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物语》01 天怡·傲犬

我坐在阳台上抽着烟，把手搭在额头上，为了不被阳光晃到我的眼睛。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万里无云带着微风，但对我来说有点热了。我看着周围的风景，与我以前住的地方完全不同，也想不起来是何时搬进来的了。只是当时有个机会，就搬来了这个看起来还算大城市市中心的高层公寓楼里。

楼下的柏油路是前不久刚刚翻新过的，黑的发亮，黄色的条纹还反着光。展开在两边的人行道上空落落的，也只是有偶尔为生活的人奔波着。我已多久没有听到过清闲平淡的生活声了呢，时隔多日已经记不清了，还是先回到房间里躲躲太阳吧。

我坐在阳台边的躺椅上，慢慢闭上眼睛，想到刚才看到的空旷人行道，脑海中浮现起曾经住处的场景：

“天怡，别跑！又不好好练字！”楼下中年女性的吼声打破了我房间中的宁静，我慢慢地合上手中的书本，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那位中年女性的手中拿着本应该踩在脚底的拖鞋，扬起手臂追赶着在她前面正在奔跑的少女。看样子那位少女便是她口中的天怡了。

我对他们一家的了解，也只是知道他们住在我隔壁楼，是三口之家而已。时不时能看到小姑娘在楼下和朋友们玩耍，能当作我下午休闲时的背景音。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她的名字，继续用“那位小姑娘”称呼多少有些不太礼貌，虽然没有征得同意，也请允许我也用她的名字“天怡”来称呼她吧。

在我的印象里，天怡是位很阳光的小姑娘，以现在的词汇来说就是元气少女的类型。脸上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和笑容，平时总能听到她在楼下玩耍时的银铃般的笑声。正值夏季，她又喜欢在外边玩，皮肤显出健康的小麦色。虽说不像刻板印象里小女孩里该有的那种白净端庄的形象，但天怡更适配她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形象。开朗，天真，调皮是她的特色，每每看到她那副一直挂着笑容的脸，就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

就和所有顽皮的孩子一样，开朗的性格在父母看来有时并不算好事。天怡静不下心来是常有的事，自然最多的，也就是表现在学习方面。平时就不少看到她的父母因为她开朗的性格静不下心发愁。喏，就像现在，也是因为没有好好完成老师留的作业让妈妈生气，正追着要教育她嘞，

我看着那对母女绕着居民楼跑过一圈又一圈。差不多一两分钟后，追逐声慢慢停了下来。那位女性已经重新穿好了鞋子，气喘吁吁的站着，弓下腰扶着自己的腿。看这样子，是小孩子的体能更胜一筹了。

天怡看着自己气喘吁吁的母亲，稍微向妈妈那边挪了几步，好像是担心自己的妈妈但又害怕过去以后挨打。最后只是向前伸了伸自己的手。好在阿姨的气已经消了，稍作休息之后便慢慢向天怡那边走过去，拉着天怡的手上了楼。

这样的场景时不时就会在楼下上演，但多数都是以天怡获胜告终。虽然有时有被追上的情况，但作为母亲又怎么能真正忍心对自己的孩子下狠手。最多也就是简单的教育一下而已。我个人是并不提倡这种做法的，不过他人的家事，我有又什么资格指点呢？

人一辈子能被当作小孩子的时间永远是最短暂的，尤其是看着别的孩子长大。虽说成长本身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而且看着天怡慢慢长大，我又何尝不开心呢？可是成长的过程和经历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最后一次看到天怡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初中。初中的学业压力并不算重，但我却很少看到她儿时的标志性笑容了。天怡放学回来的时间正是我准备开始工作的时间，时间上的重合让我慢慢有了在窗边看着，等她放学回家的习惯。也恰巧是这个习惯，让我偶然间得知了一些秘密。

还记得是在秋季，那天的夕阳格外的红，把小区内老旧的土路都近乎染上了血色。我在阳台抽着烟，看看今天那位小姑娘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回到家。会是平静？高兴？还是会因什么不好的事阴郁呢？我不希望会是最后一种。但随着一抹细长的影子出现在地面上，一切都有了答案。

好消息是，并没有出现我所预想的第三种情况，但坏消息是，比我预想的情况更甚。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散着，身上也有些泥土的痕迹，背上的书包断了一条背带。她用右肩背着那只剩一条背带的书包慢慢的向家的方向走着。走到自家的单元门口，天怡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她四处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跑到了夕阳下，借着夕阳照出的影子把自己的头发尽可能顺了顺。左抓抓右抓抓，在确认没什么问题以后转过身去回了家。

据我所知，天怡上学是走路去的，所以不会是骑车不慎摔倒了，这附近的汽车之类也不是很多，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事故发生，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了。

当天晚上，我反复思考着让天怡变成一样的原因，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也不想看到天怡这样的女孩经受暴力。但我似乎能听到隔壁楼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少女的呜咽声。在那之后几天，突然接到一些变动，我搬离了那栋楼，我也再未看到那绚烂如花般的笑容。

屋外的车声把我从会议拉回了现实，也不知过了多久，金色的夕阳照进屋里，给屋内填了一股神圣的气息。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想到一些令我愧疚的往事，自然没有做饭的心情，我收拾收拾行头，向楼下的饭馆出发。

楼下这家饭馆是偏向家常的风格，点餐都是由服务生来做。口味还不错，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来点一份炒饭当作能量补充。点过单差不多三四分钟，热腾腾的炒饭就送到了我的面前，简单向服务生道过谢后就开始享用我的晚餐。

进餐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种非常神圣的动作，不论食物档次如何，都要对食物抱有足够的敬意。说夸张点，可能算得上朝圣了。正当我把我的“朝圣”活动进行到一半时，饭馆的另一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我有些不爽，虽说是公共场所，也至少保持最低基础的安静吧。我向嘈杂的声源望去，餐厅的老板正在训斥一位服务生，顾客站在一旁似乎在劝说着什么。看样子是服务生点错了单，这种再普遍不过的事我见得倒也不少，不过那位服务生却吸引了我的视线。

一头长发披到腰间，身形高挑，尽管因道歉微微欠身也能看出个头不低。女服务生自然是常见，我也不是会因身高来判断人的人，但真正吸引我注意的还是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我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和我记忆中的那位小女孩做对比，直到她们的五官慢慢重合，我确信她就是天怡。

虽说我并不知道在我搬走之后，天怡的日子到底过得如何，不过看她现在在这里的工作，也只能说不容乐观吧。看着那边的水深火热，我想起当年的愧疚，暗自决定不能再一次袖手旁观，我起身准备上前。但刚走到一半时，听到那位被点错单的顾客对老板说了一句：“点错单没什么大不了的，别难为孩子。”

老板听到这么说，也不好再怪罪天怡，只是又摆着架子说了几句就离开了。那位顾客又对着天怡说了几句就让她离开了，应该也是安慰她的话吧。这场小闹剧终于结束，我也能继续安安稳稳的吃我的饭了，不过盘中剩下的这些完全味同嚼蜡。或许只是放凉了吧。

过了几天，我鬼使神差的回到了曾经的那个小区。看来天怡一家也已经搬走了，我大致向还住在那里的街坊邻居随便问了问。得知天怡在初中毕业后成绩并不好，具体去哪了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近几年从那里搬走了。我走在那年看到披头散发的天怡走着的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学着她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我的心脏跳得异常沉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到这里，也不知为何就向街坊们问起了天怡的事，但我就是跟从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指引做了这些事，而且做完也没有什么充实感。我缓了缓神，决定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路边墙角的声音让我驻足观望。那是一群小狗，或者说是一群小狗和一只小狗。被围起来的那只小狗是一只中华田园犬，毛色金黄，眼神透亮，嘴里叼着一块骨头，正被一群狗围在墙边狂吠着。“可能是来抢食的吧。”我心里想着，慢慢地向那群狗走去。

正走到一般，我看到那只被围起来的中华田园犬闷哼了一声，强硬的冲出了其他狗的包围，还像它们投去了异常犀利的眼神。那群狗并没有再做追逐，而是看着那条中华田园犬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它们被抢食了一般。

虽然将人比作狗最多是体现在中伤和攻击上，但看着那条孤傲的中华田园犬缺让我不由得想到了天怡。他们的生活虽然不尽人意，但都在以自己的力量拼搏着。他们都曾受过压迫，但是也敢于面对与反抗。不自觉地，我对那条中华田园犬产生的莫名的崇敬感。

自那次饭馆见过天怡一面之后，我再也没在那里见过她。但每次去吃饭的时候，我总能想到她。不论是儿时的笑容，少女时的坚强和成长后的奋斗。总是会勾起我没能拯救她的愧疚，和对她意志的尊敬，心里也经常思考她现在的生活是何样。

某一天，我突然得到了一些关于天怡的消息。那个人告诉我了一些天怡的经历：升学失败，心理受挫，身体健康方面也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除过我见过的她在餐馆的工作，也在大大小小的店内打拼过。但也并非都是不好的消息，她也结识了不少的朋友，找到了一份适合她，并且她本人也很喜欢的行业。据说养了一只小狗作为宠物。而且最关键的，她依然保留着那份元气少女的初心，加上后续成长获得的坚强。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的同时，也在给他人带来欢乐。

至于更加细节的事，我没有多问。作为一个错过帮助她两次机会的人，我并没有与她共享这份快乐的资格。况且她也并不认识我。只需要得知她的生活越来越好，并在内心为她欢喜就好了。

想着想着，我总觉着当时将天怡比作那条中华田园犬多少有些偏颇。努力与坚强是她一直都有的光辉，敢于反抗是她坚持自我的表现。倒是让我想到《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句“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翼上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但以鸟儿形容她显得过于柔弱了。她应该是一只更加高傲的犬，不被大环境驯服，也不被暂时的挫折击垮，所有的经历只会让她更快的成长。坚定的自我不一定会让她受到多么汹涌的欢迎，但一定能够吸引真正欣赏和支持她的人。

我耳边好像又响起了过去常听到的笑声，想必这么些年过去，她也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人带去激励和快乐吧。

正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您的观看。本篇为我的文集《拟物语》的第一篇。《拟物语》是用来献给我尊重并喜爱的互联网工作者的散文集，希望大家喜欢。

谨以此篇，致以我喜欢和尊敬的虚拟主播，也是我的本家-天天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