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蓝,如期而至
(一) 一 日光柔和。当秋日下午的阳光闲散的洒满房间,照到我的身上时,那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一瞬间席卷全身——这样说似乎有些夸张了——这种感觉就如同忙碌了一天后,回到家中,任凭温热的水流冲洗全身般自在。 两年前的中秋,当时的外面,小雨方止,病房中弥漫着由湿漉漉的阳光带来的泥土香气。由于刚跑进病房,大口吸气时,感觉整个身体都被来自病床外的气味占据了。 妈妈坐在病床上,摆弄着一旁拜访的插画。背靠着她的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面向阳光的她,正在闭着眼微笑吧。 听到了脚步声,她将头转过。似乎是预料到般,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地惊讶,静静地看着我,就如同方才看着花般。 “我——” 鼓起勇气将自己想说的话一口说完后,妈妈点了点头,嘴巴张合。 一直都想不起,那时她对我说的话语。 被手机铃声叫醒后,身体立刻感受到仍未消退的疲意。打了个滚双脚碰到床上堆满的衣物,睡意被甩了出去。拿起手机,一条昨天半夜的信息映入眼帘。 ——中秋节快到了,这几天公司的事情有点多,就先不回去了! 担任某上市公司要职的父亲,在两年前被调到了国外。好像是欧洲的某个国家吧,因为寄过来的特产上似乎印着欧元的标识,上个月收到时只觉得好贵。 由于时间差的原因,我和父亲的通话一年也不曾有过几次。 ——不论以前发生什么,人总是要积极面对明天的哦!(奋斗的表情) ——哦。 我漫不经心的回复了一句。然后,将手机扔向了一边。父亲看到时,估计已经到傍晚了吧。 一年前,妈妈去世了。因此而患上抑郁症的我被父亲赋予了“回归正常生活”的厚望。如今处于独自生活的状态,靠着一份在火锅店打杂的工作养活自己。 套上衣服,我漫不经心的下了床。由于离上班时间还有一阵,简单的洗漱过后,我便开始了的打扫。 客厅在父亲走后便从来没有人去过,平时饭也经常在外面解决。我平时的活动范围,也就仅仅有卧室、厕所而已。 打扫范围也只有这两个地方。想必客厅已经布满青苔了吧。 打扫结束后,我叼着一根面包,离开了家。刚下过雨的空气无比清爽,出门的一瞬间便感受到来自中秋的冷气。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映入眼帘的是独属于秋季的淡蓝天空。晴朗的天空中不存在一片浮云,颜色也蓝得很均匀,如同奶油一般。真有秋天的氛围呢。 我这样想道,把最后一点面包吞咽下去。然后将钥匙插入车中,带上头套,向着火锅店骑去。九点钟的街道上布满了车辆,车鸣声不绝于耳,我却能在这番括噪的氛围中多次差点睡着。往往是绿灯亮起,被后面的车辆按响喇叭催促后,方能从昏沉的意识中醒来。 途径的一处湖泊正在施工,车道被扒开,露出被湖水浸湿的泥泞路。电动车经过湖泊花了不上时间。虽然店里要求的到达时间是十点,但还是毫无悬念的迟到了。 打开店门,店长似乎是在准备着今天的特色菜单。在一块白板上图画着什么的他耳朵旁夹着只笔,光脑门紧缩出几条皱纹。 “来了。” 简单的报到后,我将包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尽管是在繁华的市中心,但店铺仍旧是如同小区旁的饭店般质朴。店面虽小却井井有条,以海鲜火锅为卖点的店面装修以深蓝色为主,鲜艳却不花哨。 这座城市身处内陆之中,海鲜火锅自然是收获了不小的关注度。一到饭店,四面八方过来的人群就会把店给挤满。 “哦,是阿慧啊。我可是老早就在等着你了。” 听到了我的声音,他转过身体,高兴的招呼我。我的视线停留在旁边的白板上。大概是中秋节快到了吧?白板上画着几个月饼。底部浅浅的笔渍说明着眼前的月饼似乎改了不少次,虽然仍旧画得歪扭七八。 “中秋特色菜品?” 我指了指白板,将用鲜红白板笔写成的标题读了出来。 “那个啊?” 店长伸出拇指指向自己,随后,比了个剪刀手。 “是我的独创~将火锅菜品包进月饼里,然后再放进火锅里,绝对很符合中秋特色吧?” “什么啊…” 我小声嘀咕道,然后走到门口,将早上刚送过来的鱼一箱一箱的从门外拉过来。出来。由于只是打杂,所以工作基本上就是自己找活干。 种类繁多的鱼躺在冰块上,其次还有各种贝壳。即使经过了长途的颠簸,有些贝壳仍旧打开着,大口呼吸着空气,一串串细小的气泡也自嘴中流出。 “反正只要够新潮就会有人点吧?而且这次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在菜品的创新上。” 决定融入“年轻人的店长,却因为与“年轻人”至少二十年的代沟,所以经常搞出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这次可是吸取了以往的经验,所以绝对不会再失败了!” 店长挠不知何时躺倒在一把椅子上,用毛巾遮住眼睛。临近中秋假期,客流量多了起来。显然连店长也有些招架不住,口中不停抱怨着“累死了…”之类的话语。 “老老实实做些常规菜品不好吗…” “毕竟现在传统餐饮业早就不吃香了。电费,水费,人工费,房租,各种因素加起来,不加点创新可是赚不到钱的啊。” 店长挠了挠光秃秃的脑门。原来光头也能挠出刷锅般的声音啊。 突然,店长掀起毛巾,将头转向我: “喂,你爸不是在国外工作吗?” “是。目前自己独自生活,不过水电费都是父亲交的。” “真羡慕还有人养着的阿慧啊——大人的生活可是很苦的。” 随后,店长又补了一句: “可别小看成年人啊!” 说完这句话后,店长又在咕哝着“我年轻的时候啊…”这样的话,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我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继续进行手中的工作。未曾真正的养活自己,我也没有资格谈论大人的生活。 将一箱箱海产搬入后厨,繁重的工作使我不一会便汗流浃背。后厨的师傅们正认真翻炒着各种调料,因此里面充满了火气。负责做菜的师傅总共四个人,师傅们搅动着调料,烧红的铁锅在与香料的碰撞中发出轰鸣声。 “嘿咻”一声,我把沉重的肉片放到了桌子上。 火锅底料的香气随着师傅们的翻炒变得愈加浓厚,熬料产生的白雾也让店面变得有了烟火味。和后厨师傅们打过招呼后,我离开了厨房,迎面撞向正在做开店最后准备的店长。 店长将毛巾包在头上,样子如同兰州的拉面师傅一般。 “对了,今天阿成请假,所以前台工作就麻烦你了。” “成叔…怎么了?” 我略带疑惑的问。成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平时对人和善,一脸笑眯眯的样子,所以在店里混的很开。 “老妈病倒了!好像是很严重的病。” 随后,店长走向了门前。一只手夹着根未点着的的烟,另一只手推开门。透明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 “不过,再怎么苦的人生也总要走下去噢!” 店长不知是在对谁说道。 向窗外望去,街道上已是车水马龙。站在门口的店长享受地抽着烟,厚重的烟雾从他的鼻腔中喷出,脖颈上挂着的蓝色宝石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车辆的鸣笛声传入店中。制冷的空调发出微弱的声响,身体感到有些冷,像是在海边一般。 湛蓝的天空在透过玻璃显得更加透明,为市中心的繁华添加了一丝空灵。 一杆烟没抽完,店长打开了店门,拍了拍双手。 “来客了!大家都动起来!” 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将烟头随意丢进垃圾桶后,店长便立马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之中去。 对我而言,所谓大人,便是可以随便控制自己情感的人。我这样想道,对店长投去佩服的眼神。 “好——” 后厨的师傅们兴奋地做出了回应。显然是早就期待开张的那一刻了。 我也穿好了工作服,毕恭毕敬地站在前台。首先进来的是一家三口,看样子刚上小学的女孩脸上透露着朝气。 “…这是菜单。” 由于店面很小,所以要一个人身兼服务员和收银员两份职务。将客人送到一桌靠窗的座位上后,我又马不停蹄的接待下一位顾客。 后几位到达的客人分别是一堆粘在一起的老年情侣、一堆大腹便便的中年职工、一对推心置腹的闺蜜…到来的客人很快便占据了屋子,门外更是排着许多没有座位的客人。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孩子哭泣的尖锐声音以及中年男性大声畅谈的粗犷声音此起彼伏。我推着餐车小心的穿过凳子间的缝隙,置身于火锅以及人身上蒸腾出的热气,像是在锅里煮着的海鱼。 “服务员,十九桌加份珍珠鱼!” “好——” 我应声道,然后走进了后厨。 “珍珠鱼,珍珠鱼…” 嘴里不断念叨着刚才客人点的菜品,防止自己忘掉。挪开堆着食材的箱子堆,我搬出在侧面写着“珍珠鱼”的箱子。 身兼多职的打杂工作要比听起来麻烦的多。主要是工作种类繁多,忙完这个便要立刻去忙下一个,不禁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更是非常容易将事情搞混。 半蹲的身体在举起箱子的一霎那失去了平衡,朝后仰了过去。一时间,我置身在鱼的海洋里。 可我并不能在冰凉的珍珠鱼海洋里多休息一会。快速站起后,我将鱼一条条捡起,重新装进箱子里,然后将最后一条鱼取出,拿给了后厨处理。 随后,将处理干净的鱼送到食客的餐桌。 在客流量减少的时候才能找到短暂休息的时间。我背靠在墙角,用胳膊撇去额头上的汗珠,眼前突然出现一瓶矿泉水。 “给。” 是店长递来的。看到我接过水后,店长同样背靠在墙上。身为店长的他不仅干着和我同样的打杂工作,还同时兼顾管理后厨的工作,想必要比我辛苦不少。 将毛巾打在肩上的他,身体随着呼吸上下浮动。 “越赚钱就越累,人可真会牵制自己呢。” 店长的身体逐渐下沉。如果不是有墙支撑着,想必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了吧。 “等干完这几天,一定要好好停业休息一下。” “不会影响流水吗?” 我好奇的问。 “如果成为只会看着钱过活的机器的话就失去生活的意义了吧!” 说罢,店长“嘿咻”一声,通过双手拍打墙的反冲力起身。 我也学着店长那样,起身继续投入工作中。 “好了,下班了,同志们都回家去吧!” “好——” 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后,店长发出了下班号令。后厨的师傅们都陆陆续续的走出,有的结伴回了家。我也扛起了单肩包,走出了店面。 十点的市中心失去了白天的喧闹,阑珊的灯火处偶尔响起几声施工的声音。原本以为楼挨着楼般繁华和拥挤的市中心,真正望去才发现每一栋楼间都隔着很大的空隙,远望时能看到椭圆形的月亮。 寒蝉在此刻拖起了一声凄切的长音,似乎在悼念着夏天。 我坐在电瓶车上,打开了手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则来自“赵姐”的信息。 ——今天吃上了咖喱鸡排饭,吃得太急了,嘴上烫了个小泡,但鸡排很好吃! 然后附带了一张鸡排饭的图片。 赵姐是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其真实姓名,年龄,住所等等我全部一无所知。不过看昵称的话,大概是一个三十多岁但心理年龄却很年轻的姐姐吧。 当时是在一个名为“共病交流群”的群里加了她。据我所知,当时的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如今积极面对生活的她,真的很让人佩服。 我将手机关上,带上头盔。握着车把的手感到很无力,车也开得很慢。在城市大大小小的路口中缓慢穿行,感觉自己便像是流经一个个岔路口的鲶鱼。以这种速度骑到家时,大概已经快十一点了吧。 月光均匀的洒在大地上,地表上上像是扑着一层丝绸一般。 城市的深夜与白天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热闹过后,人群往往在满足中昏睡。以往繁华的街道,如今已廖有人声。漆黑的马路上时有几辆货车飞驰而过,经过身旁时留下一串逐渐低沉的车鸣。 我不禁加快了行驶的速度。周围的景色因车速的不断增加而变得模糊。 正当我经过家门口时—— 眼前的一位少女挡住了我的去路。坐在大楼前的石台上的她仰望着明月,一双眼睛也如圆月般皎洁。瞳孔呈宝石般清澈的蓝色,离得很远便能看到她长而弯曲的睫毛。泛黄的发丝整齐的堆在肩头,身着白色的吊带裙,双脚交替的一蹬一蹬。像是迷路了,在等待着家人将自己接走的公主一般。 少女并不算高。坐在石柱台上时,头刚巧枕在了石雕狮子踩着圆石的脚上。 是在COSPLAY吗?因为最近市中心举行了漫展,因此穿着cos服装出门的人并不少见。我这样想着,把车停在了路旁。待车停稳后,我正想离去,鼻尖却渗入一股淡淡的香气。 将头转过去,正是刚才那位少女。反射着微光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由于挨得很近,所以皮肤能感受到她呼出微微热气。 “你…能看到我吗?” 像白痴一般,她指向了自己,问了一个傻瓜才会问的问题。 我不由得将身体后倾,她却丝毫没有想远离的意图,仍旧不断靠近。 快倾倒的一瞬间,她突然将身体挺直,一脸轻松的样子。 “太好了啊…差点以为变成鬼就不会被人看到了呢。” “…” 这是什么啊?我趁机撤出身子,装作看不见一般走向处于一楼的我家的房门。 将钥匙插入门中,正准备转动钥匙时,发现视线又被少女小巧的脑袋挡住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要不理我呀!” 看起来不是白痴,而是精神病吗…我这样想到。 即使眼前的少女看上去柔弱不堪,但一想到她奇怪的举动,仍旧有一丝胆怯。 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回了一句。 “喂,不回家吗?” “我没有家哦。” 回答的很干脆。 我挪开拿着钥匙的手。眼前的大概是一位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家出走的少女,从脸庞看上去似乎早已成年,但就举止而言…似乎刚刚步入初中。 我拿起了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所以,需要我把你送回家吗?” “不是说了没有家吗?!” 似乎是生气了一般,她将头挪向了一旁,撅起了嘴。 “有些鬼是没有家的,地缚灵除外。” 离家少女的COSPLAY入戏了吗?我这样想,然后掀起的将头转向一边。 “你在说什么啊?!” “嗯?是不相信我是鬼的意思吗?那这样的话,就只能…” 说着,她抓起了我的手。大概是一直在外面,少女的手指冰凉。由于太过突然,我一时竟忘记挣脱开。 被触到的地方冰冰的,感觉很舒服。冰冷的感觉传至手臂,一天中紧绷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 “就只能…将你变成【蓝色】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被她抓住的部分变得比刚才还要冰凉。低头去看时,发现如颜料般的蓝色花纹自她的手指开始晕染到我的手掌上,并逐渐扩散开来。急忙挣脱时,手掌已经有一大部分变成了蓝色。 均匀的蓝色覆盖了掌心,呈现出一个枫叶的形状。那枫叶似的印记像是天生长在手上般,没有丝毫突兀的感觉。 不仅如此。印记泛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原本皱褶的皮肤纹路在均匀的蓝色印记下就如同消失了一般。 我惊恐的看向她,她却一脸得意。 “我是【蓝】哦。” 我看着手掌上的印记,心中仍旧有所惊悸。这下是不得不信了。 “…那么…” 我打开了门。在临走之前,还想再看一看家。 “进来吧。” “那我进去咯?” 即使我不允许她也会强行闯入吧。我点头回应了她。关上门的一瞬间,心情有些复杂。 少女露出窃喜的表情,一个箭步迈进了房门。 “所以,什么时候走?” “刚进来就赶我走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什么时候走?” “去哪?” 为什么要问我?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寂后,我缓缓张口。 “…彼岸。” “…噗。” 少女突然没绷住的笑了起来。但很快便认识到自己的失态,用双手捂住了嘴。 “彼岸是哪儿?” 为什么作为一只鬼却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啊? “…就是…天堂,或者地狱之类的地方吧?” “你是把我当成死神了吗?” “咦?!不是吗?” 我慌张的往后撤,头顶到了鞋柜,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有些鬼是不用夺人性命的,就比如我。” 说完后,她走向客厅,像家主人般很自觉的坐到了沙发上。娇小的身体一瞬间便陷入沙发中,懒散的样子如同猫咪一般。 “所以说,即使饿了也不会把我吃掉吧?” “不会。”她摇了摇头,“但是会把那个吃掉哦。” 像是在掩饰应景响起的肚子叫的声音一般,蓝尴尬的笑了起来。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是餐桌上的一袋手指面包。昨天被店长强塞到进包里后,便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原来鬼也会饿吗? 我将面包拿给了她,随后坐到了一旁。长时间没打扫的客厅散发着一股霉味,沙发被两人的重量压得吱呀乱响。 蓝高兴的拿起一根面包,随后发出“啊呜”一声,吞入肚去。 “那么,你来这里是干什么啊?” 我略带责难的问道。 “不知道。有意识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她迷惘的说道,将头抬到空中。 故事听起来便如同电影一般,一位独居的少年捡到了失忆的少女。但我可不认为接下来的事情会像电影一般进行下去,毕竟我可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不过即便如此,眼前的事实还是让人不得不产生想象。 如果是一人一鬼的话,剧情的走向大概是恐怖电影吧。但看着眼前的少女,我却完全产生不了恐怖的感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感觉的话,大概也只有“麻烦”最符合了吧。 看我不开口,她突然一脸得意,转头对我说: “不过,我可知道自己的使命哦!” “使命?” “是消除这所城市的蓝色哦!” “这是什么奇怪的使命啊…” 我吐槽道,既然与我无关的话,使命什么的也没必要继续深究下去了吧。我这样想着,然后向着门外走过去。 “嗯?你去哪啊?” 叼着面包的蓝发出闷水壶般的声音。 “便利店。” 我应声到。尽管在店里已经吃过饭了,但回到家后肚子又饿了起来。一袋面包根本不够两个人吃吧?而且我还没糊涂到和饿鬼抢饭的地步。 将电动车推出停车位时,感觉车子被拽住了。转头看,是蓝。 “我也去。” 手抓住衣服,一脸窘迫的表情,双腿如同跳踢踏舞般扭动。 “…一个人在家的话,稍微有点害怕。” “鬼为什么还会害怕啊?!” 我这样说道,但还是招架不住她像小狗一样乞求的表情。 “上来吧。” 从家门口骑到小区旁的24小时便利店大概只有五百米的路程,但骑车却花了四五分钟。多带了一个人后,车子变得难以控制,骑行速度比走路还要慢。 夜里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从车上下来后,冻红的手有股粘到车把上的感觉。 从远处望去的便利店有股温馨小家的氛围。十一点,街道上大部分店面都已经关门,这一片里除了路灯以外的唯一一处光亮便是这里。流行音乐动感的声音自店中传来,与此时寂静无声的街道相比,这里的生活气息要浓厚许多。 进入便利店中,消毒水的气味扑入鼻腔。琳琅满目的食品整齐的陈列在柜台上。我走向标着“速食”的柜子,拿了两袋方便面后,走向收银台。 收银员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姐姐。这家店分成三波人值班,而负责夜班的正是她。 由于经常到这里,所以和在店里打工的店员姐熟络了起来。 “麻烦了。” “那是你妹妹吗?” “我怎么可能会有妹妹啊?” 我这样说道。 “那么,在那里的是谁?” 用手托着头的店员姐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看见蓝正认真的挑选着什么。 似乎是一些种类的梅干吧。只见她琢磨半天之后,手指缓缓伸向其中的一包。 “喂!” 我大声喊到。被吓到了一般的她身体突然打颤,将手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 “喂!” 肩头被拍了一下。转头看去,店员姐正严肃的盯着我。 “不能对家人这样啊!” “不是…” 我刚想辩解,姐姐的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手指抚摸头发的声音随着头部传入耳朵。我不满的闭上了眼睛。 “好了,反正你一直以来赚的钱也不少吧?” 满意的摸过头后,店员姐将双手搭在了我的两肩,坏笑了起来,表情里充满了威胁。 我无奈的转过头去,望向了蓝,示意她将看中的梅干拿在手里。 得到了我的准许后,蓝激动的大口吸气。样子就像是刚取得胜利的足球队球员。 店员姐则发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声。 “姐姐我可是很希望能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呢!” 说罢,她揪起了我的耳朵。我厌烦的闪躲。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变成毛绒玩具了吧。 这时,蓝拿着梅干走向了柜台,看着我们两个,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爱的小妹妹,我是这家伙的姐姐哦!” “不是!” 我发出抗议。虽然比我年长的她自称是我的姐姐倒也没错,但嚣张的压在我头上的感觉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我找到窗台前的一处座椅,坐了下去。独自一人在家,有时会孤独的难熬下去。身处夜色之中,总有股会被全世界忘记的担忧。久之便发现,待在这处小店里,要比独自身处家中要更有归属感一点。下班后去一趟便利店的生活也成了日常。 有股难言的情感,但真的很感激愿意像亲生姐姐一般照顾我的店员姐。 听到店员姐的自我介绍后,蓝也礼貌的作出回应。 “姐姐好,我是蓝哦,是掌管【蓝色】的鬼。” 这家伙是有个人便要去说一遍吗?我故意用很吓人的眼神偷看她,但蓝像是没注意到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掌管蓝色的鬼…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啊…” 店员姐似乎完全把蓝当做中二少女了吧。 “那么,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店员姐一脸八卦的表情,显然是准备好将捉弄我作为一天的消遣活动了。 “我怎么知道。回到家时就看到她坐在门口。” “所以,色咪咪的弟弟就把可爱小女生带到我这来了?” “烦死了,不管你的事吧。” 毕竟中间过程很难解释啊。 我脸红着转过头去。她到底再说些什么啊。 “但是,把自称是鬼的迷路少女丢在外面才更有问题吧…” 姐姐仍旧一脸狐疑。不,与其是狐疑,倒不如说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旁的蓝也是,呆着脸,好奇的打量着我们两个,丝毫想不通她的脑袋里正在想什么。 “我没有迷路哦。” 长久不说话的蓝突然吐出一句话。 “连家都没有的无知少女和迷路差不多吧!” 我朝她吼到。 一旁的姐姐用手托住下巴,突然大笑起来。嘴里不停的嘀咕这“太有意思了”、“真好笑啊”这类的话。到底哪里戳中她的笑点了? 我朝她白了一眼。 “看到现在的你,姐姐突然感到很安心啊。” 她调整了呼吸,咳嗽了两声,继续回复微笑的表情,对我说到。 现在的我是什么样?我这样想道。每天过着辛苦的打工生活,经常累到只能以类似爬行动物的姿态回到家。今天更是麻烦。一天的工作过后,又遇到了自称是“蓝”的鬼少女,并稀里糊涂的将她带回了家。想到这,我不觉急躁起来。 “…喂,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在走之前,先把这些东西的钱付了。” 我看向收银台。薯片、可乐、饼干…怎么多出来这么多东西? 我看向蓝,蓝和店员姐相视而笑。 “欢迎下次光临!” 与心情大好的姐姐告别后,我和蓝原路返回了家。 两袋方便面花了不到三块,但大大小小的零食却花了三十多。因为除吃饭、采购外,日常产生的的大小费用都由父亲支付,手里的钱很宽裕,但突然买这么多东西还是会心痛。 回到家后,我走向了厨房。将面饼放入开水中,在打上了一个鸡蛋。香气布满整个厨房,肚子顿时感到空瘪。 将下好的面条平均分到两个碗中,然后将两个碗端到客厅中。蓝看到了面前的面条后,吐出了嘴中的梅子核,快速的扒起来。 蓝嘴里不时发出“好吃”、“鸡蛋好香”之类的感慨,丝毫不顾忌发烫的面条。一碗面条很快就见了底。 在吃饭的途中,我将心里有关她的疑惑一股脑的问了出来。但不管问什么在见到我之前发生的事情,全被蓝以“不知道”回复。 不过据我推断,熟练掌握人类社会常识的蓝,大概是类似于“转生鬼”一样的存在吧。 于是我转而问她生前的事情,想要通过此找到有关面前这位神秘少女的信息。 “生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就好比转生投胎的人类,也是不知道前一世的事情吧…” 蓝手抵在嘴唇前。刚吃完小半袋面包和一碗面条的她嘴唇红润,肚子鼓囊囊的,懒散的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像极了一直肥猫。真好奇身材娇小的她是怎么吃掉这么多的。 “吃掉这么多,生前大概是肥宅吧…” 我吐槽道。看向杯盘狼藉的桌子,不觉绝望地叹了口气。养一只鬼的成本似乎很大啊。 “有些鬼是怎么吃也不会胖的类型哦!” “这话被店员姐听见会揍你的哦。” 我无奈的笑到。 “不过,我可是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哦!” 像是要把之前的话题进行下去一样,蓝继续说下去。 “消除城市蓝色这种听起来就很没谱的事,怎么可能做到啊…” 难不成是将城市中所有蓝色调的事物全部粉刷成其它颜色? “能做到哦。” 蓝自信的点了点头。 “人们总喜欢将各类感情的含义赋予到特定的颜色上吧?比如红色便是热情,黑色就是深沉之类的。蓝色也是如此。悲伤的乐曲和画作之类的事物,往往被人们定义为蓝调吧?所以,蓝色便代表着悲伤。 并且,不是有'相由心生'这种话吗?人所感知的生活中的'蓝色',其实也是自己内心'蓝调'的投影。” 相由心生不是这个意思吧…我这样想道,如同在高中课堂上课一般艰难地理解着这些道理。 说到这,蓝顿了一下,随之骄傲的说道。 “而我,便具有夺走他人【蓝调】的能力!” “什么意思?” 我仍旧不解的问道。 “属于他人的悲伤的情感,会被我所夺去,就是这个意思。” 说罢,蓝将薯片投入嘴中。薯片发出“咔嚓”一声后,便失去了抵抗,被蓝吞了下去。 “并且,我可以看清他人内心的蓝色哦。” 然后看向我,像搜身般将我打量了一遍。 “所以,我究竟有多少蓝色?” 我看懂了她的意图,好奇的问。 “…看不见。” 蓝最终以失败告终。即使是鬼也不是万能的啊。 “你的能力到底有多少缺陷啊…” “不是啦!看不见的原因是因为,在你的【蓝色】上面,有一层东西在尽力遮挡着。” 随后,蓝双眼凝视着我。蓝色的瞳孔似是能洞穿内心一般。 “无法看清的蓝色是夺不走的。但如果是刚才姐姐那样的蓝色的话,就可以很轻易地夺去。” 我呆呆的望着她。像是玄幻作品一样,突如其来的知识让我根本无法理解。 “所以,你把店员姐的【蓝调】夺走了吗?” “目前还没有哦。” 不知怎的,我现在感到有些庆幸。大概是不确定夺去【蓝调】到底会导致什么结果。所以莫名其妙产生了幸免于难的情感。 我望着蓝,问出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被夺去【蓝调】的人,会怎么样?” “嗯…如果【蓝调】被夺走的话,那么,属于那个人的悲伤,便会彻底被忘掉。” 蓝像一位博识的学者一般,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包括悲伤的情感、记忆啊,都会被忘记。” “意思是,可以帮别人走出悲伤吗?” 我突然激动的站了起来。手猛然拍动桌子,玻璃的茶几发出久久不能褪去的嗡鸣。 “诶?!” “那些身处悲伤的人们,也能走出去吗?” 我急迫的问道。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蓝被我反常的动作吓得挺起了腰板。一只手臂不安的放在胸前,颤颤巍巍的做了答复。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逐渐冷静下来,坐了下去。 “对不起…” “所以说,我可是超级有用的鬼哦!” 她拍了拍胸脯。 我望着她,心里焦灼起来。 “那,需要帮忙吗?” “帮忙?” “一个人的话,即使能力再大,也很难夺走全城的蓝色吧?” 虽然在这说城市中,到底有多少被冠以“蓝调”的人还不好确定。 “…” “而且,没有收入和住所的话,即使是鬼也很难养活自己的吧?” 看着犹豫不决的蓝,我补充到。 “说的也是诶!” 大概是想到了独自一人便会面对饿肚子吃不上饭的情况吧?蓝突然动摇起来。 “不过,帮助我一起夺走城市的【蓝调】,可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哦。” 像是在警告我一般,蓝转而变得严肃起来。“夺走”这个词听起来就不像是形容正义之行会用的词汇,但是—— “这座城市从最开始就不需要蓝调。” 无论是经济还是幸福指数都排行全国前几的大都市,给人留下的印象往往是“幸福”、“繁华”之类的词汇。也就是说,在这样一座彩色的城市里,唯一不该存在的颜色便是蓝色。 这座城市里有欢声笑语就行,完全不需要悲伤。 不仅如此,可以说,与“红火”相对立的蓝调,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掌心的蓝色印记如针芒般刺激着我,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以蓝调为色彩的人也只会给其它人带来负担而已…” 大概是察觉到根本坳不动我,蓝叹了一口气。 “哪里有会做好事的鬼啊…” 她的眼角闪过一丝落寞,但转而消失不见。 “那么,就拜托你了!” 她眯起眼睛,双手合十,笑着说道。 在浴室冲洗的过程中,我不断回想着刚才与蓝的对话。温热的洗澡水自发丝流边全身,身体上的寒意被逐渐驱散。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我也完全理解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唯独手上那一块枫叶形状的蓝色印记时刻散发着冷气。不过习惯以后,倒也没有最初那么难以忍受了。 从浴室出来后,我将父亲一身睡衣递给了蓝。过了一会后同样洗完澡后的蓝身着着较她而言肥大许多的睡衣,鞋埋进裤腿中,湿漉漉的齐肩短发凌乱不堪。 “给。” 将吹风机递给蓝后,我又将一席加厚的被子抛到了自己的床上。的蓝坐在我不算大的床上,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父亲的床由于长久没有住人,已经被我当成了储物间,所以需要整理一翻。蓝今天就先睡在我的床上,以后的事的明天再商量。 房间也简单的收拾过了,各种物品码放的整整齐齐。点着电蚊香后,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房间竟显露出少有的温馨感。 蓝接过被子,然后好奇的捏起床单,放在鼻尖嗅了嗅。 “有股…臭臭的味道呢。” 随后,埋怨的说道。 “少罗嗦。” 我转身走出去。毕竟整天都很忙,根本没有时间清洗被褥。 大脑昏沉。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了,有点难以全部接受。 我走向客厅。如果今天没有蓝这件事,这次估计便是我一天中唯一一次会到客厅的机会吧。走到客厅最里面摆放的妈妈的遗像,用一旁的毛巾擦拭掉上面沾有的灰尘。遗像中仍微笑的妈妈看上去和蔼极了。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双手合十,对妈妈道了声晚安。 转头向父亲房间的过程中,腿碰到了角落的箱子。我赶忙撤出了脚。箱子中装满了母亲的画作,上面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埃,似是在提醒母亲以距我很远似的。 经过我的卧室时,透着门便听到了蓝的呼吸声。看样子睡得很熟啊。 打开父亲房间的门,一股很浓的霉味袭来。看来打扫是要废一段功夫了。我把堆叠在床上的几个纸箱搬到一旁,然后铺上新的被子。霉味和秋蚊子不断侵扰着我,今天晚上有够受的了。 我踏跨过放满杂物的地板,睡到了拥挤的床上。想必父亲此时正在某个国家的办公楼里努力赚钱吧。 我突然想起方才蓝对我说的话。“极力遮住【蓝调】”,是指何种含义呢? 不觉又想起早上看到的信息。由于母亲的离世而一度陷入抑郁的我,被周围人寄予了“一定要走出阴影”的厚望。 而我,也一直在朝着这一方向努力。尽可能想方设法地将过去忘记,尽可能与过去萎靡不振的自己脱离。 决定要帮助蓝,也是希望自己能获得救赎吧。 但是,属于我的救赎,到底能否随着“蓝调”的消失而消失呢? 想到这儿,我的意识变得模糊。 十岁那年,妈妈失踪了。 当时,我们家中并不算富裕。以给各大出版社绘画儿童读物插画为工作的妈妈基本上赚不到钱,养活一家的工作主要交给了父亲。不过,能画出可爱卡通形象的妈妈仍令我佩服不已。 九岁那年,妈妈去往野外的一处山里写生。那一天,山中突发暴雨,山体滑坡,她也不见了踪迹。 警察连续找了一个多月,最后以“失踪”结案。 九岁的我,到底对此事报以何种想法,现在的我根本不清楚。父亲认为妈妈已经在灾害中遇害,便举行了丧礼。亲戚来了很多,但一段时间过后,妈妈的事故逐渐被人淡忘,连父亲也不在提及此事。我也逐渐接受了事实,习惯了没有妈妈的生活。 无论何种悲伤,都会随着时间慢慢冲淡吧。 父亲还如同往常一样上班,我也和往常一样上学。母亲的离开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一切又回归到原有的生活。 然而,在高二刚开始的一日,一切发生了转变。 放学回家后,我像往常一样回家。当时的父亲已经升任某公司的一个经理,家中条件变好许多,房子也换成了带庭院的一楼。 把钥匙放到鞋柜上后,我本想径直回家,却转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表情一脸严肃的父亲。 “先过来一下。” “嗯?” 我看着他,呆在原地。 “过来一下!” 父亲突然暴躁的说,声音却颤颤巍巍,明显是压制过后的结果。 我战战兢兢的坐到了父亲的对面,等候他发话。父亲神情犹豫,沉默了好一大会才开口说道: “…你母亲找到了。” “啊?!” 从那场泥石流中救出妈妈的是一对夫妻。由于单独住在山脚,因此没有被找人的警察发现。 父亲不时抬起放在桌角的水杯。谈话刚刚开始,但水已喝了大半。 杯里的水随着父亲将水杯放下而有节奏的晃动起来。越是在紧张的情况中,人越是容易因其它事而分心啊。 窗外某工程施工时,吊车有节奏的声音传入沉默的我和父亲耳中。 “到医院里,尽量先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你母亲的情况不太乐观。” “怎么了吗?” 我这样问道。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现实后,父亲的话语又令我心头一紧。 “你母亲是因为癌症才被送往医院的。而且由于六年前的那场事故,好像头受到了重创,好像已经…” 父亲顿了一下。 “已经失忆了。” 我默默地接受着父亲说出的信息,心情很复杂。一个个字眼如子弹般射入耳朵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在空白的大脑中变得格外清晰。我坐如针毡,想要尽快逃离出去。 随后,一个更加令人悲伤的消息传入耳中。 “由于被发现的时间比较晚,所以根据医生诊断,她的时间还有半年。” 仍旧无言。喉咙像被掐住般,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到医院检查时,听说已经非常严重。也正因为登记了病人信息,所以警方才能联系到我们。 不知何处吹来的树的断枝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和父亲到达医院后,根据护士的引导, 我们来到了妈妈的病房前。 揣测不安的轻轻敲动病房门,门中传来一声“请进”。我将门缓缓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出现在我的眼前。 是妈妈。即使相隔了很久,即便对面脸上已经布满多条皱纹,我也能在瞬间将她与我记忆中的妈妈的形象重合。妈妈温柔的朝我们笑着,精神抖擞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位生了大病的人。 但是,那副表情却让人完全熟悉不起来。眼神里透着些许疑惑与无助。我知道,那是对待陌生人的表情。 “我…” 情绪激动,刚想迈到妈妈病房前的我,却被父亲挡了下来。 “是梅兰小姐吗?我是十字会的志愿者。听闻了您的事迹后,我们决定过来探望你。” 父亲也回以了相当标准的笑容,说出了虚假的来意。但那完全就是应酬时再会可以表现出的表情。 像是素不相识的人的交际一般,我被眼前这一幕搞的一时回不来神。 “是这样啊…” 妈妈若有所思的自语。转过去的身体暴露了刚才被遮住的支架,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看似健康的她,其实左手上正插着输液管。 “旁边那位小弟弟也是志愿者吗?” 妈妈看向我。 “这个啊,这是我儿子,今天跟着我来的。来,儿子,给阿姨打个招呼!” 随后,我被父亲推到窗前。我双手交叉,头半低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想说的太多了,所以反而开不出口,心情非常复杂。 妈妈看着僵在原地的我,仍旧保持原来的表情,无言的微笑着。 “早…早上好。” “早上好哦,小弟弟。” 我激动的望向她。和妈妈交流过后,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包括她不在后,我和爸爸的生活,我在学校里经历过的一些有趣的事,以及… 以及和妈妈的过往。 不知不觉中,那些早已被忘记的过去,如今却如潮水一般涌现。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 “梅兰小姐,我们志愿团体听说您似乎很会画画,可以求一张画吗?这样可以鼓励其它患者,成为他人的精神支柱。”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了吧,父亲突然插嘴道。 “可以呀。” “真是感激不尽。” 随后,妈妈从窗前桌子上的一个黑色单肩包中拿出纸和各种颜色的笔。包很破旧,但一眼便能认出那是妈妈以前挎过的包。 随着画笔顺着妈妈柔弱的手指不断运转,一副色彩鲜艳的画作很快便浮现在画纸上。 “画好了。” 母亲盖上笔盖,平静的说道。 我接过画作。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朵蓝色的牵牛花,花朵在风中挺立不屈的样子栩栩如生。用时虽短,但也能看出是经过了思考之后的结果。 “…好厉害。” “牵牛花虽然生命短暂且渺小,却仍旧顽强的与大自然抗争。这样画上,可以吗?” “梅兰小姐的画,绝对可以起到非同小可的作用。” 父亲插口说道。 “谢谢。” 随后,妈妈将手伸到床底,似乎想拿出什么。我赶忙伸出手向床底探去,然后将取出的东西递给她,竟是一叠画作。 “这些是最近画的,你们还需要吗?” 妈妈将画作递给我,我接过去,一张一张仔细翻看。 “这些,都是您画的?” “嗯。在病床上,有点无聊,所以就靠画画解闷。” 这时,我的视线停留在一副画作中。画的内容是一株独自在石缝中顽强求生的蒲公英,鲜艳的颜色在湛蓝的天空下额外耀眼。 “这一幅…” 我指给她看。 “这一幅啊,我想想看…嗯…” 妈妈低头沉思。 “山上这样的野花挺多的。作家或者是诗人,看到这种生长在狭缝中的花,不都会花很多笔墨去描摹一翻吗?更何况是在病床上的我…” 妈妈神情坚定的说道。更是在她的眼睛里,我找到了妈妈与病魔抗拒的决心。 “我只在书里读到过诶…没想到还真的存在这种花啊…” “山上可都是哦!” 大概是像别人自己的家很自豪吧。妈妈的言语中透着活泼。 但是,看到妈妈已经完全将大山当做自己的家后,心里还是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好想去看看啊…” 我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副画面:大雨之中,一株蒲公英破石而出。 “等有时间了,便让我父母带着你们去参观吧。” 我愣了一会,但很快便知道了妈妈口中的“父母”是谁。 “真的好想再躺在山里的草坪里打滚啊…” 妈妈维持着微笑,并拢双手,砸在床上,做出遗憾的动作。病床因微小的扰动而轻微晃动,我的手心突然满是汗水。 “对了,山上还有那种野兔。有人经过它们身旁时,兔子便会发出尖锐的叫声,快速地从脚上跨过。不是人吓兔子,而是兔子吓人呢。” 妈妈捂嘴笑了起来。大概是失忆的原因,总感觉妈妈的少女心要比同龄人重上许多。不,应该说妈妈本就如此,在我小时候便是这样,现在仍旧这样,根本就没有发生改变。 我也咧开了嘴角,止不住的偷笑起来。 “那这一幅呢?” 我又指向一幅以桃花为主题的作品。 “我们家门口就生长着一株桃树哦!你们如果有空的话,也欢迎到我们家做客!” “可以吗?” 突然插嘴的是父亲。 虽然被突然激动的父亲吓了一跳,但还是一瞬间便理解了父亲的举动。想必在平时表现出对母亲失踪莫不关心的他,其实暗地里无时无刻不生活在难过和悔恨里吧。此次重逢,最期待的大概也是他。 但因为顾忌妈妈的感受,所以他才会阻止我表明自己的身份,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吧。 “可以哦!” 妈妈心情似乎很好。窗外,天色透着独属于秋季的蓝,沐浴在阳光下的妈妈的表情也格外阳光。 随后,我们又和妈妈聊了些有关她以前发生的事。原来熟悉的感觉又重现了,虽然环境改变,但我仍感到无比的幸福。 临走时,我和妈妈约定好下次再来。 “再见了哦,泽慧小弟弟!” “再见!” 我关上了病房的门。临走时,又吸了口病房独特的消毒水味空气。 走过走廊时,心情无比畅快。度过了许久没有妈妈陪伴的生活的我,再次与妈妈相遇时却没有想象中的生疏。一想到以后还能在再妈妈见面,我的脸上便难忍掩激动之色。 父亲的脸上却隐隐显露出些许了不安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对老年夫妻朝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就是梅兰原来的家人?” “哦,是…” 父亲恭维地应道。 “哼!” 似乎是不太欢迎我们,这对老年夫妻目光斜视,从我们身旁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