀璨的星辰整齐的排列,同耀阳一并起舞。
搓揉着惺忪的双眼,我蹑手蹑脚地打开车门,一头扎进没过皮靴的雪地,用新鲜的雪花揩拭积满睡意的脸庞,所有困倦都随着刺骨的寒冷消散殆尽。就像空荡荡的油箱需要填充一样,胡乱咀嚼几口面包来缓解腹部的饥饿,随着发动机的预热结束,引擎的轰鸣声再次回荡在森林中。
“嗯,博士早上好……”
“早上好,拉芙希妮,其实现在只有六点半,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唔,那就麻烦博士了。”
蜷缩在后座的苇草语调缱绻,翻个身子来缓解四肢的麻木,不一会便重新步入梦乡,发出酣睡的鼻音了。悄悄为她披上自己的棉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微笑,深挖自己后才发现,像这样多为他人考虑,或许才是我的本质。
沿着朝阳的方向行驶,眼前皑皑白雪带给我的只有瑰奇与惊叹,那是一种超脱先前的自在,是忘却悲剧之后亲临的奇迹。远处隐约有棕黑色的小点出没,它们随着距离的靠近不断变大、变亮,直到靠的足够近时,我才意识到眼前松散布置的正是苇草口中诉说的村落——荒谬的是这些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房子离我们只有不到半公里的距离,我们却在车子上蹩脚地度过了寒冷的一晚。
在车子上度过雪夜,也算一次别致的体验吧。
将车子驶向坐落在靠近树林的一间小房屋,稀碎的光线投射在冰晶上,为幽僻的环境送来了一份通明,或许是在新雪的揩拭下,因弃置许久而发黑的墙壁变的铮亮许多,深棕的针叶木纹理清晰可见,仿佛是有人刻意照料而留下的痕迹。远处,一条铁轨从视野尽头的拐角延伸至彼端,锈迹斑斑的轨道传来过往的汽笛鸣叫。
“所以说,博士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房屋意外的没有上锁,虽然空间狭小,却精致的出人意料:雕刻着花纹的松木桌椅、垫在地上的皮毛地毯、石块堆砌成的小小炉灶,还有一间壁炉立在墙边,漆黑的炭火亟待重燃,几件精巧的装饰悬挂在墙上。尽管许久未曾有人打理,时光也无法掩盖原先主人对他们精细的打理,只是积起薄薄一层灰,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磨损。
“是这样的想的,在凯尔希的电话没有拨通之前,就相当于假期没有结束。”
“我想慢慢思考一会儿,和你一起。”
“博士要是这样说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惑的哦?”
用雪水洗濯器具的表面,重新点燃老旧的壁炉,随着腾起的浓烟,孤僻的屋子覆盖上温馨的气息,斑驳的光影落在苇草的面颊上,手中执笔书写诗歌的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汲取着来自彼岸的灵感,用现世的方法描绘他们。我不忍打扰她专注的样子,只是半掩上房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像往常一样任由思绪飘散。
或许我可以将这次的旅途写成随笔?或是编撰一篇小说,叙述一场深冬中围绕着飞雪展开的故事;但无论记忆以何种载体重现,这些终究是为我一人吟唱的歌谣,并非所有曲目都需要听众来维持,行吟泽畔,兴许是对自我最好的肯定。
“为什么他们都选择了离开这里呢……樵夫开采着林间的枯木,巧妇烹饪着醇厚的浓汤,孩童在河畔旁嬉戏,老妪做在门口享受阳光;羽兽掠过天际,驮兽漫步田泽,火车慢悠悠驶过村庄,那是记忆中的塔拉,如此协调,却不知为何被这些人搁置……”
“所有人都有权选择他们的生活,市井巷陌的烟火从来不为权贵打开大门,纸醉金迷的光阴也非凡人可以触及。”
“但无论怎样,适合自己的不才是最好的吗?”
“也许吧……你写完诗了?”回首望去,我这才诧异地发现苇草已经驻足我身后许久,她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景色,眼中流露出数不清的眷恋感,久违的惆怅涌上她的心头,仅仅一瞬间,甘甜的泪珠从她眼角溢出,却随着卷来的微风飘向远处,徒留柔和的话语:
“博士,我想带你去一处地方,那里或许更适合我构思诗歌,想必也会为你带来别致的体验。”
晴日的午后是舒适极了的,和煦的日光熏烤着松弛的神经,让人想要按下时间的暂停,慢慢享受这样不温不火的缓慢。而现在,我正坐在水泽的堤岸边,携带凉意的微风卷过丛生的芦苇荡,扬起苇草阵阵,晴日之下起舞。潺潺溪波光粼粼的湖面激起水纹,时而羽兽掠过水面;回过神时,只留下渺远的啁啾声和停滞在枝端的羽毛,风已经带去了它们的讯息。
温暖而光滑的触觉缠绕上指尖,那是拉芙希妮丰腴的尾部,她本人坐在旁侧,脚尖轻触水面,宛若童话故事中栖居与仙境的精灵,枯萎的生命在她指尖绽放。依偎在我肩膀的她脸颊泛起的微红,胸前的火焰有节奏的起伏着,照应着她平静而欢喜的心情。此亲昵的举动我并不讨厌,只是出于礼貌,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苇草,这是……”
“博士不知道吗,德拉克只有对信赖的人才会这么做哦?”
“况且,是博士先说要和我一起的嘛。”
“其实你已经写完了诗篇吧。”
“唔……”苇草的脸一下因羞涩变的绯红,被我无情揭开真相的她低下头,小声嘟囔片刻后,赌气地说:
“也只是今天才写完的啦,现在把博士带到这里,要是还询问原因的话,可就过分了哦。”
“我可以听一听吗?”
“当然,毕竟博士都已经为我提供了那么好的素材,我也应该回报以同一份赤诚呢。”
她的语气轻佻,笑靥灿烂如暖春的和煦清风,舒展的眉头有流光闪过,米黄色的秀发摇曳于晴日之下,眼眸澄澈,宛若大泽的深沉浸没着多彩的情感。指尖紧贴我的嘴唇,她示意让我安静下来,短暂的等待后,绵长的歌声回荡在芦苇从与水面绘制的画卷中。
“I wander’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
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
They stretch’d in never-ending line
Along the margin of a bay: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l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E gaze –and gazed –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
For oft,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晦涩的语言随苇草的音调消散,镂空的躯壳只剩下共通的情绪在深处共鸣,浪漫与美好同一句句韵律滑过耳畔,又回响在天穹之下,散佚于荡荡芦苇中。我的心只是安宁,沉默是对她最大的尊敬,思绪渗透、交错、缠绕、成为密不可分的连理枝。
我并不急着离开安东诺夫卡森林,延续旅途是我们唯一的想法;而旅途从未与现实脱轨,因为最大的旅途便是生活本身。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我并不想思考广袤寰宇引发的一切哲理,闲适在二人的芦苇荡,只是享受当下的一切。
“就这样坐着吧,多坐一会。”
“我还想多听听你的诗歌,拉芙希妮。”
仰视远方,我只是欢笑。

前面的诗歌来源于莎翁的十四行诗歌,中间的是迅哥儿《野草》中的一处节选,英文诗歌是华兹华斯的《咏水仙》。自己菜,不会写诗,各位轻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