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追寻（二）
(梦的延续，未来还很漫长，我希望在时间的延续中寻找到新的答案)
你太天真了。
“……对……”
你太自以为是了。
“是……”
你觉得自己能走很远？
“……”
可惜……
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少年的脚踝，将他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
少年从梦中惊醒，他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搭好的帐篷里，他细细聆听，黑暗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他松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今天是他行走荒野的第三天，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在上面记录着近日的经历。
风吹开一处薄弱的沙层，露出原本的道路，他沿着这条路前进。
外面的环境不见得比城市里要好，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天空依旧是一点也不晴朗，气温忽冷忽热，到了晚上能冻得人直发抖。
那些书中描绘的蔚蓝天空呢？那些照片里青翠的草地呢？
黄沙，毫无生气的沙尘气味充斥在鼻腔里。
“世界末日”——现在的人们总这样说那一天，“荒芜”来临的那一天。
龟裂的大地，植物的枯骸，废弃的房屋，这就是世界末日。
他拿起从图书馆偷偷带出来的地图，泛黄褪色的纸张上模糊记录着世界曾经的界线。
少年不曾亲临过去那个世界，虽然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真正要面对这片未知的荒野多少还是有些慌张。
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旅行——他拿出那本“花之精灵”的笔记。
从他获得这本笔记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他将跟随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去探寻外面世界的真相。
那些不曾被城市里的人所知道的真相。
他内心充满莫名的憧憬。
在遥远的天边究竟有什么？在世界的另一侧到底有什么？究竟是什么导致“荒芜”的诞生？以及……
他渴望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哪怕他粉身碎骨。
不过。
他翻开那一叶碧绿，上面记录着在某个城市的地下有一个“特别”的东西——更多的他看不懂了，目前来说他只能解读这么多。
他向远处看去，仿佛漫漫黄沙中有什么。
有吗？
有。
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先驱者开辟前方的道路，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收拾起东西，这几天下来他的动作熟练了许多。
他学会了很多东西，生火、滤水、扎营……
不只是为了在外面活下去。
更是为了追寻她的方向。
“咳咳……”
少年干咳了几下，觉得喉咙有些不舒服。
他忽然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
他翻出一本书，一本随手带出来的书，开始一字一句地念出声来，竟然有些口齿不清。
昔日熟悉的文字，正在慢慢变得陌生。
怎么回事？他离开城市明明没多久。
不过也对，仔细一想，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他没有遇到过一个活人。
少年叹口气，他本来就有些沉默寡言，原先在学校里大多是和同学老师交流，可是现在，这里的“交流”都多多少少存在着危险，求生手册上提到过。
他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来逃跑，因为以他孱弱的身躯估计谁也对付不了。
虽然逃跑是首要选择，可是如果还有交流的可能性呢？——他忽然这些想。
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会是怎样的？他想象不出来，没有城市里先进的科技，他们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他也想象不出来。
他们会友好的交流吗？还是会把他当场威胁——像书中写的一样。
交流？
可是他现在就有些口齿不清了。
如果时间一长，他会不会连说话都忘了？
一种空旷的茫然感在他心中荡漾开来。
当他真正从城市聚落里脱离出来时，语言、文字这些以往与文明无比密切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淡化。
毕竟人会遗忘，就像他已经忘了他来时的方向，因为指南针罢工了——或许是周围磁场异常的缘故。
不过……
走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他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一头动物。
城里有时不时会飞来的鸟，在街道里游荡的猫狗，甚至被圈养在狭小设施里的其他动物……
除了呼呼的风声，只剩下引入眼帘的无边沙丘。
外面的人，该如何在这种环境下活下去呢？
还是说……外面根本就没有人……
他翻开那本笔记——上面有许多长相奇特的生物。
可他一个也没有见过。
他竟莫名地渴望见到人，见到其他活生生的人，但是，在这片没有规则、没有束缚的荒野里，他是不该靠近其他人的，他们是危险的，是会威胁少年生命的……
如果……交流能解决一切问题就好了……
或许，他该学会习惯这种感觉。
天空笼着一层暗黄的雾霭。
腐坏的围栏，倒塌的路牌。
少年抹掉盖在路牌上的沙子，上面写着：
“距离▓▓市 5km”
那里就是少年的第一个目的地。
这条路笔直地指向远方，天边仿佛能看见都市高楼的影子。
不过他现在面临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食物。
食物比他想象的消耗得要快得多，他的库存快要见底了。
和求生手册上说的完全不一样，他在野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
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岁月。
灾害过去了这么多年，人类一直没有尝试过涉足外界，更别提向外沿伸了，那些正常的植被，能提供些许食物的植被或许早就不存在了，都已经变成了枯枝。
他确实有些低估了环境的恶劣。
他必须想想办法，以免……
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缓缓靠近。
一道影子从公路的尽头缓缓出现，距离有些远，像一个黑点。
少年揉了揉眼睛——它在缓缓移动。
等风沙稍停了一会儿，他确认到——是一个人。
有个人正沿着公路缓缓向他走来。
怎么办？——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要避开吗？——他可以从公路另一侧的沙坡滑下去，绕一个圈避开那个人。
那个人走得不快，看起来也只是在正常地在行走着。
而他来的方向——他是从城里出来的？
还没等少年多想，风沙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几道沙尘席卷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待沙尘散去，那人已离得很近。
那人出现在了百米开外。
这是怎么回事？——少年在心里感叹。
正当他惊讶之余，那个人，那道黑影，开始朝少年招手。
黑色的破旧长袍包裹着他的全身，他身材中等，看不清他的面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背上还背着什么。
他摇着苍白的手臂，示意少年靠近。
怎么办？——警惕仍占据他的心中。
见少年一动不动，那人便开始了手舞足蹈。
像是在传递某种讯息——少年从他的动作也看不出什么，起码看得出他并没有恶意。
交流。
难得遇到一个人，还是和他交流一下吧。
少年走了过去。
“你好，寻找真相的少年。”
黑衣人把手抵到前胸，像那些老旧影片里的人一样，行了一个礼。
少年有些惊讶，一方面惊讶于他吐字清晰有力，另一方面是——“寻找真相”。他看向黑衣人的脸，他的脸被帽子遮住了大半，露出一部分面具。
一个暗褐色的画着奇怪表情的面具。
“请不必惊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一个……旅者。”
“我想，你现在很缺少这个……”
黑衣人卸下背上的东西，是一个巨大的包裹，他的手在包裹里摸索，最后拿出几个黄褐色的纸团。
他打开纸团，里面包着颜色像是饼干一样的面制食物。
黑衣人不假思索地把食物递给了少年。
“这些我自制的烤饼应该能帮上你的忙。”
“等等……你……”
太多的疑问在少年的脑袋里堆积，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不必惊慌，我的朋友。”黑衣人的语气十分友善。
“毕竟这外面的世界多么奇妙，不是么？”
“额……”少年有些语塞。
黑衣人重新将饼包好。
“就当是见面礼吧。”
“这……不太好吧？”
少年心里依旧满是疑虑。
为什么他知道“真相”？为什么他知道自己缺少食物？为什么他愿意无条件地帮自己？……
“因为你得到了那位大人的东西。”
像是听到少年心中疑问一样，黑衣人淡淡地“回答”。
那位大人？
“等等……那位大人……谁？”
他马上就想到了那本特别的笔记，但他不敢轻易确认。
“花之精灵？”他看向黑衣人的面部，虽然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长什么样。
而黑衣人似乎笑了一下。
“向着她的方向前进吧，少年。”
黑衣人用另一只手抓起他的手，那双被荒野所侵蚀的手，少年能感觉到有多么粗糙。
然后，将食物塞入他的手中。
“我没有勇气追随她的脚步，希望这点食物能助你行得更远一些。”
“可是……”
少年刚想说些什么，转眼间黑衣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
他再次挥手，背对城市离开了。
“谢……谢谢。”少年说。
黑衣人没有理会少年，在摇晃的沙尘中，他的身影在一点点远去。
这就是生活在荒野里的人吗？
少年抵达了这座城市。
他抬起头，林立的高楼间是一片灰暗的天空。
他没有发现其他人活动的痕迹，黄沙将街道覆盖，从旁边露出一角的交通灯来看，正常的地面已经被深埋在地下了。
而在沙层之上的，是这些严重风化的、摇摇欲坠的高楼。远处也已经有好几栋倒塌了。
它们的外表是大多都是深褐的，好像死去了一样，又露出残缺的身体，如同被啃食了一般，像是城市的骸骨，像是黑色的骷髅。
这和少年所居住的城市完全不同。
没有往来的人群，没有行驶的车辆，没有那种慵懒的气息。
只有像眼睛一样盯着他的，黑洞洞的窗口。
什么是天堂？
在死寂的城市中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特别的明显。
可是这里实在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后背有些发凉。
那里就是天堂。
那里才是天堂。
太阳快落山了，他还要找到那个地方——那个笔记上的地方。
直到第二天白天，他也没能找到那个通往地下的入口。
他凭着直觉在街区游荡着。
一遍又一遍。
正如他所观察到的那样，一切都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这里根本找不到任何通往地下的路或者通道。
他仔细地查找笔记，可除了一句粗略的描述以外，他找不到任何东西。
黄昏再一次降临了。
疲惫，焦躁，更多的是怀疑。
他讨厌这种只差一步之遥，答案就近在眼前的感觉。
明明他克服了那么多困难，明明他已经走了这么远……
没有线索……
除了他手中的笔记，除了黑衣人的寥寥数语。
再也没有更多的“证据”了。
这一切似乎本来就是一个虚幻的梦，一个纯白洁净的梦。
“所以……你到底去了哪里？”
“所以……书上的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毫无意义？”
不。
一道温柔的声音闯进了他的脑海。
？！
这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似曾相识……
少年好像看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在昏黄的街道中，尤为清澈。
人在野外里待久了，可能会精神失常的。——书里这样讲过。
是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吗？
来这边。
那道声音再次闯入了他的脑海。
他有些犹豫，但他也很期待，最后他肯定，他应该跟着“她”走。
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正站在远处，似乎在看着他。
这里是整个街区最高的一栋大厦，像是某个公司的总部，又或是某家大型连锁酒店。
它有着宽敞的大厅，可惜已经被埋在下面了。
少年翻进窗户，走到楼内，里面只剩下满地破碎的砖瓦。
绕过几个弯，他来到一条沐浴在黄昏下的走廊。
太阳罕见地从地平线那一侧露出来，留下可怜的夕阳。
走廊的尽头，是上下楼层的电梯间。
而此时电梯的门大开着，露出空空的电梯井。
他走到电梯旁，按键似乎完好无损，可没有电，它无论如何也启动不了。
几条粗壮的钢缆悬在半空，他向下看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缆绳也竖直地通向黑暗之中。
他拉了拉，缆绳异常稳固，纹丝不动。
他走到旁边的楼梯间，发现以下的楼层全部坍塌了，各种建筑的碎块堵住了路。
这是通向地下的唯一道路。
少年收拾好东西，紧紧抓住钢缆，缓缓爬了下去。
太阳能手电闪着微弱的光，照亮着周围的空间。
他发现他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停车场。
电梯井的底部裂开了一个洞，他得以从里面出来。
这里的车辆基本还保留着完整的外型，还有几辆眼熟的车，他在过去的杂志上看到过。
空气有些窒息，但他也不敢轻易摘下口罩，因为他每走一步，都会扬起大量的尘埃。
而在停车场的一侧，有一个巨大的洞，漆黑无比，不知通往何方。
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前方。
从电梯井到地下停车场，再到进入洞穴，没有任何生物出现。
不管是飞行的蝇虫，还是爬行的老鼠，他都没有看见到。
在洞穴中弯弯绕绕之后，前方总算出现了些许光亮——是另一个洞口。
从另一个洞口走出，人造的建筑映入眼帘。
这里似乎曾经是地铁站，可由于未知的崩塌，变成了一个广阔的地下空间。
呼吸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清新气息。
安检的仪器都已经生锈破损，满地碎石，远处的天花板上破开了一个大洞，直通地表，阳光照射了进来，下方地铁行驶的轨道塌陷了下去，一股清流正缓缓流淌在其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阳光洒在晶莹的河流上，同时也照耀在那一面大大的墙壁上。
他在笔记上见过这番景象。
笔记上有一副草图——在一道长满藤蔓的墙上，画着一个巨大的、神秘的白色法阵，许多花叶状的条纹分布在一个又一个的怪异圆环中，周围规律地排布着法阵的符文，字体和笔记里的字一模一样。
斜射的阳光铺就了一条路，指引着少年向墙壁走去。
在法阵的中央，有一道裂隙，一株翠绿的植物从裂隙中生长出来，它的叶子怪异地向下长，层层包裹、重叠，形成了一个“巢”。
他走了过去，只见那层叠枝叶中的，是一粒青翠饱满、豆子大小的种子。
带上它吧。
脑海中的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少年没有迟疑，轻轻拾起那粒种子，放在手心。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入少年的心中，他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再次端详这面墙。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这些符文的意思——走向荒芜。
走向荒芜？什么意思？
我该往黄沙的更深处前进吗？
而“花之精灵”呢？——他向四周张望，没有发现那道理想中的身影。
那里就是你所说的“那里”吗？
你会在那里等着我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他绞尽脑汁，也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离开了地下，站在在一个废弃大楼的缺口。
他面对着这座死去的城市，天边的微光预示着黑夜即将降临，他身后是一个看起来能通往地下的地洞，可现在，无数巨大的石块堵住了洞口。
他抬起头，废弃城市的天空依旧是无声的沉寂，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朝手中看去。
青翠的种子躺在手心。
他用双手捧起它，久久地注视着。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