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端掠食者】短篇 个人翻译(上)
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塞莎娜。在如今的图里斯,听见这样的声音已经不足为奇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她躺在从冰冷的土地上挖出的,如同一个浅坟般的土坑里。
有个人站在她旁边。
塞莎娜迅速举起手里拿着的开膛者手枪,她把注意力集中起来,这才认出了那个身穿长袍、长着大量肢体的身影是玛拉基。玛拉基原本隶属于“魔像之泪”骑士,在它被毁灭后,他现在已经是骑士团唯一存活的圣器看守了。他负责维护所有身经百战的骑士。
塞莎娜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枪。
“怎么了?” 她问道。她的身体因长期负重而酸痛不已,即使睡觉时,她也不敢脱下那套她在驾驶守望型巡游骑士“心之祸”时穿着的盔甲。
玛拉基的脸被破烂的兜帽遮住了。他静静地指着北方。塞莎娜转过头去。在血红色的火光衬托下,居住区的塔楼群那些破碎的尖顶看起来就像一片由焦黑骸骨组成的森林。北方战线已经沦陷。整片地平线都在燃烧。
塞莎娜小心翼翼地穿过大片死水、齐膝深的泥浆和战壕里的污秽物。她费力地走过了黎曼鲁斯坦克,石化蜥蜴自行火炮和轰击炮的阵列。这些重型载具从属于星界军莫拉西安星系第114街战团和图里斯自己的家园卫队。驾驶坦克和火炮的都是些骨瘦如柴、胆战心惊的男男女女,他们中的许多人可能才刚刚成年。他们双眼无光地看着她走过,脸上没有一丝希望的痕迹,但他们还没有屈服于毁灭之力……目前还没有。但他们还有力气能拿起激光步枪。许多家园卫队的战士都目睹了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悲惨死去,或者被转化为变种人怪物扭头攻击他们。他们暂时躲过了混沌袭击的狂潮。图里斯星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深陷于战斗之中:每个人都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塞莎娜试着不去听战壕里关于食人的谣言私语,尽管饥饿也在啃噬着她的内脏,她已经瘦得快要支撑不起身上的驾驶服了。幸存者们围在火堆旁取暖,发出一些低低的呜咽声,但没有人说话。
“‘橡矛’的离子盾能启动了吗?” 塞莎娜开口了。
“勉强算是可以吧。” 玛拉基回答
塞莎娜转过身来怒视着圣器看守。
“多亏了万机之神的慷慨,我才能够做到这么多事情。”
塞莎娜克制住了想怒吼着命令他再做得更好一点的冲动。她知道玛拉基在如今得不到机械神殿和圣所支援的情况下已经尽力而为了。
“达尼斯爵士呢?” 她问。
“他尖叫着醒来,和你们所有人都一样……”
“他是否失去了理智?” 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吼了出来。
“恐怕这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和理解能力。” 玛拉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起伏。
他们正在使用其中一座居住区的废墟作为掩体,一个没有设施的临时避难所,这是为数不多能留给她残存骑士团的东西。在战斗初期的轨道轰炸中,大部分居住区的塔楼群都被击中了。抬头看去,他们可以看到居民们曾经生活和工作过的各个建筑物的横截面。高大的骑士们站在阴影中,它们是伟大的战士,它们的历史撰写于伤痕累累的外甲上。哈文爵士的远征骑士“橡矛”,梅洛迪亚女士的圣堂骑士“绿色地狱”,达尼斯爵士的游侠骑士“猎人”,还有她自己的守望骑士“心之祸”。即使在格里芬四号上那些最糟糕的日子里,塞莎娜也一直渴望驾驶骑士。现在,只有她的这股热情才能给她提供攀登这段漫长旅程的动力。
“你打算怎么办?” 玛拉基问道。
另外三个骑士驾驶员从圣器看守身后的阴影里蹒跚地朝他们走来。他们和塞莎娜一样疲惫不堪,但仍然奋力地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
“向北走,寻找幸存者,设法保护他们,让他们重新集结。” 塞莎娜对玛拉基说。但他们俩都明白战争已经结束了。这在她的心里燃起了一股怒火。她是少数几个从此前的暴虐中幸存下来的人之一,却被困死在了这地方,因为星语者在战争刚开始就被杀死了,现在他们连求救的办法都没有。
“外面还有敌人,” 达内斯爵士走上前来。
塞莎娜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已经濒临崩溃。他是一个优秀的驾驶员,一名勇敢的骑士,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塞莎娜知道自己不能完全信任他和他的决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有这些想法——但这就是图里斯对她、对他们所有人留下的血腥教训。
“他们杀死了‘魔像之泪’和‘收割者’。” 达尼斯说。“卡兰和维娜都是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从格里芬四号一直打过来的老兵,然而他们像是捕食者前的猎物一样被杀死了。”
“控制住自己,” 哈文爵士告诫道。他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也是塞莎娜外的第二领导者。他曾经是一名面色红润的丰满男人,但现在他的皮肤松弛地耷拉在下颚上,被物资严重匮乏的战争折磨得骨瘦如柴。“你们已经太久没有打过真正的仗了。‘魔像之泪’和‘收割者’都是因为以一敌多才输的。我们可以……”
“我们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梅洛迪亚女士打断了他。“他们的数量比我们多。他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猎杀我们。” 她原本是个虽然身材矮小但意志十分强韧的人,但如今她神情憔悴,面如死灰。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这样。梅洛迪亚是最年轻的一位骑士。这是她的第一次出战,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你想做什么呢?” 塞莎娜反问道。她尽量避免着让疲惫削弱自己的意志。她需要一种兴奋剂,她需要机械王座来加强自己萎靡的决心。“那些骑士是为毁灭之力服务的。它是帝国和人类最为阴险的敌人。我们要么战斗,要么死亡。” 塞莎娜奋力鼓舞着士气。但梅洛迪亚和达尼斯是对的,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强大无比的敌人。由亚空间召来的混沌骑士团在两个标准周前出现于这颗星球上,很快就击毁了塞莎娜骑士团内的另外两台骑士。她知道他们会来猎杀剩下的人。这支混沌骑士团由一台被本地人命名为“希望之死”的暴君骑士领导着。
塞莎娜爬向心之祸的驾驶舱。她在这漫长的攀爬过程中失手滑落了一次,差点被下方锯齿状的废墟扎穿。
驾驶舱曾经让她觉得如同家一般温暖安全,尽管坐在其中通常意味着她正身处于危险的战斗。可现在,当她沉入机械王座时,她只能感受到残酷的冰冷和空虚。她只想在混沌骑士消灭她之前尽可能多地杀死他们。塞莎娜发现自己在不自觉地微笑,她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疲劳感。卷尾状的电缆从王座上滑出,连上她头盔的接口……
……明亮的阳光洒满了驾驶舱,塞莎娜看到心之祸的导弹舱启动了,六枚钢铁风暴导弹在屏幕前方飞驰,然后在一台蓝色涂装的巨大堡主骑士的离子盾上炸开。简直疯了!守望骑士和堡主骑士一对一单挑?
“我在做什么?” 塞莎娜花了一两分钟才用她疲惫的大脑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只是一名旁观者,回顾着斯温福德公国的伊莎贝拉女士在魔像堡的比武场上驾驶心之祸决斗的记忆。她没有时间这样做,但似乎机械王座里的机魂想要让她看什么东西。
伊莎贝拉女士在愉悦中大笑起来,她驾驶着守望骑士冲进了环绕着堡主骑士离子盾的火球。塞莎娜讨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她想要控制那台熟悉的骑士。在这么远的距离使用钢铁风暴导弹是个不明智的选择,对一个有离子盾的骑士来说毫无意义。但塞莎娜只是个旁观者。火焰包围了心之祸,当守望骑士一跃离开地面时,塞莎娜感到她的胃里一阵痉挛。先是一阵恐惧,然后两台骑士相撞时令人作呕的撞击声随之传来。堡主骑士步伐踉跄。心之祸稳稳着陆,然后扩大了她的优势。她用双手上的死神链锯剑轮番攻击,迫使堡主骑士连连后退,不让它恢复平衡,也不给它任何施展武器的机会。
堡主骑士终于撑不住了,就像一棵巨大的橡树般慢慢倒了下去。赛莎娜感受到了堡主骑士撞向地面的强大冲击力。心之祸把一只膝盖压在对手凹凸不平的胸甲上,在它试图站起的时候把它逼回地面。守望骑士举起两把死神链锯剑,将那巨大的武器顶在堡主骑士的颈关节处。旋转的锯齿咬进了它的精金外壳,喷出巨大的火花。
“屈服!” 伊莎贝拉女士在笑声中大声喊道。这是塞莎娜第一次有机会通过伊莎贝拉的眼睛好好观察堡主骑士。它有着蓝色的涂装,外甲上是一个红色的长蛇符号。
“这是侮辱!” 堡主骑士的驾驶员不满地回应着,但心之祸施加了更大的力量,链锯剑越咬越深。塞莎娜能感觉到伊莎贝拉女士对胜利的野蛮喜悦。无论这是不是一场友谊赛,她的祖先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的骑士斩首。
“我投降!我投降!” 堡主骑士的驾驶员用扩音装置喊叫着。钢铁屏风后观看战斗的观众们开始欢呼。
塞莎娜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残存于机械王座里的机魂想给她的一次教学。对于一台巡游级骑士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战术,也许真的可以战胜像堡主骑士这样的怪物,尽管塞莎娜仍然觉得伊莎贝拉女士是个疯子。然而,更多的回忆随之而来。
伊莎贝拉女士敲了敲她叔叔的房门。这不是一次正式的会面:没有仆人前来招待她,不过她向门两侧身穿制服的卫兵们点了点头。她是被召来的。
戈弗雷男爵身材高大,体型结实,鬓角处的黑发闪着银色的光芒。他有着高高的颧骨和华丽的眼睛,加上他的贵族气质,很容易就会被视为傲慢自大的人,还好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微笑。他坐在一张锃亮的橡木桌后面,从琥珀杯里啜着拉恩卡酒。
桌子的另一边,一个秃顶的男人坐在一张铺满华丽软垫的扶手椅上。他同样身材魁梧,体型略胖,穿着卢卡斯家族的蓝色服装。他是伊万达爵士,她在当天早些时候的比武上打败的堡主骑士“铁之王朝”的驾驶员。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骑士家族的礼节规定两名骑士不能在战斗前相遇。他也喝着一大杯拉恩卡酒,从他脸上的红晕来看,这应该不是他在今天喝的第一杯。男爵的书房里烟雾缭绕,满是烟草燃烧的甜香。
“这是我的侄女伊莎贝拉,她今天代表我们家族参加了比赛,” 男爵介绍说。
“很高兴见到你,” 伊莎贝拉女士说着,非正式地微微鞠了一躬。
“希望我也能这么说,” 伊万达尔爵士说着,转过身去。“真的,男爵,这个年轻女孩今天使用的策略我前所未见。”
伊莎贝拉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她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她走到书房酒架上的拉恩卡酒瓶旁,给自己也倒了一大杯。
“不过很有效嘛。” 戈弗雷说。
“但她也得遵守一些规矩吧。” 伊万达爵士生气地说。
伊莎贝拉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抿了一口烈酒,享受着口腔里甜蜜的灼烧感。她能在手掌下感觉到曾经建造这座堡垒的异形魔像跳动的石之心。
“规矩?能给你带来优势的规矩吗?” 伊莎贝拉反问道。她抬头望着天空。一半的夜空布满了暴风星区的遥远星光,另一半则是银河外无尽的漆黑虚空。
她叔叔咯咯地笑了起来。
“如果你在战场上这样做,你肯定会被摧毁的。像你这样有地位的女士,使出这样的把戏真是有失体面。”
“是啊,我要找不到老公啦!” 伊莎贝拉讥讽道。她看着堡垒下森林里的大树,它们覆盖了莱莎星的大部分地表,看起来就像一群沉默的守卫,挤满了魔像堡周围的空旷地带。她渴望着下一次狩猎,在黑暗的树冠下跟踪猎杀那些部落的亚人。
“如果胜利对你们这么重要,那么你们大可以把这个女人近乎作弊的行为算作胜利,但是……”
“再说一次‘作弊’,说啊?” 伊莎贝拉从窗口转过身来看着他,装出一幅甜甜的样子。虽然在比赛结束后与对手见面是一种礼节,但伊莎贝拉并不喜欢这种经历。
“你认真的吗,伊万达爵士?你觉得这种行为应该代表卢卡斯家族吗?” 男爵问。“你太无礼了。”
“对不起,男爵,只是当我看到骑士精神被如此蔑视时……咳咳。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伊莎贝拉女士也许可以离开了?”
戈弗雷男爵端详了伊万达爵士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种随和的好脾气已经荡然无存。
“不,我不这么想。你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当着我侄女的面说。”
伊莎贝拉穿过房间,坐在她叔叔的桌子边上。她很想离开,因为她不喜欢和伊万达爵士待在一起的感觉。然而,男爵似乎认为她的在场能带来一些好处,即使只是故意要使一位粗鲁的客人如坐针毡。
“认真的吗,男爵,这是个微妙的问题……”
“那么也许卢卡斯家族应该派个有礼貌的人来。” 男爵提议道。
伊万达爵士的脸僵住了。“注意你的用词,男爵,” 他眼里闪着警告的色彩。
“如果你不想在我侄女面前讨论这件事,那么也许这次会面就到此为止了。” 男爵说着站了起来。
“帝皇背叛了我们。”
伊莎贝拉向前倾了一下身子,盯着伊万达爵士。
男爵又坐了下来。“你是说帝皇背叛了‘你们’?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和帝国的交易还算公平。不管怎么说,勉强可以接受吧。”
“帝皇背叛了人类……”
“那不是你真正想说的事情。有话直说吧,” 男爵厉声说道。现在伊莎贝拉明白她叔叔为什么要她留下来了。他需要一个证人来见证这次谈话,这样以后帝国就不会对他的立场产生误解。
“战帅荷鲁斯——” 伊万达又试图开口。
“只是一条狗背叛了它的主人罢了。”
“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独立于帝国吗?在这么多骑士家族里,你为什么一定要保护一个背弃人类、躲在泰拉上的人呢?” 伊万达尔怒吼着,他红扑扑的脸因为激动而发黑了。
“因为我遵守我所签署的条约、我所缔结的协定和我所发过的誓言。如果卢卡斯家族想叛变,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为了你的性命着想,我祈祷你不要在战场上遇到我的侄女!”
“你怎么敢……!” 伊万达拍案而起。
伊莎贝拉直起身子,此刻她非常希望自己腰后挂着的是一把比仪式匕首更强大的武器。
“仔细考虑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要在已经失去风度的情况下再加上愚蠢,” 男爵双手叉腰地警告道。
“她是一个耻辱,而你们是一个野蛮无知的小家族。除非你接受我们慷慨的提议,否则你们会被我们踩在脚下!” 伊万达用手猛锤了一下男爵的书桌,他的口水喷到了光滑的木料上。
男爵脸上露出赤裸裸的厌恶。
“你现在该离开了。” 伊莎贝拉平静地说。
伊万达轻蔑地朝她看了一眼,走出了书房。当他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转身面对着他们。伊莎贝拉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针枪。她开始移动。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他将武器对准她叔叔时及时冲到他的位置,于是她选择了挡在她叔叔身前。毒针在空中嗡鸣着掠过,射向了男爵。
伊莎贝拉倒在地板上,结晶的神经毒素在她的血液中涌动。她看见一个卫兵从门边冲了下去,伊万达奔跑的脚步逐渐消失在走廊上。她感到男爵把她抱在怀里,听见他在喊着医生。她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她叔叔把她抱到圣所的回声室,把她放在机械王座上,这样她就可以光荣地死去,并与心之祸融合,成为守望骑士的一部分机魂。
“塞莎娜!”
“塞莎娜!” 哈文的声音从通讯装置里传来。
塞莎娜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心之祸驾驶舱的仪表设备上闪烁着大量的信息。骑士的系统显示从她进入驾驶舱到现在仅仅只过了几分钟。插上链接电缆后,她本应成为心之祸本身:驾驶员自己的意志比骑士中机魂和过去驾驶员亡魂的总和还要强大的多。但这次并非如此,她反而被机魂主宰,重温了一遍距今约一万年前远古祖先的记忆。
“塞莎娜,回答我!” 哈文爵士的声音里透着急迫。
她又闭上了眼睛。与心之祸的链接在一定程度上使她恢复了些许活力,尽管这也因她的疲劳而变得暗淡。由于身体机能上的限制,她很难履行自己的职责。她觉得很是沮丧,也许她应该再给自己打一针兴奋剂。
“心之祸通讯橡矛,我很好。只是在从机械王座收取一些反馈。带他们出击,哈文。”
前线的大败使得有秩序的撤退成为了一种奢望。不幸的是,这意味着家园卫队和幸存的星界军最先被歼灭了,剩下的人只能像懦夫一样崩散地溃逃。塞莎娜和她的骑士团负责向幸存者们广播指令,命令他们在可以重新集结的地方进行重整,而骑士们还要负责保护撤退的军队不受邪教徒和变种人的攻击。正因如此,卡德摩斯家族的各台骑士相互距离很远,他们实际上是在作为独立的单位孤军奋战。
塞莎娜踢翻了一台敌人的奇美拉装甲车。她的思绪回到了伊莎贝拉女士死亡前的记忆。当她跺着像蚂蚁一样从运输载具里溢出来的叛变星界军时,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为什么机魂要给她展示那段特定的记忆。显然,伊莎贝拉的亡魂想要告诉她那种对抗重型骑士的非正统战术,因为她可能很快就要与“希望之死”交战了。尽管伊万达傲慢自大,但他说的确实是正确的。这种战术在战场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尤其是在这种资源严重不足,并且补给无望的时候。为什么机魂要给出这个无异于自杀的建议?她感受着骑士沉重的手臂穿过高层建筑时的震动,心里不禁纳闷起来。反步兵武器的火力把逃跑的叛变星界军撕得粉碎,他们的血肉溅在满地焦黑的瓦砾上。她不知道卢卡斯家族发生了什么,还有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尽管她在与机械王座和一些残存在里面的古老亡魂的交流中隐约能感受到她与他们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疲惫的思绪。
“他们来了!” 她能听出梅洛迪亚声音里的恐慌,所有在骑士间交流的特定术语都被抛之脑后了。很快,通讯频道里就充斥着惊惧的尖叫。
塞莎娜检查了绿色地狱的位置。梅洛迪亚确实离敌人的骑士最近。
“所有骑士,向绿色地狱的位置集合,快!”
心之祸开始冲刺,但塞莎娜知道他们不可能及时赶到了。
绿色地狱倒在地上,脊背弯曲,重装甲上满是尖刺的暴君骑士“希望之死”用脚踩在她的胸甲上。它带倒刺的死神链锯剑正在一层一层地锯开圣堂骑士的护甲。混沌骑士团内另外五台异端骑士在它身后前行着,每台骑士都有着怪异扭曲的外甲,模仿着帝国骑士的外形,他们的存在是对未受混沌影响的帝国骑士们的嘲弄。混沌骑士包围了这场正在进行的残杀。他们把目光从“希望之死”正在对“绿色地狱”执行的处决上移开,用交叉火力提供着全方位的掩护。
心之祸把自己藏在一个破旧的筒仓残骸后面。塞莎娜透过混凝土的裂缝看着敌人对绿色地狱的处决,知道自己无能为力,绝望和痛苦攫住了她。无论如何,混沌骑士团的驾驶员们显然合作无间。任何试图拯救绿色地狱的行动都意味着死亡,即使哈文和达内斯及时赶到也不可能做到。梅洛迪亚仍然在通讯频道中惊恐地尖叫着。塞莎娜知道,当那些邪教徒进入她的驾驶舱时,那些恐惧的尖叫很快就会变成痛苦的惨嚎。
“我们要破坏她的机械王座!她的祖先将遭受折磨!他们会在痛苦中为混沌服务!我们会扭曲金属,改变它的盔甲,让你们的骑士服侍于真正的力量!会有一个恶魔植入这个女人的肉体,吞噬她的灵魂,她也会加入猎杀你们的行列!”
这段话是从“希望之死”中广播出来的。这让塞莎娜开始怀疑它是否已经知道了她正躲藏在附近。然而,鸟卜仪在这座城市残破的塔楼中并不能可靠地运作,而暴君骑士的驾驶员可能只是喜欢自己的声音而已。
“对不起。” 塞莎娜低声说道。她必须阻止邪教徒进入绿色地狱,但更重要的是,她要结束梅洛迪亚的痛苦。她把心之祸斜靠在筒仓残骸的边缘,试图尽可能多地让守望骑士隐蔽在掩体内,并用离子护盾的窄弧来护住不得不暴露出去的部分,然后启动了复仇者加特林。随着速射武器发出的一声又一声巨响,一阵撕裂的声音传来。混沌骑士立刻开始移动,但她已经用一圈又一圈的子弹射中了绿色地狱。加特林并不适合破坏骑士那样有着厚重装甲的目标,但塞莎娜知道绿色地狱的护甲已经被敌人严重损伤了。炮火迫使两台混沌骑士介入她和绿色地狱之间,用他们自己的离子护盾保护他们的受害者。塞莎娜成功地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她发射出两枚钢铁风暴导弹,飞弹掠过混沌骑士的上空,击中了绿色地狱的残骸。梅洛迪亚的尖叫停止了。
然后,她将离子护盾斜向身后,在敌人大炮、激光、等离子和火焰的狂暴轰击中逃离。伴随着广播里断断续续的愤怒尖叫,施虐者因其最爱的处刑被打断而进入了狂怒。
“你杀了绿色地狱和梅洛迪亚?” 哈文质问着她。
他一向坚如磐石,从来没有质疑过她的命令,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塞莎娜刚刚杀死了自己家族的一名成员,并摧毁了一台甚至在帝国建立之前就已经征战已久的骑士。她杀死了它的机魂和住在里面的所有家族先祖的亡魂。
“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塞莎娜反问道。
哈文没有回答。
仅剩的三名骑士驾驶员再次站在临时避难所影影绰绰的废墟中。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塞莎娜也能看到哈文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站立不稳,微微摇晃着身体。
达尼斯只是盯着她。他的目光空洞,丧失了一切希望。
“据我所知,魔像之泪和收割者现在正与希望之死同行,” 她告诉他们。
“他们永远不会——” 哈文怒吼起来。
“他们当然会!” 塞莎娜冲他喊道。她揉了揉眼睛。上次出战前她被迫对自己使用的兴奋剂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也让她更加疲惫了。她知道哈文是在努力维持逝去战友的尊严。“每个人要么崩溃,要么死亡。即使我们家族陨落的骑士们现在没有与他们一同行军,他们也可能正躺在无形之中某个黑暗的,被遗忘的地方,在那里他们被打碎,然后重新塑造成毁灭之力喜欢的样子。我不希望心之祸遭遇这样的命运,我知道梅洛迪亚也不希望绿色地狱遭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如果你再等一等的话……!” 哈文抗议道。
“即使你们俩都在那儿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塞莎娜说,“他们的人数仍然会是我们的两倍。”
“那我们就把他们分散引开,再逐个击破。”
“它们是成群狩猎的,” 达内斯吐了一口唾沫。“就像我们在莱莎星上对付亚人时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次经历让塞莎娜明白,他们的失败已经无可避免。她很清楚下次爬进心之祸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她没有眼泪可流,这个灰蒙蒙的星球已经烧干了她的全部。
她能听到营地里的尖叫声和枪声。这是溃败北方部队的后撤点之一。因此,有相当一部分混沌部队的渗透者潜入了这里。哈文和达内斯注视着她,仿佛在等着什么。毕竟指挥权还是在她的手中。她努力从唇边扬起一个微笑,虽然其中完全没有幽默感的存在。可能的死亡似乎是一种难得的休息。但想起被迫堕落的可能性,这种解脱感就荡然无存了。
“我想找到一种方法,让我们的机械王座和骑士不落入敌人之手。我要和玛拉基说话。” 塞莎娜说,“我们得想办法给它们的肉下毒。”
塞莎娜并不惊讶于哈文脸上厌恶的表情。低级的新手猎人会故意把下了毒的食物留给他们在莱莎星上追猎的亚人部落,虽然这是一种被骑士们不齿的可耻策略。
塞莎娜把玛拉基能搜集到的所有爆破炸药都装进了心之祸的驾驶舱。感觉不太对劲,虽然这在战略上是合理的。她不得不找到防止她的骑士加入毁灭之力的方法,如果在自裁的过程中能伤到混沌骑士就再好不过了,但这是对她和心之祸之间羁绊纽带的冒犯。
塞莎娜在驾驶座上前倾着身体思考着。她错过了什么。在她所看到的古老回忆中,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信息。然而,她太累了,已经无法思考了。即使她又给自己打了一针兴奋剂也无济于事。她叹了口气,躺在机械王座上。链接导线滑入她头盔的接口,另一段回忆浮现在她的眼前。
“重复一遍,我们正遭受攻击,敌人……” 通讯被一阵炮声打断,“是叛变骑士,我们损失惨重,请求立即增援。” 尽管周围不断传来战斗的声音,亡魂天使战团的副官却听起来非常平静。
心之祸在精心修剪的林地中呼啸而过,她面前不断挥舞着旋转的死神链锯剑,把浓密的树枝变成烟尘般的碎屑。塞莎娜发现自己又成了记忆的旁观者。她能感知到卡德摩斯家族的玛丽亚女士的想法,肾上腺素在她的身体里涌动,兴奋又恐惧的感情,还有对履行职责的渴望,借助她与机械王座的链接传导过来。塞莎娜可以听到她的祖先在思考敌人的骑士是从哪里来的,尤其是玛丽亚女士从未听闻过骑士会为毁灭之力服务。
心之祸的鸟卜仪扫描着伏击发生的地点。玛丽亚随时都在阅读着仪器的报告。此前,一支由三辆犀牛运输车组成的车队在一台兰德掠袭者的支援下与敌方骑士接战了。兰德掠袭者很快就被摧毁了,一辆犀牛运兵车也被掀翻。幸存的亡魂天使星际战士们已经从他们的载具上冲了下来。玛丽亚看到了这些阿斯塔特们的行动:尽管傲慢,但他们仍然是一流的战士。然而,他们的火力远远落后于混沌骑士们。她检查了一下骑士团其他成员的位置。支援部队正在迅速逼近,但她要克敌机先。
心之祸冲进空地。此刻任何的战术都毫无意义了,纯粹的进攻是亡魂天使唯一能存活的希望。即便如此,异端骑士可怖的形象还是让她犹豫了一下。
其中一台骑士的面甲看上去就像一个细长的金属头骨,它的内部结构刺穿了它的装甲外壳,当它大步走在亡魂天使的阿斯塔特们中间时,它的激光毁灭炮射出闪光的线条,把泥土烧成了过热的玻璃。激光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一台犀牛运兵车,这台载具的风暴爆弹枪立刻就哑火了。玛丽亚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的想象,但她可以发誓,它滴着液体的头骨下方的装甲胸腔结构在上下起伏,仿佛它在呼吸一般。
第二台骑士的面甲上有一个长着牙齿的下颚。它用雷霆拳甲抓住了一个亡魂天使的战士,他无助地试图举起爆弹枪,随后骑士的拳甲挤压,陶钢护甲粉碎了,从星际战士盔甲的裂缝中喷出浆状的超人血肉。骑士把星际战士的血肉浆糊抹在自己扭曲的外甲上。他剩下的尸体残渣星星点点地挂在骑士后背森林般矗立的尖刺上。
然而,引起玛丽亚注意的是第三台混沌骑士。这是一座会走动的军火库,剧毒物的绿色荧光在它的等离子排气口周围闪烁。它弯曲的身躯上布满了通常用来攻击防御工事的攻城级武器。对于一名重型骑士来说,它的武装配置很是奇怪,因为它装备了两把死神链锯剑。这台超重型骑士用脚踢翻一辆犀牛运兵车,不屑一顾地用死神链锯剑将运兵车连带里面的星际战士全部砍得稀烂。这种武装配置使玛丽亚想起了什么东西。她一位祖先的故事,一个短命的比武冠军。她意识到其中一个亡魂试图告诉她什么,但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排除干扰。作为旁观者的塞莎娜却在听着。每一种直觉都告诉她,那个超重型骑士是最大的威胁。
这一切好像都能在冥冥之中关联起来,就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但就是缺乏一个真正将其抓住的时机。
“心之祸通讯亡魂天使,我骑士团的其他成员正在靠近,我要试着把那台大的引开,” 玛丽亚一边快速瞄准她的武器系统,一边在通讯中说道。“把火力集中在其他敌人身上。”
“明白。” 亡魂天使的副官回答。
她不明白这些混沌骑士为什么不开火。他们的定位系统肯定早就发现了她的行踪。然后,那台超重型混沌骑士从犀牛运兵车的残骸上转过身来看着她。覆盖在它面甲下半部分的大量管子短暂地弯曲了一下。
“你的痛苦就是对我的奖赏!” 这句话从它的广播器中响彻整片森林,言语中的恶毒仿佛都要凝结成实体了。
玛丽亚女士甚至不奇怪为什么这个恐怖的怪物听起来好像认识她似的。她只是径直向前冲锋。为了绕过敌人的离子护盾,她不断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向那台长头骨的骑士扫射着她的复仇者加特林。玛丽亚试图将她的风暴之矛火箭射向这架超重型骑士的后方,一瞬间空气中布满了导弹划出的尾流,将其笼罩在剧烈的爆炸中。
当混沌骑士们将他们的离子护盾倾斜向心之祸的角度,以应对这个全新的威胁时,玛丽亚意识到亡魂天使的星际战士们正在移动,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攻击敌人的死角。阿斯塔特们爆发出超人的速度,携带重型武器的星际战士小队向敌军骑士没有被护盾防护的部分集中开火。
玛丽亚感到大地在震动,心之祸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一枚又一枚炮弹击中了她的离子护盾。那台超重型骑士,像螳螂的爪子一样高高举起死神链锯剑,从周围爆炸的火花中大步走出,对她发起了冲锋。
玛丽亚看了看她的鸟卜仪,立刻转身逃跑。她原以为那个超重型骑士不会如此容易地被她吸引过来。看起来它与这台心之祸有什么私仇。“眼泪,收割者,你们现在需要去支援那些星际战士。” 这两台骑士都在她以东约700尺的位置,正迅速靠近着。
“玛丽亚女士,有人在追您——” 瓦恩爵士说。
“我知道!照我说的做!” 有时候,瓦恩太英勇了,会陷入对他自己不利的境地。玛丽亚一边想,一边把心之祸的离子盾偏向后方。令她惊讶的是,这个超重型混沌骑士竟然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罗斯女士,我们在向你的方向移动!”
“明白。” 罗斯回答。
“绿色地狱”、“猎人”和“橡矛”离他们距离更远,但也在迅速靠近。追赶她的混沌骑士必定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仍然紧追不放。
“我要把你的痛苦变成音乐!” 混沌骑士通过广播尖叫起来。很明显这是某种私人恩怨。这没有任何意义。她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然而,塞莎娜却开始有了头绪,她开始明白亡魂想要告诉她的东西了。
炮弹从她的离子护盾上弹开,溅射的弹片把她周围的树木都炸碎了。她的守望骑士比追赶她的暴君骑士快得多,所以她冒险停了下来,用复仇者加特林对着暴君骑士扫射一番,并发射了更多的火箭试图拖慢敌人的脚步。追赶她的混沌骑士在炮火和爆炸声中狂奔,完全无视了她的攻击,他的双联破城者炮无情地不断开火,正如暴君骑士同样无情的步伐。玛丽亚移开她的护盾,再次开始逃跑。她看到魔像之泪和收割者已经到达了星际战士们的位置,并开始与那些长着骷髅脸和巨颚的混沌骑士交战。
追赶她的暴君骑士发射了一枚破盾者导弹。导弹中被腐化的亚空间微型引擎让它在现实宇宙中忽隐忽现,成功绕过了心之祸的离子护盾。飞弹在守望骑士的外甲上爆炸了。玛丽亚尖叫着,与心之祸共享了痛苦,她的外甲被爆炸的力量掀开了,守望骑士被击倒在地,撞到了茂密的树干上。那台混沌骑士在一息之间就出现在她的面前,死神链锯剑像断头台一样朝心之祸劈下。混沌骑士面甲下的一大堆管子似乎在微笑。两把链锯剑咬进了心之祸的精金外甲,玛丽亚尖叫起来,好像那是她自己的肉体。即使只是这段回忆的观众,塞莎娜发现自己也同样开始尖叫。玛丽亚成功地让心之祸抬起了身子,用一只脚踢向混沌骑士,以这条巨大的机械腿作为支架,刚好能架住自己的复仇者加特林。她立即开火,一刻不停地扫射着近在咫尺的混沌骑士。暴君骑士的离子护盾挡住了加特林射来的炮弹,跳弹将两台骑士周围的森林化为灰烬。玛丽亚把她的死神链锯剑狠狠刺进了混沌骑士的金属外甲里。两台骑士身上都迸发出激烈的火花,但玛丽亚知道重型骑士的双链锯剑很快就会赢得这场消耗战。透过泥土、腐蚀痕迹和干涸的血液,玛丽亚可以看到这台混沌骑士曾经是蓝色的涂装。即使在链锯剑撕扯她金属躯体的痛苦中,她仍能辨认出画在它外甲上的红蛇标志,尽管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符号。然而,塞莎娜透过玛丽亚的眼睛认出了它。
混沌骑士的面甲咧着一张可怕的大嘴,把某种脓水般的液体滴到了心之祸身上。
“我要好好享受这一切!” 如同亲密耳语般的残酷嘲弄从暴君骑士的广播中传来。
突然间,玛丽亚被爆炸的火光包裹,钢铁风暴导弹击中了混沌骑士。随着导弹的热流和炮火,绿色地狱、猎人和橡矛接近了他们。混沌骑士的离子护盾无法抵挡三台骑士的集火。混沌骑士从他的广播里咆哮着咒骂的恶语,转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