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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嘈杂的人声中，我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天已全黑了，并看不见什么，只能在玻璃中看见我自己和飞驰向后的影子。此种朦胧中，我只觉得脑后发疼，迫使自己清醒起来。
我对火车里吵闹的环境越发感到烦躁，于是推开一边已经熟睡的大叔，慢慢站起来向两节车厢连接处走去。
没什么人聚集在这，有的人在抽烟，有的则坐在箱子上，靠着墙就已经睡过去了。我默默靠在车门边，脑袋贴在车窗上，想看的更清楚一些，吵闹声似乎也在无形中安静了下去。
拭去窗上的薄雾，更远的地方，在视野尽头的地方，可以看到微弱的光，大概就是火车将要抵达的城镇吧。我突然无缘由的对周遭生出一种厌恶，对乘客的鼾声，对弥散的烟味，对颠簸的旅途。
但火车突然慢下来，我看了眼窗外，仍是黑暗，远没有到达远处的站台。那么是为什么停下来？我这么想着，却没有挪动自己的位置，仍旧缩在角落中，只是裹紧了一些外套。
火车故障了，检修大概要半个多小时。消息已经从车头处逐渐传来，一时间车厢内充斥起咒骂声。
我没什么所谓，有些工作人员提着灯从车外的黑暗中穿过。通过那些光，我勉强看清周围是一片旷野。什么都好，让我暂时割离这里。我看了眼周围，默默拉开车厢门，跳下车，身后传来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一切都淹没在风中。
我走的更远了一些，走到火车上的光难以照亮的地方，风稍微小了一些，我坐在某块凸起的地上，看着更远处的地方。
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从远处慢慢向我走来，我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那个人走到我的面前。风突然小了下去，于是我可以听清那个人对我说什么。
“你好。”那个人说道，语气中好像有某种惊喜。
“你好。”我抬头看着祂，我看不清来人的脸，也无法从声音中分辨祂的性别。
“你从哪来？”我问。
那个人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点了一根烟，待到吸了一口，才夹着烟向我指出一个方向。
我朝祂指的方向看去，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那一瞬间似乎风都暂停了，只剩下皎洁的月光如白霜般洒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那是哪。”我哈了一口气，白气从我面前冒出，就好像我也在抽烟。
“是旷野，”祂好像笑了一下，“别害怕它。”
祂在我侧前方坐下，烟头的火光一点一点，我只能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笑。
“那么，你要去哪呢？”祂看着我，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知道。”我抬头看天空，好多好多星星。
“啧，那可难办了。”祂轻轻笑了一声，但我却没有反感，仍然看着天，好多好多星星。
“我有时候很奇怪。”祂像在自言自语。
“奇怪什么？”我问。
“明明那么多事发生在我们周围，为什么感到痛苦的常常是我们的内心呢。”祂的烟抽完了，烟头被祂碾在脚下的土中。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制造痛苦的生物，给自己带去痛苦，给同类带去痛苦，”我看着祂，慢慢说道，“如果我是一阵风就好了，吹过山，吹过水，什么都不用想。”
“往何处去？”祂好像被我的想法逗乐了，语气中透出小孩般的轻快。
“风的方向谁会知道。”我也笑了，笑着看着祂。
祂突然沉默了，我也没有再说什么。直到我感觉有什么落在我脸颊上。
下雪了。我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我指尖，我看着它慢慢融化。
“你该走了，你的车要出发了。”祂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我。
“还会有下一班的。”我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变的空旷，变的无边无际，似乎沉睡在无垠的风里。
“但有的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祂两只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声音在雪中显得格外柔和。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睁开眼睛。却看见祂已经转身慢慢走去，在漫天大雪中，那个身影那么孤独而脆弱。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好难过，随即便大喊起来。“阿风，你走慢一点。”喊出这句话时，我好像已经失去所有力气了，整个人仿佛被挖出一个大洞，然后被一只大手扔进很深很深的海底，海水就那样从那个洞穿透我的身体，奔涌着又裹挟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但我就是喊了出来，同时已经有什么从眼眶流了出来。
祂回过头看我，风在那一瞬间又大了起来，吹得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祂的大衣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影都变的逐渐迷糊。
“我走不了了，你看。”祂笑着向我挥挥手。我看见祂的身体定格在那里，然后开始干枯，直到慢慢化成尘埃，被狂风裹挟而去。
肺部的空气好像一下被抽空，我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我的手背上，却没有再融化。
远处的火车发出轰鸣声，没有人在乎我有没有上车，包括我自己。我慢慢站起来，擦去泪水，看着在夜幕中远去的火车。然后，一步一步地向远处走去。
我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前方的路，看不见我自己的身影。但那已不再重要了。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你走慢些，我就能追上你了。
2022.12.3 初稿
2023.8.31 终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