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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第十九章)

2020-11-30 14:05 作者:九逸龙轩  | 我要投稿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十九章   棋局

 

子兑沉吟着,循着山径走到了山顶。

第一缕阳光照临大地,曙色照亮了昱照山。

辰时将近。

红霞垂落,映出远处天边第一束光芒。

昱照山延绵几千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天然屏障阻隔了天权与瑶光。山高万仞,险峻难攀,世人难窥其真容,究竟是悬崖峭壁难于上青天,还是平原远离红尘叨扰,亦或是仙迹渺渺美如画,从东延绵至西无人知晓山顶的幽远亘古。

子兑去的是昱照山西境的一处山顶,慕容黎相邀之地,金谷坛,就是昱照山西面山顶之上的一方平原。

这一方平原,还是三面环山,巍峨的山峰张开一扇弧形的屏障,阻断了一切风霜严寒,静静的沉睡在群山环抱中,远离红尘叨扰。上白种不知名的野花争香开艳,将这个亘古宁静的金谷坛装点成无边花海。

花海中心,一株合抱粗的海棠树盘根错节,树冠极大,在花丛深处形成一柄巨伞,想来已是上百年之久。大片粉红,粉白,鲜红的海棠花开的极其艳丽,层叠相拥,几乎压弯了花枝。

晨风抚过,花落如雨荡漾开来。

宛如人间仙境。

比花更绝的是人,慕容黎一袭红衣及地,环抱吟畔,淡淡站在这海棠花雨之下,任花落洒满全身,似乎在这落花之下站了很久,显得有些寂寥。

子兑缓缓从花丛中走过,坐在慕容黎对面。

他落座的是一方石凳,而在他面前,刻着一尊石质棋盘,此棋局呈正方形,盘下有四足,局面纵横各十七道,盘面上历经风霜蹉跎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仿佛天地初生此棋局便已存在。

等候千年,只为迎这天局一战。

良久,子兑缓缓开口:“辰时已至,公子这局当如何下?”

慕容黎坐下,任花瓣沾染肩头,也不拂去,淡淡道:“此乃天权境内,主自当让客三里,自然是子兑国主执子先行。”

棋局上摆着两个藤罐,都装着价值不菲的玛瑙云子,子兑蓝,慕容黎红。

子兑也不谦让,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遥望天权王城:“天权硝烟四起,公子这局子能否落完?”

黎明曙光照亮了慕容黎眼眸,他随手落下一子,淡淡道:“此局终了,国主就可收网了。”

“是吗?”子兑声音中带着狐疑与不屑,“公子当真是算无遗策。天权王已攻破昱照山关隘,却不知这鱼儿如何能落在本王网中?”

慕容黎淡淡一笑:“天下如棋,这便是我之棋局。”第三子落下,棋盘之上已是一片肃杀之气。

子兑目光冷冽,凝视着慕容黎。

他之棋局,就是他让棋子落哪,,棋子便只能在哪,绝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十万精兵。”慕容黎缓缓道。

红子落下:“就是在下与国主的赌约。”

子兑执子的手顿住,虎躯挺直,目光逐渐冷厉:“你意欲何为?”

慕容黎淡淡看着山脉之下,那里也是一方平原,三面环山,山峰的另一面,一条江河静静流淌,将那片平原与更广阔的沃土隔开。

“那川流不息流淌的是雾澜江,将天权与琉璃隔开,琉璃善工匠,听闻一年之前建造了数艘巨舰,每艘可容纳千人,这山脉之下隐藏的这十万琉璃精兵就是从雾澜江上飘浮而至的吧。”

慕容黎转头,幽幽的看着子兑。

“十万精兵,国主是派来欣赏风景还是为了猎蛇,亦或是,袭击天权?”

子兑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阳光多么温和,他的心情,还是那么阴冷。

这个机密,称得上绝对的机密。

因为地理位置的影响,纵使他聚集二十万大军在此,阻隔了连绵高山,天权都不可能发现,这是很多年前他跟随他的父王与天权先王在此对弈,接受天权先王的赠剑时发现的。

所以,金谷坛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人知道。

琉璃与天权之间,隔了连绵高山与一条江。高山之下这滩平原是个缺口,雾澜江是唯一的阻碍,只要解决从江上行走的问题,他的大军就可以悄无声息进入昱照山西面,天权境内。

所以他的父王离世之后他就开始建造巨舰,期待有天利用这项先进武器直捣中垣。

山脉之下,有十万琉璃精兵,隐于丛林。

子兑缓缓游动着目光,慕容黎,究竟天下有没有你看不透的谜团?有没有你战不胜的人?

“是,又如何?”子兑的声音很冷。

慕容黎微笑落子:“国主集兵在此,无视与天权友邦之谊,此局终了,若在下略胜一筹,在下便代天权王与国主解除邦交。国主退回雾澜江以北,从此再不入中垣。”

琉璃与天权那脆弱的邦交之情子兑从未想过继续维持,然而,入不入中垣却不是一盘棋局能决定。

他,伟大的子兑国主,是不会将功勋霸业放在这可笑的棋盘之上的。

淡淡的晨岚仍是那么宁静,良久,子兑冷笑:“若不呢?”

“十万精兵,将是我杀你之剑。”慕容黎如指点江山,淡雅而谈。 

子兑目中冷厉化为狂怒,方圆十里都是凄艳的死亡之气。

他相信,只要他的刀出鞘,慕容黎那瘦弱的身躯便可断为两截。何谈指点江山?

慕容黎整个人看上去优雅,温文,微微道:“奇门遁甲之术,国主可深谙?”

他闲雅仪态中,让人不得不怀疑十万精兵,在奇门遁甲面前,可全军覆没。

子兑想起了他一盏茶时间内将整片院子方位调换,终究没有看破,究其原因就是这奇门之术。或许这奇门之术真能撒豆成兵,乱石点阵,以丘林杀人。

他慢慢冷静下来:“本王若赢了呢?”

慕容黎:“若是在下棋差一招,则拂袖而去,从未到过此山。”

琉璃十万精兵,是要攻打天权亦或是退居,都与在下无关。在下只余两袖清风照明月。

“你要赌棋,莫非本王不敢?”子兑落子,他要重新审视这盘棋局,“本王近日听闻,已殁的瑶光国主曾凭一已之力搅弄风云,致使钧天战火燎原,那国主风姿便如公子这般一袭红衣不曾褪下。不知公子可识得?”

“在下便是。”慕容黎道,“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搅弄风云不敢当。中垣这个染缸,有没有我慕容黎它都已经污秽,本王只是随手清除了一些杂质而已。”

震惊从子兑脸上浮过,他的震惊不是因面前这人是瑶光国主而震惊,而是震惊慕容黎的坦然承认。

慕容黎:“国主暗查本王的身份,是否就觉得可以以此威胁于本王?”

子兑看着棋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随即展颜而笑:“果然事事瞒不过慕容国主,不错,本王暗查国主身份确有此意,国主高风亮节坦言,倒显得本王小人之心。”

慕容黎看着远方,眼中一片落寞:“位于群峰高处,暴露于人前,纵使有再多神机妙算也难免招人算计,故而隐退暂避锋芒。”

子兑微微一愕,点了点头,又落下一子:“本王听闻,本王的胞弟子煜就是前往救援瑶光的路上招人算计而殒命的。”

“对于子煜,我深表遗憾。”慕容黎两指夹着棋子,久久不落,一阵感叹:“溺水者尚不能自救,又如何回身解救岸上之人。”

子兑傲然而坐,侃侃而谈:“铁血儿郎,战死沙场,也不辱没我琉璃儿郎之名。此事本王自然不会算在慕容国主头上,要祭剑,也要那耍弄奸计之人的鲜血染满这三尺剑锋。”

“国主之愿,必将实现。”

慕容黎微微一笑,将棋子落下。

两人一人一子,慢慢的铺满棋盘。

日影中天,光影无声移动着。

花落簇簇,海棠花开的如火妖艳,随风洒下大片花雨。却是被子兑内劲震开,没有一片敢加诸身。

 

城门,就在执明的面前。

疯狂的杀戮持续很久,他不惜化为修罗,化为劫火,惨烈的战局还历历在目,但是这份浴血奋战是值得的,他攻破了昱照山关隘,接近了他的王城。

虽然这份战功是用无数的尸体与鲜血堆积起来,但他们的丰功伟绩会在天权传颂下去,他们都是英雄,是天权的恩人。

执明感受不到任何欢喜,心中只有刻骨的仇恨。

他一步步向城门走去,星铭剑上的血液被风吹干了又被染红,他提着星铭剑,无论如何,骆珉的人头都会在星铭剑之下,被丢向渊蔽。

这惨烈的战局已经接近尾声,只待执明一声令下,就可攻破城门,直取骆珉人头。

突然,腥甜的风中传来一声吱呀轻响,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线。

执明冷笑,举起手。

无论从城中出来的是谁,都无法改变他杀伐决断的心。

炽烈的日光之下,一位垂垂老者带着两鬓斑白,踏着满地血泊,千里焦土,向执明走来。

执明的心猛然震动,这老者宛如末世的唯一救赎,让执明禁不住泪流满面。

鲁大人抬起头,迎着执明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水,他深深跪了下去:“王上,老臣终于等到您了。”

执明踉跄而行,手禁不住颤抖,他将星铭剑递给莫澜,深深的弯下腰扶起鲁大人:“鲁大人,乃我天权功臣,辛苦了。”

“王上……”声泪俱下。

沉闷的战鼓终于停息。

这漫天风尘,遍地血色,终于划上了一个短暂的句号。

历史会铭记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城墙内外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我们胜利了……”

这一声呼喊将大家从震惊中唤醒,所有人都疯狂起来,融入这场劫后余生的狂欢中。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明百姓,每个人心中都被点燃,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他们胜利了。

他们守住了这座城,守住了天权,守住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等所有人的欢呼之声渐渐小了,执明才抬起头,眼中的恨意还是那么浓,他大声问道:“叛贼骆珉呢?”

天权出了两个叛臣,一个是威将军,一个是骆珉。

威将军已被执明斩在星铭剑之下,骆珉,执明也不会放过,他所有的血都要为子煜而流,寸寸凌迟,一滴都不能剩下。

这一刻,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是的,骆珉,人呢?

所有人都在这混乱的战争中失了方寸,没有人注意骆珉到底去了哪里。

因为,城内的人以为城外攻城的是骆珉的军队,而执明认为城内是骆珉在防守。

所以,当发现城内城外是自己人之时,惊喜冲斥着整个天权王城,没有人知道骆珉去了哪里。

 

骆珉去了哪里?

骆珉带领那两万士兵循着纸条上的小道走到一方平原之处,三面高山森然罗列,他望着这片平原,久久沉默。

命令大军休整,他则是停下来思考一些可能漏掉的关键之处。

 

彩霞满地,绿意成荫。

慕容黎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只剩一子,不知他要落向何方。

他看着山下那片平原,淡淡一笑:“鱼儿已到网中,子兑国主可收网了。”

红子落下。

“国主,输了。”如清谈的名士,冠绝当代。

输棋的代价,退回雾澜江以北,从此再不入中垣。否则,十万精兵,将埋骨于此。

子兑看着棋盘上云子,这是一招妙手,直接挖断,就算子兑还有多余棋子补断也无力回天。此前的种种布局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子的落下,这一子落下之后,棋盘上的整片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犹如苍穹之剑一剑破天,周边林立全部倾塌,可谓神来之子。

子兑沉吟着:“慕容国主从一开始就知道本王屯兵在此,故意引此人前来,是否借我之手斩了这两万人马,保存天权实力?”

“十万大军在此,纯粹欣赏风物岂非可惜。”慕容黎淡淡道:“本王答应将此人送到国主手中,自然要信守承诺。至于其他,要全灭或是留着于本王何干。”

子兑锐利的目光盯着慕容黎,似乎要看到他内心深处:“听说因为此人天权王才与慕容国主反目,国主不恨?”

因为此人,没有了朋友,没有了所爱。与天权王隔着天地之殊,轮回之远,甚至牺牲掉曾经倾尽所有夺回来的家国,就仅仅一个承诺拱手相让,他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恨意需要亲手了结此人吗?

慕容黎眉目淡如远山,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他,不配。”

那只是浮世俗尘中的一个蝼蚁,不配沾染他的风月清华。

子兑凝思:“然而慕容国主步步为营的算计又都是为了天权,本王着实有些看不透。”

慕容黎淡淡问道:“何为天下?”

子兑一怔:“中垣为天下,琉璃为天下,遖宿亦为天下。”

慕容黎淡淡一笑,那一笑是那么苍远:“天下,是四海升平,天下,是山川大地再无杀戮,天下,是我。”

天下是琉璃退居雾澜江以北,天下是遖宿退军三千里,天下就是慕容黎。

子兑猛然一惊,慕容黎眼中的高华清远让他看到了一丝不屑。

那种不屑代表着中垣或是执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可信手拈来,也可随意扔去,可置于棋盘,亦可弃如敝履。

他看到执明就在慕容黎手中,即便执明拥有整个天权,整个瑶光,这天下,也是慕容黎的。

子兑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骇然与茫然:“你就不怕本王将此人留着日后对付瑶光天权吗?”

“国主欲行善积德,蛇未必知恩。”

天权就是最好的例子。

慕容黎轻轻道:“本王能捉他一次,就能捉他十次百次。”

今日棋局赢你一次,日后也能赢你十次百次。

子兑双手轻按棋盘,向前欠身,风扬起长发,缓缓落于肩头,直视慕容黎。

“慕容国主之精湛棋艺,权谋算术,谋略军策本王算是领教了。”

他眼中浮出一抹勾魂摄魄的光辉。

海棠花簌簌落下,似乎为这升腾的杀气搅碎,砰然暴散,在棋盘之上炸开一团彩雾。

此人的每一步棋子落下,都是在设置精妙的局,每走出一步,都精确无误。杀伐攻守,波谲云诡,在他优雅闲适的风度中就做到滴水不漏。手持名花美酒,谈笑之间,就令风云变幻,如今亲眼目睹,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高的境界。

天权硝烟四起,杀伐乱天,慕容黎却在此闲看落花与风月,又将此局控制得精准无误,权谋心思之深令人胆寒。

却是子兑渴望又永远无法达到的至高境界。

“然而,却留不得你。”

杀意冰寒,从子兑眸子中爆射,遍布慕容黎全身。

在这一瞬间,子兑毫不怀疑,他要杀了慕容黎,此人留着,中垣必不可图。

慕容黎一动不动,却似乎在为子兑搅碎的花儿叹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落地开花,纵有开局无数,终身却只有一局。”

“落子拟定,也都是天命而已。”

一股厉风如尖锥的剑芒,直插入两人之间,形成一个扇形将慕容黎包了起来,瞬息之间,子兑那狂如苍龙的杀气被远远震开。

一双冰冷的眸子冷冷的游移在子兑身上,如此冰冷,如此阴寒。

子兑却不能发现这双眸子究竟藏匿何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气比他强悍不止百倍,无论他动作有多快,对方都能比他快一百倍将他顷刻杀死。

双肩一震,杀意散去。

呛然一声轻响,一道剑光如蛟龙起凤,裂空而出,子兑持剑在手,傲然道:“离魂剑在此。”

他们曾有约定,骆珉人头换取离魂剑。

他眸子冰冷,回剑入鞘,将剑搁在棋盘上,搅乱了两人精心布置的云子:“与天权友邦之谊,就地解除。有劳兰台令大人回禀天权王。”

结盟在此开始,就在此结束。

这个人,心中的傲骨,权谋的算计,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征服的。

随即释然,爽朗一笑,朝山下走去。

“有朝一日,你到琉璃来,看看琉璃风物。”

慕容黎站起来,轻轻拜别。

 

庚辰从风雾中走来:“公子,琉璃国主就这样走了?”

慕容黎:“自然。”

庚辰有一丝不解:“可公子言语行事之中似乎有处处压制他的意图,就不怕日后他举兵来犯?”

慕容黎从棋盘上拿起离魂剑,呛一下拔出,剑光如狂龙般直指苍穹,展颜:“本王便是让他知道,有我慕容黎在的一天,中垣便不可图,唯有退却,方是上策。”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大言不惭,刚才若不是有我在,你就死翘翘了。”

巽泽身形一转,坐在慕容黎对面,伸手,接住一朵海棠花瓣,花儿艳红,在他手心轻轻打着转。

庚辰目光冷冽,这个人,每次都如此与公子说话,丝毫没有臣下之礼,若不是看在他救过公子份上,当真要把他提了扔到山下。

况且,以公子的身手,子兑未必是对手。

却不知为何,公子又总是由着他任性胡闹。

连南风都觉得自家郡主每次都在作死的边沿试探,所以只要巽泽面见的是慕容黎,南风就很有分寸的消失不出现。

慕容黎收剑入鞘,看着巽泽,轻轻道:“有郡主在身侧,本王何惧?”

“呸!”巽泽不屑,“本郡主可不敢夺人之位,你的贴身侍卫冷冷的目光像要吃了我似的,王上,我好怕怕。”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庚辰,一副你看不惯又能耐我何的得意神情。

“你……”庚辰怒目,实在不能忍。

慕容黎摇了摇头,忽然笑了笑。

那一笑,百花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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