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

       这是六月中旬的一天，也是酷暑蒸腾的一天。九点钟的阳光扫拂过城市，重新唤出新的色彩，蚁群似的人们把昨夜的颓丧、醉酒、放纵、忧郁关进笼子，忙忙碌碌的预备着新的夜晚情绪的蓄积。

       他昏昏沉沉的了无生机的仰躺在床上。在这晦暗的房间里，风扇机械的不停的吹着风，挂钟咔嗒咔嗒轻轻得迈着步伐。这声音吵得他心绪不宁，他不由想想把这两样吵闹不休的器械扔出房间。昨晚的疲劳直到还未消退，他们却在那里闲言碎语似的没完没了。可是还没有付诸实施，他的身体就在酷热中屈服了，他微皱着眉，侧过身子，只好把脊背用作自欺欺人的盾牌抵挡着。

       自他因病辞去工作后，便一直这样消沉麻木，他自己清楚这样活死人的生活必须要尽快处理，可是每次想要做点什么，总会有一些东西来扰乱自己。他爬起身来，看了看窗边的郁金香，轻轻的闪出一丝微笑，感觉到一股只有倚靠在情人的温柔臂膀里的柔情蜜意鼓舞着他。青年满怀自信的甚至是高傲的下定了决心。好了好了，今天要彻底告别这泥潭。微风溜进窗缝，郁金香微微晃荡着身子，他仿佛重又储满了少年的活力和欢乐。这丑角又要登台演出了。他的心暗暗发笑着。

       青年来到街上，点着四根手指数着五，直到每根手指都点过五次后，便把手指轻轻握拳，之后又随即展开，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这个习惯。他的眼睛扫过街边的小吃店、旅馆、超市、汽车店等，窗玻璃折射而来的阳光亮晶晶的，像刀子一眼射进眼睛，青年抬手捂住眼睛，只露出一个缝隙观察着。满头大汗忙碌的人们说笑着、叫喊着、斥骂着，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位置上，谁也没有去看他一眼。他脸上不自觉地荡起轻蔑的微笑。他觉得他们又卑微又愚钝，他们筋疲力尽的隐没自己的生活，只需一次肆意妄为的冲动便毁于一旦。出门时的少年的活力似乎化了妆，变了质，变成了莫名的高贵。他心里反驳道，我当然是要处理这事，可要我跳进这样的泥潭里挣扎，要像他们那样把自己下潜到人群中，潜藏在金钱里，这倒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青年笃定的认为那些金钱是一种类似食肉动物的爪牙之类的存在。既然自己作为有思想的人的话，那么沉溺在爪牙的无知的感官里，未免太过粗鲁。青年看着他们虽然觉得厌恶，可也禁不住冒出一缕羡慕，他们如此耽溺感官享受似乎才是美好的。他看着自己软弱的心在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真恨不得把它揪出来扔掉。

       他苦苦思索着，蝉吱吱得叫个不停。“这些不过都是鬼迷心窍罢了。因为是局限性的看法，所以才会觉得美好。”他伸手揩了一把汗珠，烦躁的对自己回应。“这是愚人的行为，是软弱的象征。”青年尽管给出了自己完美的答案，但他依旧愁眉紧锁，怏怏不乐。你看看，还有比这更狂妄自大的嘛，他想着当一个精神主义者呢。他的心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阳在嘶哑地叫着，青年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汗珠依旧缓慢的爬过脸颊，不知是刚才的嘲笑或是夏炎的酷热，他像个没头没脑的苍蝇似的，不顾人们异样的眼神、蒸笼的温度，走得越来越快。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尽快摆脱，用全力砸的粉粉碎也好，彻底踢出自己头脑也好，总之一定要摆脱它，就是那东西一直这么缠着他，才让自己如此不幸。如果不能摆脱呢？他习惯性的想到了这一点。青年感到那把他遮盖起来的黑漆漆的幕布永远不会再打开了，但他依旧走着，漫无目的的走着。

       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绿地，这是一块刻意空闲出来的绿地。一开始只有些绿草铺展开，到了后来一些老人们出于兴趣在上面种满了花朵。百合、菊花、大丽花之类的，也有几只小鸟在其间啁啾。比起刚开始的冷清现在可说是如梦似幻。绿地其上长着几棵绿意葱茏的槐树，而老人们在歇息在空闲的凉亭里闲聊、下象棋，几个老人不时冲着树下的孩子问着，要不要喝水。那么不远处孩子们呢，他们在树下不知摆弄着什么，看样子似乎玩得很入迷，只是偶尔敷衍似的回答。青年满心欢喜的看着这一切，像在欣赏一幅油画一样。

       青年暗自说道，就该这样，我并非冥顽不灵的精神主义者，我当然也知道钱的重要，不过它终究是爪牙。听说玛丽皇后在监狱里更像一个女王，我想她也正是把它当作爪牙看待的。

       这时，旁边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朋友，让一让，你挡到画面了。青年饶有兴趣的回过头，看到一个年纪相仿、戴着帽子的男人，那人一会举起相机看看，不时又拿起身边的书翻翻，接着又抓起啤酒眯着眼睛灌一口。青年稍稍让出位置，但好奇心还是让他不时注意那人一眼。那男人见青年这样好奇，不禁对他叫道。

       朋友，你要喝啤酒吗。我自己一个人无聊得很，而且你看起来很热呢。对，你就坐这里吧，这里干净些。我刚刚看着你快步走过来，还以为你是来找什么人呢。差不多？哦？那就是我说对了。不过如果真要找什么人坐车来不更好吗？你是故意让自己这么累的吧。别惊讶，别反驳。我可是很了解你呢。不信？那我给你说说看你刚刚在想什么吧。你觉得那些老人们和孩子们是美好的一种象征，而你呢，像个被拒之门外的来客一样，眼巴巴望着他们。别害羞嘛，这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我要告诉你，在他们的从前或者以后就会变成你所厌恶的那种样子呢。哦？这你知道，嗯，也对，不过他们从来都是一副样子，也就是说从未变过呢。你是觉得他们在不断的改变吗。朋友，我并不是在声张什么看法，我只是在说事实嘛。

       感情和现实他们都无法直接触碰，不是吗。他们毕竟已经来到这世界，必须要依附在什么上面，才能不被自然的恶意迫害。虽然不具有爪牙他们还是具有头脑的，一开始大家为了生存成群结队地抱团取暖，对抗现实，人多了效率自然而然就有了富裕嘛。可总得有点什么事情做来发泄感情嘛。哦？你以为会像你所想的那样吗？不，可能会吧，不过更可能会这样，他们用钱来寻求感情的刺激。感情可是没有什么两面性的，也就是说伟大的感情和卑劣的感情同属一种，现实也是如此。也就是说这与钱不钱关系不大，钱只是给了一个选择权和人特有的地位区别。而人呢，是无法在其中的任何一个里面长存的。不过也很合理，现实的理智只是感性的发带，如果没有感性的头发的话，那么理智的发带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这都是废话，我不说你也清楚，所以你才厌恶那些金钱至上的角色。重要的是你所追求的依存物都只会证实你自己的渺小，它是你恨之入骨的而又紧紧诱惑你的存在。你的追求依存物的欲望感情同样也会增生出破坏这个依存物的欲望感情，毕竟它们同属于一种，况且真的拿到手后又会对自己发起脾气来，怎么？我竟然只能依赖这个才能安下心来？为什么会这么人云亦云？感情又跑来捣鬼了，最后都把自己搞糊涂了。可你哪里知道，正因为不具有自我和局限性，才有机会品味彻底的生活的资格。噗，关于这个你可是感受深刻啊，你那个相好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分开的嘛。可别以为这是什么观念，朋友。不，这是客观事实，只要用冷静的视角就可以看到。真正的生活必须要伴随着局限的笨拙才能做到，把这种笨拙当真的人更滑稽不是吗？不过不是说了嘛，现实理智只是发带，固执追求发带也依旧是感情的一种，只是比较现实仅能依附在发带上罢了。

       可你呢，娇贵的大少爷哪个都想要，却对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哭天喊地。说到底嘛。朋友，你怎么选呢？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是因为我破坏了你的幻觉嘛，你不是早就清楚这个嘛。我？你刚刚还想把我扔掉呢，还问我是什么人。噗，我可不会随着你不做选择而消失。不管你接受与否，有人类之前我就存在了，而以后呢，我还会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