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峰回路转(上)【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ABO,双洁,HE,其他详见前言。

那日,云深不知处几间卧房的烛火几乎都摇曳了整晚。
蓝氏二公子与魏氏公子之间的不雅之事在姑苏不胫而走,本就为如何免遭温氏责难而焦头烂额的蓝启仁此刻更是为如何在魏江之间转圜,如何挽回蓝氏颜面而彻夜难眠。
江家父子亦是辗转反侧。一个深知老友的两难处境,思忖着前后缘由,替魏家也是替江家琢磨着对策,又不得不叹息一句世事难料。一个在肚子里将蓝湛咒骂了千百遍仍是又急又气,还更有些害怕——魏氏与江氏就像两座至高的山头,比邻而立,而他与魏婴就是这两座山上的独苗。在飘渺的浮云之间,唯有彼此一日日较量,一年年陪伴,向着广袤的碧空,从嫩芽到幼苗再到参天,习惯了风雨同担,习惯了他们就该执手比肩。而蓝湛,就像一只乱入的鸟儿,撞破了他们古井无波的领地,突然栖息在魏婴枝头,分走了魏婴的注意,比他离他更近,比他更轻易地得到他的关心照拂。他也说不清,他对蓝湛的敌意,到底是对他从自己手中抢食感到被冒犯更多,还是看他蓄意接近用心不纯担心他对魏婴不利更多,又或是……总觉得魏婴对他莫名地亲近,害怕自己落单更多。
臧色那边,则是一边伏在魏长泽怀中同他揣度着蓝氏的居心,一边又不禁对蓝湛感到心疼。若是那日,他们不曾遇上蓝氏门生遭温氏追杀,他们一路相护,跟到姑苏;若是那日,她与魏长泽不曾尝到天子笑,向云梦递信需在云深留宿一日;若是那日,他们不曾去寻贪玩跑去后山的魏婴,她不曾见到蓝湛手中那把,将年幼的她从师门截杀中救下之人的佩剑;又或者若是蓝湛的母亲将这佩剑留给的,是蓝曦臣……那蓝湛往后的日子会是怎样?既然遇见了,她定要把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带回夷陵去照顾才放心,何况看样子这孩子与她的羡羡契合度颇高。只是……她容不得由着蓝氏拿捏,亦不许有人设计到她儿子头上……也不能寒了江家的心,让她的夫君为难。
而魏婴,在蓝湛的床边枯坐了许久。看着那人的睡颜,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柔地将他散乱的鬓发撩至耳后。回过神时颇有些面红耳赤,猝然站起时撞翻了木凳,又慌忙去看榻上的人,生怕将其惊醒。见着跃跃欲试企图睁开的眼再一次归于平静,魏婴蹑手蹑脚地踱至书案前,随意阅览着书卷…上蓝湛的批注。
结契后异样的感觉,让他觉得陌生,无措,和烦躁。
蓝湛睡熟后,他本是已去了他爹娘屋里了。可他刚听完他阿娘的打算,还来不及做什么表态,一阵没来由的心悸,他能感受到一股不安——不是他,是蓝湛。不用共情,他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深陷梦魇的恐惧,欲醒难醒的无助。
他爹娘说,是因为他与蓝湛契合度不错,所以乾坤感应强烈,所以他对蓝湛的影响也会很大。
他试了,他甚至能靠信香让蓝湛完全服从自己的意志,就如方才,蓝湛分明被惊醒了,他却能迫使他再度沉睡。
那…他对蓝湛莫名的怜惜,刚刚那样亲昵的举止,想要亲近的冲动,与江澄之间不一样的从未感受过的情愫,是不是也…源于这种契合?
做了自己都觉得不齿、难以原谅的事,忽然之间他成了叛徒,忽然之间他又背负着另一个人全心的托付……
只是源于这种契合吧?
一定是的。
解了契就好了。
唯独蓝湛,身上身下都由魏家的坤泽小厮服侍着抹上了清凉的药膏,在魏婴安抚下,沉睡在满室让他心安的信香之中,得了一夜好眠。
早膳过后,魏、江、蓝三家众人都在前厅聚齐。
这是蓝湛落水后,第一次踏足前厅。
他知道,再踏出这扇门时,就会尘埃落定——他是生,或是生不如死。
忐忑不安的心绪,再面对江枫眠陌生的面孔,蓝启仁黑着的一张脸,虽有朝他微微点头的魏长泽和臧色也是神情严肃,蓝湛的脚步不由往魏婴的方向挪了半步,又被江澄的眼刀盯得脊背发凉。
感应到小哑巴的恐慌,魏婴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到江澄仍是一脸的敌意。
“江澄,别这样。”
“哼。”
高傲的人傲慢地甩出了一个后脑勺,却是朝着旁人看不见的方向落寞,或者说…自卑。
魏婴亦是急张拘诸,自觉既辜负了江澄,又愧对蓝湛,烦闷茫然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只能朝蓝湛宽慰地弯了弯唇角,却难在眼中染上笑意,默默侧过身,垂眸不语。
魏长泽复述了一遍昨日之事后,场面再一次陷入死寂。
“呵,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魏无羡头一回被叫去藏书阁,就能碰上蓝二公子提早分化。”
即便江枫眠一再示意他不要冲动,江澄仍是憋不住话,朝着蓝湛一番阴阳怪气。
“忘机,还不快跪下!”蓝启仁闻言,急忙拎起架子上的戒鞭,也不问蓝湛是否听得到,朝着他的腿弯就是重重的一下,“谁准你去叨扰魏公子的?你可还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蓝家的家规都被你抛在脑后了是不是?”
本就虚弱的身体再生生挨了这一下,蓝湛跪趴在地上疼得甚至连直起腰杆都做不到,干脆也不再挣扎,瘫坐着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解。无辜的眼神并未向臧色求助,独独落向魏婴,再默默垂了头,像是认了错,又像是…委屈。
蓝启仁其实先前也从未对蓝湛下过重手,毕竟无瑕的瓷器通常会有裂痕的更容易被看中。此次也是实在无法,要浇灭江氏的怒火,总得拿出点样子。他握着戒鞭的手微微颤抖,倒好似“打在儿身,痛在己心”的慈父一般。
“事有蹊跷,与蓝湛无关。”魏婴见状,身体比脑袋快一步,挡在蓝湛身前,隔开了他和蓝启仁手中的那把粗长戒鞭。想要将人扶起的手停在半空,悻悻放下,撩开了衣摆,在蓝湛身旁也跪了下去,“蓝宗主,江伯伯,昨日之事,是魏婴惭愧。”
“当然有蹊跷!”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心中吃味,江澄一听魏婴替蓝湛辩解开脱就火上浇油一般更觉得气恼,“与蓝忘机无关?可不见得吧!就那么凑巧,你一去他就分化了,还是提前分化?”
“江澄,蓝湛他不会……”
“江公子,魏公子,曦臣冒昧,不知可否容我一言?”正劝慰着蓝启仁消消气的蓝涣打断了魏婴的话,微笑着朝各家长辈作了揖,俨然一副处变不惊之态,“魏公子风华绝代,我想,各世家子弟没有不喜欢的。蓝氏只是小宗门,忘机斗胆相邀魏公子是为冒犯,但魏公子既愿前往,想必是不怪罪的。至于突然提前分化……”
蓝涣从怀中掏出一本古书,先递给了魏长泽:“昨日得知此事,我看的出父亲虽恼怒忘机罔顾蓝氏颜面,但忘机毕竟是他的侄儿,是我的亲弟弟,突然分化,心里终是放心不下的。所以我在监督下人打扫藏书阁时,也查阅了许多典籍,找到了些记载。”
魏长泽翻看了几页,拿到臧色跟前,二人意味不明地对视了一眼。合拢了卷册搁置到一边,魏长泽幽幽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弟弟是因为阿羡才提前分化?”
“曦臣惶恐,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江枫眠听着有些没头没脑,也拿起那本古籍翻阅起来,引得江澄也凑过脑袋。
“蓝氏的藏书阁,倒是无奇不有。”江枫眠站起身,示意魏婴先起来,却见那小子自然而然就将蓝湛也搀了起来,于是他看向蓝湛的目光更加闪烁不定,背着手向蓝涣走近了,眯起的眼睛满是探究和怀疑,瞥见魏长泽和臧色神色,只又坐回去吃茶不语。
“不过是个野史,真假不明。就算是真的,也不过是个例,你凭什么确认魏无羡是蓝忘机的命定之人?你说是绝对契合就绝对契合啊?我还说是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呢!”
“阿澄,慎言。”
茶盏落回桌面发出清脆一声响,江枫眠的语气有些严厉但又未到斥责的地步。虽然江澄说的在理,但他与魏婴的婚约还未敲定,此刻也只能算是魏氏和蓝氏的事,还是该由魏家表态。
可江澄到底也是孩子心性,打小见着两世家往来密切,从不觉得江氏、魏氏是两家人。一早认准了的,魏婴的事,就是他的事,虽从未细想过其中道理。
“阿爹,我没有乱说!当时魏无羡一进藏书阁就觉得不适,若不是他们做了手脚,以魏无羡的修为,怎么可能失控?又恰巧在我们到达云深之时?细想这桩桩件件,我看就是早就预谋好的!先将魏叔叔一家引至姑苏,然后让蓝忘机去接近魏无羡,再趁机生米煮成熟饭,故意……”
“阿澄,休要胡言乱语。”
这一回,江枫眠的脸色更沉了三分。江澄有些发怵,低了低头,却又憋着一肚子气,往魏婴身边挪了挪,暗戳戳给了他一胳膊肘:“你倒是说句话啊!”
“江宗主,魏宗主,魏夫人,二位少主请明鉴,借蓝某人多少胆子,也不敢算计到魏氏头上啊。我蓝氏势弱,却亦有三千条家规训诫,最是重礼惜颜……”先前胡子都在抖的蓝启仁似在蓝涣的举措中寻得了头绪,又在江澄的义愤填膺中拿定了主意,“但若是蓝氏揽下罪责能替魏少主平息此事……“
“因着家兄得罪于温氏,蓝氏这几年是死中求生。魏宗主能仗义相助,救我族人于水火,蓝某不胜感激。可非但无以为报,还发生了这等丑事,连累了两家宗门亦受到非议,蓝某自知百死难赎。”将蓝湛拽到魏长泽面前,蓝启仁朝蓝涣瞥了一眼,一道扑通一声跪下,“要如何处置,但凭诸位定夺,蓝某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二位宗主网开一面,勿牵连蓝氏无辜族人。”
“蓝宗主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座上三位齐齐起身,相互对视了几眼,魏长泽上前将蓝启仁扶起,“不过是孩子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您言重了。”
“事已至此,再追究亦于事无补,倒是解决了事情更打紧些。”臧色扶起蓝湛,朝魏婴叹了口气,“羡羡,不论蓝大公子所言是真是假,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到底是你要了蓝二公子,总要有些担当。”
“臧儿。”魏长泽轻轻拉了拉臧色的衣袖,虽然昨夜他们三口子已大致商量过,但看着江枫眠脸色沉沉,还是过意不去,很是为难,“要不,再想想别的法子?”
臧色的目光扫过江家父子,藏在大袖下的手捏了捏魏长泽的虎口,然后走到江澄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阿澄,你别误会。叔母的意思,只是带蓝二公子一起回夷陵。一来,蓝宗主虽传了令,但众口难调,一传十十传百,姑苏知晓此事的人仍不在少数。若对蓝二公子不管不顾,世人怕是会觉得我们恃强凌弱薄情寡义,有损魏氏清誉;二来,若羡羡与他解除契约,在夷陵我们更放心些。”
“解…您说……解契?”江澄睁大了眼,满是震惊。
所有目光都投向臧色,只有蓝涣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不该有所反应的脑袋亦是猛然抬起。
臧色瞄了眼江枫眠,笑着摸了摸江澄的后脑勺:“你与羡羡一块长大,本就情同手足。倘若你们自己当真确认了是……要修琴瑟之好的心意,自然容不下他人,也…不该耽误了旁人。解契虽凶险,但到底也是个法子。所以…咱们不如暂且当这意外未发生,还是看你们……”
“那当然是……”
“那当然是不成的!”
一声厉喝打断了江澄的欣喜,紧闭的门扉被一道紫光劈开,闯入呼啸的寒风。

小可爱们五一快乐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