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古琴曲【渔樵问答】而作

笃笃的伐木声渐近了。起初那声响混在树涛和流水声里还不甚分明，不过是借着微风飘过来些许，像僧人的木鱼声。那木鱼声越来越沉、越来越清晰，溪边垂钓的人抬了抬头，果然见对岸不远山坡上有位粗布短装的男人，顶着晌午的太阳，脚边放着两担柴禾，正挥着斧子笃、笃地砍着杨树枝。 “轻着些可好？”渔夫向对岸嚷道，语气里倒是没有抱怨，反倒听得出几分调侃，“你这声响，把我的鱼都给吓跑了！” 斧头“通”地一声楔在杨树的枝干上，刃深深地陷进去，在枝干上立住了。樵夫双手离了斧柄，直起腰来，抹了把汗，这才眯着眼往溪对岸看过去。只见那溪岸边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了一个戴宽檐斗笠的人，手执鱼竿，身旁放着个竹篓，不远处还有张拦溪的小网。 “担待着些！”樵夫便也嚷回去，“这日头大得很，我得早些把柴禾砍够了背去市上卖了哩。” 渔夫啧了啧舌，将吊钩移了个位置，又向樵夫搭话道：“可不是么！这日头越来越毒了，你不换个活计？” “哪那么容易！”樵夫一屁股坐到树底下，拿手作扇扇了扇风，复又往稀疏的树影底下挪了挪，“要你放了鱼竿来砍柴，你做得来么？管他是砍柴打鱼还是在官府里当差，哪个活计都是一样，无非就是为着那几间屋、一餐饭。虽说是累了点，可在这青山绿树当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看也挺好的。” “是这个道理。”渔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下钩已经许久，水面依然没什么动静，久坐之中渔人不免觉得无聊，干脆与樵夫打趣闲谈起来。 “这杨树长这么高，也得好些年呢吧？正是暮春的时候，新枝子好容易都抽完了，你倒好，给人家伐了当柴禾卖了！” “那难不成还能不砍了么？”樵夫知他是在说笑，半真半假地同他理论起来，“砍这杨树是用来生火烧饭的，就算是皇帝老儿，也得靠着柴禾才能吃饱肚子。你说说看，这柴禾能不砍么？再者说了，砍去旁枝，树才能把气力使在主干上，和那没被伐过的树比起来，反倒长势更盛呢！” 渔夫笑着摇了摇头：“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贪财遭灾的事儿没少听，可说到底，咱在这儿满头大汗的，还不是为赚那点儿银子。” 樵夫拿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想当年朱翁子还没大富大贵那会儿，不也栉风沐雨地流落各地，日子过得又比我们好到哪儿去？”他甩掉手上的汗水，环顾四周，想找个树荫更盛的地方，“咱要是有那个命，等日子到了，自然就飞黄腾达；要是没那个命，就砍砍柴打打鱼——咳唉，光是你揶揄我了！你在这荒郊野地的一坐就是大半天，又是图个什么？” 渔人笑而不语，只望着自己的浮漂；仍是没有鱼的动静，倒是有只细瘦的豆娘停在浮漂上头。渔人气定神闲地看了它一会儿，那飞虫扑翅飞走了，他才悠悠地抬起头来。 “一根钓竿、一张小网，再加上一叶扁舟，就足以我维持生计。你可别小看了这山间小溪，这天下的水系是张彼此相连的网络，五湖四海皆与它相通。在这五湖四海之上闲坐垂钓，还有比这更美的差事么？” 这一席话虽然直白简单，但个中道理确是颇有意趣。樵夫听了连连咋舌，方要开口称赞渔人几句，转念又想起对方适才的调侃，出口的话便又变了样子。 “你这是得了平和之乐了，可鱼的平和就这么叫你给坏了！我伐树枝总也不至于令树病死，相较起来，你钓鱼才是在伤害生灵吧！” 渔人知他是在揪着方才的话与他抬杠打趣，笑着摇了摇头：“不求游鱼咬饵，有这山水在旁作伴，便已经令我饕足了。” 樵夫闻言，叹了口气。“不慕荣利，心静如水。”他摇头道，“现今这世道，有高士在，除却月下山间，也确实没什么好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