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碎片】三

        时间这个残忍的暴君也有难对付的东西，那就是记忆。为了消灭记忆，这个暴君千方百计地毁坏一切，不惜把美丽的老房子推倒成废墟，不惜把碧绿的沃野染成黑烟熏天的工厂。但尽管如此，记忆也依然定格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一位七旬老人眼中的城市可能依然是一片山光水色的小镇。直到时间用皱纹和佝偻慢慢消减人的生命直至死去，它也没办法撼动记忆全部的内容。记忆不仅仅流动在血液里，有些还能渗透到灵魂里去，以至于死亡都没法彻底抹杀。

        而悲哀也正在于此。时间不能根除记忆，却永远在对它进行着侵蚀。我们始终惦念着过去，却也深知今非昔比的事实。我们看过了成千上万次万物变迁，却单单只惦记着过去某个瞬间的光景。拼命想留住过去的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默默离开。这时我们才明白，世上根本没有现在。我们看到的所谓现在，其实都是记忆里的过去经时间破坏或扭曲后的样子。时间就是这样一遍遍使人屈服，使人叹惋记忆的脆弱。

        当记忆在现实中无处可寻，它就只剩被遗忘的命运了。于是它被变化着的一切稀释甚至纂改着，终究都会损坏，就像精美的照片终究会褪色和泛黄。就算我们能永远记得自己在哪儿生长，在哪儿变老，也终究会忘掉某年夏天某个难忘的夜晚，忘掉某年十二月里某场难忘的大雪。

夏夜的风清凉如薄荷柠檬水，里面溶着微甜。它荡漾着悠远的轻音，流覆过花园与小径，仿佛远山上有个穿雪白连衣裙的姑娘在吹奏风笛。那风笛声与树叶沙沙摇摆的节奏一起，用声音制造出宁静。满天的宁静，满地的宁静，都像轻纱般罩着他们，用脉脉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在他的肩膀上和她的发丝里默默地守候着，同他们一起望着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