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三卷 长生殿07
第二十八回 吓玉馨倭人求跟随 游东宁城中起波澜
看到杀意凌人的辛千铸,李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支支吾吾道:“我跟她……非亲非故……只是怕……怕你一时失手,回头到师父面前不好交代。”
“师父又不知道我在这里见过谁,更何况,似她这般自甘堕落,与海匪为伍,师父倘若知道了,多半也要将其掌毙!”
辛千铸冷哼一声,但他并未继续动手,而是转身坐回到桌旁,沉默许久,方才抬手点指萧玉馨道:“要不是今天有人替你说情,我一定打死你。”
“多谢……。”
眼见辛千铸放过了萧玉馨,李妙连忙上前去搀扶,后者倒也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人,没有拒绝李妙的好意,同时也轻声致谢,刚站起身,就听到辛千铸沉声道:“听好了,就从明天开始,十日内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此外,把那身不成体统的破衣烂衫给我立即换掉。”
“你……。”
听到这话的萧玉馨刚要争辩,胳臂就被李妙轻轻拽了一把,同时冲她摇摇头,想到之前那番交手的结果,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回去,随即转过头去,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间舱室,等她离开后,李妙当即凑到辛千铸身前,查看伤势。
“难得你还晓得关心我。”
辛千铸一面用手背拭去嘴角的鲜血,一面半开玩笑道,李妙却不应答,而是用她玉葱般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辛千铸脸上显出的淤青,辛千铸登时就疼得龇牙咧嘴,而后者见状则缩回手指,没好气道:“哟,现在知道疼了,刚才不是还挺威风呐!”
“废话……你不晓得那妮子下手有多黑,要不是我自幼习武,又惯常打熬身体,恐怕也遭不住这疯狗一般的殴打。”
虽然结果是自己赢了对方,可辛千铸终归还是有点“心有余悸”,此时回想起来,双方这一架打得有点蹊跷,甚至没来得及问清原因,就已动起手来,待到冷静以后,才发现此事荒诞,想到这里,辛千铸便决意去找萧玉馨问个明白,免得其中另有缘由。
“辛大人……我这里有点自家配的药膏,专治跌打损伤,您看您要不要擦一点。”
方才那般“叮咣五四”的一通打斗,早就引得船上其他人发现,但是没人敢过来,此时事情结束,才由崔宝胜端着木盘走进船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嗯……。”
因为心里还生着气,辛千铸便只是闷哼了一声,崔宝胜则生怕触了他的霉头,忙将药膏和纱布放到桌上,随即便匆匆离开,李妙见状,当即上前拿起药瓶,刚拔出软木塞,登时从里面飘出一股浓烈的臭味。
尽管药味熏得李妙直皱眉头,可她却没有半点的犹豫,连纱布也不用,直接往手掌心里倒上一些,随即双掌轻轻互擦,将手掌上的药膏抹匀,然后直接按上辛千铸的脸颊,如报仇雪恨般狠命地抹。
“别动,坐好——!”
也不知崔宝胜熬药时加了什么,伤处刚接触到药膏时,还能感觉到一丝清凉,但这很快就被强烈的灼痛所替代,纵然是辛千铸这样铁打的汉子,也因为无法忍受而不由自主的开始摆动头部躲避,但李妙却是不管这些,一边加大双掌的力度,一边厉声斥道。
“轻,轻点,你这是上药还是上刑啊!”
等到李妙抹完了药膏,辛千铸只觉得腔子上顶着的那颗脑袋仿佛不是自己的,整张脸都麻木了,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清泪。
“辛大人,这海上不比京城,咱又是自幼流落江湖,没那伺候人的本事。”
虽然知道是自己手重,可李妙偏偏不愿道歉,反而阴阳怪气的应道,辛千铸听完也只得无奈摇头:“将来要是有人愿意把你娶回家,那可算是行善积德了。”
“切……我还未必乐意嫁呢!”
听到这话的李妙,虽然脸上表情发生了些微变化,可她仍是嘴硬,随即在辛千铸腰窝上狠力掐了一把:“下次要是再被人打了,别指望我给你擦药。”
“嘶……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由于衣服穿得不厚,李妙这下子,掐得辛千铸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并没有发火,只是低声抱怨道,说话间,站起身来:“你去找那妮子,看她衣服换好没有,顺便问问这货今天到底抽得哪门子风。”
“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李妙撇过头,摆出一副不太乐意的样子,辛千铸叹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刚跟她打了一架,多少有点不太合适。”
“男女授受不亲……那你当我是什么?”
在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李妙微微一怔,说话间,回首看向这名魁梧男子,眼中透出了复杂的情愫,最开始,她只是将辛千铸作为蹭吃蹭喝的冤大头,后来一起破了案子,本以为从此相忘于江湖,不曾想,对方竟然为她求来了风影卫校尉的身份。
或许是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得太久,李妙是如此渴望有人可以来依靠,尽管辛千铸也曾提出过反对的意见,可他终究还是抵不过前者的软磨硬泡,他们俩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起了日子,转眼之间,都快有一年的时间。
因为习惯了跟辛千铸一起生活,李妙自己都快忘记,双方毕竟是非亲非故,往后他若要娶妻生子,自己又该如何处之。
“我当你是……妹妹。”
这个问题让辛千铸猝不及防,他下意识看向李妙,却在双方四目相对之时低下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回应道,可答案却并非辛千铸心中所想,只是那个真实的想法,他着实不敢将其直接说出,万一是自己想错了,双方的这种微妙关系恐怕就要走到尽头。
“原来,只是妹妹啊……。”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李妙眼中的期待瞬间化为了泡影,她兀自轻叹一声,随即走向舱室外面,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一滴清泪,难以抑制的划过脸颊。
一夜无话,直到次日天明,辛千铸从床上醒来,随手拣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刚从船舱里走出去,就被眼前的茫茫白雾惊得目瞪口呆。
这雾浓得让人发怵,相隔几步便不能看清楚,周围虽脚步连连,却仅有人影掠动,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以至于辛千铸虽然着眼,却与盲人无异,连走路都是往前缓步的挪动,可那些舟师却仿佛早已习惯,往来无碍,从没有磕着碰着。
“咱们这条船一路向南航行,合该越来越暖,按说不应逢此大雾,怪哉……。”
为了防止自己因为看不清而磕磕碰碰或是失足落水,辛千铸只得在船舱前面站定,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来,那浓雾才随着阳光与海风的吹拂渐渐消散,正要走到船头查看,就听身后传来孙九奇的声音
辛千铸循声回过头去,就见对方一手举着罗盘,一手捧住海图,正在校对航向,便开口问询道:“关于那座岛,你有什么头绪吗?”
或许是崔宝胜那瓶祖传的药膏确有奇效,其味虽奇臭无比,但早上起来照了镜子,脸上竟然见半点淤青,所以辛千铸也不用刻意遮蔽脸庞,顺着对方的话,沉声问道。
“大人莫要焦急,这海外仙岛自古以,虽然传说不少,可前往那里的路线却始终没半点流传下来,我这些日子仔细回忆过其中细节,刨除那些夸大其词的部分,基本上可以锁定在南海,正所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咱们只消走一遭,能否遇上,还看运气。”
孙九奇确认航向无误后,先收起罗盘,随后又开始卷起海图,边卷边答,“传说,南海龙气最盛,致使天气诡谲,许多登岛之船都是在无意中遭遇风暴,待其止歇之时,那岛就在不远之处了……。”
“那就看老天爷是否赏脸了。”
不待孙九奇把话说完,辛千铸脸上便有了几分凝重,事已至此,他也不好怪孙九奇当初大包大揽,毕竟,他在上船之前,见过的最大水域,也不过是那滚滚而逝的长江,与这茫茫大海比起来,说是一股细流都不为过。
想要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想要寻一处孤岛,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虽然孙九奇自称他能望气,也不过是稍稍提高一点概率,辛千铸也总算可以理解,何为“大海捞针”,古人又为何要说“欺山莫欺水”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船上铜锣声响,随即就听瞭望台上有人喊道:“注意,注意,有船自东北方向靠近。”
听到这话,辛千铸连忙回船舱,换好了衣服,又取出千里筒来到船舷处,此时海雾早已散尽大半,透过千里筒,可以看见几艘模样与中原迥异的船只正在向自己所在驶来,船帆上画着巨大的圆框,中间则以三片叶子组成一副图案,其风格昭示其来自倭奴国。
“那群倭匪来寻仇了,备好火炮,准备迎敌。”
由于前两天刚与倭匪交过手,所以一看到倭奴国的标志,辛千铸便下意识认为来人就是那群倭匪的同伙,他们失了那座海岛,又无法重新占领,便来找自己的麻烦,当即下令船上舟师做好迎敌的准备。
然而,那几艘船只是向辛千铸这里靠近,期间未发一枪一炮,见此情形,他便不敢贸然出手,虽然之前跟倭匪有过一战,可对方终归只是流窜的匪类,显然不能与其他的倭奴国人视作一丘之貉,倘若误伤了他国船只,捅下这娄子来,势必会难以收拾。
“敢问阁下,可是大曌朝风影卫北镇抚司副千户的辛千铸,辛大人吗?”
眼瞅着两边船只相距不足十丈,便听对面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只是对方口音奇怪,不似陆上任何一省的方言,显然并非是大曌朝的子民,辛千铸微微一怔,稍作思忖后,最终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错,正是本官。”
“在下乃日本国德川将军的义子,德川修羽。”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对方的语气也变得更加恭敬了一些,辛千铸知道倭奴国和日本国乃是同一国,只是因为大明朝的倭乱致使无数百姓蒙难,尽管从大唐之后就以“日本”作为其国名,却由于倭乱,致使民间对日本国并无好感,所以仍按旧名,称其“倭奴”。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因为之前那场恶战,辛千铸对倭人心存芥蒂,总觉得对方是来找茬的,船上舟师也都是怒目而视,不是端着火枪,就是按着刀柄,做好随时开干的准备。
“听闻前日,辛大人剿灭了一伙来自日本国的海匪,实不相瞒,那些家伙曾是父亲大人头疼的对象,之后虽有围剿,却突出幕府军的包围,后来又逃到海上成为海匪,为了能永绝后患,父亲大人命我领人斩草除根,既然他们已被大人除掉,自然要来致谢。”
说话之间,两边船只又抵近了几丈,但自始至终,倭奴国那边都没有动手的意思,倒是辛千铸这里,由于历史原因,再加上之前与倭匪的一场激战,使得船上舟师全处于一副剑拔弩张的待战姿态。
“倭奴国那边怎么派个半大孩子出来打仗?”
就在辛千铸想着怎么应付时,忽听身后传来了李妙的声音,后者刚刚起身,瞥见了对面船上开口说话的德川修羽,忍不住问道,辛千铸回头望了她一眼后,嗤笑道:“倭字,从人从委,意为矮人,这倭奴国中之人,自古便身高不足,别看他矮,说不定比我年长。”
“听说蒙元征伐日本国时,因为见其国中人马皆十分的矮小,谓之‘猴子骑狗’,我本不甚相信,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夸张。”
一旁的孙九奇捻须而笑,因为倭奴国的人就在不远处,另外二人虽被逗乐,却不敢笑得过于放纵,只是低声笑了一会,便收敛起形容,辛千铸也板起脸来回应道:“皆是举手之劳罢了,奈何本官身负皇差,没时间聊天,若无他事,咱们就此别过!”
“辛大人且慢,在下自幼向往华夏大地,以往在义父身边,无暇前往,如今有这件公务已被您提前完成,这多余的时间,正好可以追随大人,等此间事情结束,再带我去领略一番天朝的风采,好了却在下的一段心愿。”
自称“德川修羽”的那名倭人首领高声叫道,他虽为异邦之人,可说起汉语来,却只是有点口音上的差异,遣词用句并无不妥,正在辛千铸犹豫时,就见他让手下揭开船头某物什上盖着的油布:“此乃征夷大将军炮,可为大人此行助一臂之力。”
随着对面倭船上的人将那层油布揭开,赫然显出一尊大炮,炮身长不足一丈,炮口则有海碗口大小,炮身为筒型,前细后粗,上面有五道箍,两侧有耳,尾部有球冠,从其形制上可以看出,应该是仿造或参考了本朝已被淘汰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你在威胁我?”
辛千铸见状一挑眉毛,身后舟师见此情形,无不端起火枪,更有甚者,直接火炮的炮口调转向了那几艘倭船,德川修羽见对面误会,连忙摆手,同时站到那尊大炮的前面:“在下绝无此心,只是想证明自己有这份实力,为天朝上国的大人助一份力。”
“追随我,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和你的亲信,得到我的船上来。”
稍作思忖之后,辛千铸朗声回应,“另外,最多只能留两艘跟随,其他船则全都要掉头回去,顺便跟你说清楚,此行风险不小,期间无论死走逃亡,本官概不负责。”
“明白。”
短暂的沉默之后,德川修羽用力点了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后,便回头与自己那群手下交待起来,没多久,就见有人从船上放下一艘小艇,德川修羽,并着两个随从以及一名穿着怪异的“孩子”一同下船,坐着小艇,划向此处。
“多谢辛大人成全。”
眼见小艇靠近,辛千铸让人放下绳梯,等到四人全都上来后,先前与他对话的德川修羽冲辛千铸深深鞠躬道,身后两名侍从则是直接跪伏在地,那名穿着怪异的“小孩”却只是将手中的白扇合拢,交于腹部,微微躬身:“见过上邦的老爷。”
“这小子谁呀?”
见对方言语中有些轻慢之意,辛千铸暗暗动怒,语气也显得不怎么友善,德川修羽闻听此言,当即转头怒目:“道德,不得无礼。”
“はい……わかりました。”
那服饰怪异的“小孩”抚掌而笑,明明会说汉语,却偏用倭奴国语言去回应,显然是有挑衅之意,似乎知道自己无法去左右对方的言行,德川修羽只得苦笑:“他叫安倍道德,乃本国一名阴阳师,平日在阴阳寮里散漫惯了,所以举止有些放荡,让大人见笑。”
“阴阳师……听上去像是个跑江湖的勾当,没想到在日本国,就连这种人都能成为幕府将军义子的座上宾,还真是……。”
听到对方的辩解后,辛千铸不禁嗤笑,话音刚落,就见那个名为“安倍道德”的阴阳师突然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张青色符纸,随即扬手丢向了辛千铸,那道纸符在空中自行燃烧起来,末了只剩下一点黄豆大小的莹蓝色火苗,在空中忽忽悠悠的飘着,却始终未灭。
辛千铸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不曾想,他身子刚一动,原本悬在空中的莹蓝火苗竟朝他直直飘了过去,后者不敢贸然接触,只得再次后退,那火苗却仿佛有了生命,仍是“追”了过去,见那火苗犹如附骨之疽一般难以摆脱,辛千铸只得壮起胆子回身猛地吹了口气。
“噗!”
可火苗不仅没有熄灭,反而大了一倍,虽然没有释放出半点热量,却让辛千铸心中顿生恐惧,一边向远处闪身掠动,一边怒斥:“妖人,你这个妖人!”
“此等雕虫小技,也敢在此卖弄,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无论辛千铸如何躲避,那火苗始终都是紧随其后,眼看就要被它追上,孙九奇突然怒声喝道,说话间,一把抓住那莹蓝色的火苗,将手掌攥起之后,随着一缕青烟从指缝之中缓缓飘了出来,那团火苗随之荡然无存。
“这条船上也有高人?”
安倍道德见自己抛出的“狐火”被人灭掉,心中登时一惊,这火焰看着唬人,实则无法伤人半点,连身上毫毛都燎不着,但大部分人不知其中奥妙,初见时无法吹灭,基本上就会慌了神,只是一味逃窜,眼前这老者竟敢徒手攥灭,也不知他是胆大,还是窥破了玄机。
“安倍道德,これ以上でたらめを言ったら,さっさと帰れ!”
眼见辛千铸被“狐火”追得狼狈,德川修羽心中虽有轻慢之意,却不敢显出,又见一位貌不惊人的道门老者攥灭了火焰,不知对方底细的他,心里自然有些发怵,只得用本国语言训斥对方,安倍道德本来还想试试对方的本事,听闻此言,只得暂且退到一旁。
“要是还想跟着我,就让你的人老实点。”
虽然不懂倭国话,但是辛千铸还是从德川修羽的语气中听出了斥责之意,心中虽有几分不快,但他以大国上邦官员的身份自持,不愿跟这个小国的狐狸眼阴阳师计较太多,便出言警告了一番,后者自然是连连鞠躬,表示自己一定管好安倍道德。
两日之后,三艘船抵达了台湾岛,上岸之后,辛千铸让其他人就地修整,自己携带公文直奔东宁府的衙门,让当地官员安排相关事宜。
“离了台湾向南航行,直到南洋诸国,除了一些无人荒岛,期间再无任何可以补充应用物资的地方,所以在这里需要多备一点,其中以饮水最重要,倘若是食物短缺,还能用渔具从海里面索取,饮水若是告罄,咱们都得折在海上。”
等到辛千铸领着一众官员返回港口时,崔宝胜连忙上前,将自己拟好的清单递过去,并做了相应解释,前者看完点点头,冲那些陪自己过来的官员拱手道:“兹事体大,咱这一船人的性命皆系于此,万望各位不辞劳苦,将其准备妥当。”
“大人说得哪里话,皆是我等分内之事,自当置办周全。”
那些官员连忙躬身回应,拿过清单,便唤来身后的几个小厮,吩咐下去,命其尽快将之采买齐全,说完,又以公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开。
“大家前些天辛苦了,有人牺牲,有人负伤,都不容易,本官这里有点散碎银子,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到城里吃杯水酒,却也足够。”
当那些人离开后,辛千铸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这是他提前预备好的,船上舟师每个人都分得一钱银子,之前参战受伤的另加二钱,因伤要返乡的再加二钱,等到其他人领完银子欢天喜地的进城花销之后,他才走到崔宝胜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约有五两重的银锭。
“大人这是何意?”
因为之前发银子的时候,辛千铸特意使了个眼色,所以崔宝胜知道自己另有奖赏,但是撑死一二两到头了,眼下看到这么大一块银子,他不禁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对方出手如此阔绰,而是害怕辛千铸有别的条件。
“这里有五两银子,其中有二两银子是给您的,之前与倭匪交战,您受伤不小,这之后就不要跟着了,剩下三两银子是路费,麻烦您将那些阵亡者的骨殖坛带回去,交予死者亲属妥善安葬。”
辛千铸沉声回应,沿途乘车坐船外加食宿,三两银子绰绰有余,其中自然是包括了一笔跑腿费,算是额外的照顾,崔宝胜知道这些,却只是微笑摇头:“这件差事,还是请您另寻他人,小人在明州城无亲无故,回去也是干些跑船的勾当,又何须绕远。”
“此行前途迷茫,恐有性命之忧,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可要思量明白。”
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拒绝,辛千铸并未惊讶,但他仍要出言相劝,后者飒然一笑,不再多说半个字,辛千铸见他如此坚决,便也没有多言,只是轻叹一声:“既如此,我只好另寻他人代劳,只是这五两银子仍要给你,趁着这几天的休整,去城里花销一番!”
“多谢大人赏。”
见辛千铸并未收回多余的银子,崔宝胜微微一怔,随即躬身致谢,收好银子,转身离开海港码头,等他走了以后,辛千铸转头望向那艘船,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其他人无论怎样都好说,唯独师父的义女萧玉馨,他这几天想了许多法子,却始终不知如何妥善安置。
眼下无非是去和留两条路,若是前者,要么逼她自行离开,要么下药将其迷倒,再直接送到萧邃那里,要是让她自己离开,这妮子大概率要回雷赫身边继续当海匪,而对方之所以让她跟着,也是基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怕惹来京中大人物的“关注”。
雷赫的无情与残暴,辛千铸是亲眼得见,萧玉馨贸然回去,恐怕要遭其所害,然而选择下药迷倒后送走,又顾虑萧玉馨是女儿身,之前虽有交恶,可她终归是恩师的义女,辛千铸绝对放任对方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
基于这个原因,眼下也就只能将萧玉馨留在身边,可她性子太野,除非动用武力,否则辛千铸绝难“降伏”这妮子,进退两难之际,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到萧玉馨那里陈清利害,看看对方有何打算。
“雷老大的任务,是让我跟着你,在此间事了之前,我哪也不去。”
仿佛早就料到辛千铸会来找自己一样,萧玉馨搬了张椅子坐在自己房间的中央,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刚听对方说个开头,就拿话堵了回去,“当然,你也可以试着用诸如蒙汗药之类的东西放倒我,再让人把我捆回去。”
“我还不至于这么下作,既然你打定主意跟着,那咱们约法三章,其一,不得无故殴打船上任何一人,其二,不得肆意辱骂船上的任何一人,其三,此行结束前,不得随意的下船离开,如果能答应的话,我便留你,否则,我不介意多等几天,让师父亲自来一趟。”
见萧玉馨那副泼皮无赖样,辛千铸就觉得自己胸口仿佛有口气堵着,可他仍是耐着性子开出条件,对方似乎是顾虑对方真会把自己义父招来,甚至都没怎么由于,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随即也开出了自己的条件:“那你也不能限制我在船上的活动。”
“可以。”
或许是念及萧玉馨这几天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船舱里,辛千铸也没有拒绝,毕竟整艘船就那么大,谅她也作不出什么妖来,随即沉声道:“即刻起,你便自由了,在启航前可以进城采买一些个人所需的东西。”
“谢啦!”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萧玉馨冷着脸回应,她知道自己恨得其实不是辛千铸,而是义父萧邃之前的独断专横,没有一句问询,便要把自己嫁出去,嫁给一个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曾了解过的人,只是自幼的经历让她对萧邃既敬又怕,只能迁怒旁人。
“你俩谈妥了?”
等到萧玉馨离开后,李妙忽然把头探进房间,但她大半个身子,仍留在门外,似乎有所顾忌,辛千铸点点头,脸上随即攀上一丝微笑:“算是吧……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要不咱俩进城逛逛?”
“好呀!”
虽然明知道辛千铸是在岔开话题,李妙却并未追问,而是微笑着答应下来,“正好我也想买一些东西。”
台湾自太祖朱焱阙从郑氏手中收回之后,于当地设一府三县,其中一府,便是沿用旧时称呼的“东宁府”,也是管辖整个台湾的官府衙门,在被统一之后,备受朝廷照顾,其税赋不仅全国最低,连沿海省份每年都在朝廷授意下,大量采买当地的特产。
基于这个原因,台湾虽是孤悬海上,岛上居民却是人人富足,经过几百年的经营,原本大部分处于蛮荒状态的海上岛屿,如今已不亚于陆上那些有名的大城市。
这里同时还建有曌朝最大的深水军港,多时,曾停泊几百艘战舰,早年与红毛番的那场大战,虽然主力是福建水师,可此地军民也没少参与,能取得最终胜利,台湾本地军民也是功不可没。
东宁府的繁华,不逊于京都,较之内地,往来夷人则更多,因为远离当今朝廷,有许多犯禁的东西,也在集市上出现,比如火器、火炮,乃至被西夷“冒险家”从各地掳来的海外土著,反正只要你有钱,有路子,不愁搞不来想要的东西。
“得亏没让雷赫他们登岛购买火炮。”
望着那些明目张胆售卖犯禁武器的西夷商人,辛千铸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帮家伙大多漂洋过海而来,途中遭受风暴袭击,许多人为此蒙受巨大损失,好在火器在曌朝这里还算是紧俏货,可以售出止损,官府每年都会回收那些流落在民间的西方军武用以研究和仿制。
此外,海匪也会让人到台湾收购火炮、火器以扩充自己,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些遭到本国淘汰的旧式武器,但偶尔也能抄到一两样当世的先进火器和火炮,而那些西方商人只要能收到足够的钱财,他们根本不会在意泄漏自家先进武器,会对本国造成怎样影响。
由于各方势力混杂于此,台湾岛内的情况,远比辛千铸所预料的要复杂,好在他们只是路过此地,又有官方身份加持,一般的地头蛇也不敢轻易招惹。
“你看,那几个倭国矬子在干嘛呢?”
在东宁府的城内逛了小半天,二人觉得腹中饥饿,便要寻处酒楼吃饭,刚走几步,就被李妙瞥见,德川修羽在几名仆人的拥簇下,正与一名金发碧眼的西洋商人交谈,他身边站着之前戏弄过辛千铸的阴阳师安倍道德。
“管他作甚,这货上船前,我就交代过,期间死走逃亡概不负责,此处人生地不熟,他就算被人剁翻后做成拆骨肉,也与咱们没有半枚铜子的关系。”
辛千铸顺着李妙所指望了过去,因为之前的经历,他自然是有些厌恶这些家伙的,本来也懒得搭理,可他刚说完话,就见十几个全身黝黑的虬发大汉从犄角旮旯里窜出,将其按倒在地,随后便是绳捆索绑,再用一团布堵住嘴巴,接着就拖拽进巷子,不见了踪迹。
如果光是对方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倒也只能称之为“惯犯”,可这帮人从绑人到拖走这段时间,周围却是人来人往,可往来之人对此竟是视而不见,那只能说明那些家伙在本地势力不容小觑,因此也激发了辛千铸心中的那股“正气”。
“唉,你不是不管吗?”
下一刻,辛千铸便迈步追了过去,李妙见状大叫,而他却不理不睬,趁着那个西夷商人还没走,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声道:“你把那几个倭国矬子弄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