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晚夏6(2023/1/7)
6 再会

自采访江边罪子过了数周以后,我收到了根津先生的邮件。关于某家西班牙餐厅开业,如果能得到贵社杂志的采访,起到对弊店宣传的效果将不胜感激,之类的内容。并附有店铺信息的URL地址。地点在代官山。
周六下午,我前去访问那家店。根津先生已经在店门口等待着我了。
“您能回复我真是太感谢了。最近也一直承蒙您照顾”
“江边罪子的采访,我看过原稿了。很不错哦”
“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是做了文字转录工作,原稿是由前辈来完成的。总觉得自己不周到的采访让江边小姐生气了”
“没事,她一直就是那个样子。无论什么都要争论所以很难对付呢。这里虽然是西班牙餐厅,但我考虑墙上可不可以也装饰些年轻作家们的作品。我希望那样的店能多增加一点。您觉得如何?能不能写成个报道呢”
“我尽力促成此事。请让我了解一下具体内容”
虽然这样说但但环视一圈,这间店还在改建中,地面铺有防水布,墙壁在粉刷中。至少在进一步完成之前做不到。在这样状态下能做什么采访呢。至少来说拍不了照片。根津先生究竟在考虑什么呢。然而就是他本人很是我行我素,问我是否要一杯咖啡,我一时有些慌乱,他迅速地向店员搭话,点了一杯咖啡。这不是乱来么。明明还在改建中。
“现在只有咖啡。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还可以泡咖啡啊”
“他们已经尽力完成了。这话说的有些随意了”
根津先生带领我来到内院的阳台。刚才他就是坐在那里吧。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杯,以及椅子上放着的看起来是他的东西的公文包。店员把用杯垫盖住的咖啡杯拿了过来。这是为了不让尘土落进咖啡里吧。
我一边等待咖啡稍稍变凉,一边看着店里进行的改建施工的情况。有时,根津先生会向我说明店里的情况,但我总是抓不住他话的中带你,不得其要领。这要怎么做才能写成报道呢。这个时候就会想着有没有什么好的点子希望他能告诉我。根津先生指了指远处。
“那个人”
那边有一个面向墙壁挥舞着刷子的油漆工。
“他知道你的事情哦”
“诶?”
“据说和你同一所高中”
根津先生站了起来,向那个油漆工的方向走去,说了些话,将那个人带了过来。油漆工头上裹着毛巾,T恤上满是油漆,腰间挂着工具袋。半张脸被防尘口罩所遮盖。将毛巾从头上取下,把长发绑在脑后。摘下口罩,露出嘴角邋遢的胡子。
这是谁啊。我一下想不起来。
“你还记得我吗?”
油漆工说道。
“你是……”
“我是加濑”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见到他。因为过于震惊我假装自己一时没有立刻想起他。
“嗯……对不起”
“是想不起来的吧。因为比你低两个年级”
“啊啊,美术部的?”
“没错。我是后辈”
“啊啊,加濑君!”
“我曾跟着八千草前辈学过油画。多亏了你这对我现在的工作也有帮助”
这样说着他指了指身后正在涂抹的墙壁。
画已经没有继续画了吧。我虽然这样想,但那个时候有点担心就错过了亲自询问的时机。
“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怎么样?难得遇见”
根津先生像是突然袭击一样说了一句,所以我们也不得不那样做了。
“工作结束以后,怎么样?再一起吃顿饭”
“诶?……啊啊,好”
“我也没问题”
如此一来就成了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情况了。
“那,等晚一点再见”
说着加濑君回到了现场。
“也并没有多深的交集呢”
“这样么”
采访这一边最后也没明确个具体内容出来,就这样等店基本完工的时候,再择时机前往,于是那天的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就像是本就打算要我去见加濑君而提出的借口?虽是这样迟钝如我也很惊讶的事情发展,但那天傍晚,在又一次相约的位于中目黑的酒馆里,这种迷惑愈发的浓烈起来。
“根津先生,似乎没有来”
“阿拉拉,这样”
是说接下来就要我们两个人好好相处的意思么。
“但是真的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好,怎么说呢。不过,还不错。前辈呢?”
“总之,不错不错”
他虽然自大学毕业起一直是自由职业者,但就在最近被这里工程店的社长相中要他负责粉刷油漆的工作。他在下北泽一处拥挤的公寓里独自生活。【不过,我的人生超不拘小节的。】他这样笑着说道。
“画画的事情呢?还在坚持画吗?”
能这么容易地问出来,或许也有酒的力量在里面。
“画画吗?画画现在已经……”
他含糊其词起来。他一定也有让自己放弃绘画的理由吧。靠画画活下去本身,就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在我的内心里,萌生出将他看作自己的伙伴一样的心情。这样变得好说话起来了。
“太浪费了。我看过那张画了哦。县展的。如废墟一般的画”
“啊啊。这样么。是专门来看我的画的吗?”
“偶然看到的。在那旁边我的前辈在搞毕业展”
“这样么”
“我记得是叫《为了玩耍而逝去》吧?”
“呜哇,有好好记住呢”
“非常厉害的题目”
“原本就有一句【为了玩耍而出生】的话对吧。我稍微模仿了一下”
“当时受到很大的冲击。想着这是有才能之人所拥有的啊”
“哪里哪里,没有的吧。只是执拗而已吧,像我这样”
“没有那回事哦。就因为有才能之人说出那样的话才让人生气”
“前辈……还有再继续画画吗?”
“已经不画了”
“我还以为您会一直画下去”
他的这句话如针一样刺进我的内心深处。
“诶?这样吗?”
“是的”
“怎么可能呢。我并没有那么擅长”
“我当时很喜欢前辈的画呢”
“我的画?你还记得吗?”
“是的”
“像是山寨玛丽·罗兰珊一样的画?”
“诶?是这样么。不过倒也不是不像呢”
“诶~?不像的话真是受打击。我一直在模仿的”
“杂志的工作很有意思吗?”
“我还不太了解。实际上是从今年开始。……从四月份开始的”
“哇~,就是最近!您跳槽了吗?”
“对。我原本是在一家叫William·willows的广告电力公司,却卷入了公司内部的纠纷。太让人失落了。终于在最近想办法好转起来。”
“是这样嘛”
“和公司领导起了谣言。说是有不当关系。完全是冤枉人”
在说话的同时客观审视这件事的另一个自己在提心吊胆。想着这样的话题能不能说出来呢。但是一直说话的我本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继续说下去也不行。我醉了。
“其他人都已不相信了。我就辞掉了工作”
“是这样啊。所以才到了出版社”
我不经意间想到一件事,拿出手机就给加濑君看照片。是零的《晚夏》。
“这张画的照片。你看。这个人,像我吗?”
“诶?……啊~,嗯。确实是”
“是一幅叫《晚夏》的作品。这幅画,你看过么。在今年三月。怎么说呢。看过之后就想哭出来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总觉得果然绘画真好啊。从这个角度看了看工作,通过相熟的导演的关系介绍给了现在这家出版社。面试的时候,打算说说这幅作品的优秀之处,但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你看,我又哭了起来”
“然后就录用了嘛”
“是么。不过,从结果上是这样。但是很厉害吧?是不是比你厉害?”
“哪里,我这样完全比不上”
“我最开始没看出来是幅画。你看出来了么?”
“没有。我没看出来”
“是不是觉得是照片?”
“是这样想的”
从那之后我聊起了大学时代的事情,在广告代理公司时候的事情,还有在现在的出版社及杂志的事情。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到了店铺打烊的时间了。他几乎一直在听我说话。
分别的时候,我们带着几分微醉走在前往车站的羊肠小路。
“下次再来喝酒吧”
“再来喝吧再来喝吧!”
到达车站,我打算乘电车,他要步行回去。虽然感觉不算太远,但步行倒下北泽怎么也要一个小时左右。结果就变成了说着【那我也稍微走走】,两个人一起再走一段路。我要到紧邻的祐天寺,对他来说要绕点远路。借助手机上的地图,我们沿着没有路的小胡同走着。
“实际上,我最近一直在画速写”
“这样么。请不要放弃画画。前辈放弃画画会让人觉得很寂寞的”
“这样?为什么?”
“因为,你可是教给我绘画的前辈”
我和这个人莫名有些合拍。明明在一起也不错的说。已经醉酒的脑袋里想的都是这些事。不过,接下来就不能很好地思考下去了。因为我总是很慢热的原因在恋人未满之时就终结了。分别之时就是我一个人的告白了。
“其实我还没有被录用呢。出版社。实习期中。约定是报道被采用能拿到撰稿费”
“基本就是自由呢,这样”
“是呢”
“那,要是能正式录用的话就好了呢”
“是呢……但是比起这个,在我自己写的报道中呢,正式挂上自己的名字到现在还是个梦。写上八千草花音呢。就算小点字也行”
“这个梦,能实现的话就好了呢”
“嗯。谢谢。再见了!”
电车来了。冲着在检票口目送我的他挥了挥手,我急忙走上楼梯。明明在一起也不错的说。虽然这样想着。我将手贴紧胸口。
那里留下了一条伤疤。就是这种时候出现的极度自卑,让内心针扎似地疼痛。

定时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