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小茴香小土豆
几年前我在耶路撒冷住过一年,在那一年里,我认识了个自称是因为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而导致身高长不高的苏联犹太姑娘——对,她出生的时候,她家那地方还属于苏联。这苏联犹太姑娘没等苏联解体呢,就移民美国了,据说,她们那一个村子都从切尔诺贝利附近移民到北加州去了。
她虽然英语讲得和native speaker没啥区别,但她始终不忘关于苏联和俄罗斯的一切,在家费尽心力地和她妈妈讲俄语,虽然她对这解释是,她在苏联出生,她妹妹在美国出生,讲俄语是她和她妈妈之间的暗号,“You know, sibling rivalry.”她说。
她不仅在语言上依然希望留住苏俄那部分,而且在衣食住行上都要保持住苏俄的生活。比如某次我不适应北纬30度的湿冷冬天而得了伤风,她立刻买了一只毛还没怎么扒干净的鸡、整了口大锅,把带皮的胡萝卜、泥也没怎么洗净就被切块了的土豆以及不知道洗没洗但确实是被她用手掰断的西芹和一种极其庞大的大葱丢进锅里,给我煮了一锅“Sholem Aleichem”(著名犹太作家)式的鸡汤。本来我这个人是有点洁癖的,但看人家姑娘那么卖力起地给我做饭,我也强忍住内心的不适,喝了两大碗。别说,还真是好喝,而且第二天我伤风就好了。
后来这姑娘博士也来了哥大,有那么几年我总在图书馆走廊里和她聊天吃饼干喝咖啡,在她结婚前我要是炖了猪蹄烤了牛排骨也请她来家里吃(她是世俗犹太人,不讲究那些清规戒律,好吃的都吃)。有一次她请我去她家吃饭,可能要给我相个亲,就是我一进去就看到一白人男性坐在她家客厅里,据说哈佛某院系的博士,她在那读硕士时候的朋友。
她问我:“你觉得他怎么样?介绍你俩认识啊?”无奈当时我女权意识已经觉醒且醉心学术,对谈恋爱实在无感,这事儿也就罢了。但那天晚上她用dill拌的一款俄式土豆沙拉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做法非常简单,小土豆买来洗净一个切两块,在锅里煮熟,然后用黄油加蒜末加dill碎在盆里拌匀即可。那种微妙的体验、那种缠绵的味道,让我一下子就爱得不能自拔,当晚在她家喝得晕乎乎的出来直奔110街24小时超市,买了土豆dill蒜和黄油,第二天,或者说从那天起的第二年,我吃了整整一年。
后来她结婚生娃去了,我也回来写论文,前几天我爹看天气热,就给我整了个蒸小土豆茄子拌大酱。东北这嘎儿,吃小土豆的话,要么蘸黄豆酱,要么用一种像浓稠的卤汁一样拌,在我这儿,味道都太重,我不是很喜欢。但那天我爹那么一做,我立刻就想起了当年在她家吃的拿到沙俄小土豆,就开始先从dill这个单词查起,查来查去,查到这玩意学名叫莳萝,小名叫小茴香或者四季茴香。虽然在美国超市里到处可见,但国内菜市场我还真没见过。但我又想起那茴香土豆的味道,缠绵悠远又带着一丝丝想象当中狂野彪悍,反正好吃到骨髓里。
不行,我要吃,我要吃,我就要吃。但小茴香哪买去呢?幸得提醒,我在万能某宝买到了,今晚回家就去做小茴香小土豆。菜品食材虽普通,但其背后的故事与岁月却情谊绵长。
有时候啊,故事讲得,菜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