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 番外篇 生于遥远的世界 其二
“韩一，地表情况如何？卫星观测显示木卫一整体的地质活动强度有轻微的变化。”
“地表一切正常，熔岩分离精炼设施运行稳定，正在对精炼提取物进行装罐至货运飞行器。”
对于这颗最靠近木星的大卫星而言，虽然本身受到的潮汐力并不足以从根本上威胁自身的存在，最多只是让它在反复的轨道周期中循环往复地受到加热，但是对于任何胆敢踏足其表面的机械或者生物而言，这里并不比暗无天日的金星好上多少，此起彼伏的剧烈火山活动将内部的炽热熔岩喷射到了上千米的高空中，随后又凝固落下，同时在地表上产生了大量五颜六色的各式化合物，不过，正是活跃的内部活动，却让可以在表面上流淌的熔岩里轻易提取出富含各种地球上难以得到的化学材料。
虽然在一开始登陆木卫一被视为愚蠢且危险的举动，但是由于殖民舰主天使号在泊入木卫三轨道的第十五年，裂变反应堆燃料棒开始逐渐枯竭，能源即将耗尽，找到新的可代替能源很快就成为了重中之重，即使仍然有许多人反对，但是在逐渐严峻的能源形势下，最终在木星出生的新一代人类，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一收益与风险并存的卫星。
作为两个领航员的孩子，同时也是第一个出生在木星的人类，明天就是韩一的十八岁生日，不过他并没有任何想要庆祝或者好好放松的想法，恶劣甚至是不稳定的木星系，在一开始有人驻足时，就从未表现出友好以及好客的态度，同样，此时在他脚踩的熔岩精炼器下，就是仍在流动着的滚烫岩浆，不过和地球上的不太一样的是，木卫一的熔岩呈现出了极其显眼的红色，并且因为自身引力较小，压力也不甚明显，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流动着的粘稠糖浆，然而，一旦失手碰到，只有在瞬间被烧成灰烬的份。
韩一身上的太空服经过了特质的隔热处理，受到了厚实的特殊材料保护，这才让他得以维持生命，不过他依然还需要时刻注意天上或者地下的威胁，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在周围出现一道新的火山口，或者小如拳头的外太空小行星的突然袭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绝对致命的，没有任何侥幸生还的余地，不过通过环绕轨道上的勘测卫星的数据信息，至少可以给自己提供几分钟的逃离时间。
身旁的精炼机自从开机以来就从未停止过运转，它已经在这里坚持了约有数年之久，在韩一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已经通过无人驾驶自动部署到位了，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监视并且转移出通过各种物理化学办法得到的精炼产物，比如硫磺，氯气，镁，锂，铁，钛等，这些在地球上只能通过苛刻的方法制取，但是在这里，却比普通的石块还要常见，整颗卫星就是一个不断运行着的化工厂。
储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装满，在此之前，或许也没有事情可以做，在繁重的劳动之间的空闲时间里，除了接入安放到木星高轨的通信卫星，寻找着任何来自地球和火星的电磁波以外，也就只有盯着用引力束缚着四颗大卫星的这个巨大气体球木星发呆，说实话，因为具有不定型且不断流动的气体表面，它并不会像具备岩石表面的地球那般无聊，至少在这个能够占据四分之一天空的距离上看来，它就是一个各种颜色不断彼此混合着的调色盘，大部分的白色区域，几乎是完全由氢，氦，氨等小分子构成，但是在颜色更为鲜艳的红色，甚至是极区的罕见蓝色区域，则是被更重的元素所染色，哪怕是单纯盯着木星看上一两个小时，也绝对不会感到任何的厌烦。
周围的一切正在飞速地旋转着，木卫一围绕木星公转的周期只有不到两天，在地球上因为是以自身为焦点，所以并不能轻易感觉到这种变化，但是如果处在这个周期公转的卫星上，体验则是完全不同，纵使这只是一个质量比太阳小了几个数量级的大行星，扑面而来的回旋时空也已经让他开始感到有一些心理上的不适。
“地球那边有收到任何消息吗？安德森？”
他又忍不住开始想到了人类最初的家园，听长辈们说，在主天使号载着他们前往木星的时候，地球上爆发了异常前所未有的世界大战，位于东西两个半球的国家军事联盟为了争夺地月圈的利益，进行着殊死拼杀，不过经过遥远的距离后，信号已经衰减得极其严重，基本无法辨识。
安德森和自己一样，是在主天使号上出生的外行星人类之一，他们从小在飞船的重力区一起长大，读书写字，随后共同进行了第一次太空行走，在地球人眼里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危险行为，此刻他们也已经如鱼得水，这一次也是他和自己互为搭档，为木星殖民地完成一次日常的矿产补给工作。
“没有……能够被中继卫星接收到的都几乎完全被掩盖在宇宙背景辐射下的强度了……不过哥，木卫一这地方我是真的不想待太久，太热了，恐怕你过不了多久也会被蒸成人肉干。”安德森回答，虽然出生在此地，但是他一直都不喜欢离木星太近，因为出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事物不是父母，而是上方的木星，如此的庞然大物不知为何给他的内心留下了叫做巨物恐惧症的问题，并且一直伴随至今。
“但是任务总得做完……用不了多久了，再过几分钟就可以搞定。”韩一再次检查了容器状态，已经几乎满载，很快就可以重新以空罐替换，然后从登陆器上暂时远离此地，当前的木星殖民地平均每三个月就要来木卫一表面进行补给，不过参与这项任务的人选实行的是轮换制度，压力可以平均分担。
“所以说，地球那边的战争，是真的吗？听说你父母在消失之前一直在强调战争，以及战争导致人类分裂所产生的恶果……说实话，我根本就不明白所谓的民族主义，以及意识形态控制是什么意思，难道地球人真的会对彼此之间的民族文化差异产生冲突，甚至强行用血统之类的特征作为歧视和屠杀的理由？这太扯淡了吧？”
在轨道上停泊飞船里的安德森的一席话，让韩一也不禁想起了父母在消失之前对自己一直强调的，要全力避免一切的分歧和误解，决不能让人类再次走上内战的路之类的话，当时他还尚且年幼，并不能知晓其中含义，但是当他现在似乎产生了一些理解，想要提问的时候，他们却消失在了一个闯入的时空奇点，随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可能是虫洞的事物的另一头，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想到这里，一些负面情绪就开始透过回忆席卷而来，这让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已经无法挽回的往事，这一点也被安德森所察觉。
“噢，对不起哥，我忘了那件事了……”
“没事，那不是人祸，也不能就此确定他们已经死去……只要还有时间大概就可以搞清楚，不过说实话，木卫一这地方，确实不是人待的，太热了，哪怕是穿着隔热太空服。”
在韩一东北方向的不远处，一个新产生的火山口突然从平静的表面破裂而出，大量灼热的熔岩因为高压，在一阵巨响后喷射到了高空中，由于高热的温度已经足以使某些元素电离，韩一可以在射入太空中的抛射物中，看到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这是在太阳风下和电离辐射碰撞产生的光辉。
“还真是一副绝景，不过又有几个人能够看见呢？”安德森说，“如果地球上没有那场荒谬的战争，恐怕还能有更多人可以来木星，甚至土星以及更遥远的地方，不过我们是2130年来的木星，距离上火星都过去了70年左右，不知道其他地方得是何年何月了……”
“只要地球上的人没死够，不够让他们认识到生存空间的不足可以用其他办法解决的话，大概也永远都走不出自相残杀的圈子……所谓的民族以及文化之类，也只是触发战争的其中一种理由而已，即使是吧这个解决了，恐怕还有更多……大概人类就是这样，可恨又可悲的存在，但是又得努力活下去。”
身边的罐子响起了装满的提示音，韩一立即停止了闲聊，熟练地进行着置换操作，装满了提取物的储罐并不轻，不过木卫一较低的重力以及合金外骨骼的辅助消除了这一问题，经过了一番功夫，之前的储罐全都被新的空罐所替代，接下来只需要把装满了货物的登陆器升天和安德森的轨道器对接，就可以暂时离开这里。
“登录器，点火！”
韩一坐上了驾驶位后，扣下了发动机启动键，随即带着明亮的喷射流开始朝天空飞去，木星的四颗大卫星都没有任何的大气层，因此从他们出生一开始伴随着他们的，就是深邃而又寂静的宇宙空间，加之伴随着卫星公转，木星自身经常会遮挡前方的太阳光，在地球和火星上的日出日落只能停留在他们的想象之内，不过他也没有因此羡慕这两个行星，毕竟一个被战争和杀戮所充斥，另一个则是一片荒凉以及狂暴的沙尘，真要进行选择，他还是更喜欢这里。
“韩一，注意相对速度，马上就要交会了。”
“明白。”
下方的油画一样的大地正在迅速离自己远去，温度也很快就降到了和宇宙空间一样的冰冷，说实话，若不是亲自到达表面上一趟，韩一根本就不会相信仪器传来的令人窒息的高温，这看上去就只是一个色彩鲜艳，和土卫六差不多的地方，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安德森的轨道器已经出现在了他视野的前方，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引擎出力，完成了对接的操作。
这艘载员十个人的轨道器上，其中的六名都是出生在这里的孩子，经过从小就一直在进行的训练，他们的技术水平也已经与老一辈船员无异，只不过因为心理尚且没有完全发育，仍然需要监督，不过当韩一从对接口回到了船体内的时候，无论年龄与性别，所有人见到了他，都十分高兴地围了上来，就像是一家人一般，亲切问候着。
“太好了呢，居然可以安然无事的回来。”安德森也从轨道器的驾驶位上下来，来到了韩一的面前。
“实不相瞒，我差点就要变成一块土耳其烤肉了，那些隔热合金板根本就是铁板一样烤我，对了，查尔斯船长，我们现在要去哪？”
查尔斯船长听说是以前英格兰皇室的后裔，只不过在大不列颠进一步因为内部矛盾分裂之后，愈演愈烈的国内矛盾甚至把原本的王族都赶出了国门，他现在已经完全舍弃了这一名号，只是作为接任的船长在木星继续指挥着殖民地建设而已。
“去木卫二，我们需要在那里取一些冰，随后就可以返回木卫三了，顺便，再次确定一下先前从火星受到的电波数据。”查尔斯回答。
“火星又发送了信息吗？我还以为它也在战争中被摧毁了呢！”
韩一听到可能的信息，突然就兴奋起来，他紧抓着这一段信息不放，必须问个清楚。
“没错，是使用的亚太联盟的跨星际通信频段，并且这一次也足够清晰可以识别，不过是以二进制发送的文字讯息，真正能够解码还需要时间。”
查尔斯的话虽然并没有直接表示可能结束的人类战争，但是至少是一个能够期待的美好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了，地球和火星的死寂让韩一几乎以为他们是仅存的人类文明，但是如果一切都能在紧要关头收手的话，就还有希望能够回去。
“不过，我们先要到木卫二，才能真正知晓结果，安德森，带我们过去吧。”
“了解！”安德森也和韩一一样，充满期待地回答。
航向木卫二，也被称为欧罗巴的这颗白色冰雪卫星大约花了一天的时间，虽然船上的孩子们早已经对这颗完全被大量的冰雪覆盖，光滑如镜的卫星十分熟悉，知道它冰壳的下方极有可能含有不为人知的地球外生命，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进一步的钻探活动被暂时搁置，并且因为赤道附近受木星引力影响，潮汐力形变导致的冰盖破裂最为频繁，所以目前的殖民地都选择在了更为安全的极圈内。
韩一和安德森作为轮换到的下降成员，这一次结伴而行，共同通过登陆器来到了卫星表面，这里相比于木卫一平静了很多，虽然因为潮汐力的影响，下方的冰层依然在缓慢发生移动变形，低沉的振动正在通过他们的双脚侵入双耳，但是所幸并不会产生任何的危险，在这里，当它们伫立在这片冰雪世界的顶端时，总算能够稍微联想到同样拥有这副景观的地球，当然，由于剧烈的空气污染，能够残留于地表上的冰盖也快融化消失了，甚至在2125年的一篇新闻报道里，首次讲述了南极大陆上长出了研究员偶然携带的松树树苗的故事。
“喂！别发愣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查尔斯船长提醒了正在对地球产生无限遐想的两人，他们也只好拿上工具，前往指定的地点。
木卫二上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冰，利用机械设备采取用于日常生活和生产设施，简直再简单不过，不过他们在将安装与手上的切割器插入高高凸起于表面的冰柱的时候，却也需要提起十二分的注意，极区的冰活动相对较小，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下方会不会突然发生破裂，将内部的高压水流喷射出，无论是爆裂炸开的冰碎片，还是从高空落下的凝固冰块，一旦被砸到，同样也都是毫无疑问的死亡。
“你说，地球上现在是怎么样呢？”安德森在切割完一处冰块后，将它装上了无人运输机的货柜里。
“不知道……我父母在离开火星时，战争已经爆发了……按照当时两个集团剑拔弩张的态势，不真的打出个胜负是不会结束的吧……虽然要到那个时候，不知道得死多少的人，如果地球还没有被完全毁掉的话，我还是想回去看看，哪怕是废墟也好。”韩一看向头盔显示器里的地球的方向，如此遥远的距离，也就只能看到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和遥远的恒星类似的光点，这还是混合现实提供的成像加强的结果。
“真是愚蠢的地球人类，难道就非得打得两败俱伤都拿不动武器了才肯停手吗？都不看看现在我们都什么样子了，等我们回去，得好好教他们什么叫做人类团结以及……”
韩一打断了安德森，将自己切割下的冰块也装上了无人运输器说：“我们又能知道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地球是一个被邪恶的资本家和跨国集团所统治，人民生活在高压政策下根本喘不过气的世界，我们的话或许能代表外行星的世界，但是人家大概根本听都不听，也就只是把这种可悲的分歧和杀戮，继续作为自己盈利的对象罢了。”
“是啊……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或许还真的做不了什么……”安德森说到这里，也只能无助地看向远处的木星，叹了口气，在这片被强大引力所束缚的世界，一切都在按照原有的秩序，自从数十亿年前木星出现一般，缓慢地运行着，这可比一片混乱的地球和火星都要好多了。
周围纵横交错的冰盖裂痕，就像是一片正在狂风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大海被突然间凝固了一般，他能够看见在十分遥远的地平线边界附近产生了一处新的热水喷口，大量来自内部的热水正在飞速射入外太空内，只不过这可比地球上不及百米的高度可要壮观多了，就算是最低的，也有数十公里，不过在这个距离，它们也只是在平静的冰雪表面上，偶然出现的一个插曲而已。
在这次的任务指标全数完成以后，韩一和安德森锁上了货柜，随后给无人运输器设定了返回路径，无需人进行操控，就可以完全自动返回他们降落的平台，不过除此之外，安德森看起来还想在这颗卫星上做些别的事情。
“查尔斯船长，今天的任务指标都已经做完了。”他按照流程进行着报告。
“非常好，这样一来，你们这次出航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距离我们返回木卫三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如果能够确认氧气充足，你们可以暂时自由活动一会。”查尔斯回答。
两人查看了背包内剩余的氧气储量，超氧化锂所提供的内循环时间能够坚持非常久，直到现在都还有至少五个小时的存量，就算是在这卫星表面上躺一会都绰绰有余，同时，和月球近似的重力强度也让两人的活动十分轻松，纵使是数十米的冰墙，也可以轻松翻越。
他们很快到达了一片相对平坦，没有受到木星潮汐力撕裂的冰原上，纯白色的冰块看不到任何来自内部的深色物质污染，必须是非常平静的地点才能实现，在这里他们甚至不能听到任何来自于欧罗巴内部深处的响动，只有自己的双脚踩在松软部分上的声音。
在这个距离，他们能够直接以肉眼看到木星其他的三个大卫星，听说当初人类给他们取名的时候都是选择了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的情人的名字，但是视觉上提供的观感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像是众星捧月的热闹和繁华，因为除了四个伽利略卫星以外，其他的都十分微不足道，绝大部分都是木星捕获的小行星，根本没有办法不依靠仪器观测。
“就在这里坐会吧，至少不用需要听查尔斯船长那令人作呕的官腔。”
“你不喜欢他？”
韩一回答，和安德森一起坐在了一处凸起的冰块上，静静看着木星以及天上的浩瀚星辰。
“也不单纯是因为他的声音……你知道在主天使号出发以前他是干什么的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只是我父母消失的时候他还挺悲伤的。”
“那全都是官场作风，做样子而已，他曾经是大西洋联合在火星殖民地上的治安军官，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诶这样吗？我从未听说过呢？”韩一随手抓起了冰层中露出的一块石头观察着，木卫二并没有任何的石质表面，能够落入木卫二表面但是又不穿透冰层的，只有可能是来自于其他卫星的陨石，或者是速度太低的外太空小行星碎片。
“害，我也是通过偷偷拿到了最高访问权限，翻遍了飞船的数据存储才发现的，他人其实不烂，相比于在火星上凭借偷来的飞船胡作非为的流浪者而言，但是处事作风极其的残酷，只要是触犯了规章制度，哪怕是最小等级的偷盗行为，都会被他直接处决，十几年下来，恐怕都已经杀了上百个人了。”安德森说。
“那又怎么样？殖民地本来资源就有限，严惩任何的犯罪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韩一不以为然。
“问题可大了，就是因为这种非黑即白的处理态度，让他根本就没法意识到生活在殖民地的一般民众的辛苦，他们要的不是血腥的高压政策，而是支援和帮助，能够出现那样的问题，难道不也是因为受不了这种生活的缘故？这么下去，地球和火星迟早要发生分歧，甚至彼此分裂，就算是地球上不再有任何的战争了……”
“也只是将死亡和毁灭在宇宙中继续而已……”
“这就对了，韩一，”安德森点头，“地球毁灭了还有木星，但是如果我们不能改变这种暴力方式，恐怕悲剧永远都停不下来，而且查尔斯那人在官场上十分圆滑，很多事情都可以一手遮天，恐怕就算在这里，之前就算是声称改过自新，我觉得也不能相信那个人……”
真的是这样吗？至少在韩一的记忆力，查尔斯从未有过任何看起来暴戾的举动，他一直都是一个军人的样貌，果断，勇敢，并且全靠理性判断，虽然说的确少了点人性，但也不足以影响到他身为一个船长的职责，只不过所谓的大西洋联合，听说是一个包括了南北美洲以及西欧的国家军事同盟，韩一从未听说这个联盟的形成和所谓的民族或者血统有任何的关系，反而是在东方的亚太联盟的影视资料里，为了民族和祖国而献出一切，甚至连性命都不顾的集体主义和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变得尤为明显，充满了各种热血激昂的宣传广告和纪录片。
“你会因为别人的民族和祖国而歧视其他人吗？安德森？”韩一看向对方问道。
“那怎么可能？本来这一标准都显得毫无道理，所谓的民族和血脉，根本就只是人类彼此分割开的烙印罢了，我还恨不得家里祖上每一代都有混血，这样没有人就可以找到根据说我是哪里的人，或许还能拿到完美的基因什么的，这样甚至还可以出人头地。”安德森摇头回答。
对方的回答，让他想起了父亲的收件箱中，收到的大量来自于亚太联盟的恶意骚扰信息，父亲韩晓生于大西洋联合的华盛顿，从一开始就是美利坚的国民，但是他的父亲，自己的祖父和祖母则是来自于亚太联盟，他们举家迁到了太平洋的另一端寻求安宁，但是反而受到了来自祖国的大量网名的信息轰炸，甚至有狂妄者扬言要亲手杀死他们，充斥在这些邮件里的，无一不是“背叛了祖国和民族的汉奸”、“屈服于西方的走狗”以及“不配拥有中国人的血”之类的关键词，他一直没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民族和国家能够产生如此强烈的归属感，难道具备实力后自由选择自己的国籍和立场，不应该是一个人类所应该具备的基本权利之一？
“是啊，谁不想不用背负着自己民族的烙印，可以自由选择未来呢……”他想到这里，也不禁喃喃自语着。
“对了……有件事情，不知道怎么说好……”
原本一向职来职往的安德森，此时却显得有些腼腆，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太想表达的样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二人之间哪怕是任何的秘密，韩一都了然于胸。
“什么？”韩一看向他，远处的木星刚好即将把太阳遮掩，在边缘折射出了一片奇特的虹光，映照在了冰层和两人的身上。
“你觉得……如果要给心意中的人告白的话，做什么合适呢？”
这个问题很显然不仅是困扰着还没成年的安德森，同样，韩一自己也没有答案，他在自己的脑海中思索了一番，只能联想到自己在观看来自大西洋联合的电影的时候，男女主爱上彼此之前通常都会说的一句话。
“把心交给对方，这就是最好的表达方式。”韩一在回答的时候努力让自己不显得尴尬，但是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答案了。
“心吗……心又是什么？是自己所思考的一切？还是自己最重要的部分？”安德森很显然并不能理解韩一所说的话。
“两种都是吧。”韩一从冰块上起身，还真是羡慕他了，能够在这个时候就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一个人，至于自己，即使是青春期都快过了，对于感情这类事情，他却从来都没有任何的感知，就像是块永远都不会融化的冰一样，不过这也挺好的，毕竟不会因为那么多想法冲昏头脑。
“安德森，韩一，能听到吗？ADS系统刚刚响起了警报，一颗小行星正在高速冲入木星的引力区域，并且开始因为木星潮汐力的作用发生断裂，赶快回到登陆器上去！”
就在两人还在彼此谈心时，查尔斯突然发来了警告，虽然自己从未遭到小行星撞击事故，但是撞击导致的惨烈事故现场他可是没少看，听到这里，他这才发现，一路和安德森在木卫二表面上走出的距离，得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回到登陆器上。
“离撞击木卫二还有多少时间？”韩一一边拉上安德森往回赶，一边向查尔斯询问具体情况。
“根据运行轨迹来看，大概还有28分钟，并且有极大概率发生在木卫二极区，你们得赶快点！”
这下可麻烦了，要是破裂的小行星落到了这里，那么他们只会落得被撞击碎片千刀万剐的下场，两人利用着外骨骼提供的额外力量，全速向登录器的方向奔跑，纵使现在周围仍然是一片宁静，但是待平静结束，就是他们的死期。
前方的登陆器逐渐出现在了视野内，但是距离撞击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他们必须干净离开这个地方，两人迅速钻进了驾驶舱，随即点火升空，此时，自动化的ADS系统已经开始对到来的小行星进行炮击，他们分布在四颗卫星以及木星的轨道上，虽然以及接近全面覆盖，但是并不足以高枕无忧。
“快，快，给我快点啊！”
韩一已经将引擎开到了最大，但是爆炸的火光仍然在离他们越来越近，他已经能够看到木卫二表面上由于撞击释放热能所产生的闪光，此刻，他们的命运，也就只能看能不能足够幸运不被小行星破片击中，不过待爆炸开始逐渐减少，似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看起来是安全了。
“竖琴号，准备进行登陆器对接……”
待韩一驾驶登陆器即将进入对接程序时，船体突然发生了严重的偏转，并且在剧烈爆裂声中快速失压，这是一颗微型小行星的撞击，所幸两人并未脱掉太空服，所以暂时保住了生命，但是看起来小行星直接贯穿了整个后部船体，燃料正在快速流失，如果不能尽快到达轨道器竖琴号的话，就会因为电路燃烧发生爆炸船毁人亡。
“混蛋……非得在这个关头出岔子……”
“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赶快过去，还记得以前你父亲教我们的吗？”安德森冷静地继续处理面板上的数据。
“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决不能冲动，一旦冲动，哪怕是最后的补救措施也没了。”
韩一努力控制着登陆器的方向，由于撞击导致了陀螺仪失灵，自稳定系统受到了严重破坏，这迫使他必须进行精准的喷射才能进行返回，不过，最终轨道器的轮廓还是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内，并且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对接。
然而，在爆炸危险中拼死带回了登陆器的举动看起来英勇，却反而让两人遭受到了来自查尔斯的一顿训斥。
“一个被小行星击中燃料罐的登陆器？你知道着有多危险吗？一旦有任何意外，会直接威胁到所有在轨道上以及整艘船的生命安全！”
“但是，至少我们尝试保住了货物……”韩一尝试辩解，然而，这反而让事情雪上加霜。
“货物相对于十条人命哪个重要？心里没点数吗？谁会在乎你待会来的那些东西，如果整船的人都死了的话？怎么都要成年了还不懂这个道理。”
既然查尔斯这么说了，大概韩一也不再有办法能够辩解，只好保持沉默。
“这里是……联邦远征舰队……有人能收到吗……”
正当竖琴号打算启动引擎开始向木卫三返航时，从公开通信频段里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神秘通话，联邦？那是什么，是地球的最新政权吗？
“主天使号……能否收到……请回答……”
对方居然能知晓这艘前往木星的飞船的名字，看起来掌握的信息绝非是只有地球方面，势力必须要到达火星才能够知晓主天使号的飞行计划，沉寂了二十几年的地球此时居然能传来信息，这毫无疑问让船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骚动。
“这什么……你们的通话受到干扰，请再重复，这里是主天使号木星殖民地。”
查尔斯拿起了通讯器尝试回复，在一分钟之后，又再次收到了对方的通话。
“这里是……地球联邦木星远征舰队，我们目前即将进入木星引力圈，预计到达时间还有10天左右，请问你们这边状况如何，是否需要特殊支援。”
地球联邦？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看起来在地球上的战争并不是任何一方的完全胜利，而更像是两败俱伤之后的结果，并且分裂的局面已经结束，光是听到这里，韩一就已经难以控制心中的激动，战争已经结束，要去地球恐怕已经不是问题。
“嗯……这个……目前一切安好，不过确实长时间的隔离状态可能会有一些人需要心理方面的帮助什么的，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就先静候你们到来了。”
查尔斯在回答的时候，表情异常的凝重，按理说这应该是十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然而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喜悦或者期待，更像是在逃避着某种从地球追来的威胁一般。
“确定吗？长时间处于独立状态，的确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产生严重的影响。”
“真的，没事，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快一点吧。”
严重的口吃以及说话不连贯，这是一个人在紧张情况下的征兆，不过当他发现韩一一直在看着他的时候，韩一立即赶紧立即将视野转向别处，避免怀疑，毫无疑问，如此反常的特征以及之前安德森告诉给自己的内幕，都已经足以让他产生足够的疑心。
“那么，船长，现在我们的目的地是？”安德森为了缓解尴尬，立即接上。
“按照原计划不变，去木卫三，如果地球的战争真的结束了，有很多额外的工作要做，当然，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查尔斯回答。
作为木星的最大卫星，也是太阳系中的最大卫星，木卫三的体积甚至比以行星自居的水星还大，只不过因为大量的冰水存在使得密度远小于后者，作为自己出生的家乡，韩一已经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就是一个比欧罗巴更加稳定，并且神奇的具备自己的磁场的存在，当然，宜居性也是最高的，并且由暗色的尘埃组成的明暗相见的流动纹理，如果说洁白的木卫二像是一块明亮的玉盘，那么木卫三就是一个高贵的大理石球。
虽然查尔斯三番五次声称自己并没有和自己过去的身份再有任何瓜葛，但是他努力搪塞的表现反而让两人更加怀疑这个船长的真实目的，不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下，并未有任何的结果，伴随着这颗卫星公转了一周，冰层上的安稳日子也过去了7天，距离联邦军的到来也只剩下不到72个小时，不过这反而让韩一开始焦急起来。
他来到了培育植物的穹顶温室，通过防弹玻璃组装成的透明穹顶，这里有非常多的农作物以及果树接受着反射卫星的太阳光，茁壮成长并且提供粮食，同时还可以因为光合作用产生取之不尽的氧气，来自于木卫三深层地下水中的硝酸铵等化合物，则是当地就可以拥有的十分优秀的肥料。
轨道反射镜已经对准了此处，聚焦的阳光，使得此处异常明亮，听长辈说这才是地球应该有的阳光水平，如果真是如此，那些一出生就可以成长在地球蓝天下的孩子，到现在甚至应该说幸运了吧，他巡视着周围的植物，全都以非常良好的状态生长着，过不了多久又可以迎来一次收获。
“韩一，现在有空吗？”安德森发来了通话。
“有，怎么了？”他回答。
“来主天使号一趟，我看到了些东西，或许你应该会对此感兴趣。”
作为搭载着所有组成部分的殖民船，主天使号自从在到达木卫三轨道后就从未再次移动过，如今的它除了作为整个殖民地的信息中枢以外，还是其他小型航天器的母体，所有的维修，制造，还是燃料填装都要从这里进行，透过穹顶的天窗，他能够看到一个光点快速地从天上划过，那就是这艘船。
因为殖民地的成员很少，所以进行天地之间转移的航天器的使用权限非常宽松，只要能够熟练掌握，独自将其开走也不是问题，韩一很快就来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在穿过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舱室之后，他在其中一个停泊着的小船上看到了安德森，这是在长期无人管理后，被划归安德森的私人飞船，虽然体量不大，但是内部设施一应俱全。
“怎么了？”他来到了安德森所在的驾驶位置旁，这里可以翻阅到船上的所有数据，包括飞行日志和任务记录等。
“我不想说什么，你看看这个。”安德森指向了屏幕上显示的一些档案，当韩一带着好奇心打开后，见到的内容，却是他从未预料到的。
2131年12月31日
战争，最终还是到来了，我失去了和北美洲总部的联系，想不到卑鄙的亚太联盟会因为我们开发出的核聚变技术发动了战争……而我身为安插在木星殖民队里的军官，现在也根本没法做什么，我也只能暗自为飘扬的星条旗祈祷，希望战争的胜利能够属于我们。
2135年8月7日
我尝试多次和火星联络，然而，也没有效果，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如果说只有地球变成了战场，那么不应该把火星也拉入其中，除非，亚太联盟并没有打算不依靠宇宙里的实力参与战争，如果这样的话，情况就会非常危险，它们几乎垄断了所有的太空航道，制空权可谓是完全的，一旦把这种优势转移到地面上，我们的处境将会是极其危险。
2140年10月7日
韩晓和凯瑟琳的孩子已经平安度过了一周岁，玛利亚……我就不应该愚蠢到把你丢在月球上，那里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当初我还有机会，我就应该把你一起带到木星来的，这里宁静的天空，特别适合我们，只可惜，时间不能倒流，我也没有再次选择的余地……
2145年6月29日
我在欧罗巴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遗迹，规模并不大，看起来只是一个传送门的框架，但是工艺和艺术风格绝对不是人类的水准，这极有可能是外星文明的遗留，但是正是这种见到建筑却不见其人的状态，反而令我极其忐忑不安，人类的内战还在继续，如果这时候他们出现，我们大概就玩完了，说起来，我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类似于开关的事物，随即遗迹就发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能量脉冲，这是什么意思？我无从知晓。
2145年7月4日
韩晓和凯瑟琳消失了！我发誓，他们就像是穿过了一个虫洞一般，毫无预兆的直接失去了所有的联络信号，是我导致的吗？我不敢往这方面想，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我重新和大西洋联合火星殖民地取得了联络，地球方面的战局非常不利，他们要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2147年1月5日
战争已经白热化并且上升到了宇宙，大西洋联合的战舰已经上天开始进行宇宙作战，然而这并没有改变太多，我们的局势依然是十分不乐观的，听说亚太联盟的轨道炮卫星已经开始部署，一旦就位，我们就彻底玩完了。
2148年9月15日
大概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吧，地球的上空已经完全为亚太联盟控制，并且开始对北美洲进行无差别的轨道炮射击，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输了，并且，很可能要因为之前的核弹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我不能再希望什么，只能祈求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哪怕是以垂垂老矣的姿态，再看到一次地球就好。
2158年10月6日
收到了来自自称为地球联邦的组织的通讯，他们的舰队正在逼近木星，虽然换了个名字，但是我明白这是亚太联盟改头换面给自己起的新名号，我不能接受这些，无论如何，这片殖民地依然是大西洋联合开辟的，绝对不能拱手让给他们，我已经秘密修改了ADS系统的权限，可以趁其不备，朝他们开火，打个出其不意，虽然火力一般，但是能有多少算多少。
“真巧，我刚想要找你们，结果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韩一和安德森被突然出现的声音一惊，立即转身，发现查尔斯就在后方的舱门位置，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正拿着自己的手枪对着他们。
“秘密被发现了呢，冷血的杀手，看起来你还是没有改变。”安德森并没有慌乱，只是一边应对的同时，一边环顾四周寻找可能破局的办法。
“我教给你们勇敢，正直，诚实，团结，却没想到，连我自己所使用的狡诈也被你们学到了，的确，我和主天使号一起来木星，并且接手了主天使号的船长位置，都是我自己的处心积虑，地球的战争，其实早已经结束，而我早就知道了所有的发展，只是我不想面对这些才没说而已。”
查尔斯的军人身份让他并没有因为安德森的举动而影响，两人依然保持在他的火线内，哪怕有任何的轻举妄动，恐怕都会导致自己有生命危险。
“也就是说你打算拿整个殖民地的人的性命作为赌注，就是为了和带来希望的联邦舰队做最后的抵抗？你这是什么顽固不化的想法，战争明明都结束了！”韩一朝他大声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只要我还活着，只要大西洋联合正式投降的信息没有传来，我就决不能放弃……那些联邦的舰队，是敌人，是屠杀了我的同胞的仇人，我怎么能不管？直到死，我都必须和他们决一死战，至于你们发现了我的秘密的话……”查尔斯打开了保险，“恐怕你们也只能为这一错误的行为作出代价了。”
“可恶……没办法了，既然告白的最好方式就是把最重要之物交予对方，那么……”
“那么什么？”
安德森此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韩一和查尔斯都有些不明白，不过，他却关上了航天服的面罩，同时也将韩一的面罩关闭，看起来是要进行一些出格的举动。
“你们可别想耍什么花招，所有的程序已经设定完成，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ADS系统就会自动朝联邦船队射击，并且你们也将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查尔斯拿出了自己的终端，无所畏惧地站在他们面前。
“来洗个头吧！”
“什么？”
洗头是韩一和安德森之间的暗号，这是他们在小时候通过故意触发干冰灭火系统，在别人经过喷口下方时突然启动的整人把戏，他们曾经乐此不疲，直到被当事人打了一顿并且抓到父母面前告状才最终停止。
“再见了老东西！”
安德森突然拍下了船内的灭火系统，猛烈喷射出的干冰气流瞬间让查尔斯失去了平衡，撞到了前方的驾驶座上，韩一没有犹豫，立即向后一蹬，夺过了ADS控制器后飞出了对接口，原以为就可以这样将查尔斯困住，然而事与愿违，在安德森能够到达对接口时就被查尔斯一枪打在了控制面板上，因为电流短路，直接导致舱门锁死，彻底将安德森和查尔斯一起锁在了飞船内。
“安德森！”韩一隔着已经锁死的舱门朝船内大喊，他尝试重新开启，却根本无法实现。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居然敢跟我耍花招？看起来是活腻了！”
查尔斯起身后，愤怒地直接扑了上去，和安德森扭打在了一起，韩一虽然想做点什么，但是根本就没有办法穿过封死的屏障，并且，刚刚的破坏也触发了自动脱离机制，固定飞船的磁锁已经解除，正在使两人不断远离。
“你这老古董就应该和战争一起消失的毫无踪影！”安德森用力踹开了查尔斯，抓住了控制主引擎的控制杆，但是它并没有选择将飞船开回主天使号，反而是把它的引擎推力拉满，全速向远处的木星飞去。
“安德森！你在干什么！给我回来！”看着快速远去的挚友，韩一尝试做出了任何自己所知道的办法，但是都毫无效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你这家伙在出生的那一天就应该和你的父母一样被木星大气层压成碎片！给我松手！不然我们两人都得死！”
船内看起来已经没有办法干预了，韩一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有他手上拿着的ADS控制端，防御系统优先会将快速移动的最近物体视为目标，此时，失控的太空船已经自动被瞄准，一旦开火，就可以将查尔斯连同这艘船灰飞烟灭，但是与此同时，安德森也会随之一同死去。
“韩一……动手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安德森此时也迫不及待地喊道。
“安德森，为什么……”韩一的手指已经快要触碰到了屏幕的按钮，但是迟迟不能放下，他无法接受必须杀死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的结局，但当他还在思考，从通讯器里传来了几声枪响，以及安德森中弹时痛苦的叫声。
“现在，只要你死了，我这就可以去来收拾韩一那个小鬼。”
“安德森！！！”
想不到那个贱人居然真的动手了，此时已经是千钧一发的时刻，要是再有耽搁，死去的就不仅仅是安德森，而是整个殖民地的所有人，韩一绝望地敲打着舱门，但是于事无补。
“韩一……快……没有时间了……我最重要的事物，我的生命……交付给你……”
因为中弹的缘故，安德森已经没法维持自己的呼吸，他能感到子弹贯穿了肺部所流出的血液正在挤占自己的肺部，他很快就会流血过多，最终让自己窒息身亡，既然如此，那么生命什么的，那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可恶，导航系统已经被破坏了……你给我等着韩一，我绝对会让你不得好死！”
“安德森……”
韩一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现在确实除了开炮，真的无法做任何其他的事情来拯救自己的世界，然而，正是拯救所需要作出的牺牲，让他无法下手。
“快……没有时间了……我相信你……可以……”
“对不起……我……如果还能有别的办法……”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你一直……都没问题……”
眼泪已经沾满了韩一的面罩，他已经快要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但是那个大而明亮的按钮依然可以轻松碰到，他使出全部剩下的意志，违抗着两个人以前一起经历的一切的画面，最终按了上去。
“ADS系统，确认目标，开火。”
刺耳的警报声充斥在主天使号的内部，韩一已经再也做不出任何其他的行动，完全无助地飘浮在舷窗前，看着船上的炮台转向安德森所在的飞船，随后发射出了明亮的等离子弹。
“对不起……我真的……”
“不……不用说了……”安德森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完，却又笑了一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个机会……不过正是这毫无条件的信赖……才会让我这么喜欢你……谢谢。”
“够了！等等，是什么……不，不！！！！”
在最后的一声枪响后，安德森就彻底失去了声音，查尔斯虽然已经反应过来两人的打算，但是在注意到快速飞来的炮弹时，已经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击中了后部的反应堆，在一阵明亮的爆炸火光中，带着自己生前的所有罪恶和杀戮，和安德森仪器彻底化为了宇宙间飘浮的缥缈尘埃。
“所以说，这就是你再也没有想要任何其他的伴侣来一起度过剩下的人生的理由吗？”坐在韩一前面的乔尼问，作为联邦派来领导外太阳系舰队的指挥官，他一直都对这名第一个出生在木星的人类感兴趣，然而，无论他如何想象，都没有预料到几十年前的木星上，居然曾经有过这样令人感动的故事。
“指挥官，如果你真正能够懂人情，真正在外行星域出生并且长大的话，所有的这些，恐怕就不会有任何的疑问了，一个和自己从小长大的玩伴，却需要自己亲手终结来拯救其他人。”韩一看向窗外的木星，几十年过去了，自己已经步入晚年，但是木星却在自己和联邦的共同建设下，逐渐变成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充满活力的美好世界。
“你不说我也知道，至少，你所坚持的无国界主义，一直都是我所坚守的信条，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谈到过去的事情，对我接下来的工作一定会大有裨益。”乔尼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联邦，绝对不要再让过去的悲剧再次发生！绝对。”韩一看向乔尼，紧紧握住了对方。
“绝对。”乔尼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