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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北斗之党》

2023-07-27 10:36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已经过了午夜,但喧闹的店内,完全不像即将打烊的样子。 其实,对位于祭祀圣贤的孔庙身后的湘熏楼而言,这么说并不合适。湘熏楼之所以能在此刻如此热闹,是因为这里聚集了附近一带的“君子”们。在灯火通明的回廊上,负责送客的妓女和端来酒菜的仆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此外,一些房间中还洋溢着懒洋洋的管弦声。即使已经三更,在摆着石狮子的大门口,仍然响彻着迎客的妓女们精神抖擞的吆喝声,以此欢迎客人的光临。 湘熏楼是郓城县最大的一家妓院。 这家妓院最近生意连日兴隆,唯有二楼一件面对大街的房间静悄悄的。那个房间,是整个妓院最极尽奢华装饰的地方,是专属于妓院中当红妓女居住的房间。可是,此时的房间里,既无丝竹管弦之声,也没有划拳喝酒的声音,除了偶尔传出女人的低声谈笑之外,被艳丽的沉默充斥着。 “嘿,七郎哥哥。昨天奴家在县衙前的首饰店里,看到了一支很漂亮的珊瑚簪子。” 刘祥儿躺在薄幕围绕的床上,一边用双手拢起散乱于胸前的黑发,一边依偎在男子的胸膛。房内只有一盏烛台,灯火摇摇晃晃,女人光滑的肌肤仿佛闪烁一般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想要吗?” “这一带,很少有我真正喜欢的东西……” “好,明天买给你。” “真的嘛?” 女子睁开被浓密的睫毛覆盖的眼睛,莞尔一笑笑,轻咬男子的肌肤。 “七郎哥哥,总是嘴上说说……还有另外一件事,你也是这么说的……”

刘祥儿原本在西京洛阳就是广获好评的美妓,她的动作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虽然偶尔有些善妒,但还是个很可爱的女人。 然而,这片舒适悠然的黑暗,伴随着走上楼梯的老鸨和客人的谈话,被一阵猝不及防的粗鲁推门声打破了。 “独占祥儿十天,未免也太贪得无厌了吧?” 站在门口的老人,用一种与他的失礼行为毫不相称的悠闲口吻说道。 “想向你借一下祥儿,陪我喝个酒……” “七郎哥哥,拜托你先不要发火……” 老人身后的老鸨一边搓着手,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 所谓七郎兄——阮小七,是人称『活阎罗』,如同“人间的阎罗王”一般的男人。传闻这个男人靠着贩卖私盐谋生,但其实情并没有人真正清楚。老鸨凭借灵敏的嗅觉判断,这个男人是那种绝不能以刻薄态度对待的类型。 “行个方便,如何?” 老鸨向阮小七深深垂下头来。 但是,小七依旧仰躺床上,紧紧把祥儿抱在怀里。门口的光线,照在他厚实又富有光泽的胸膛上。 “有出息的年轻人,不会在青楼流连忘返。” 老人笑着说道。 “像你这种不自量力的老头,也配和我说教吗?”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反正不是我爹。” “真有趣啊,小子。” 老人用柔和的目光望向身后待命的走狗。显而易见,他们是街上出名的难缠人物。走狗们很快便领会老人的意思,蜂拥闯入房内。 “请别弄坏房间!” 老鸨叫喊着,声音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我的家具啊……” 说时迟,那时快,阮小七抬脚朝床边的桌子踢去,摆满酒菜的桌子顺着地板滑行过去,撞向走狗们筑成的人墙。有人直接被桌子狠狠地撞到肚子,其他人即使躲开也难免被四散的酒水和菜肴洒了一身,个个发出惨叫,不敢上前。与此同时,阮小七从床上一跃而起,瞄准走狗们的侧脸,使出一套连环的踢击,瞬间把人墙踢的东倒西歪。小七踢击的速度,快到连人的眼睛都跟不上。 “养了狗就要好好管教啊!” 最后一个走狗倒下时,小七已经躺回床上。然而,一旁的老人却用肉麻的声音对祥儿嘀咕起来。 “祥儿,你想要的那个红玉簪,已经从泉州送来了,喜欢的话,就来拿吧。” 说完,老人便装腔作势似地迈出脚步离开了,走狗们也尾随而出。 “记得把门关上!” 阮小七高声喊道,但似乎并没有人回应。祥儿如同跳舞一般跑下床去,缓缓关上了房门。 “最近这些老头子好不懂礼貌!” “七郎哥哥,真是个可靠的男人!” 回到床上的祥儿天真地笑着,洁白的身体靠在男人的胸膛。 “那家伙是谁?” “钱庄的朱员外,这条街上最有钱的人。他说要用五千贯为我赎身,做他的五姨太。” “听起来不错。” “也就听起来不错吧……像那种档次的有钱人,在洛阳要多少有多少!” 祥儿轻轻咬了一口小七挂着铃铛的手臂。 “我们成亲,如何……” “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不可靠的男人啊。” 阮小七紧紧抱住床上的女人,房间再次沉浸在寂静的黑暗之中。在逐渐熄灭的烛光下,祥儿天真地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你愿意娶我为妻,簪子我也不要了……” 阮小七一把搂住祥儿的细腰,可是,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又被敲响,不知这次是谁前来骚扰。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抱歉,听说是您的兄长来找您。” 打杂的丫鬟隔门回答道。 “兄长?哪一个?” “一个脸长得很恐怖的男人……” “二哥吗?你去告诉他,我不在。” “好……” 丫鬟怯懦地回答,随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梯。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又来要钱。” 丫鬟走下楼梯的声音一消失,窗外的街道上便爆发出一个嘶哑的吼声。 “小七,你这个混蛋!竟然跟哥哥假装不在,你究竟在想什么啊?” 阮小七咋了咋舌,无言地钻进被窝里。 “喂,快露个脸,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啦!” “这个大老粗!” 怒吼的声音越来越大。祥儿穿上衣服,走出帐子,默默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的街道。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晨雾弥漫,微亮的道路中央,一个男人正愤怒地挥舞着拳头。 “请稍微安静一下。” 祥儿抓紧近乎透明的薄衫前襟,把身体探出栏杆外。 “七郎哥哥,昨天已经回去了。” “胡说,我明明听到了那家伙的铃铛声!” “该不会是听错了吧?” 祥儿缩进身子,放下窗帘。 “没脸见你哥哥了是吧?” 阮小五一边怒吼,一边粗鲁地敲响湘熏楼的门扉,店里的几个男人纷纷跑了出去,在一阵声势并不算大的争吵之后,街道再次安静下来。 “你哥哥被他们赶走了。” 从帘子后面窥视的祥儿,再次溜进小七的被窝里。祥儿看着怀里抱着自己的男人的脸,浅浅一笑。 “你们明明是兄弟,却一点都不像。这样的话,待会儿不会吵架吗?” “管他呢。” 阮小七默默起身,拿起床头已经冷却的酒,一口喝干。 “只要是二哥的事,不管什么时候,总之很麻烦就对了。” 城内的鼓楼里,传来告知人们拂晓来临的鼓声。 ———————————————————— 这天早上,县衙前早早聚集了大批人群。附近的居民听说,这一个月来令几乎郓城县附近全部村落骚动不安的杀人事件,即将进行宣判。 在一片混乱的人墙之中,有一个气定神闲的身影,是吴用。 “吴先生,抱歉!” 从湘熏楼跑来的阮小五,愁眉苦脸地向吴用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那家伙一定在那里没错。” “既然这样,麻烦你再去那里一趟,这样对他说——” 吴用用白羽扇遮住嘴巴,在阮小五的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 “好,交给我吧!” 听完吴用的嘱托,阮小五立刻撩起下摆,飞奔而去。 不久,大鼓咚咚作响,县令时文彬宣布升堂。

面对中庭设置的公堂中央摆着一张文案,时文彬就座于此。公堂的两侧各站了一列手举水火棍的衙役。在他们前方铺满石子的地面上,跪着白胜、阿姜、吕大三人。 吕大瞥了站在旁听人群中最前排的吴用一眼,默不作声,等待着审案开始。 “现在开始审理,关于钓鱼村吕三的杀人案件。” 时文彬把惊堂木往案板上一拍,原本嘈杂的观审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被害人的兄长,亦是钓鱼村保正的吕大在诉状中声称,寡妇阿姜和情夫白胜共谋,将吕三推入鱼池中致死。” “是的,正是那样!” 吕大用膝盖跪行到县令面前。 “吕三虽与俺同父异母,却是俺唯一的手足。由于娶了恶妻,招致杀身之祸,请大人为舍弟雪恨!” “疑犯白胜,以及阿姜。对此说法若有异议,请进行申诉。” “冤枉呀!” 阿姜大喊道。 “一切都是吕大的诡计!是吕大意图侵夺奴家的田地呀!” 白胜接着阿姜的话头申诉起来。 “我们没有杀人,吕三死去那天,我正在钓鱼村的酒馆里。” 时文彬再度拍响惊堂木。 “肃静!传酒馆主人。” 人墙之中,一个老人在刑吏的催促下走了出来。老人正深深地垂着脑袋。时文彬严厉地询问老人。 “三月底,白胜确实在你的酒馆与人发生过口角吗?” 老人摇了摇头。 “不记得有那种事。别说是吵架,白胜连来也没来过。” “胡扯!我们……” 白胜仿佛寻求依靠一般回头看向围观的群众,但自己信赖的吴用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依旧无言地摇动着手中的白羽扇。 “我们确实……” 一旁的吕大暗自欢喜起来。 “那,这东西你怎么说?这是昨天,俺在鱼池捡到的东西。” 吕大从怀里拿出的,是一块肮脏的碎花布片。 “这是白胜的一只衣袖。舍弟亡故当天,白胜确实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附近的人也做出了这样的证词。” 阿姜将目光转向白胜。 “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呀。” 然后,吕大将视线投向背后的吴用。 “恐怕,是在推人下水时弄破的吧?也就是说,这是舍弟在绝望时抓住的证据。” “不对,这是我那天溺在河里时弄破的。还有那件衣服,破掉之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这东西确实是俺今早追思舍弟,在池边行走时发现的。” “明明是你编造出来的!” 阿姜愤怒地抓住吕大的衣襟。 “好啊,不论是死刑还是什么,尽管下达判决好了。奴家就算是死,也会向阎罗王告状,变成厉鬼来找你算帐!” 这时,公堂上响起了一阵与严肃的场合不搭的铜铃声。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阎罗王喔。”

从分开的人墙之间,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男人身穿像是女款的碎花布衣,俊俏的发髻上插了一朵鲜花。 “啊,是你!” 白胜兴奋地跳起来叫喊道。 “原来是你啊,在吕三溺死的那个雨天,掉进河里的蠢货。” 阮小七被小五抵着背部,一边整理领子,一边往公堂中央走去。 “依先生吩咐做了。” 阮小五对吴用低声说道。 返回湘云楼的阮小五,立刻对着祥儿的房间大吼起来。 “你的婚礼就在今晚,还记得吗?” 此时,阮小七正搂着祥儿酣酣入睡,一听到那些话,祥儿立刻脸色大变,从床上跳了起来。 “喂,七郎哥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胡扯!” 阮小七并不准备理睬。但祥儿却打开窗户,对阮小五微微一笑。 “大哥,七郎哥哥他,虽然之前都和我在一起。但今天,他真的回家去了。” “你不会以为,妓女什么的真的能娶回家做老婆吧?他已经花大钱,从安乐村弄回来一个美女!” “美女?” “比你美多了!” 祥儿离开窗户,愤怒地看向阮小七。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要和我成亲吗?” 祥儿拿起手边的镜子扔向阮小七。然后是水盆和化妆盒,所有能扔的东西,都被祥儿一一扔了出去。最后,祥儿捡起了掉落在地的衣带。 “我死给你看!” 听到骚乱声,老鸨连忙冲进祥儿的房间。身为头牌的祥儿要是受伤,整个湘熏楼的生意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很快,男人们也陆续聚集过来,湘云楼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满口谎言的男人,给我滚出去!” 祥儿一边痛哭,一边把阮小七赶出了房间。 最后,阮小七被簇拥而上的人们从湘熏楼一直推到了街上,之后,在万般不愿下被阮小五带到了县衙——就是这么回事。 对于无礼的擅闯者,时文彬稍稍皱了眉头。很快,他向小七发出询问。 “你来这里,是为了证明白胜的清白吗?” “是的。三月底吕三死于鱼池的那天,我确实和白胜在一起。跪在那里的家伙,从傍晚起就在酒馆喝酒。到晚上,他和当地另一个男人吵了起来,后来掉进河里溺水,是我救了他。” “有证据吗?” 吕大愤怒地叫嚷起来。 “证据嘛……有是有啦。” “拿出来看看!” “可以拿出来吗?” 时文彬点了点头。随后,阮小七解开衣带,整件上衣顺势滑落下来。

“这条裈鼻裤不赖吧?” 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裈鼻裤的阮小七,犹如金刚力士一般站在时文彬面前。 阮小七下半身多穿的裈鼻裤,和刚刚吕大作为“证据”的东西——白胜的半只衣袖,的确是相同的材质。 “跳进河里救这小子时,我的衣服被河水冲走了,所以就朝这个昏过去的家伙借了这件碎花布衫。因为碎花的样式很漂亮,所以请女人帮我改成了裈鼻裤。” 吴用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么一来,双方的证据不相上下。” 吴用摇着羽扇,瞪了吕大一眼,同时以沉稳的脚步向他走近。 “你看阿姜年轻,又没有娘家可以作为后盾,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强夺她家的鱼池,对不对?” “你说什么?” “你本以为可以继承亡父的全部遗产,但在令尊的遗言中,他却把利益最大的鱼池给了小妾所生的吕三。你不是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吗?” “胡……胡说八道!” “溺死吕三之后,你不是还想把鱼池的唯一继承人——阿姜的孩子,连同孩子的母亲一起杀掉吗?” “你有证据吗?” “自然是有的。” 吴用向时文彬礼貌地鞠了一躬。 “可以带过来吗?” “嗯,没关系。” “刘兄,请把人带过来。” 伴随着吴用的命令,从围观的群众后面,推出了三名嘴巴被塞住,身上还绑着粗绳的男人。三个男人一齐跪倒在铺满石子的地面上。刘唐正手持朴刀,站在他们身后。这三个人,昨晚意图趁夜潜入吴用的草堂,正当取出打火石准备照明的时候,被刘唐逮个正着。 吴用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你们昨晚在树林中对阿姜施暴,后来又想在吴某的草堂放火,没错吧?此外,杀害吕三,也是你们所做的勾当吧?” “我们是被指使的!” 刘唐一拿掉塞在他们嘴里的东西,三人便争先恐后地解释起来。 “我们都欠了吕大一笔数额不小的债款,他说只要按他说的做,就可以抵帐……我们也无法拒绝。” “他还威胁我们,如果不做,房屋也好,田地也好,全部没收!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 “你、你们说什么?简直是胡说八道!” 吕大叫喊道。此时,阿姜突然站了起来。 “这一回换奴家反告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此话一出,原本紧张地屏住气息围观的群众,突然活跃起来。围观群众中的很多人,都是遭受过吕大欺凌的钓鱼村农民。一时间,非难声四起。 “杀了吕大!” “打死他!” 村民们挥舞着拳头,口沫横飞,大骂吕大。时文彬手中的惊堂木一连拍了几次,骚乱声却越来越吵闹。正当刑吏们准备将企图涌入公堂的人们推回去时,吕大借此机会如同脱兔一般逃了出去。 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吕大的身体便重重跌倒在铺满石子的地面上。缠在一起的双脚上,卷着一条铜链。 “那是……” 刘唐哑然地注视着吴用。那个熟悉的铜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吴用的袖口飞了出来。

这一瞬间,刘唐似乎想通了一切。 “那个时候,为什么出手救我?” “我们人手不足。” 吴用莞尔一笑。 “不出所料,你很胜任。” 在吴用寻找阮小七无果的归途中,刚好碰见了救助阿姜的刘唐和阮小五。在捕快的网下救出刘唐的,正是吴用的铜链。 「这一切,都如这家伙所料吗?」 刘唐突然想说些什么。 吴用从一开始,就看透了事情的真相。而且,他搞了这么一出拐弯抹角的把戏,不但证明了白胜二人的清白,还把吕大诱到公堂,让他陷入到无法辩解的局面之中。 “实在是——难以捉摸的家伙!” 然而,把脸挡在羽扇之后的吴用,只是回以刘唐一个爽朗的微笑。 ———————————————————— 那一晚,在晁盖的宅邸,热闹的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吴用、刘唐、阮小五、阮小七,还有白胜和阿姜,在摆满酒菜的桌子附近围成一圈。阮小五喝得醉醺醺的,愉快地拍了拍白胜的肩膀。 “说真的,咱们这帮人聚在一起,好像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房间里,时不时有凉爽的夜风吹过。敞开的窗户外,夏日的夜空繁星闪耀。 不一会儿,晁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你们来的那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此时已过午夜,原本喧嚣的宴会也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我梦见北斗降临在这座宅邸。梦里的一切鲜明而生动,最有趣的是,醒来之后完全没有心神不宁的感觉。于是我拜访了吴学究,请他为我解梦。” 吴用站在窗边,一边眺望星空,一边摇动着手中的羽扇。 “北斗,由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七颗闪耀的主星,以及其附近的白色辅星组成。贪狼、巨门、禄存、文曲这四枚主星,被称为魁星。廉贞、武曲、破军这三枚主星,被称为杓星。” 宴会奇妙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无言地听着吴用的话。 “北斗是天帝的交通工具,被称为帝车,是掌管死亡的星星。” 阮小五歪着脑袋,听着吴用讲述着这些从未听过的名词。 “先生,能不能把您的话说的通俗一点?” “北斗降临,意思就是说——命应北斗的八位好汉,将因为富贵与生死聚集于此。” “说的是咱们吗?” 阮小五弯曲手指,数着房间里的男人。 “一、二、三……一共六个人,白色的星星,说的就是白胜吗?” “怎么不算奴家?” “蠢丫头,无论如何,女人都不会被算在内吧。” 吴用缓缓将视线移向在一旁默默喝酒的刘唐。 “那么,请刘唐兄说说那件重要的事情吧。我猜,我等正是因为此事在此聚集。”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见『托塔天王』。” 刘唐向主座的晁盖说道。 “旁人请回避。” “没去那个必要。” 刘唐犹豫片刻,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晁盖参不参加,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连刘唐都已经相信了所谓的命运。 然后,刘唐将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说了出来。 北京留守司的梁世杰,准备给身在东京的岳父蔡京时送去价值十万贯的生日贺礼。这些钱财,分别来自向官僚收取的贿赂和对人民加重的苛税。全部都是不义之财。去年的贺礼被山贼夺走,听说,是梁山泊所为。因此,今年梁中书委派大名府的正规军进行护送。不过,由于山贼很有可能在军中安插了内应,所以相关的情报很容易得手。 “这笔买卖,由我们来做!” 阮小五第一个发言。 “就这样决定了!” 阮小五挠了挠自己醉意阑珊的脸颊。 “太刺激了,让全世界都震惊吧!” “我们也加入!” 白胜也抬起泛红的脸说道。 “大哥们帮我夺回的性命,在此就交给各位了!” “且慢。” 房间里响起吴用冷静的声音。 “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次,我们的对手绝对不止大名府的军队,如果成功,就代表着我们将于蔡京,乃至整个朝廷为敌。这可是关乎我们生命的大事。” 吴用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房间很快再次安静下来。 “做好这种觉悟了吗?” 吴用转而看向晁盖。 “晁保正——” 从刚才开始便一直闭着眼默默倾听的晁盖,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一口喝干装在大杯里的酒。 “既然我等上应北斗,聚集于此大概也是天命,对吧——吴学究?” 晁盖笑着对吴用说道。 坐在对面的吴用悠然地摇着羽扇,嘴边露出清爽的微笑。 蜡烛芯燃烧殆尽,火星四散。 晁盖望着大家,举起斟满酒的杯子。

“干杯!” 阮小五率先举起酒杯,然后是白胜。 “奴家也愿助各位一臂之力!” 阿姜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种事情,还是有女人的加入才更容易成功嘛!” “不过,猎物可是价值十万贯的生辰纲。” 阮小五一把擦去残留在下巴上的液滴。 “吴学究,只靠我们几个,真的没问题吗?” “我等不以力夺,而以智取。” 吴用背对星空,沉稳地说道。 “若能集齐梦中的八位伙伴,必能事成。” “小七呀,你也会一起吧?” 阮小五用下肘轻轻怼了怼阮小七的腋下。 “是吧?咦,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下次吧。” 阮小七站起身来。 “因为二哥你干的好事,我再也没办法娶到祥儿了。” “你这混蛋,竟然为了一个妓女……从今以后,我们兄弟二人一刀两断!” “没办法,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给妈妈添麻烦。” 在阮小七将手搭上门扉的瞬间,刘唐如同一道旋风一般,拔出朴刀出现在小七身后。 伴随着阿姜的一声惊叫,桌子边上装酒的铜壶掉落在地。 刘唐手中的朴刀已经贴在阮小七的脖颈。

“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不能活着放你走。” “喂,你在干什么?” 阮小五正要扑向刘唐,但晁盖却伸手制止了他。 “请收刀!” “秘密会泄漏出去。” “收刀!” “可是……” “没关系的。” 刘唐不禁咋舌,放下了手中的朴刀。 “真危险啊。” 阮小七一边摸着自己毫发无损的脖颈,一边打开门扉。 “再多的命,也不够这样浪费。” 然后,小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晁盖微笑着,亲自为大家斟满了新酒。但是,阮小五却突然提出要离开酒席。 “我去邀请大哥。大哥年轻时,在村子里以暴力闻名,非常讲义气。他一定会来!” ———————————————————— 离开晁盖宅邸的阮小七,直接走夜路回到了县城。还没等阮小七走出多远,天就开始亮了起来。当阮小七回到街道上时,城门刚刚打开,路上一片静悄悄的。 阮小七快步穿过目前只摆有一处卖粥小摊的昏暗小巷,朝刘祥儿的住处走去。 天空中,晨星闪耀。 「是北斗吗……?」 环绕北极星的七颗星星,总是挂在天空中的某处。杓的形状,即使在繁星之中,也很容易分辨。可是,就在今天,原本早已看惯的星座,竟然让小七产生了仰望的心情。 小七背向星空,敲响了灯火已经熄灭的湘熏楼大门。 虽然昨天在店里发生了争执,但当小七从怀里拿出银锭后,还是马上被老鸨送进了祥儿的房间。银子,不过是将私盐从一处运到另一处便能轻松到手的东西,并不值得他珍惜。 阮小七走进房间,只见祥儿打扮得漂漂亮亮,正在独自饮酒。床边有一个烛台点燃着。 「好暗……」 即使早已熟悉这里的黑暗,但小七却在此刻奇妙地讨厌着眼不清晰的一切。 祥儿一副闹别扭的样子,没有将目光转向阮小七。 阮小七也懒得去哄,干脆直接躺到了床上。 祥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小七,但小七并没有说些什么。见此情景,祥儿只好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轻捏阮小七的手臂。 “嘿,还在生气吗?” “没。” “昨天,听信了令兄的谎话……但我知道,那些一定都是假的。我真的很喜欢七郎哥哥。” 祥儿依偎在阮小七胸前,她发髻上,插着一根小七从未见过的红玉簪。 “啊,这个啊。” 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歪着头。 “虽然说过不要,但朱员外还是硬要我收下。即使丢弃,似乎也解决不了事情……” 然而,小七根本没在听她说话。 “把它收起来不用就好,不是吗?” 阮小七好像要确认什么似地,用手指轻轻描过祥儿噘起的嘴以及柔嫩的下颚的轮廓。祥儿靓丽的秀发的另一边,通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满天的朝霞。 其中唯有一颗金色的星星在闪闪发亮。那颗金色的星星星星,正慢慢融入曙光之中。 阮小七默默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 阮小七静静松开交缠的手臂,把一根珊瑚簪扔在女人的膝盖上。 “这个比较适合你!” 阮小七离开房间后,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是阮小七下楼的声音。 “七郎哥哥,等一下嘛!” 然而,小七全然不理祥儿的呼唤,继续向黎明中走去。

小七把清澈的空气尽情吸入体内。 随后仿佛被风追逐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在逐渐明亮的道路上。 “还会再来吗?” 甜蜜的声音追了上来。 “嘿,下次来是什么时候……” 然而,此刻所有的声音,对于小七来说,都不过是黎明时拂过耳边的风尘罢了。 ———————————————————— 去往石碣村的乡间小路上,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阮小五的肩膀。 “这不是小七吗?” “你是要去邀请大哥吧?俺和你一起。” “怎么了?被女人甩了?” “ 是我甩了她才对。” “可怜喔!” 阮小五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二人并肩向石碣村走去,目的是寻找阮家的长兄——阮小二。 可是,三人刚一见面,连话还没来得及说,阮小五的脸上就挨了一拳。 “小五,是你偷走了母亲的簪子去赌博吧?” 对着正想辩解的弟弟,阮小二朝他的脸又是一记重拳。 “那枝簪,是母亲最珍视的东西。母亲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剩下那支簪,去给我拿回来!” “等这次差事结束后,那样的簪子,要几百根都有!” “差事?” 阮小五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口说出了生辰纲的事。可是,阮小二不等把话听完,就一把将弟弟推到了旁边。 “别闹了!”  阮小二手拿一条破渔网,盘腿坐在门口。

“你们若成了罪犯,我和母亲·还能平安无事的活下去吗?” “那么,即使是当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的渔夫,大哥也无所谓吗?” 阮氏兄弟的家,位于连接梁山泊的沼泽地的堤岸上。这里以前曾是个上好的渔场。但近来这段时间,梁山泊为了防备官府,派出大量负责放哨的山贼,渔民甚至不能接近湖泊的深处。一旦有外人深入,便会遭遇手持武器的梁山泊放哨山贼的攻击和驱赶。不仅如此,官府追缴的税赋也比以前更多。近来,由于生活实在困难,石碣村的很多村民都加入了梁山泊。 不论是沦为赌徒的阮小五,或者从事私盐买卖的阮小七,原本都是渔夫。三人在曾在湖泊里自由自在地捕渔,有时捕到的大鱼多的几乎要把船都压翻。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像这样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啊?” 阮小五向修补着破到几乎无法继续使用的渔网的兄长逼问道。 “整片湖泊都被梁山泊那帮人霸占,不能尽情地捕鱼。一边要防备那些拦路强盗,一边还有偷偷捞几尾小鱼,活成这个窝囊样子,还算得上男人吗?” 阮小五压低了声音。 “大哥,梁山泊的那些家伙,也相中了那十万贯。” 但是,阮小二仍背对着阮小五,继续默默地补着渔网。一个波浪打来,不知何处传来了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 阮小五朝浑浊的湖水吐了口口水。 “被人们称为『立地太岁』的大哥,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窝囊废了吗?” 所谓立地,就是立刻的意思。至于太岁,是指能够引起祸害的凶星。只要这个人出现,便会招来巨大的祸害,这就是过去的阮小二。 不过,在三年前,当阮小二的妻子难产,和即将出生的婴儿双双殒命之后,那个阮小二也随之一同离去了。 “要是有钱的话,嫂子也不会死。”

阮小五一脚踢飞空无一物的鱼篓。 鱼篓从阮小二的身旁滚过,掉在芦苇丛生的浅滩上。  “说完了没?说完就走吧!” 阮小七在一旁催促着。 昏暗的家中,年迈的母亲不安地望着许久不曾聚首的三个孩子。 “你们三个,不一起吃个饭吗?” 母亲眼中含着泪水,追赶着正要离去的孩子们。阮小五瞟了一眼满头白发的老母。曾经插在母亲头上的银簪,现在已经属于唐老虎了。 「那样的簪子,一百根也好,两百根也罢,一定要买给你!」 “大哥是胆小鬼!” 阮小五头也不回,快步离开破旧的家。

———————————————————— 在晁盖宅邸最深处的厅堂,设立了一个新的祭坛。 祭坛的中央是代表着忠义的武神关羽的雕像,雕像前摆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柱香。祭坛上的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淡淡的烛光下,供奉着整只的烤猪和烤羊。祭坛前,阿姜正数着一束束的纸钱。 “差不多有一百万贯,真是大富翁呀!” 纸钱是送给神明或死者的冥府纸币,上面印着极高的金额。众人为了完成结义的仪式,同时祈祷生辰纲行动能够顺利完成,不论祭坛还是纸钱,全都是由晁盖亲手操办的。并且,晁盖还严禁宅邸的任何仆人接近这个房间,以防生辰纲的秘密外泄。 吴用背对祭坛,坐在桌边,端详着一张老旧的天文图。那是一张石刻的拓本。在一片墨黑描绘出的浩瀚宇宙中,漂浮着零星的白色小点。吴用凝视着北斗之杓上的星星。 “北斗掌管死亡,也是天帝的交通工具。它的第一颗到第四颗星星被称为魁星,柄代表着天罡,天罡则是围绕北斗的三十六颗星星……” 吴用仿佛要确认什么似地,用手指逐一抚摸着石板上的星星。 仿佛想出了什么,但是手却摸不到。 吴用离开坐位,仰望着窗外的天空。可是,在晚霞刚刚升起的天空中,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突然,吴用注意到西北方向有个小小的影子。就在吴用仔细凝视那个方向时,影子逐渐变大起来。

是鸽子。 一只纯白色的鸽子,正朝着宅邸飞来。不久,鸽子降落在前院的屋顶上。吴用吩咐白胜,去把鸽子带了过来,然后从鸽子脚上绑着的小管子中,取出了一张写着字的薄纸。刘唐用诧异的神情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那只鸽子是做什么的?” “怎么样,很棒的鸽子吧?” “别岔开话题嘛。” “是东京的朋友送来的季节问候信。” 刘唐取下挂在墙上的朴刀,无声无息地走近门口,他将朴刀高举过头,一脚踢开门板。 “谁?” 刘唐手中叮当作响的朴刀,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目标,砍进了一旁的柱子。 “啊,是自己人,抱歉啦!” “怎么了,小五?” 刘唐迅速收起朴刀。 “怎这么晚才回来?令兄的事情怎么样了?” “家兄……拒绝了。” 阮小五尴尬地笑了笑,同时把阮小七推到吴用身前。 “不过,在路上碰到了这家伙,所以去村里喝了一杯。” 小七向晁盖行了一礼。 “不幸被女人甩了。” “吴先生,这样就有六个人了。” 阮小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不……是七个人。” 吴用举起手中的扇子,指向门的方向。 “大哥!”

出现在阮小七背后的是,如假包换的阮小二本人。 “……被母亲赶出来了。 阮小二将手中大约十多斤重的鲤鱼递到晁盖手中。 “这是送给保正大人的礼物。”

“这礼物可不得了!”

“听说梁山泊附近禁止渔民靠近。据我所知,像这么大一条鱼,这附近只有在梁山泊才能捕到。” “所以说,大哥你一个人去了梁山泊?” “空手来的话,未免也太没礼貌了。” 阮小二裸露的肩膀和胳膊上,布满了无数黑色的疤痕。 “有件更重要的事。我来这边的时候,看到朱贵一身樵夫的装扮,往北边的大路去了。” “梁山泊也开始行动了吗?” 『旱地忽律』朱贵,是梁山泊的情报头子,如果连他都亲自出马,说不定梁山泊也在收集有关生辰纲的情报。 吴用眺望着黄昏的天空,悠悠地摇动着扇子。 「『北斗之党』吗?」 吴用自言自语起来。

“还差一人。” 五月的晚霞由金转红,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然而,从窗户间吹进的凉风,却带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蓝色的天空和地平线之间,闪烁着蜜糖的颜色。月亮正皎洁地浮上夜空。 在逐渐变强的风中,林中的树木吱嘎作响。树枝的尖端闪耀着一颗颗明星。晁盖的府邸身后有一座小山,在小山斜坡处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身穿道服的男人。

道士锐利的目光,犹如开刃的刀剑一般,散发着一股妖气。男人的四周,几只蝙蝠正在交错飞舞。 道士迎着夜晚的风,吹起一股有如倒立的昏黄火焰。男人深陷的双目,仿佛无底的深渊。 “就是这里吧?”

男人站在枯枝上,用冷淡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前方,正是晁盖的宅邸。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受到道士浑身散发出的强烈杀气,蝙蝠们尖叫着疯狂扑向道士的脸。 映照着黑暗的瞳孔微微张开。

瞬间,风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男人的眼中绽放出红光。 伴随着再度刮起的冷风,蝙蝠们也在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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