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k14]涉浪之舟
关于十四行诗从绿湖营地回来后的一个小插曲。意识流自娱自乐产物,全文1.1w+ ————————————————— 十四行诗在灯塔倾塌前看到了月亮。 这个由地球与忒伊亚天体撞击而诞生的碎片聚集体亘古以来便在沉默地注视着人类与神秘学家的昌盛和衰落,以及文明的凋亡与新生。就像自暴雨中见证万物回溯的司辰。忽略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几乎要将心脏提出胸膛的失重感,她注视着高挂在墨色中被轻云如雾般包绕着的那轮月,试图抓住触不可及的月亮带来的熟悉感,洒下的银光散落在记忆的某处。 月光再暗一点就是她头发的颜色。 在背部触碰到湖面的前一刻,坠落的女孩得出了结论。 湖水极快地涌入她的鼻腔,她下意识地咳嗽,却又因此使气管进一步失去阵地。肺泡中的气体在冰凉的阻力挤压下伴随着喉咙的痉挛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恐惧后知后觉地跟随窒息感一同从心头升起顷刻间蔓延至全身。她试图摆动双臂,但孤身在浪的挟持下只觉得身不由己。落水者不愿放弃,四肢却因缺氧逐渐失去挣扎的力量。在被黑暗吞没的途中,再次坠落的十四行诗看见湖面上的银光也随着水下的波动闪烁,然后在浪的拍打下变得破碎。 “咳......哈!哈......哈......呼......” 伴随着身体无意识的抽动,十四行诗猛得睁开眼。破碎的月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黑暗,溺水带来的恐慌感尚未完全褪去,她吸气、收腹、呼气,试图平复不停撞击胸腔的心跳,待看清眼前熟悉的房间布局后,十四行诗才发觉自己的刘海已经被冷汗打湿,睡衣衬衫贴在后背上,带着黏腻的不适。 一场噩梦。或者说,又是一场噩梦。她这样想,在黑暗中起身解开衬衫,凭借记忆找到床边的拖鞋后向浴室走去。 回到基金会的那天维尔汀就和Z女士忙碌于处理恐怖通私自离职的惩戒和安顿新伙伴,而换牙中的孩子们仍需糖果的安慰。十四行诗也一样,司辰的第一助手积极地协助上司们处理公务,忙碌后在晚餐桌旁同好奇的朋友们讲述绿湖的传说和经历的真相。 与广播中晴朗天气格格不入的降雨,突然断电的木屋,手持钢刀紧追不舍的屠夫,湖中朽烂的新娘带着她不断从腐土里爬出的新郎,以及——故事的主角与一个金发女孩离别之后再重逢的过往。 阅读诗歌的喜好使得她的故事讲述得极为精彩,适当地压低声音也会带动听众们的情绪,小小的魔药家紧张地攥住德鲁伊的衣角,年轻的海盗船长躲在苹果身后,也可以说,她把苹果举起来遮住眼睛。 “哈,总体来说还是个有趣的经历。十四行诗,也许你可以考虑当一个游吟诗人了。”红弩箭饮下凯尔特麦酒,对故事作出评价。 “游吟诗人......是说那些用诗歌传颂故事的人吗?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些,他们不仅吟唱英雄的过往,还会自己创造故事。” 十四行诗回想起曾经翻阅书本时看到过的介绍。她想,是个浪漫又传奇的职业。 “也会把自己的处世观和情感通过咏唱传递给世人,他们以诗歌叙述世界。”槲寄生将苹果被弄歪的领结调整好,用手帕擦拭掉苹果表皮上沾染的酱汁。 “船长,下次在晚餐时用苹果某遮住眼睛前请先擦干净嘴角。” 苹果看着槲寄生手帕上显眼的褐色,有些无奈地叹气。 “那是本海盗不小心蹭上去的!”摇滚海盗抹了下嘴角抱怨。十四行诗向她点了点自己嘴唇下方的某个地方,轻声提醒:“这里,星锑小姐,酱汁还在。” “给,星锑小姐,这是苏芙比的手帕。哦,不用担心,苏芙比会用调制魔药把它还有槲寄生小姐的手帕变回原样的!”小淑女贴心地把缝有自己名字的特制手帕递过去,有些疑惑星锑接过时的犹豫。 “哇哦……没想到本海盗的下巴这么值钱,可以换很多典藏唱片吧。” 十四行诗决定无视这句低语。 海盗看起来意犹未尽,她说如果整夜都放摇滚乐的话,什么鬼怪都会被摇滚乐之魂吓跑。 “船长,苹果某认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比起摇滚乐,他们更倾向于睡前听一首舒缓的安眠曲。” “睡前?哦,大副,拜托!夜晚才是属于摇滚和海盗的时间!” “在船上的时候或许是的,船长。但显然,根据周围的环境来看,我们需要一个新的作息安排。” “卡森先生说过,一名合格的淑女要严格遵守自己的计划表行动,也要按时睡觉。” “哦……好吧。”小狮子垂下肩,看起来有些沮丧。十四行诗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维尔汀这阵子要一直忙着鹿女孩儿和金发菇娘的事情吗?她今天没有一起吃晚饭。” 红弩箭站起身,在离开桌子前扭头询问在场最了解司辰行程的人。 “是的,安……考虑洁西卡小姐的情况比较特殊,基金会将对她进行严格的测试,司辰需要关注她们测试时的状况,然后整理结果上交审查,通过评估就可以让她们正式接受社会化教育了。” “神秘学家和社会化教育,哼。” 俄罗斯人撇嘴拎起水壶上的绑带,结束了她的晚餐。 “我要去其他地方遛达会儿。” 一人的离席宣告了餐后喧闹的终结,众人也纷纷打算离去。 “十四行诗小姐。” 在收拾餐桌,将最后一把椅子推回原位后槲寄生走到橙发姑娘身旁,十四行诗发觉德鲁伊怀中常抱着的槲寄生变成了紫色的蔟团,散发着些许清香。 “薰衣草的香气可以缓解人们紧张的情绪,以此来帮助他们更快的入睡。” “苹果某也觉得十四行诗小姐看起来有些疲惫,这次探索听上去很耗费精力,安稳的睡眠是个不错的选择。” 十四行诗接过德鲁伊手中的花束,轻轻嗅了嗅。 “它闻起来令人放松,谢谢您,槲寄生小姐。” “不必言谢。”绿色的眼睛里带了些笑意,槲寄生温柔地牵起小淑女,后者挥了挥空着的手向朋友道别。 “晚安,十四行诗小姐。” “晚安,苏芙比小姐。” 愿你们拥有一个温和的良夜。 热水顺着脊背向下流淌,滑过小腿,经过踝尖后汇入下水口,十四行诗将头发拢起,看向因镜中因水雾升腾而变得模糊的身影,雾气汇聚成水珠,从镜面的高处沿着不规则的路线滑落,揭露些许身影的真貌。 “镜子里只有我,不会突然有什么东西窜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太过精彩的叙述也让自己加深了绿湖的记忆,仅管已经真相大白,但是过程依旧令人心有余悸。 从离开绿湖回到白色大厦已经过了数日,同行的伙伴们好像并未再过多在意湖畔旁的经历,毕竟谣传的迷雾已经被揭开,而现实总比想象要无趣得多。 只是她依旧被噩梦困扰。 十四行诗深吸一口气,虚假的窒息感又过于真实,不同于梦中胃部灌满湖水的冰凉感,她仍觉得喉咙干涩。轻轻吐出肺中的浊气,她拿起折叠的浴巾擦干身体,换上新的睡衣。走出浴室后被花香牵引,她注意到插在花瓶中的薰衣草,苏芙比为此专门调制了营养液,淡紫的花束依旧生机勃勃。 薰衣草的香气可以帮助她缓解梦境的带来余悸,却无法消除噩梦。 十四行诗拉开窗帘,已是破晓的时间,但黑暗仍未完全散去,光线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絮状云层,远处的地平线一片混沌。十四行诗注视贴着地面飞行的雨燕,想起睡前听到广播提到今天会有降雨。 出门时要记得带伞。她提醒自己。 最后一丝睡意也随着清晨尚未变得沉闷的风消散,十四行诗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日记在昨夜书写后并未被合上,她打开灯,用玻璃笔记录今天被噩梦惊醒的时刻。比昨天晚了两个小时,比平日的起床时间早了三十二分钟。 睡眠质量有所提升。 她犹豫了一下,划掉了数字旁的批注。 睡眠的时长有时候并不等于质量。十四行诗想起那个经常躲在高高的书墙后的同桌,摞起的书本挡住了教员的视线,却并不对她设防,她可以窥到墙后世界的全貌。女孩们的距离总是免不了抄写笔记时手肘相碰,她短暂地中断誊写黑板上关于某位历史著神秘学家的背景介绍,视线瞥向她正在酣睡的同窗。摊开的笔记本上一片空白,银色的脑袋搁在上头,为了更快地入睡女孩把后脑勺对着窗户,脸转向了不曾缺席任何一堂课的优等生,日光轻巧地撒在这个小惯犯的鼻尖,光束里金黄的尘埃飘绕在雀斑周围,偶尔睫毛轻颤。教员走下讲台,十四行诗收回视线,将指尖的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避开不知何时留下的擦伤,轻敲刚才接触过的手肘,她挺直身体,努力忽视笔记本的主人坐起后纸面留下的水渍。短暂的睡眠好像为她的同窗提供了充足的活力,书墙的主人不出意料地缺席了下午的魔药课。 Memory is the diary that we all carry about with us. (记忆是每个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 她翻到日记本的第一页,漂亮的字体誊抄的诗句工整地排列着,十四行诗想起那本被维尔汀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诗集,她鲜少翻阅,只为保持诗集从赠者手中接过时的原貌,实际上在解开礼物缎带后的那一晚她就已将里面的内容烂熟于心,而再次翻阅时仍觉得有关赠者的记忆被迫留下大片空白。幼时阅读诗歌尚不能理解真实与幻想的抵牾,相似的内容却有截然不同的解读,下课后她追出教室,希望教员能像课堂时那样在疑惑的学生举手提问时给予解答,对方却半蹲下身,视线平齐后轻轻抚摸孩子的脑袋,告诉她文字挡在人们的灵魂之间。 基金会年长的居民们说笔下世界是创作者的想象,对外界的真实却又含糊其辞,他们转移话题,或者干脆闭口不言,缄默再三的态度提醒着提问的孩子好奇的不必要性,于是创作者在踌躇中逐渐像被期望的那样,选择让学生守则的理念扎根脑海,将外面的世界归于想象。她不曾拥有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该去书写何物,像中世纪的游吟诗人那样,是为以己身济苍生,负苦难而行却不断目睹追随者消亡的救世主谱写一曲悲怆的英雄赞歌,亦或是歌颂那座由理石砌成,自灭世的暴雨中给予人们慷慨庇护的白色大厦。她如一叶轻舟,尚未做好扬帆的准备便已被催促启航,风势过大,水下布满暗礁,稍不留意就会粉身碎骨,于是她只能在风浪汹涌的席卷中苦苦挣扎,害怕仅有的浮木也像摔打在礁石上的浪潮般随泡沫一起消散。 “呱。” 玻璃罐里的小树蛙打断了十四行诗的思绪,她举起罐子放在眼前,和这只两栖动物四目相对。不同于能在沙漏上轻巧地稳住身形的同窗,十四行诗习惯了遵守第一防线学生守则时带来的稳定,她不知道总是缺席的孩子口袋中的鹅卵石从何而来,也曾好奇捕捉这些比广播更早预知天气的生灵而不惊扰它们的要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总是将这些不属于高墙内的东西分享给她。在维尔汀还只是维尔汀时,十四行诗通过这个稍显另类的女孩窥得了世界的一角,却是恐惧占据上风。她双手接过青蛙,最终还是将其留下,让能预知阴雨到来的生灵在玻璃罐里安了家。而后,执棋手将唯一能在暴雨中穿梭的头羊称作司辰。 她们离得那么近,她却几乎完全不了解那个让羊群甘心追随的孩子。于是岁月流逝。 现在已经无法再去亲身体验在那位和鬓角发丝一样一丝不苟的教员的课堂上睡觉的滋味,看来在不经意间自己失去了很多了解同窗的机会,十四行诗无声叹气,随即又对这个想法中透露的天真哑然失笑,既往已成事实,而自己曾拒绝过再接受她掌中翠绿的树蛙。 走廊的脚步声和道安声渗过木门打破了屋中的寂静,十四行诗将玻璃罐放回原处,脱下睡衣换上平日的服饰,调整袖口,绑好缎带,确认手套服帖于每根手指后她轻轻磕了下鞋跟,转动金属门把前回头向玻璃罐里的居民道别。 穿过黑白方格交错的宽阔长廊,环顾四周,早餐的桌旁依旧没有穿着深紫色西装的身影,十四行诗搅拌着碗中的麦片,热牛奶的香气随着漩涡慢慢溢出,烤得微焦的吐司麦香浓郁,温热酥脆的口感与蓝莓酱的酸甜搭配得恰到好处。相比学生时期的早餐,同样的菜肴味道却提升了不少。餐厅里的人逐渐增多,十四行诗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将餐盘端至回收处后离开,随即也加入了被事务缠身的人们步履匆匆的行列。 “早上好,十四行诗小姐。” “早上好,女士。”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实际上,为了更有效地处理那些关于绿湖朋友们繁琐的事务,她和维尔汀各自在不同的部门间奔波,偶尔会在楼梯拐角相遇,匆匆问安后又是离别。那些负责人无不例外地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审核材料,隐藏情绪后将纸张递还,指尖轻敲桌面,提议或许其他部门更擅长处理这类情况。 白日几近过半,少女谈不上碰壁,却也从旁体会到了派系间的暗流涌动,她无意牵涉其中,又在他人的试探中发觉自己早已身处棋盘之上。午休后她向掌权者曾经的幕僚长报告进展,护雏的东方人仅一通电话便为她扫清了通道,十四行诗暗暗惊讶几小时前还和清晨的阴云一个模样的办公员态度转变竟如此之快,仅用上午三分之一的时间便把一切处理妥当,她不知是否要称赞同僚的办公效率,自幼在圣洛夫基金会长大的意大利女孩习惯服从命令,又在无数次的执行中发觉权力的强大。返回的途中十四行诗遇到喜爱收藏牙齿的医生,对方告诉她Z女士刚到达医务室,询问女孩是否要一同前往,今日她难得清闲。 “我知道这件事会有些棘手,但没想法案推行后还会有人这么顽固。” 代替校医坐在医务室椅子上的女人轻轻叹气,右手缓慢揉按颈后两侧僵硬的肌肉,试图缓解近日来累积的疲惫,她也因忙碌和保守派的坚持而遭受失眠的困扰,桌上杯口冒着热气,Z女士的镜片因水雾变得模糊,东方人的喜饮热水习惯实在令绿眼睛的女孩感到陌生,十四行诗的注意力被搪瓷杯上的图像吸引,暗自猜测这是否也同属于顶头上司的个人兴趣。 “无论是人类还是神秘学家,根深蒂固的观念总是难以改变,更何况两者本就难以相容,有时候兀长的演讲效果未必比得上简单的肢体接触。”牙仙斜依在门旁,轻轻地摇晃总是携带的牢笼,突然的震荡让里面的牙仙翅膀抖落了些磷粉,医者无视罐中传来的咒骂,“你的头痛更加严重了,也许可以尝试一下牙仙,它们虽然没有安眠的功效,但可以降低睡眠不足带来的影响。” “需要我喊你好孩子吗?” “比起品尝牙仙或者被夸赞为好孩子,我想我更需要睡个好觉,几片安眠药就够了。“ “当然,我并不介意听一首安眠曲,我听说孩子们都夸赞医生的歌声动听。” 忽略了女人在擦拭眼镜时语气里带有的调笑,牙仙抚摸脸颊左侧的金属牙箍,视线转向依旧在观察搪瓷缸的女孩。 “十四行诗小姐,你想通过哪种方式获得优质的睡眠?” “我想我的状态良好,并不......” “在医生面前隐瞒自己的不适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今日相遇时你的眼中难掩疲惫。” “你需要一场安眠。” 累积的困倦已被精明的医生发现,十四行诗也无意继续隐藏,她靠坐在洁白的病床上,双手交叉折叠于小腹,又放在身侧,窗外起了风,她将鬓边的发丝拢在耳后,轻声向关心自己的长者讲述不断将绿湖经历再现的梦境。 屠夫、新娘、诡异的木屋、消失的同伴和倒塌的灯塔,还有—— 讲述者止住话头,将从未梦到,却最令自己仓皇的记忆留在喉中,她深知那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试探,可仍惶恐一旦说出便会成为现实。 还有维尔汀选择离自己而去。 十四行诗并没有在梦中听到维尔汀说出“我留在这里”,她总是惊醒于维尔汀开口的前一刻,耳中却回响自己的惊呼,一场噩梦,她在黑暗中告诉自己,然而稍觉安慰的同时又有一抹无法忽视的心焦。这抹心焦让她不安,也困惑于这种心情的由来,十四行诗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人倾诉自己的情绪,基金会教导她服从大于思考,她亦不曾怀疑过人类的理性,然而翻遍书籍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诗句形容心情中蕴含的复杂,同伴们或许能够告诉她答案,或许不能,她尚未做好准备面对真相。 所幸倾听者足够体贴,她们配合故事的戛然而止,展现出成年人特有的温柔。 “很抱歉这次经历为你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十四行诗小姐。”房间里另一个参与冒险的同伴语气真诚,“出发之前我们应该更加谨慎地调查。” “事实上,在把你们接回来以后我才知道绿湖营地还有那样的传说。”Z轻吹手中的搪瓷杯,尚未冷却的热气再次蒙住透明的镜片,“未知的事物只能通过想象去理解,而恐惧真正到来时想象力有时真实情况管用得多。” “说得对,Z女士!”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牙仙打开门,恐怖通踏进屋子,看来减轻后的惩戒并未打击他的热情。 “恐怖通先生?”长时间的讲述让女孩清亮的音色有些沙哑,Z递给她一杯温水。 “约书亚?你不是应该正在和司辰报道吗?” “Z女士,恐怖通已经正式成为司辰和十四行诗可靠的伙伴了。不过我离开前金发妞刚好来找维尔汀,听起来和晚上的菜谱有关。”男人拉过空椅子无视木头在地板上的刮擦声,大咧咧地反跨坐在上头,“金发妞告诉我,她打算邀请我们一同共进晚餐,而我来通知你们时又恰巧听到有人在谈论她的困扰。” “放轻松,十四行诗,第一次看恐怖电影的观众会做噩梦是常态,更何况你还亲身经历了一遍。” “就和Z女士说得一样,人们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幻想里的怪物很可怕,但我们也可以想象出一个勇敢的保护者,只要你相信,床边的小熊也能击退衣橱里的恶鬼。”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从麻烦鬼约书亚这里听到这种话。”Z有些惊讶地看着滔滔不绝的男人,恐怖通不满地提高了声音。 “嗨!我可并不只会讲鬼故事!” “当然,如果因为睡眠问题来寻求恐怖通的意见的话,我更推荐睡前来一杯勇气饮料,据我所知基金会的大多数人都有这个习惯,你想试试的话我这里还有......” “约书亚,在牙仙女士用听诊器勒住你的脖子之前最好停下这个话题。” Z疲惫地揉按太阳穴,医务室的主人正在擦拭听诊器上的胶管。 “好的,我投降。”恐怖通移开视线,缩了缩脖子趴在椅背上看向窗台上的盆栽。 天气依旧阴沉。 “只要我相信.......但我的床边没有小熊。”维尔汀也依旧是天空中的风筝,她不清楚线另一端被谁握在手里,也或许风筝本就没有束缚。 “十四行诗小姐,克服恐惧的方法有很多,使用想象力只是一种方式。”牙仙将听诊器挂在恐怖通的脖子上,走到十四行诗跟前和她并肩坐下,“在我还是校医时,也有很多孩子害怕他们会像我弟弟那样被牙仙们偷走牙齿。” “可您说过坎贝尔先生是因为恒牙缺失.......” “是的,但更多数的孩子们并不知晓真相,他们在夜晚中相互守候,抵枕而眠,于睡梦中用幼小的手掌紧握彼此。” 司辰向林中精灵做出承诺时牙仙也没有忽视身边的女孩因为同伴的话语展露出的惊慌,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和其他人一样,选择为暂且不知情的年轻人们保守秘密。但总要有人做出些行动。 “他人的陪伴会为自己带来勇气,或许你可以和维尔汀小姐谈谈这个梦。” 维尔汀回来的那晚从我这里要了些糖果。牙仙想告诉十四行诗这个事情,即将揭晓时又被另一个主角打断。 “和我谈关于什么的梦?” 维尔汀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曲起指节敲了敲木漆的门框。屋中的视线聚集在同一个焦点。 “司辰!”数日来于梦境内外都占据自己脑海的人第一次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出现,十四行诗有些无措,但反应过来后即刻从床边站起,压抑不住语调末尾上扬的欣喜。 “玛蒂尔达告诉我你在这里。” 维尔汀收回了搭在门框上的手臂以调整帽檐的高度,“洁西卡在书上看到瑞士蛋白酥和烤意面配法式伯纳西酱汁,金蜜儿想把它们当作今天的晚餐。她只做过瑞士蛋白酥,拜托我帮忙做晚餐剩下的部分。” “我尝试过烤意面,但对酱汁的调配还不太熟练。”司辰注视着自己的助手,直率地道出来此的目的。 “你要和我一起吗?” “哦,好的,当然,我很乐意。” 浅色的瞳孔印出自己的身影,十四行诗有些怔愣,记忆中教员曾经指导过如何展现应有的礼仪去得体地回应他人邀请的技巧突然生锈,只得快速从脑中翻找几个含义相近的词汇表达自己的心意。 指针挪向四点三刻,维尔汀说金发姑娘还在带着自己的女孩儿准备食材,她决定和意大利女孩先去厨房,办公楼距离餐厅并不近,中间还要穿过一条两旁栽满树木的小径。出发前司辰再次叮嘱屋里剩下的三人不要错过晚餐时间,十四行诗离开时牙仙向她眨眨眼。 云压得更低了,维尔汀说下雨的时候头顶上的云是暗重的,天边一周则会很亮,像一条光带,十四行诗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远处,只发现天际一片昏暗。走廊里吹进潮热的风,窗外杉树的枝条也随之摇晃沙沙作响,远处隐隐听得到沉闷的雷鸣,十四行诗闻到湿气中泥土的气息,她说,请稍等,然后转身回到屋中,再出现时手中多了一把雨伞,撑开后只能遮挡自天空落下的水滴,但也能为使用者在暴雨中提供方寸庇护。年轻的司辰未多言语,待她将门轻轻合上后二人再次出发,她落后于司辰斜后方三尺的距离。 嗒、嗒、嗒、嗒。从医务室离开后维尔汀和她的助手就再无交流,只有长筒靴鞋跟落在大理石制成的坚硬地板上发出声响,她们穿过长廊,转过拐角,沿着楼梯层层向下。无形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压在十四行诗的肩膀上,她隐约察觉到维尔汀的沉默和自己有关,但摸不清具体原由。 “……十四行诗。” 向下踏出最后一层台阶时走在前方的上司开口打破沉默,依旧保持着步速向前,十四行诗略高于她几层台阶,注意到维尔汀平日散落的发丝因为饱含水分的空气失去了往日的轻盈,胡乱地伏趴在裸露的后颈,她克制住想伸手为司辰擦去颈后薄汗的冲动,几步跳下追上维尔汀,在踩到她的影子前又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司辰?” “你没有和我说过噩梦的事情。”她们走出布满雕刻的石制拱门,每一块石头突出的棱角都经过精心的打磨,维尔汀伸手寻找下雨的痕迹,语气平淡。地表的余温逐渐散尽,风也从潮热变得湿冷,十四行诗觉得后背隐隐泛凉。 “我……我不想让您担心,司辰。”听出了维尔汀隐藏的情绪,声带的震动感突然有些陌生,十四行诗紧张之余仓促地解释。 “您最近也很忙,我不想您因为我的事情分心,我可以……抱歉。” 初次惊醒时还深陷幻象中的十四行诗下意识地想寻找让自己惊惶,又和加固过的木屋一样为自己带来心安的那个人,她们在返途的颠簸中相依而眠,透过衣料相触的臂膀温暖舒适,她走下了床,在触碰到金属把手时心中却仅剩犹豫,没有挂锁的门很容易推开,但开门后又该如何行动。 “不要道歉,十四行诗。你没有做错,我只是……”维尔汀踏在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上,失去了室内白炽灯照射的影子在阴云下映得极淡,十四行诗听到一声轻叹。 “如果只是害怕洁西卡小姐创造出来的怪物,你的神秘术可以消灭掉他们。” “你是为了跟随我才去的营地。” 所以,请告诉我你真正的噩梦。她的同窗过于敏锐,声音轻柔,带着她无法拒绝的坚定。十四行诗低头寻找维尔汀的影子,喉咙生涩,有轻微的灼烧感,她已经习惯了注视司辰瘦削笔挺的背影,差着三步的距离分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提醒着她两人之间的不同。 十四行诗不曾亲眼见过故乡的真貌,只在他人的评价中听到自己像一个意大利人那样热烈坦诚,闲暇之余她阅读过图书馆内所有关于那个环海国家的书籍,在纸张翻换中想象布拉诺岛上的彩色风景,在叹息桥下拥吻的恋人祈讨爱情的永恒,她被基金会抚养长大,注定为人类的福祉献上所有。青蛙,羽毛,暴雨中的自由,她后知后觉地想要踏入维尔汀的世界,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落后太远,就像一个初学者想要穿过舞池邀请别人跳舞,最后却在将纸张掏出带染柑橘味的西装口袋时尝到一丝身不由己的悲凉。 片刻的沉默后,她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留在那里,或者离开这里。 脚步猛然停下,十四行诗伴着惊呼撞上司辰的肩膀,维尔汀扭头看向她,交错的视线中透露着讶异,她们对视片刻,维尔汀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种欢快的笑声打断。她们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几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孩子围在一颗高大的橡木旁,其中一个男孩坐在地上,背上沾了泥土,同伴将他拉起来,大笑着说第一次见有人在捉迷藏时被抓是因为爬树时摔下来。不过你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同伴拍拍他肩膀,一行人钻出树丛,看到十四行诗和维尔汀后行礼示意,又嬉闹着离去。十四行诗记得每年这个时间都会从不同学校里挑出一批优秀的学生在总部进行特训,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藏在树上是个聪明的想法。”维尔汀仰走到树旁,仰头看向高大的乔木,沉甸甸的灰云笼罩了葱郁的树穹,天色暗得像是入夜,树海摇出汹涌的浪涛,风更大了。 “我总能找到您。”十四行诗跟在维尔汀身后,抚摸着回潮的粗糙树皮轻语。 “巴奴日的羊群。”雨点终于落下,拍打在层叠的树叶上,树下土地依旧干燥,维尔汀摇头,示意十四行诗尚不用撑开雨伞。 “我刚作为司辰行动时认识了一位老妇人。” “她瞎了一只眼,下雨天时膝盖很痛,只能坐在火炉边,有一只猫陪着她。她的儿子在圣诞节那天因为从一个富人家里偷了两块面包被发现,逃跑时被马车碾死,车夫当时喝了酒。” 维尔汀抱臂依靠在树干上,脚尖碾碎被雨打落的树叶,“我们相遇时她问我要不要买一杯她自制的麦酒,但我当时只带了手提箱,我想把宝石送给她,”十四行诗视线移向维尔汀胸口的紫色装饰,“她拒绝了,好在出发前我在箱子里放了很多饼干。我们分享了这些饼干,聊天时她告诉了我这个故事。” “……跳进海里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维尔汀低下头注视着被枝叶筛落在地上的雨点,身影太过单薄,十四行诗想起梦中被浪拍碎的月光,胸口一阵抽痛,压抑的焦躁感夹杂着心痛达到顶点,她语无伦次。 “您不是独自一人,您不会被扔进海里,不,我、我是说如果跳进海里我也会追随您……” 年轻的司辰第一次看到助手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气势,她注视着女孩因激动涨红的脸,伸手摘掉十四行诗头发上的碎叶,轻笑出声,“是的,十四行诗,我的朋友们还在我的身边。你会和我一起,我并不孤单。”她们对视片刻,维尔汀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物什,手掌半握成拳,在夏季的雨天提起雪夜的话题。 “十四行诗,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在床边放过袜子。”十四行诗喜欢圣诞节,大人忙碌着装饰圣诞树,孩子们互赠圣诞卡片,唱诗班的歌声结束后,大家围绕在餐桌旁分享晚餐,窗外飘着雪,维尔汀会多吃一块蛋糕。十四行诗觉得一切都很好,她尚且没有自己的愿望,也因此忘掉了有个慈祥的老人会在深夜实现孩子们的愿望。 “我给圣诞老人写过信,想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孩子们的心愿,又把他们最想要的礼物塞进袜子里的。” “把手给我,十四行诗。” “你收到回信了吗?”十四行诗伸出手,掌心落入一块坚硬的小东西,有着圆钝的触感。 “我等了一夜,没有见到他。” “也许……他太忙了?” “是的,教员说圣诞老人把孩子们的礼物放在她那里后就走了,她交给我一副手套,上面还缝了我的名字,那天我堆雪人时戴着它们。” “这副手套是你最想要的礼物吗?” “嗯……很难说,我之前并没有过需要手套的想法,但它们确实很暖和。” “……司辰相信圣诞老人吗?” “也许吧,我更相信那些相信圣诞老人的人。” “十四行诗,也许他太忙了,忙到现在才听到你的愿望。” 维尔汀收回手,十四行诗掌中躺着一块太妃糖。胸口依旧发紧,掌中和记忆里相似的糖果熄灭了心中的不安,十四行诗在维尔汀的目光中几日来第一次感到心中平静,即使暴雨将至。 惊雷乍起,大雨滂沱,电光闪烁间层叠的树叶也无法抵抗暴雨急骤的攻势,雨滴接连落下,来不及避雨的孩子们迅速跑过,嬉笑中溅起一片水花。十四行诗感到头发迅速被淋湿,她把糖果放进内兜,撑开雨伞,走向维尔汀,“司辰,请离我近一点。”维尔汀却拍拍她的手,走进了雨幕。十四行诗不解,举伞跟上维尔汀将暴雨阻隔开,她的司辰却摘下帽子,说只有一个人淋雨的话太不公平了。十四行诗扭头看去,维尔汀正望着她。 “十四行诗,你想玩踩水坑吗?” 雨中摘掉帽子后的面孔仍残留了些少年的稚气,恍惚间和四年前在向自己道别的孩子重 合,十四行诗收起最终没能尽到它本职工作的雨伞,抹掉脸上的雨水。 “是的,维尔汀,只有一个人淋雨太不公平了。” 十四行诗任由维尔汀笑着牵起她的手,大步向前。 被雨淋湿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太妃糖坚硬地硌在胸口,相牵的手掌传递熟悉的体温 一场安眠,十四行诗想,或许今夜我将迎来一场安眠。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们都活在阴沟里,但总有些人仍在仰望星空。) 她们在雨中奔跑。 注: 勇气饮料(Liquid courage)英文中指酒精饮料 两句英文皆摘自《王尔德金句手册》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