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有一位恋人，说“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总在我身边，只在下雪的时候才会出现。

零、

我的印象中，SL市好像一直都在下雪。

不，也许还有别的季节吧，只是下雪时的回忆更重要，也更深刻。

以前总听一个热衷谈玄说怪的朋友讲过，所谓冰雪是很纯粹很有灵性的事物，能折射出人们心中最想看到的景色，最期待的人和事，但这同时也是心里最不能被触及的那部分。

因此，被冻死的人都是笑着的；

因此，童话里的小女孩在寒冬燃烧着火柴，看到了她的希望；

因此，我常常觉得走在雪中，就像踏入了另一个相似而又不同的世界。

我们到底会看到什么呢？

什么都不会看到！

“这也是当然的吧……”

因为现实就是这样，我们又不是活在小说里的角色。

今天学校（姑且叫做学校的地方）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趁着外面天色未晚，而且雪还下得不大，我打算早点回家。

此时的路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我又想到那个朋友告诉我的事。

当然我并非什么神秘事物的信徒，想到友人的忠告仅仅是因为在雪中行走的感觉，真的有如踏入某个未知而又熟悉的异境。

“这么快就建好了？”

因为工作的地方在近郊，我时常看到大规模的平房拆迁，但早上还是一片狼藉的拆迁现场如今却坐落着气派的住宅小区。

人的认知总是自动回避一些难以理解的现象，也许这时候的我也是一样吧。

反正来不及多想些什么，我加快了脚步，因为这条路如果不快点走，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说到底，我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呢？以距离来说无疑是绕远的，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之前都是大型工程车辆和民房的废墟），可每次上下班，都下意识的会走这条路。

因为这里……

“又是这里啊。”

人经常会在脑中闪出和某个地方有关的记忆或是莫名的熟悉感，反正就是被称为既视感之类的东西吧，尽管多数时候都来自脑内的错觉，但也有一些是真实经历过的。

我确实走过这里，和毕业之前的她。

在路过某个地方时，记忆里偶尔也会混杂着以前的某个场景，这是毕业后选择在老家工作的我时不时会发生的，但没有哪一幕记忆比眼前出现的场景更清晰：

“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啊。”

“嗯。”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大学之类的，应该决定好了吧。”

“不，不知道。”

“这样啊。”

“……”

无法回答，不知如何应对……嘛，也许只是太过害羞罢了。少年继续在雪中走着，头也不回的把她甩在身后。

像是畏惧着什么，少年从她的身边逃走了。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我开始后悔。

尽管之后又有无数值得我后悔的决定，可那时的偏执和羞愧却让我倍感悔恨。

当然如果能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也不会比那时候的自己表现得更好，况且只是寻常的对话而已，既不是表白也不是约定。

照理来说是没什么的，然而我仍旧认为，选择逃避的自己一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总觉得选择逃避的自己，无法被原谅。

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都过去了。

“如果”、“加入”、“当初”，这些看似无限美好的过去的分支，无论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不存在。我深知不能沉迷在毫无价值的妄想，以及由此带来的满足感中。

即便再美好，即便再完美，即便能弥补心中的所有遗憾，也不能去认同，要是这样下去的话就永远没办法适应当下了。

是故，我只能在这样的世界痛苦的活着——

“我说你呀……”

“！”

身边响起了熟悉，但我有些不能相信的声音。

一、

算上差两个月就要结束的今年，我与L有五年没见了。

L是我高中时喜欢的女生，虽然现在也一样。

大多数小说啊，动画或者电影之类的，深陷单恋的人最终也许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现实中这是几乎不可能的，连话都没说过几次的其貌不扬的家伙（我），怎么可能会被注意到呢？

事实上我们从第三个人的角度来看只是普通的同学，而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也只是毕业前几个月的那个雪天。

但我还是逃跑了，没有回答出心中的想法，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后来的结局也很普通。高中毕业之后我们选择的学校不同，自然也就各奔东西了。当然这对我没什么影响，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喜欢的无限延续而已。

也许这比所谓情侣，所谓恋人更好一些吧，至少恋情和没因为毕业以及距离而改变。

但充其量也仅仅是单恋罢了，诶诶，我和她什么都不是，仅仅是我，

我知道她和我并没有交集，我们的人生宛如是两条完全无法叠合的轨迹：

多方打听，我知道L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有稳定的交往对象也有稳定的工作，多半不会回来了；

我毕业后回到SL市，原本想在图书馆里找一份活儿，但执拗不过父母的意愿，只能在公立学校教书。

但总归是在SL市，我住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家。

很多人都对我回乡的决定有些诧异，也对，毕竟是SL啊……本地年轻人几乎都想逃离的地方，除了物价之外没什么好处的地方，但对我而言却是无法离开的地方。

我时常用“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当做借口，可事实上我没这么伟大，更没有一般人所谓的志向和现实想法。

留在这里，仅仅是自私的想在这座会下雪的北方小城，感受她存在过的痕迹。

L也曾经在这里，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已经毕业了这么久，她早已不在此处，我却还是能如此迷恋那个人。

还是能从这座城市里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呢？

她走过的路，她看过的风景，她流连过的街市……

我对L谈不上有多了解，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加想要从中得到以前无法获取的信息。

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那个身影。上学时总是看到的背影，运气好的时候偶然瞥见的睡颜，都只能在我的回忆和想象中驻留。

这到底是可悲的终结还是幸福的开始呢？

直到她离开了我，我才开始寻找她的痕迹，并为之满足。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想起和她唯一的一次对话，以及那天傍晚的雪。

在同样又是雪天的如今。

早早下班的我沿鲜有人迹的小路行走着。

“怎么都不搭理人的嘛。”

我看到了她。

L就像那天一样，走在我的身旁。

这声音我曾经无比熟悉，回答问题的支支吾吾，和其他同学肆无忌惮的课间闲聊，但已经

“怎么不说话了？”

“……”

“真是的，别无视人家啊。”

“抱歉。”

果然还是赢不过她啊，我对L的话没办法不作回应，更没办法彻底无视。可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只能道歉了。

“好吧，原谅你了。”

L听到我的回答，笑了。

那笑容像是在说“真是那你没办法”一样，有些困扰，可依旧无比幸福。

同时，也展现着从来不曾向我绽放过的美。

而我也从未像如今这样真切的看着她，不是上课时假装盯着黑板却一直关注的背影，也不是只能匆匆一瞥就要转过视线才能在印象里留下的样子。

是她，活生生的她。

我可能有一位恋人，说“可能”是因为她并不总在我身边，她只在下雪的时候才会出现。

二、

她出现在我面前，此时此刻。

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实……是现实吗？我有些不敢相信，这也许只是我的幻觉。

我默许了这种超现实的存在，因为我知道自己心中萌生出的爱，已经几近病态，出现幻觉是理所当然的。

已经是适婚年纪的自己如今仍旧拒绝相亲，上司介绍的女人也冷言以待，好像对婚姻全然没有兴趣。别人都觉得我是个怪人，可我对这样做的理由心知肚明。我，不能喜欢L以外的人了，这不是偏执，而是理所应当的信念。

尽管我和她已经不可能有交织在一起的未来，但我仍旧执拗的想喜欢一个人，在这件事上花掉自己的全部生命。

如此病态的我，出现幻觉也无可厚非。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我明白，这看似现实的，只能用神的恶作剧来形容。

“多久没像这样一起回家了？”

“什么？”

只顾听着踩在雪上的声音，L说话的时候我身子一震，如同被枪声惊吓的野兽。

幻觉真是可怕，连她的样子都这么真实。搞不好连这种设定都是顺着我早在高中时代就埋葬了的妄想吧。仔细看来，她的头发垂到了腰际，面容上虽然改变不多，可仍比高中时要更成熟一些。

幻觉真是可怕，连这方面都能模拟出来吗？

“是很久了，嗯，很久了……对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哪怕是幻觉也好，稍微说几句话没关系，而且这里又是少有人迹的小路，不会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疯子。

“回来？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大学毕业之后约好了一起回家来着。毕业之前把我叫出去，说是有重要的事。”

L鼓着脸颊，稍稍有些不满的说着，但看得出她并没生气。不过比起那个，有些事更让我在意：

“我们……读的是同一所学校？”

“这不是当然的嘛，不过报到的时候看到你还是有点惊讶。”

她说的没错。如果不出意外，我几乎不可能和她上同一所大学，毕竟对学习这种事我几乎没什么兴趣，分数当然也完全不够看。

“不，惊讶的是我这边才对。”

“哈？还装傻吗？你啊……”

没等我问更多的事，就到家了。看来发生了这么多变化，而我住的地方似乎还是一样的。

“拿来吧。”

她先我一步开门，冲我伸手的同时说道。

“什么？”

“外套啊，平时不都是我替你挂起来的吗？”

“哦哦……不好意思呐，呶。”

“‘不好意思’什么的，都住在一起了还这么客气，今天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跟你说了别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万一被下药了怎么办。”

“谁会那么做啊！”

噗——

她有些不厚道的笑了。以前没看到过的表情，不免让我有些惊喜，至少这种小恶魔一样的表情是我不曾看到过的。

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果然还是你啊，和以前一样。人真的是不会变，习惯也好，想法也好，总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改的，所以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她一边说着这种意义不明的话，一边将头发扎成马尾，开始到厨房准备晚饭。

然而她的话我也很认同，因为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比起高中时候的自己，除了书看得更多之外，我没有丝毫变化，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没有丝毫长进。

说不定只是我在拒绝改变吧。

尽管这时我多少还坚持着“不需要对幻觉太认真”的想法，可因为面对的是是L，是我至今仍旧喜欢的人，我或许也已经把这些虚假的设定当真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正在厨房和杯盘锅铲周旋的她，又说出了我不能理解的话。

“时间过得真快，都三年了。明年就和家里说说吧，结婚的事。”

三年？结婚！

我越发糊涂了。

“嗯，是啊，有机会的话就提一提。”

这时候顺着话题说应该没错吧。我这样想着，接着她的话说道。

窗外的天色越发黯淡，雪好像要把世界覆盖住一样，无休止的下着。窗边已经有了不浅的积雪。

饭后，我们都在客厅里做自己的事，各看各的书。忽然L向我问道：

“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为什么想和我一起回SL市？”

“我吗？”

“这还用说。当时公司那边都通知我去面试了，可是你突然跑来说想回老家，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结果就稀里糊涂的到了今天。”

“那么难的的机会，因为我的缘故浪费了，对不起。”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你也必要道歉。而且要不是当初你的那番话，我也许会在自己还不了解的城市，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另一个人……谢谢，果然还是有点难为情啊，都这个关系了还说这么客气的……”

她放下看了一半的书，认真的凝视着我。

“至少现在我没后悔过自己放弃那份无所谓的工作，也没后悔过和你……和你……”

L红着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是在害羞吗？看着她原本轻松随意的态度忽然一软，令我感到些许惊喜。大概是没怎么和她这样近距离接触过的缘故，如今的L近在咫尺，令我似乎忘了自己也在注视着她。

“别这么盯着人家看啊，从我这里套出说出这么难为情的话很好玩吗？”

“嗯，很有趣。”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会真的吃错什么东西了吧，来我看看，张嘴，听话，啊——抱歉……你是不是太累了？”

看我没有配合她，L忽然担心地看向我。

“还好吧，不是太累。”

没错，也许只是太累了的缘故，包括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劳累造成的。

“诶？图书馆的工作不是很清闲吗？你自己说的。”

“图书馆也有很多要……嗯？！我在图书馆工作？”

和L在一起，在图书馆工作，这些都是我没能实现的事情，但为什么却又都是已经发生的事了？

我不禁开始疑惑起来，对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产生着前所未有的困惑，就像原本自以为足够了解的一部小说，重新读过才发现自己对其仍是一无所知。

“虽说当初家里反对来着，后来看你这么坚持就再也没强迫了，这些都不记得了吗？”

“怎么可能忘掉，只是太累了，脑子有些乱。”

“累就早点睡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是啊。”

我和她先后洗漱，打算用睡眠解决今天的疲劳。看来我的卧室依旧没什么变化，除了床单的纹样以及多出来的那个枕头以外，应该……

没什么不同的吧。

“那个……虽然现在才问，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睡吗？”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都同居了还能分开睡？你真的没事吧……”

L有些狐疑的眯起眼睛，像是看待地外生物一样看着我。

“啊……就是……对！我好像有点感冒，要是传染你就不好了，今天我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就好，我——”

“别乱动。”

听到我说感冒之后，L赶忙把手贴到我的额头上。她的手有些凉，让我本就一直发热的脸上感到格外舒适。

仔细回想起来，我并没有被家人以外的女性这样对待过。

“不烧啊，怪了。今天总是觉得你哪里不对劲，跟失忆了似的。”

“怎么可能啊，这又不是小说。对了，L明天不是也要上班吗？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但最后我们还是一起睡了。

三、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

L在一旁睡着，口中叨咕着堪比咒文的梦话。

今天发生的事让我久久无法入眠，直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乱，况且……

喜欢的人一脸毫无防备的样子，正睡在我的身边，似乎还有半夜缠到我身上的可能，谁能安稳的睡着嘛！

今晚也许要失眠了。

我蹑手蹑脚从床边滑到地板上坐下，像小学生一样环抱着膝盖，只让后颈枕着床沿。

听着雪敲玻璃的窸窣响动，心里忽然莫名的宁静。

想起今天的事，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从事喜欢的工作，所爱之人就在身边，几乎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这样的我一定是满足的吧。

话说回来，现在真的也是梦里吗？因为一切的一切都远远超出我的认知，就像把我的人生当做程序，重新改写了一遍似的。

“噗嘿嘿嘿嘿嘿——”

床上的某人发出了瘆人的笑声，唔……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偶尔了解到她的这一面，我也多少有点开心。也许这一面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如今我也知道了……

到底梦到什么了啊，L

学生时代，我就坐在她的右后侧，偶尔也能看她的睡颜，可不管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不管是婴孩一样的睡姿还是偶尔的呓语，都令人感到安心。

梦中的她，到底又有什么样的梦呢？

我现在……

也是在做一场梦吗？

如果醒来之后发现依旧还是那个既阴暗又偏执的自己，身边只有一床尚存温热的被子，我又该是什么表情来面对呢？不，不如说也许过去只身一人，在理想和爱的面前止步不前，连一步也无法跨出的我，也许才是梦吧，毫无疑问的噩梦。

夜晚的卧室总有和白天看上去不一样的氛围，我注意到原本贴着海报，挂着挂画的地方添置了一处书柜，旁边有她的梳妆台。

看来家里改动的地方不少，毕竟这间八十多平米的公寓已经是我们两个人的空间了。

夜色浸泡的卧室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这也是一个世界，仅限我和L占据的世界。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

不得不睡觉了，否则明天上班的时候绝对会犯困，话说图书馆的工作又是什么呢？

重新躺下后我还是没什么困意。毕竟人如果处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下，并不容易安稳入睡。

“我……想要了……”

诶？

正当我闭上眼睛试着睡着的时候，耳畔听到了她的轻语。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我的耳朵一向很敏感，因此从脊髓传递出的酥麻感让身子骤然一软。

这种情况莫非是……

我忽然意识到某个事实，这让我的内心不禁动摇着。

她，L在这个时候说“想要”，一般意义上来理解的话就是那个吧，既然睡在一起，有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我就……

不行不行，再怎么说我也还是个有底限的人，这样算是乘人之危，我怎么会……

可是啊，她自己也说我已经和她在一起了，然后同居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持续了三年这么久，至少我应该做过一些该做的事吧。

就算退一万步讲，这里就算是梦，所以我做什么都没影响。

果然还是顺从自己最本质的想法比较好。

“打~扰~了~”

我轻声说着，解开睡衣的扣子。抱歉呐L，既然是梦就让我也做自己想做的吧。

“那件衣服……想要……”

L的呓语，令我把解扣子的手停在半空，身子好像被石化了一样……

“降价之后一定……要买……”

像是补刀一样，L又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什么啊，原来是梦话。

忽然觉得想这些的自己反而像个蠢蛋。

说来也怪，被她这么一折腾我反倒些累了……虽然什么都没发生。

“就这么睡吧。”

听着L的呼吸声，我心里莫名的平静。

屋子里暗暗的。不知何时，窗外像是雪花碰撞玻璃的细微响动不再出现。

雪，停了。

四、

平时经常熬夜的我，早上总是没办法很有精神的起床，今天依旧如此。

睡醒时身上一阵酸痛，头脑昏昏沉沉，我伸手去摸枕头下的pad和手机，打算把预先设置的闹钟关掉，又按下床边的铁质闹钟。虽然这么做有些麻烦，但也算是我独居数年以来的经验了，因为没人叫我，我不得不习惯这样的吵闹。

“嗯？！”

我发现身边睡着的L不见了。

不，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就像原本的自己被某只不知名的野兽撕掉了一半的灵魂，痛苦，却又不知该如何哭嚎。

L不见了。

难道……

昨天经历的那些全部是梦，不，更严重的说，昨天出现的一切也许是我的幻觉，一切都是我过度妄想的癔症。

心中无端生起一阵恐惧，就像突然被山上的积雪掩埋一样，无法逃出，也不能寻其缘由。

我被纯粹的，毫无目的的恐惧掩埋。

“要去上班才行。”

失魂落魄的我意识到今天仍旧是上班的日子，

尽管脑子和刚刚熬过的浆糊一样，我仍然穿好衣服，拿着背包，确认门锁好了之后步行上班。

真是奇怪啊，不管多难过的时候，有些不得不做或者是必须去做的事，还是会自然而然的继续去做，比如上班。

我如同一架坏掉的机器，即便故障，我还是会照常执行一些哪怕无法完成也不会停下来的事，运行的法则不会改变。

途中的一切于昨天并无二致，只是覆盖路面的积雪加厚了。

“诶？昨天不是都建好了吗？”

民房拆迁造成的废墟仍旧堆在大片的空地上。仿佛看到住宅小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但我没多想，因为还要去工作。

但我直到下班的时候依旧处在早上的那个状态中，毫无起色。

勉强把一天的课上完，我也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中间又被喜欢找茬的领导拖出去被迫听了一小时的说教。

也许是我表现得太无趣了，既没有诚心诚意的接受教诲，也不反抗或者和平时一样冷嘲热讽，这样的表现让他稍微缩短了找我麻烦的时间。下午，其他的事都没做，我盯着发黑的电脑屏幕枯坐四个小时，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

这样的我只是重复着，想着同样的一件事：

L不见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以前从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地狱，如果我没见过天堂。

我已经离不开了，她，以及有她在的日子哪怕只有那短短一瞬，却早已让我无法割舍，除非连同那些宝贵的记忆，还有我的血肉一并从人生中撕裂出去。单相思有时候和毒瘾很像，原本忍耐的话会好受一点，至少只是单纯的求而不得的痛苦罢了，可一旦稍微尝到了一些甜头，便如江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知道我这么喜欢你，就别给我看不存在的幸福啊！

我搞不清应不应该发怒，也不知道该对谁发怒，错的或许只有我，擅自期待擅自妄想，擅自喜欢L的我。

已经回不去了，我无法回头了。

“那就这样吧。”

也许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也许是恍惚之间的顿悟，嘛，也有可能是被冻得手脚麻木外加肚子饿了的缘故，我重新往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回过神来时，脚下已经走了很远。要说为什么的话，眼前出现了我平时都没怎么去过的公园，好像和我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诶？这是……哪儿来着？”

老天也像戏弄人似的，在我回去的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雪，势头比昨天大上许多。

风中乱舞的雪片不断阻挡我的视线，以及回家的步伐，甚至让人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啊啊，要是昨天的梦还能继续，也许打开门就是她在等我吧，也许还会质问我——

“啊！今天这么晚回来，打电话你也不接，去哪儿鬼混了！”

“诶？”

开门之后，L，像是和往常一样的出现在我面前。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好像看到走丢的宠物又回来了一样，走丢的是你才对吧，我说啊……”

扎着围裙的L叉着腰，晃悠着锅铲在我面前煞有介事的说教。

“我回来了。”

想抱住她。

我抱住了她。

连我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抱住了她。

鼻腔里充盈着洗发水的香味。

这让我的怀中更为用力，两臂如同囚牢一样把她紧紧抱住，好像松开之后她又会不见了一样。

是啊，真的是会消失不见的……

“突然这是做什么？等一下，痛……很痛啊！菜要烧糊啦！快松开快松开！”

直到她推开我时，我才注意到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

“真是的，这么想要的话等下再说……不对！今天你去哪儿了？”

L有些生气的看着我，活动手腕和双肩。

“稍微绕了点路，就回来晚了……啊、啊湫！”

喷嚏响起的同时，身子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没事吧。”

见我没回话，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昨天感冒还没好就别乱跑了，而且既然要晚回来的话，打个电话也不会怎么样，这么久没回家还以为你出事了……”

L的担忧中，也渐渐萌生起了些许幽怨。

“电话？什么电话？我没听到的，你看……呀？这、这是怎么回事？！！！”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多个未接来电，号码都是一样的，而且还备注了L的全名。

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先去洗把脸，等会儿吃饭吧。”

“等等！”

疑惑，不解，迷惘，杂乱无章的思绪像一团无法理清的棉线一样，将我紧紧缠住无法挣脱。

想要说出来，想要对她说。

这些想法逼迫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明白，问清楚。

“等下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觉得脑子像是出了问题一样，很多事我都搞不懂，包括你，还有现在的我，我们……嗯？什么味道？”

说话间，厨房里冒出了规模不小的黑烟。

“好像是菜烧糊了！”

“没办法了，今天叫外卖吧。”

…………

……

“也就是说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咯？”

她把桌上的残羹剩饭和空啤酒罐扫到原本装着外卖的塑料袋里。

“倒是能这么解释，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吃饭的时候我说了自己发生的事，从高中毕业以后一直说到了现在。L虽然听得很认真，可听到我们没在一起时，仍旧有些不敢相信。

“大概就像是平行世界之类的？”

“可能吧，但我也没做什么别的事，和以前一样的上班下班，然后……”

所谓冰雪是很纯粹很有灵性的事物，能折射出人们心中最想看到的景色，最期待的人和事，但这同时也是心里最不能被触及的那部分。

“果然是那个吗？”

“那个是指？”

雪，以前听人说过雪能折射出人们心中想的东西。

但从我现在的情况来看，也许不是幻觉，更不是折射出的我的内心，而是某些更直接的变化，比如在下雪的时候我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忽然想起了学校附近的那片废墟，之所以那天出现的是已经建好的住宅小区，并非是施工的缘故，而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我似乎不是这个世界的‘我’。”

想透了这一层，许多事也得到了解决，让我的心头骤然一轻。

“所以才对我们现在的关系这么抵触？”

L也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但眉眼之间也有些许的失落。

“我很没用对吧，有时候连那些应该说的话也没说出来，结果现在是这幅样子。”

“没有啦，‘另一个我’也是的，早点察觉的话就好了……原来这样啊，那个世界的我似乎没和你在一起，抱歉啊。”

L说出了我最不愿意面对，但每次想起都会痛彻骨髓的事实：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L在一起了。

“这也是正常的，连话都没说几句，怎么会相互了解呢？”

心里好难受。

“既然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嗯嗯，缘分事很难说嘛。”

怎么可能。

“所以说我没事的，没事……”

才不会这样！我才不想这样啊！

我数着地板上的花纹，只有这样才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则一定会更加难受的。视线开始模糊。

头晕目眩，胃里也不断翻涌着，我知道自己每当紧张或者因为什么不安时就会这样。

“诶？”

一直用力埋低的头被谁轻轻抬起，眼前出现了是L的面容。与此同时那略微冰冷的双手让我的周围再度清晰起来。

像是看透了我心里的一切，L的眼中有着我说不清的某种情感。

母性？

恋爱？

慈爱？

同情？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目光，但就像温热的水池，能把我彻底包裹在里面，将我所有的负面情绪消散一空。

“别再这么说了。这个世界里的你是幸福的，一定是这样没错，因为我会陪着你。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大，但你喜欢的人是我对吧，所以说啊……”

无论在哪个世界，有些事都是不会改变的。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以及想要与其一直相依为命的心情，这都是一旦出现便无法改变的。

L的话在我的心中不断蔓延着。

“至少现在就安心的休息吧，我在这儿。”

这个世界的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所有可能性，可我更知道他付出的努力远比我要多太多。因为无论哪种可能，都来自我们自身的决定，努力以及坚持。

对此我又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做。

答案是确定的，我不需要为过去做什么，过去的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但至少我的努力和尝试，在将来并非毫无意义。

尽管对将来的一切改变依旧畏惧着，可是啊，在那前方至少不会是绝对悲伤，绝对绝望的将来。

不应为过去愧疚和悔恨，至少未来，至少当下，不应该继续做着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这便已足够。

“即便是只能在下雪的时候见面也好，别再那样痛苦了。”

手被L握住了，真凉啊。

可如果一直握着的话，两个人的手都会暖和起来。

“今天也一起睡吧，和平时一样。”

临睡前，L这样说道。

“可以这样吗？我毕竟……虽然还是我，但又不是我……”

老实说这种自己出轨自己的感觉，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还是不太好受。

“你就是你。”

L说完，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

“话说回来，那方面应该也一样吧。”

“喂！”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雪已经停了。

这个冬天下了多少场雪，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那同样也是我往返在现实和现实，虚幻和虚幻之间的次数。

不知不觉间，已是三月。

冬天，结束了，无论是时令上，还是天候上。

有人说冬天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结束，但更浪漫，也更真实的结束，应该是在最后那场雪。

对此，我好像有预感似的，在最后那场雪到来之前。

冬天终有一日会结束，然后换上新的季节。就像我们换下旧衣也会改变心情一样，我感觉到自己也在发生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变化。

五、

冬天过去后，因为下雪产生的平行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我没再看到那个世界的L

连同她出现之后带给我的困扰和欣慰，都因不再下雪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依旧活在自己的这个世界，无比真实的世界。

但在真实之外，偶尔……只是偶尔也会有些失落。

某天，手机上出现了陌生的号码。

“在做什么？”

听筒之中，L的声音再次响起。

“也没什么啦，怎么突然想起联系我了？”

“前几天啊……”

听着她的话语，她的声音，我不得不闭上眼睛来止住落下的泪水。

L，我是说我这个世界的L，她说下个月要回老家这里工作，但大部分同学都和她一样在外地，只有我在本地工作，就想把这个消息先告诉我。

以这件事为契机，说话的机会，抑或是想对她说的话渐渐变多了，无论多难为情也逐渐能说的出口，好像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今天又是雪天，这座城市重新有了她的存在，已经半年了。

不需要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现实中重复着，我的每天都一如往常的平淡。

直到现在我仍旧在想，尽管时常因为认知的不同产生许多麻烦，但那种奇幻的体验也并非什么坏事，至少让我看到了我来自过去的某个可能性，也我和她的未来的可能性。

今天又是雪天，我将写下的那些话投到了附近的信箱：

不知另一个世界的你和我，已经结婚了吗？如果是的话真的太好了。

L，如今的我已经决定好了，会凭着自己的决意迈出那一步，哪怕依旧对未知的将来怀有畏葸之心，哪怕依旧留恋着过去的种种可能。

我会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和你在一起。

所以啊，在那里等着，我绝对会追到你身边的。

“久等了。”

“我也刚到这里。”

说起来，我这次本就是过来接她的。这时候雪下得不小，因此她下班回家的路上我不太放心。

“多久没像这样一起回家了？”

L看着衣袖上的雪，漫不经心的说道。

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雪中的另一个她。

“嗯，很久了。”

“话说你刚才在投信吧，给谁写的？”

“给……L？”

“我？我就在这儿还要写信吗？”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啊……”

…………

……

她一定会收到的，即便是不同的世界，我和L，L与我，都不曾变过。

我曾经有过一个恋人，如今她正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