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樱

       当小庄介入到叶冲的潜伏工作中之后，才真正明白叶冲这半年所面临的境遇有多糟糕，他现在更是与组织断了联系，完全是孤军奋战。小庄也理解了为什么那天叶冲上了救护车就昏昏欲睡，连他就在身边都没有发现——他是真的太累了。

       小庄的到来，终于可以让叶冲可以分担出一些责任，也可以给他一些心理上的慰藉。然而麻烦并不会因为小庄的到来而减少，依然是一件跟着一件，而现在最大的麻烦，就是何樱。

       叶冲自从宫本手里救下这姑娘，那更是一天舒心日子都没有了。一开始是成天担心她伤得太重会不会死，之后是天天提防着她要如何让自己死。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榆木脑袋还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叶冲觉得自己对她够好的了，她依然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小庄却是觉得这个姑娘天赋异禀，叶冲发起火来挺可怕的啊，她居然完全不怕，也许是仇恨让她勇往直前？居然还能把叶冲气到离家出走，跑到他这里来躲清静。本来事不关己，小庄看看热闹觉得还蛮开心的，直到叶冲前往越南之前，把何樱托付给了他。那一天，小庄看着叶冲离去时那轻松愉悦的步伐，只觉得心情愈发沉重。

       在经历了数次危险、被小庄救了数次也骂了数次之后，这个自信过头、毫无危机感、甚至也没什么脑子的姑娘，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生命危险，终于肯老老实实呆在小庄家里接受他的保护了。

      小庄看着眼前这个一边哼着歌、一边扫着地的何樱，不由得头疼。他和叶冲总不可能一直这样24小时贴身不离地保护她，他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叶冲当时以就近监视为理由把她弄到自己身边，这就导致了他们现在不能简单地把人送走，——监视对象突然消失，叶冲没法交代。

       小庄叹了口气，现在也只有熬一天是一天了，等叶冲回来再做打算。

       时钟“噹噹噹”敲响了一个整点，何樱放下手里的扫帚奔向了厨房，不知道她是在炖汤还是做了什么点心。姑娘倒是勤快，把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活计全包了，照她的话说是“不能白白接受他的恩惠，他给她提供了庇护，她帮他做家务，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呵呵。听见这话的时候小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姑娘知不知道自己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啊？这么亏本的生意他还是头一回做。不过小庄倒是从此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日子，一天三顿饭加宵夜，小庄感觉自己都吃胖了。

 

       终于熬到叶冲回来，小庄兴冲冲进来，何樱正背对着他像是在整理桌面。

       小庄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何樱……”

       何樱浑身一抖一声尖叫，接着一把匕首直冲小庄面门而来。幸而小庄反应极快，侧头躲过，劈手就将匕首夺下。

       看着手里的匕首，小庄冷汗都下来了，但凡他慢个0.01秒，现在恐怕已经被戳瞎一只眼睛了。“你搞什么！”小庄难得怒吼。

        “小庄哥？”何樱抚着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你吓死我了。”

        小庄无语：猝不及防一把匕首戳到眼前，居然是我吓死你了？

       小庄重重地把夺过来的匕首按在桌上，何樱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顿时心虚：“小庄哥，我不是故意的，你走路都没声的……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

       小庄深深地运气，并不太想理她。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一排匕首，何樱这是在整理她的飞刀。她家祖传的飞刀技法，小庄也见她练习过，称得上一声大师，——人体描边大师。不仅飞刀，枪法也是如此。她当初伤了叶冲那一枪，只能说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冲：你礼貌吗？何樱是瞎猫没错，但谁是死耗子啊？）

       见小庄不说话，何樱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庄哥，对不起。”态度相当诚恳。

       小庄压下心头的不悦，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地说道：“叶冲回来了，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哦……”何樱应了一声，面色微沉，若有所思，然后回房去了。

       小庄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冷哼一声：“臭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叶冲家。

       何樱拎着她的小行李箱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叶冲错愕地看看她，又看看林小庄。

       小庄笑容很是温暖：“回来了？”

       叶冲表情有点麻木：“回来了。”

       庄：“还顺利吗？”

       冲：“顺利。”

       “不是……我这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把这祖宗给送回来了？”叶冲震惊，“你就不能容我睡一晚上安稳觉啊？你还是我哥吗？”

       “你自己请回来的祖宗你自己伺候，”小庄回答得相当无情无义，“你要监视的人，你不在，我替你看一会儿；你回来了，我完璧归赵。”

        “你……”叶冲指着小庄，无言以对。虽然不开森，但小庄说得没错，他要监视的人，一直放小庄那儿不合适。募地，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小庄，你是不是胖了一点？”

       “好像是吧……”小庄摸了摸自己的腰，腰带好像是有点紧了，“你那祖宗，简直拿我当猪养，一日三餐加夜宵，又是点心又是汤，我要不胖都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动植物。”

       “能让你长点肉那可真是不容易。”叶冲酸溜溜地说道。凭什么啊？他劳心劳力救她命、治她病，她不感恩也就算了，还天天想要他命；去小庄那儿也就一个月零几天，居然把小庄给喂胖了。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俩，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嗯？吃醋了？”小庄歪头看他，打趣道。

       “是，她在我这儿那么久，一顿饭都没给我做过，倒生生伺候了你一个多月。”叶冲直言不讳，深切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庄听得直乐，“行了，别不高兴，等日后误会解开了，她会感激你的。”

       “还感激……我不求她感激我，不恨我就行了。”想起何勇，叶冲不禁沮丧。

       “想太多了，我看她虽然不太聪明，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小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回去了，这些日子可耽误了不少事，何樱还给你，我也好安心加班去了。”

       叶冲听着他幽怨的语气不禁觉得好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辛苦算不上，心累。”然后他又叮嘱叶冲，“自己小心点儿，我看那姑娘依然没放弃，虽然她本事不济，但你也别大意。”

        “嗯，你放心好了。”叶冲应道。

        其实小庄也是相信叶冲的，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何樱不可能伤得了他，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把何樱送回来。然而没过几天，就出事了……

       时钟刚刚敲过九点，窗外夜色朦胧，小庄桌上厚厚的一摞报表他才看完一半，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漫不经心地接了，目光却依然停留在报表的数字上。

       “哥，能不能麻烦你点儿事？”电话那头传来叶冲略带歉意又疲惫的声音，“你能不能煮点粥送医院来？”

        医院？小庄顿时心头一紧，“你怎么了？”

       “我没事，”听出来他哥的紧张，叶冲赶紧解释澄清，“是何樱，中毒了，正在里面洗胃呢。”

       听到叶冲没事，小庄略松了一口气，“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跑去你家里下毒？人抓到了吗？”

       电话那头，叶冲极无奈地运了好长一口气，然后缓慢地说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是何樱自己。”

       叶冲回到家的时间并不早，一进门，他就被眼前有荤有素、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的一大桌子菜给惊着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然而左右一番观察之后，他确定，并且肯定，——这就是他家。当他看见何樱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脸上还挂着甜美的微笑——的时候，叶冲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心里思忖着何樱这是吃错药了还是鬼上身了。

       何樱给叶冲盛了碗汤又递了筷子，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吃饭。叶冲眯着眼睛打量她，问道：“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何樱一愣，干笑两声，答道：“哪有什么鬼主意，就是……蒙承你照顾这么久，给你做顿饭，报答你。”

       叶冲冷眼看着她那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你有这么好心？菜里下毒了吧？”

       何樱突然拍案而起，“谁下毒啊？你这人怎么狗咬吕洞宾呢？你……你不信是不是，我吃给你看！”

       叶冲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每样菜都吃了一大口，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脸都撑圆了，最后还一口气喝下了之前盛给叶冲的排骨汤。

      “你现在看到了？我每样菜都吃了，有毒吗？”她瞪着眼睛气鼓鼓地质问。

       叶冲有点懵，莫非真是错怪她了？——叶冲这念头刚冒出头，何樱的表情突然发生了微妙的扭曲，然后扭曲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她按着胃部蹲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彻底变成了痛苦。

       叶冲傻眼，“你真下毒了？下毒了你还吃，你是不是傻啊？！”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抓狂，然而立刻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厨房找到剩下的毒药，把快疼哭了的何樱打横抱起，一路骂骂咧咧地送到医院，幸好不是什么即刻要命的剧毒。

       听叶冲说完，小庄简直乐不可支，叶冲却是愁得不行，“哥，你就别幸灾乐祸了，帮帮忙。”他说道。

       小庄强行止住自己的笑意，“好，等着，一会儿就过去。”

 

       小庄到医院的时候，叶冲没在。何樱靠在病床上，气色一般，精神尚可，情绪不佳，看着小庄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垂头丧气地问道：“小庄哥，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我哪儿那么闲啊？大老远特地跑过来笑话你？”小庄语气并不温和，“我过来给你们送点儿吃的。”

       “哦，谢谢小庄哥。”何樱虽然心情不低落，但仍不失礼貌。

       “不客气。”敷衍地回应了一句，小庄放下手里的饭盒，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何樱，他眼里初进门时的那点笑意渐渐敛去，最后就只剩下了冷。

       何樱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她不怕叶冲那个火爆脾气，可是她怕小庄，就怕小庄这样冷冰冰地看着她。

       “几天不见，长本事了，还学会下毒了。”小庄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些讥诮。

       何樱不敢作答，只敢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缩在一个角里。

       可是小庄并没有因为她那副可怜巴巴怯生生的模样就打算放过她，“多长时间了，叶冲对你怎么样你看不见？你那俩眼睛是出气使的吗？还有你那俩肩膀上扛着的，是人脑袋还是猪头啊？就不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你就算脑仁只有核桃仁大小，也该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思考能力吧？”

       小庄的话就像几把大锤“咣咣咣”砸在何樱头上，砸得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我……他……”她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什么啊？”小庄毫不客气直接打断她，“给你哥报仇？你弄清楚你哥真正的死因了吗？日本人的报纸上写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以为叶冲费力不讨好地把你放身边真是为了监视你？如果我们想知道点什么，把你放回去然后看看你跟哪些人接触，不是更直接？而且我也在为日本人做事，你既然能相信我是在保护你，为什么觉得叶冲是要害你？你不觉得你这个逻辑很奇怪吗？叶冲是我弟弟，是他把你托付给我的，要不是因为他，我才懒得管你。”

      何樱不语，小庄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把她问懵了，她整天只想着怎么能给她哥报仇，叶冲对她的好，她都当成是要迷惑她，从未想过事情是不是有别的可能性。

       小庄越想越生气，叶冲对她的“监视”早已经超出了常理，别说宫本，就算是佐藤恐怕也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再继续作下去，叶冲的境地会越来越难。

      小庄看着低头不语的何樱，深嘘一口气，他站起身，说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给你煮了粥，自己吃。”

       何樱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小庄哥再见。”——不管什么情况，她倒是礼貌永远在线，整得小庄只能无没脾气地叹口气。

       小庄在楼道里遇到叶冲。

       “小庄，你这就要回去了？”叶冲问道。

       庄：“回去了，好多事没做完呢。给你也带了些吃的，趁没凉赶紧吃了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正饿着呢。”叶冲欣喜，然后扬了下手里拿着的一张纸，朝何樱的病房看了一眼，无力吐槽：“你说傻不傻？自己下毒自己吃，幸好就是面粉加了极少的砒霜，毒毒老鼠还行，毒不死人。”

       叶冲的口吻把小庄给逗乐了：“你不傻就行，要被毒倒的是你，她可不会送你来医院。”

       “拜托别拿我跟她相提并论，智商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叶冲笑着说道，可是笑着笑着，就发起愁来，何樱他不能不管，可是再这么下去，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佐藤解释自己对何樱的宽容了。

       “冲，”小庄凑近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跟他说，“把真相告诉她吧，再这么闹下去会很麻烦，她那个脑子，你就别指望她自己开悟了。再说那是她哥哥，她也有权力知道真相。”

       叶冲皱眉，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告诉她真相，如果何樱不恨他，就说服她暂时配合自己，以后再找机会把她送走；如果恨……，也只能配合自己，没第二条路可走。总比由着她闹下去让两个人都陷入险地的好，更何况他若有事，会牵连小庄。

       叶冲回到何樱病房，看到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怎么了？有那么难受吗？”

       “小庄哥他骂我。”何樱满腹委屈地说道。

       叶冲并不信：“胡说，小庄待人一向温和，怎么可能骂你。”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小庄带来的几个饭盒，红烧肉留给自己，白粥递给何樱。

       “他温和那是待你，待我从来都是凶巴巴冷冰冰，一点耐心都没有。”何樱幽怨地说道。

       叶冲听着不由得笑了，“他是我哥，你成天想着害他弟弟，他当然不高兴。”

       何樱低头不语，用勺子搅合着手里的粥，她知道叶冲说得有理，如果是自己被人欺负，她哥哥早去揍那个人了，小庄哥虽然骂了她，可还是给她煮了粥，之前也挺照顾她的……想起自家兄长，何樱不禁悲从中来，鼻子开始发酸，眼眶开始发热。

       “喂，你没事吧？”叶冲弯腰抬头从下面看着她，见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忧。

       何樱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抬起脸看着叶冲。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地看叶冲，——他长得挺帅气的，有一张有点圆的娃娃脸，眼睛也是圆圆的，不凶的时候看着有点可爱，他也正看着她，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眼神真诚不似作假。虽然被小庄骂得很不开心，可是小庄说的那些话她却听进去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知道的所谓“真相”，真的是“真相”吗？是不是真的还有什么隐情是她不知道的。

       看见何樱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出神，叶冲突然心里有点儿方，什么情况这是？被小庄骂傻了？不至于吧。要么是那毒药，难道不止有砒霜，还有别的什么没验出来的神经性药物？本来就不聪明，这要更傻了可怎么办？

       “何樱，何樱？”叶冲叫她，见她终于眨了眨眼回过神，他那心才放下了一些，然后问道：“小庄说你什么了？”

       “他说……”何樱的表情变得悲切起来，“说我眼睛是出气的，还说我猪脑子，脑仁只有核桃仁那么大。”

       叶冲一口米饭刚送进口中，险些没给喷出来。他低头强忍着笑意，好不容易把那口饭咽了下去，心道：小庄这张嘴啊，当真是怼死人不偿命，就算说得没错，好歹也给人家女孩子留点面子么。

       “你是不是特想笑？”

       听到何樱冷飕飕的问话，叶冲赶紧否认：“没有啊，没想笑。”为表诚意，还抬头故作无辜地看着何樱。

       谁知道他这一抬头，何樱更伤心了，“你还说你没想笑，你明明都笑出来了！”

       “啊？我有吗？”叶冲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真有。反正也是露馅了，叶冲干脆不装了，直接大大方方笑了出来，不过多少给何樱留了点面子，没笑得太大声。

       “你别太介意了，小庄他其实人很好的，只是嘴巴有点毒而已。”笑够了，叶冲说道。

       何樱：“岂止是有点毒，比我那毒药毒多了。”她看着叶冲，叶冲笑起来很好看，像八月的艳阳，明朗又热烈。她这时候又想起来小庄说的那些话，“叶冲，我有事想问你，关于你和我哥的……”

       叶冲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他指了指何樱手里的饭盒，“先吃东西，都要凉了，吃完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