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玖》第一章
1972年,香港。 陈梓良照常到警察局工作。现在闹事打人的抓不完,有些大案子才会出动。若是我去找人借钱,他们不借给我,我一气之下揍他们一顿,这并不算严重;我假如一把火烧了他们家,把他们淹死在铸铁浴缸里,问题也不大。倘若这铸铁浴缸再白上一些,细嫩上一些,成了白瓷浴缸,那问题就大了。那可是瓷浴缸啊,听说像少女一样雪白,有钱人家的东西,对这雪白的女孩下了手,哪怕素不相识的路人也要拔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上一次有人拿刀指着我,还是在我饿疯了,到路边一个车仔面摊子白吃两碗面的时候。我对那次经历是很难忘的,至少我从未吃过那么香的鱼蛋牛丸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沦落到那种地步。下了班去路边算一卦,讲不定还有点横财!车仔面是吃不完的,鸡蛋仔也是吃不完的,我的钱却有花光的那天!或许我的钱每天都花光了。现在就期盼着有点大案子让陈梓良捡个漏,还能滋润地过上几天。这个不禁枪的年头,大案子很快就回来的。 陈梓良悲叹完命运之后,和同在警局的好兄弟张屯拉呱:“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梓良哥,我决定好了,等我做出点成就,到今年过年就办婚礼。” “成,到时候,咱兄弟四个好好搓一顿。” 看着眼前这个充满生气的张屯,和自己一样都快中年了,他却始终有一种干劲,陈梓良的干劲早在结婚后消磨光了。以至于如今他只是能过活就好,勉强养好孩子就好。对于自己那个老婆,陈梓良并不喜欢,只是留个后,多少次喝醉之后都是这样跟三个警局的好兄弟讲的。也是喝醉乱讲话,这话传到了赌友耳朵里,赌友虽然赌,但对妻子还是不错,自然鄙夷陈梓良这种行径。上天也是有眼,陈梓良在赌场里输的比赢的多,很快连自己都养不起了。这就出现了,两天没吃饭,在车仔面摊子吃霸王餐的情形。后来妻儿抹着泪跟他讲了好一阵,他给了自己两巴掌,讲自己简直就是畜生!是啊,黄诗雨这个农村婆,又不识字,抛开我,又有什么可依凭的了呢?就很少赌了,不过本性难移,陈梓良送了一阵子水果到家里,过了一段时间,这水果就不再往家里送了,转而送到赌场去,陈梓良这个畜生又开始赌了! 后来,陈梓良的赌资快用光了,他想到一个办法。这些赌鬼有些过不了几天就见不到人了,他们去哪儿了?只有一条路就是躲债,去澳门,或者北上广州。他陈梓良就负责把这些躲债赌鬼的事迹,夸大地讲出来,“那个老七,就是跟那个警察局局长女儿有一腿,不然你以为他这么长时间赌的钱哪里来?这不被局长发现了,只好到澳门躲去了。我是警察局的,我知道!”陈梓良双手在面前舞动着,最后一拍手,对“老七”惋惜着。靠着这些不为人知的八卦,他赚到了人情,又赚到了钱。这些八卦可不能白听,听了就得付钱,或许是对车仔面的喜爱,价格总跟外面买的车仔面的价格一致。 “张屯啊,下班之后跟我去赌场一趟。” “不等李讼,张比海了吗?” “不等啦!”陈梓良摇摇头,“说不定老子没等到他们,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陈梓良从小患了哮喘,对于赌场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他很不舒服,精神上的愉悦远比肉体的舒爽来得让人喜爱。有时候他也会在晚上回家时,盘算着自己还有几日可活。 李讼和张比海今天和其他组出任务去抓个悍匪。这两个人命好,李讼是某个领导的儿子,张比海干爹是香港大学的老师。张比海虽说已经跟这个干爹没啥关系,也是跟陈梓良一般成分了,但他还是吹嘘着自己爹有多风光。似乎下一刻就要脱下治安服,穿上西装,登起皮鞋站在讲台上发言。 陈梓良对这两个人不算喜欢,不同阶级的人在一起定然会有矛盾。 快捱到下工的时候,李讼和张比海迈着四方步走进警局。张比海见到陈梓良当即兴奋起来:“陈哥,你都不知道,那悍匪多胆小,我们一包围,他就投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我爹是谁,看到我就怕了。” 张比海乐得跟陈梓良讲话,因为整个小组四人,除了他张比海,就数陈梓良寒碜。 哼哼,什么时候你躲债去,我陈梓良定要大书特书你的“光辉事迹”!妈的,不装逼活不了?成!那群赌鬼们也爱听这样的事儿,正巧拿你赚些赌资。什么时候我赌赢一百万了,我再放过你。 “哈哈,比海回来了,来,正好快下班,咱兄弟四个一会儿一起玩去!”陈梓良一拍大腿。 四个人约定好,先自由活动一段时间,八点钟在鸿生赌场集合。 “万国旗”下霓虹招牌已经亮起,中英夹杂的牌子下,陈梓良无所事事走在大街上,想找个算命摊子。算命的总是六点钟左右收摊,现在将近六点,很难找。 夜空中几颗星星闪动着,中环码头上粼粼地映着灯光,最后一班的货物给了自行车巨大压力,赶着把货送到货船上。 “星星为大海闪耀,大海以为自己也是星星,于是报之以万家灯火,闪耀的那头,定然会有汪洋带去漫天繁星。”长发大胡子的男人站在码头,规避着超载的自行车,吟诵着刚刚写的诗歌。 “嗬,贺大诗人!”陈梓良回望这个追逐理想而放弃学业的疯子。贺诗人满含热泪点点头,不在乎陈梓良是否有些戏谑的成分在,自顾自念着诗又走了。贺诗人的最终理想就是让别人叫他一声诗人,令人欣喜的是,他实现了他的愿望,整个中环码头见到他都会来上一句“贺诗人”。贺履贺诗人以一种意料之中的方式,达成了他的梦。 陈梓良不再关注这个贺诗人,转头继续找算命的摊子,也有算命的是在室内,不过有些贵。 人影绰绰,月朗星稀。 “梓良哥!”张屯向陈梓良挥手,陈梓良想着那最后一个算命先生的话,迎了上去,“屯啊,那两个人呢?” “不知道,不等他们了,我们先玩。” 陈梓良跟着张屯进了赌场,其实陈梓良差些也来不了,算完卦之后,陈梓良想到自己没有块表,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八点钟,他咬咬牙花十块买了算命先生的表。十块港元,顶上他半月的工钱,在市场里还能买到一只肥鸭哩。不过不在乎了,大不了再讲些八卦,陈梓良就盘算着近几天有谁没来赌场,找张屯去。 戴上棉布口罩,开始一天中精神高潮的时刻。一整晚,张比海和李讼都没来赌场,陈梓良赢了几把,脸色涨红,借兴奋劲儿把张比海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妈的这个张比海,还想要老子等他,鸡吧的他倒好,一晚上不见人。该死的畜生,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当的人!比海比海,比他妈去吧,诶忘了,他是他妈的一个杂种,没爹没妈的东西,连干爹都不要他了!死老豆死全家的货色!” 陈梓良想着赌完这把就回家,猛地,街上传来几声枪响,随即是骚乱的人群。陈梓良脸上的潮红褪去大半,也摸出了把枪:“冚家铲!张屯!怎么个情况!”“不知道啊,好像两伙人火并!”张屯和陈梓良分别躲在两张牌桌底下,把身上的治安服脱了扔走。 一会儿,枪声停了,霓虹灯光遍布的街上一片寂静,陈梓良瘫倒在地上,妈的,张比海和李讼不会死了吧。回想起来赌场里太乱,之前他丝毫没有听到枪声正接近赌场。他陈梓良和张屯死了没事,那俩死了可就得查到他们头上了,凭什么?就凭张比海曾经用过白瓷浴缸,李讼实打实一直用着白瓷浴缸。虽说他陈梓良原先在广东的时候也用的是白瓷浴缸,毕竟落魄了,还蹲过五年牢。相较于两个铸铁浴缸的穷鬼,警察局的人更相信白瓷浴缸的富人家。 “咋了,梓良哥?”张屯爬过来,他还没像其他惊魂未定的人一样探起身子,“不是没枪声了吗?” 陈梓良一皱眉头,一脚迎去,转起身,揪起张屯,把治安服蒙在张屯头上,一拳打中张屯后脑勺。张屯反应过来,与陈梓良摔打在一起,赌场里混乱起来。终于张屯摸出了一把枪,向天花板发射,现场才安静下来,检查着对方有没有受伤。陈梓良躺在地上喘着气,“不闹了,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