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格温姆家族秘辛

密室里有一件铠甲,但除此之外全都是画像。其中绝大多数画的都是老财主本人,但也有少数几张例外。
比如说这里有一张画像,其上的中年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头发还没变白的霍尔格斯·格温姆,但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女性,两个半精灵。虽然这些画作大部分庸俗乏味(岱兰语),但这张画却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上面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老财主的焦虑和成年女性半精灵的强颜欢笑;幼年女半精灵倒是一脸笑得没心没肺,毕竟她看起来才个位数年龄。
画像下面写的标题是“霍尔格斯·格温姆、伊莉丝、以及柯米莉亚”。
除此之外画工高超的作品也有几幅,但基本上都是集中在幼年时代的霍尔格斯·格温姆,想来距今也有一些年头了。画上的霍尔格斯都是一头金发,肤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让人怀疑是否能活到成年……
姬塔总感觉要让这个文弱小男孩长成现在这个胖财主难度有点大?
“……这些画都在原地没动过。很好,霍尔格斯·格温姆感谢你的帮助。”老财主注意到了姬塔的视线,只说了一句话就打住了。他似乎在等待姬塔主动询问。
姬塔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柯米莉亚·格温姆是你的……非婚生女儿。”
“你的用词还真是客气啊。”老财主涨红了脸,“没错——她是我的私生女。她从出生就住在这座房子里,佣人们只当她是我的侄女、或者在远征中战死的朋友的女儿。这么想对我也有好处,我不会否定他们。”
姬塔扬起半边眉毛:“就这些?你并没有……让我怎么说呢,你关心的并不是柯米莉亚·格温姆小姐,而是她作为‘格温姆的私生子’的身份。”
“你少给我说教真正的家庭应该怎么样!”老财主大喝一声,但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低下头,“……在你叨叨我这个父亲有多糟糕之前,我得先说明:我的女儿衣食无忧,无论她想什么,只要动一动年头我就会满足他。我给她聘了最好的教师、卖了最好的书,她吃得好穿得暖,这不就是父母该做的事情?”
“问题就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姬塔低声呻吟道,但这次就连岱兰·阿伦岱也不明其意。
“而且伊莉丝也没有反对,这个决定是我们两人一起下的……直到她死去之前。”老财主的语气短暂地哽住了一下,继续说道,“说了这些就是要告诉你,我问心无愧。除了名分之外,我给了柯米莉亚我能给的一切,这不比那些在贫民窟里交换完用废品做的戒指、带着孩子一起在城市的下水道里烂掉的父母强得多吗?好好想想这一点。”
“嘛,雀食,我都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当然没资格跟别人谈家庭。”姬塔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是带刺而是轻佻,“但重点不是这个,你隐瞒这起情事的原因是你想攀高枝,找个真正的领主贵族或者宗教贵族,仅此而已。而事实是你至今独身。”
“没错,我得让格温姆家族与另一个贵族血统联合起来,而不是和平民联系起来,从而让这个家族陷入无足轻重的境地!——”
“所以问题来了:”到现在为止还只是疑惑,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但这个疑点也太明显了!何况老财主也一副空门大开的样子,不让他敞开心扉实在是过意不去。姬塔挥了挥手,盯着老财主说:“你不是格温姆家族的人……对吧?”
此言一出,岱兰·阿伦岱立即“喔”了一声,表情变得玩味起来。至于老财主呢,不知是不是因为把姬塔猜得太高了,这句话出来反倒没有一丝惊慌的表情,只是摇着头说:“果然要问到这个问题。没错,我不是真正的霍尔格斯·格温姆。”
姬塔只是点了点头——没好意思承认自己只是从对方的第三人称和对格温姆家族的病态维护当中发现了不对劲,而没有证据这一点:“请详细讲讲。”
“我的真名是达里安·惠特,世代侍奉位于蒙帝维东南方的格温姆一家。格温姆家族慷慨而又高贵,但也短视。他们把财产都投入了慈善事业,而忽视了对宅邸的防卫……然后,在我十岁那年,恶魔袭击了格温姆家宅邸。”
达里安·惠特至今都不明白那些恶魔究竟从何方出现,当然拥有着传送能力的恶魔本来也不是可以轻易判断的对手。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就只是在和霍尔格斯·格温姆(本尊)玩耍的过程中突然被恶魔包围而已。
“霍尔格斯往宅地的方向跑,而我则相反,其结果我是比较走运的一方……而格温姆家和他们全部的佣人,包括我的父母全族,都在那场袭击中被杀害。”霍尔格斯只是耸了耸肩,“理所当然,最后也只有我被赶来的远征军救了出来。而当他们问到我姓名的时候,我灵机一动——或者说鬼迷心窍,自报姓名为霍尔格斯·格温姆。”
听了达里安·惠特的自述,岱兰·阿伦岱的表情变得不安起来:“被恶魔袭击的庄园里的小男孩……真是个耳熟的故事。”
“这种故事在蒙帝维屡见不鲜了,倒是像你我这样的幸存者很罕见。像可怜的霍尔格斯,就没能活下来。所以伯爵,你应该为自己的幸运而自豪……只要不是像我这样隐瞒了什么就行。”达里安·惠特表情尴尬地开了一个玩笑,然而没有一个人跟着笑出来。
姬塔则是双手无意识地敲了敲手背。格温姆家族的真相不是她应该管的,她也不关心,问题在达里安·惠特和他的女儿身上:“而你——还有你身边的人的齿轮,也就因为这一个谎言而彻底脱了齿。从那天开始,你就背负着霍尔格斯·格温姆……整个格温姆家族的墓碑。”
“直到那天之前,其实我很讨厌霍尔格斯。”达里安·惠特像是寻求告解一般小声说,“他脸上的怜悯和傻笑在我看来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我们的出身不同,这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最大的不公,而这种嫉妒促使了我在恶魔杀了其他人却没有杀死我的时候,选择了谎言……实际上,在当时我甚至以为那是命运的公正。然后,随着岁月流逝,当我真正习惯了一个巨额财富拥有者的地位之后……我才明白他们的真心有多么宝贵。”
“所以你的余生已经不是为你自己而活了,而是为了格温姆这个姓氏而活。不仅你自己,还要带着所有与格温姆的财富绑定的人一起。”所以你就跳到了完全相反的极端,由盲目仇富便乘了盲目反动……当然后半句话,姬塔打死帕祖祖也不会说。
达里安·惠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仍然是霍尔格斯·格温姆的仆人。”
“吼啦,你已经干得不错啦!瞧瞧,我还以为格温姆像一潭死水一样沉闷,但他却带来了如此令人叫绝的戏码:一个偷来的身份、一个秘密的半精灵情人、还有一个私生女!这纯度,啧啧!”
岱兰·阿伦岱似乎是真的很感兴趣,“不过,就到此为止了?你这个老小子还藏了不少有意思的秘密吧?”
霍尔格斯·格温姆在皇室亲王的玩味眼神下畏缩起来:“我没什么可以奉告的,伯爵大人。”
“有好东西就该分享一下嘛!比如说,一楼各个房间都有的——”
“——岱兰君,”姬塔突然开口截断了岱兰·阿伦岱的危险发言,“我说了,那些东西跟惠特先生没有‘直接’关系……就不要纠缠他了。”
岱兰·阿伦岱手里缺少两个关键的信息。姬塔心想,虽然柯米莉亚一直在使用一把礼剑(colichemarde)战斗,但却没有使用法术,因此岱兰并不知道她是一个萨满;当然岱兰更不知道,柯米莉亚在盾牌迷宫时曾经主动用“虐待”的话题来嘲讽前邪教徒,而且语气极其恶毒。
萨满是需要强大的精魂或者导师的,这就为“格温姆”家提供了另一个影响力巨大的存在;而虐待,能够虐待柯米莉亚的,也只有她的这个导师或她的生父兼主人达里安·惠特,二选一了。如果是后者,那柯米莉亚根本没机会在地底鲨人,因此只可能是前者。
柯米莉亚是被精魂缠身才变得扭曲的吗?不管怎样,姬塔并非不愿尝试把她导回正道,但首先也得她自己把自己的行为认知为错误才行……姬塔心下摇头。“那么,惠特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达里安·惠特叹了口气,在这一瞬间他又短暂变回了霍尔格斯·格温姆……
……或者,又变回了他想象中活到中年的霍尔格斯·格温姆的影像:“我会依照事先说好的价格来答谢你的帮助……而且要加倍答谢,只要你保守我的秘密。如果这一点达成共识,我会烧掉这些画像。原本我保留它们也只是出于一些不该有的感情,而现在如果坎那布利斯幸免于难,我的家恐怕也难免被审判官翻个底朝天,保留这些画像只会让我的秘密被公之于众。”
“……嘛,关于这一点只管放心。”
仿佛意识到了这个回答将会左右很多东西的(至少坎那布利斯的)命运,姬塔字斟句酌,“只要您……和柯米莉雅小姐都没有背叛圣教军,也没在没有公开决裂的情况下试图消灭我个人,我都会尽我所能保守这个秘密的。”
姬塔的承诺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啊,至于我,你们不用为了我承诺圣教军什么的啦。”会这么说的,还有谁呢?“只要你们不做我的敌人,我当然也不会做你们的敌人——啊,当然如果我敬爱的表姐或者我们尊贵的教长擅自打算调查你们,我也只会开心地作壁上观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