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魔馆诗社记事（三）寻诗（下）
正方一辩站起来道：“我们再举现代诗的例子，你们也只会强词夺理，这样的话辩论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们还是从‘现代诗’这个词来争论吧。请问‘现代’的思想有几个是对社会有益处的？‘现代诗’有多少东方传统的东西？现代诗完全是站在西方的角度，以不健康的手法，来抒写所谓的诗人的不健康的思想，它真的会对社会有益处吗？”
反方三辩站起来道：“你这完全是以偏概全的说法，现代诗里写得极佳的，我们之前的立论里已经说过了，不再重复。我们也要问你们，古诗有多少现代的东西？古诗能不能反映现代人的思想情感？古诗能用的词语就那么一些，全都是古早的、现在早就被淘汰的词语，稍稍用一点现代的意象，就会被斥为离经叛道。这样的古诗，就是在拾古人牙慧，会有当代价值吗？”
正方四辩站起来道：“谁规定了古诗一定要写现代的意象？你吗？你这么认为，完全就是受现代不健康思想的毒害，已经无可救药了。现代所有的文化都是丧文化，都是毒草，所谓的西方文化，就是猪猡的文化。现在东方所有国家都在弘扬传统文化，古诗就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你敢说传统文化是毫无价值的吗？敢说国策是错的吗？”
反方四辩站起来道：“我就敢说传统文化是毫无价值的，根本不需要弘扬的。我国在近代受到侵略，就是因为故步自封，不接受西方先进文化，如果当年我国能够进行思想文化上的根本的变革，现在我国早就成为世界最强国家了。现在我国的落后，就是由传统文化造成的，还要弘扬造成我国落后的罪魁祸首，实在是荒谬至极。”
正方二辩站起来吼道：“崇洋媚外的狗！”
反方二辩针锋相对，站起来吼道：“故步自封的猪！”
正方二辩索性不坐下了，又吼一句：“崇洋媚外！”
反方二辩就差把椅子一脚踹飞了，吼道：“故步自封！”
正方二辩奋袖出臂，要去打人，吼：“崇洋媚外！”
反方二辩怒指正方，手指几乎要射出雷电，吼：“故步自封！”
观众一下子被点燃了，右侧的观众向左侧吼：“崇洋媚外！”左侧的观众向右侧吼：“故步自封！”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比演唱会的应援还狂热。
主持人不停地拍桌子、踢讲台，把话筒开到最大声，扯起嗓子叫道：“请安静！请安静！”然而观众完全不顾，他们站起来，互相指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甚至有人撕毁草稿本，揉成纸团，向对面丢去。
台上的正方二辩和反方二辩竟反而坐下了，他们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望着乱成一片的观众席，正反方一三四辩赞许地看着他们，为他们鼓掌。
一个女生拽着公主的衣服，要让她起来声援，公主将团扇挡在她们之间表示她不参与，谁知那个女生直接把团扇抢走，扔去了对面，公主惊叫一声，我追着轨迹望向对面，却只看见了人潮，不知道扇子被掷去了哪里。
帕秋莉趴不下去了，直起身子，瞪大眼睛，环顾四周，突然犯了哮喘，拿出哮喘喷雾喷起来，米斯琪连忙轻抚帕秋莉的后背。与米斯琪相邻的男生也想把米斯琪拽起来，她狠狠地抓了那个男生的手臂，男生吃痛捂住手臂，不再理她。
帕秋莉很快缓了过来。我害怕这里接下来会变成聚众斗殴，也害怕帕秋莉会再犯哮喘，便道：“我们赶快走吧。”米斯琪打头，我们从左侧挤了出来，快速跑出门去。
在楼道里，米斯琪大口喘气，帕秋莉倚墙休憩，我也感觉仿佛从燥热的火炉中跃进了清爽的河水里。
满头大汗的公主道：“我的扇子被抢走了，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我们回头看了看依然被“崇洋媚外”、“故步自封”以及主持人的爆破音充满的阶梯教室，顿感寻回无望。帕秋莉道：“要不等他们结束了再来找吧？”公主无奈地点点头。
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呢？总不能在嘈杂的教室门口一直等到他们散场吧。我发现在教室门外张贴有教室课表，就打算看看有没有教诗歌的老师能交流一下。虽然学生靠不住，但老师总得是有学识的吧？
我还真找到了一门现代诗歌课，任课老师是全老师。我确定四下无人，带她们传送去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开着门，我们正想进去，却见一位肥胖秃顶的中年大叔正打电话，我们不好打扰他，便站在门口等待。
听见他油腻地说：“对，我是全xx。稿费呢？稿费还不给我，没有稿费我怎么写诗的嘛？啥？已经打了？为什么我没收到？你核查一下……真的打了吗？那我看看我这边。”过了几分钟，他又说起来：“是我没看见短信。哎呀，你们真的是，发短信发得显眼一点嘛。好，以后继续合作。好，看我分分钟敲敲回车给你们弄出一首诗。嗯，再见。”
我和帕秋莉互相看了看，帕秋莉道：“我觉得我们已经可以走了。”我道：“好像是这样。”
然而米斯琪却进去了。米斯琪大大咧咧地说：“老师好，我们来请教有关诗歌的问题。”然后她向我们招手，我们三个只好进去。
全老师眯缝起眼睛打量我们几眼，道：“本课已经快期末了吧。你们来求我网开一面吗？”
我道：“我们不上您的课，但是慕名而来，向您请教问题。我们刚才听了辩论社有关古诗和现代诗的辩论，觉得观感极差，就像是两伙键盘侠在对喷。不知道老师对于当代的古诗与现代诗创作有什么高见呢？”
他松垮垮地靠到椅背上，说：“辩论社的那些人，不值一提。要我说的话，肯定是现代诗更能适应当代社会，因为现代诗自由嘛，现代人的思想感情也要复杂得多，所以更适合用自由的文体去抒发。当代还有很多人在写古诗，对于传承传统文化来说，很好，但是对于诗歌发展来说，没什么价值。”
帕秋莉道：“我们刚才在门口听见了你的电话，你觉得稿费是你写诗的支柱吗？”
全老师撇了撇嘴，道：“虽然听起来不太高尚，但写作不是为了赚钱，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帕秋莉道：“难道不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思想与情感吗？”
全老师道：“当然了，写作最初的目的就是这个，但是现在呢？现在你的思想与情感，别人不一定爱看，读者只看自己愿意看的，你就不得不适当地写一些读者愿意看的东西。所以现在的商业化写作，就不是简单地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了，说它的目的就是赚钱，恐怕更恰当一些。”
帕秋莉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商业化写作呢？”
全老师喝了口茶，说：“因为大趋势就是这个，我的选择是加入这个大趋势。我看你应该是对诗歌非常认真的人吧，我很期待你日后的选择。”
帕秋莉面色阴冷地后退两步。
我问道：“现在各诗派之间的争论似乎就和他们的辩论一样吧。您怎么看这些争论。”
全老师说：“我看，这不过就是为了争夺舆论高点罢了，多数诗人就是想要压对方一头，让自己的诗多卖出一些，多收获点读者，甚至仅仅是为了制造噱头而已。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他的观点在我们听来真的不悦耳，但还是很有道理的。
我们和全老师聊完，回到那个阶梯教室。辩论表演赛已经结束了，迎宾和主持人正在清扫满地的纸团。我们进去寻找团扇，一人负责一片，逐行搜索。
主持人不停地清嗓子，迎宾道：“你去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我来就好了。”
主持人哑着嗓子说：“每次比赛都是这样，我怕我大学还没上完，直接就哑掉了。”
迎宾笑道：“他们觉得气氛热烈就是胜利，但这样的气氛，难道不是食人生番的气氛吗？我没有发言权，也只敢跟你说说了。”他向主持人挥挥手，道：“快喝点水，水瓶在讲台上。”
主持人放下扫帚，去喝水了。
米斯琪道：“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用采用辩论的方法，直接对决一下就好了。反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东西，不如发泄一下得了。”
主持人拿着水瓶，说：“我还真希望他们是打一架的，这样就不用糟蹋我了。”
公主在右侧墙壁边找到了自己的团扇——看来这把扇子被当成凶器扔过至少两遍。扇面上被踩了两个大黑脚印，扇骨被摔出两个坑。公主将扇子捧到自己怀里，高声道：“他们在哪？我也想发泄一下！”
最终她还是没有发泄。
感觉佐渡寻诗之旅，什么诗都没有寻到，反倒找来了一堆不自在。大概要寻诗，还是得向自己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