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共四章（大概），此为其一

正文

冬日的黎明总是迟上许多，洁白的月光躲在浓云之后，偶尔探出脑袋，洒下点点月辉。

天空中的繁星大多已经失去踪迹，只留下几颗还不知归去，天际线上依然有几分鱼肚白。

干枯的树枝上倔强的悬挂着几片枯叶，随着凛冽的寒风左右摇摆，却依旧苦苦支撑，不曾落下。

一片干枯的荒草田边露出半截坍塌的土墙，里面是间荒废许久的土屋，破烂的砖瓦早已破碎崩塌，埋没在尘土之中。

木质的门框斜倒向屋内，窗扇的木框风化成一截一截，散落在地上，被院中的杂草覆盖。

远远地传来婴孩的啼哭声，时隐时现，由远及近，在凛冽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凄惨瘆人，月光依旧无声的洒落，破烂的宅院里已经空无一人。

通往农田的羊肠小路上已经出现零散的人影，有老有少，似是一家子，有扛着锄镐的，也有牵着耕牛的。

“可真是苦了那家闺女，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婆家，非要个男娃。”

灰头土脸的老汉叹了口气，猛地抽了口旱烟，随后喷吐出重重的烟雾。

“你可小点声，那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被他们听到，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给咱们使坏呢。”

老汉听着老伴的话，脑袋缩了缩，两手一揣，赶紧闭上嘴巴。

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冷风一灌，小家伙连连打了几个冷颤，刚要说话就被小跑过来的老汉堵了回去。

“孙儿你身子骨虚，老老实实在家养着，你可是我家的独苗。”

小男孩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睛看了看爷爷和父亲手中的农具，目光很是坚定。老汉知道孙儿的意思，可孩子的身体又哪里是下田的料，十分强硬的把孩子推了进去。

“妇人家家不把孩子照顾好，还有脸在被子里睡觉，还不赶紧爬起来把孙儿带回去，一天就知道睡睡睡，要你有什么用？”

老妇人转头面对儿媳却是大变脸色，没有刚刚同情之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屋内一把扯开还在熟睡的小孩母亲。

冰冷的西北风呼啸而过，刚刚还带着几分暖意的被窝瞬间如同铁皮贴在身上，妇女的身体猛地一抽，瞬间睁开双眼，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妇人，嘴巴连连打颤，说不出半句话，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冻的。

“婆……婆…………”

声音弱懦且卑微，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有几个扣子甚至都错了位。

“村子里都是懒死的，哪有累死的，就是村东头的二赖子那个傻子早上都知道烧火做饭，……”

妇人坐在灶台前，拾柴引火，听着婆婆那尖酸刻薄，指桑骂槐的声音浑身颤抖，却还是低着头默默地烧水切菜，没还一句嘴。

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骂骂咧咧的老妇人带着东西走出院子，叮叮咣咣的响声也随之消失。

再看那院子里一片狼藉，堆砌成小山的柴火被呼哧一地，鸡笼的门扇被踢的歪扭在一旁，里面的公鸡母鸡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出声。

几个洋瓷碗分散在院中的田地里，上面沾了几块乌黑的鸡屎。

耙子，锄头东一块，西一个。喂牛的食盆和水桶凹出一个深坑，孤零零的扣在地上。

妇人烧完水，热好饭菜，走出院子里看到熟悉的场面，没有多说，就像往常一般打扫着院子。

太阳慢慢升起，向着天空上方转动着，阳光渐渐有了温度，妇人终于把杂乱的院子打扫干净，准备带着篮子去田间送饭。

猛然间有人在外面大喊，惊得她一阵激灵。

“不好啦，出人命啦，不好啦，出人命啦。”

是那个不太聪明的二赖子的声音，平日里的他应该在村西面的塘坳边闲晃，今天不知为何跑到村子里大喊大叫。

妇人好奇的走到大门口，望向巷道上，只见越来越多的村民向着村西头聚集，那里似乎真的发生了些什么。

直到后来，村里人才知道那家的儿媳受不了婆家的折腾，只因她连着生下九个女娃。

起先她被婆婆告知孩子都被送到亲戚家寄养，直到那天她自己心中隐隐不安，尾随其后，才发现背后的真相，一时接受不能，便选择……

几日后……

“小小年纪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那谁知道呢，那家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能怪她自己看不开，生不出儿子能怪谁？”

“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别被他们一家子听到了，据说隔壁村有家惹到他们，被他们一家连着泼了半年的粪，到后来对方赔礼道歉，还赔了不少银子才平息下来，他们这一家好吃懒做，全凭这个养家糊口。”

那人说着说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滔滔不绝的说道，根本没有发现刚刚还跟他胡谝的二人早已经逃之夭夭，只留下他一人。

而他已经被那家人盯上，至于下场已经不言而喻，几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慢慢覆盖在他的身上。

这一切都被那个小男孩看到，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大人都是这样的？见到的越多，对于这令人疑惑的世界便更加迷茫，无人教导他何为善恶，一切都在遵从本心中慢慢变化着。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小小的孩童慢慢长成少年，花开花落，草长莺飞。

一批孩子成家，又有一批孩子成家，又从少年慢慢变成青年，由于身子骨弱，倒是未曾像同龄人那般十岁出头便成家立业，村民都在暗中传言这孩子的身子有毛病，似乎是那话儿不行。

同龄人的孙儿都快成家立业，而他依旧是孑然一身，每天站在村东头的石碑前，看着日出日落，手里总是捧着一本书，封皮已经翻烂，书页脱线严重，被歪歪斜斜的线缝定起来。

“看到没有，绝不能像高家那小子一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听到没有。”

这是近年来村子里教育后辈最多的一句话，而那人自己却从不在乎，依旧是我行我素，纵使高家打骂胁迫，他都老神在在，根本没把他们的话语言行放在眼里。

却是无人知晓，这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早已在心中多年埋藏多年的秘密。

而今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待一切时机成熟，他便自会从这牢笼中走出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

“走出去，走出去，走出去这一切将大不相同。”

……

“然后呢？师父你是怎么走出来的？别说话只说一半呀，真是急死个人。”

几个少年少女围坐在一方木桌前，环绕在一个中年男子身旁，似乎对于他口中过去经历的种种十分好奇。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向着每人额头的方向上轻轻一点。

几人纷纷吃痛，捂着额头，停止无用的催促，瞬间老实起来。

“剩下的以后再跟你们讲，现在赶紧去做功课，别想偷懒。”

学生们纷纷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坐在桌前，老老实实地进行着自己的功课。

屋舍外落英缤纷，无数的花瓣洋洋洒洒在山头飘荡，中年男子背对着众学生，脸上的表情带着忧伤，混着几分释然，他又想到当初决定离开村子的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