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缇娅内心独白——我有故人抱剑去(下)

剑荡星宇,龙泉扬沙。
一众黑黢黢的妖魔鬼怪当中,一道淡蓝色的身影疾电般掠动,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挥动手中长剑,劈杀平斩,纵横切割。偶有有变节者妄图抓其空隙,飞身扑杀,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道红影给硬生生拦截击断,随后便被剑光狠狠斩落地面,散作飞灰。
汹涌的剑气掀起了腾腾的罡风,扫出大片爆裂的星火,犹如蟠龙卷天,螣蛇吐焰,无数的妖魔鬼怪都在这剑芒愤怒的咆哮声中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将妖群从前到后硬生生凿穿,淡蓝色身影似乎仍不满足,驱使剑光骤然倒转,再一次顺着来时缺口悍然的冲杀而去!
但见一片绝尘渺意,横剑芦花,随着淡蓝色身影的一剑挥下,仿佛整个星河坍缩成极小的一个点,所有剑气全部冲入了中心地带,妖群密度最高的地方!而下一刻,炫目的紫光冲云而起,宛如青天盖落,霎时间,摧风破水,遏云撼地,剑雨如同从九天之极坠下,每一只妖魔都被倾盆的剑光精准的洞穿!
就在这无边的剑雨下,卡缇娅缓缓站直了身子,疲惫的放下了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喀嚓”声,漫天的剑雨变得失去了光华,逐渐化作纷纷扬扬的尘埃。
她手中的那把剑的紫色剑身,就这样碎成了满目烁亮,一地晶莹。
她松开手,任凭剑柄颓然的跌落地面。
这只不过是红雨剑的仿制品而已,承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使用强度。在被卡缇娅强行使用出超级大神通之后,它终于濒临了极限,就此瓦解。
这一场令人胆寒的杀戮下来,四下再也望不见任何妖物的踪迹了,无论是变节者,喰腐者,燧燃者还是思妄者,都没能在九天剑雨之下撑过一秒钟。
一个人,一把剑,就将距离星律动西北二十三里之处肆虐的妖魔,尽数清剿殆尽。
但这是卡缇娅以透支全身力量换来的。仿制剑破碎,卡缇娅本人的力量也削弱到了极致。她一时间站都站立不稳,只能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旁边稍作休憩,低低的喘息着。
就这样在原地靠坐了片刻,略微恢复了些许力量。卡缇娅右手悄悄的握成拳头,状似无意一般以拳面撑地,慢慢的坐直了上半身,突然间,没有任何预兆,卡缇娅以寸劲发力,右拳猛的捶击地面,只见一道白光没入地下,随后轰的一声爆响,石沙飞溅,几道惨嚎的黑影被震的抛飞而出!
看见此等妖魔的一刹那,卡缇娅眉宇立刻肉眼可见的蒙上了一层煞气。
“窥伺者!”她咬牙道。
方才虽然明面上的妖魔都被剿灭干净了,但她在坐下歇息的时候,却再一次觉察到了地底还隐藏着少部分的妖魔。而当时她已到了极限,所以并没有立刻动手。直到此时力量恢复了部分,她才打算有心算无心,将这些地底潜伏的妖魔一网打尽,孰知这些妖魔与之前都不一样,竟是最为恶心,最令人憎恶的窥伺者!!
窥伺者与其余妖魔不同,并不喜主动进攻,而是擅长潜伏追踪,伺机窥探,在他人无法觉察的情况下,利用蛛丝马迹的线索,寻到敌人的大本营并散播出去。而一旦营地暴露,后果可想而知,所有闻讯的妖魔,都将会如同嗅到了血腥的鲨鱼一般蜂拥而至!
若早知对面是窥伺者,卡缇娅定会等到万无一失的机会才出手进攻。但现在已然打草惊蛇,窥伺者们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卡缇娅哪里肯放过,当即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窥伺者追了过去!
卡缇娅的速度很快,迅若奔雷,转眼间就追上了那一个窥伺者,喀嚓一声,一把将其喉骨拧断。然而就这么点耽搁,其余的窥伺者已经跑出了很远,而她现在已经无力施展大范围杀伤性秘术,这些窥伺者哪怕是跑了一个,对她们而言都是后患无穷!
卡缇娅重重的喘着粗气,却不等体力再做回复,就又向着下一个窥伺者追了过去——kino和九夏已经彻底离她远去了,昨晚她还在徒劳的挽留着故人的旧梦,她怎么能允许这些无孔不入的窥伺者去打扰她们最后的安宁?
绝不会让它们如愿。
不过片刻,卡缇娅就已经斩杀了三个窥伺者,但其余的窥伺者眼看也快要逃出了视野范围之外。就在此刻,一道飞速旋转的红影再次自斜刺里迎面袭来!
嗖嗖的割风之声不绝于耳,那红影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回旋飘行,精准的向着窥伺者们盖面直击,宛如青锋断水一般没有丝毫迟滞。只看见红影一闪而没,窥伺者们连痛呼都没有发出,当下颓然倒地不起。
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红影沿着诡异莫测的痕迹继续追击,每逼近一个窥伺者,红影都会瞬间加速,被其当胸切断的窥伺者下一刻便了无生息。不过片刻,四散而逃的窥伺者们都被那一道飘飞的红影灭了个干净!
“……”卡缇娅见此状况,眼睛微微睁大,却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她看着那一道红影在击杀最后一个窥伺者之后反旋回落,一个粉色头发的身影自远处缓步行来。她一扬手,将落在手里的红影稳稳接住,停止旋转之后,卡缇娅才看清楚那是一把展开的红绸折扇。来人将折扇一收,慢慢的朝着卡缇娅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淡淡一笑,打了个招呼,“鸭鸭?”
“扇宝……”
来人正是齐鼓麾下的扇宝。就在前不久,她和鸭鸭,还有小小约三人完成了《限定游戏》的合唱。
卡缇娅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惫的缘故,神情显得有些冷冷的,完全没有当时三人一起的活泼姿态,眼睛半眯:“扇宝,你们还没走……”
“小小约那边有要急的事情,她先回去了。”扇宝扶着卡缇娅重新在刚刚那块巨石旁边坐下,“我这边事情不是很紧,就暂时没走。”
“嗯……”卡缇娅低声回应了一句,整个人随意的靠在石壁上,对扇宝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鸭鸭,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战斗的时候也不能跟个莽夫一样横冲直撞啊。”扇宝拍了拍卡缇娅的肩,皱了皱眉,“一个人就敢在妖魔群里面施展凿穿战术,你也真是心大。如果没有我在一边帮你处理掉背后的妖物,你早就不知道被偷袭多少次了。”
“不至于。”卡缇娅闭着眼,将枕着后脑的手放了下来,“我就是感觉到有人在暗地里悄悄帮我的忙,才敢用凿穿战术的。”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空了小半的水囊,递给扇宝,“喝吗?”
扇宝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摇了摇头:“你自己喝吧,我最近身体抱恙,不能喝酒。”
身体抱恙是假,她是怕自己喝醉之后照顾不好卡缇娅是真。
卡缇娅没有多说什么,将水囊收回,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她的神情依旧疏冷,眉宇之间添了一丝桀骜不驯的气息。
扇宝看着卡缇娅的举动,心头哑然失笑,她还奇怪卡缇娅为什么会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原来是喝醉之后的反应。
喝着喝着,卡缇娅忽然斜乜过眼,问道:“你那时既然就在一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来和我一起迎敌呢?”
扇宝闻言眉毛一扬,转头看着她,略感好笑,这不像是卡缇娅会说出来的话:“嗯?你不会介意我抢了你的人头吗”
“不会啊。”卡缇娅半闭着眼睛,笑意浅浅,“因为这样的话,我就能拖泥带水,一躺到底。”
“……噗。”
扇宝差点笑出了声,心道这酒的劲头也忒大了些。平日里那么刻苦训练的鸭鸭,如今竟也生出了想要躺赢的心思。不过玩笑归玩笑,扇宝知道她不会是那种人。且不说昔日卡缇娅并非惫懒之徒,就说如今星律动风雨飘摇的境况,也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懈怠。方才那般凶险的冲杀就已是证明。
扇宝觉得天色有些昏暗,不过这还远没到日暮的时候,她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有一大片云从远处飘过来了。
许是一下喝的有点多,卡缇娅暂时放下了水囊。她感到靠坐的有点僵了,便将两条直着的腿曲了回来,伏下身,用下巴靠在了膝盖上。
忽然间,卡缇娅眉宇间的桀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显明媚的笑意,仿佛有阳光融化在那对蓝色的瞳孔里。
她的声音也明显透出了一种活泼的情绪,转头问道:“哎,扇宝,你之前进行过的强度相对较高的训练,是怎么样的呢?”
“……”卡缇娅的这种转变让扇宝有些无从适应,她愣愣的看了卡缇娅半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哦,嗯……大概,是来你们这儿参与节目的彩排?”
“彩排……”卡缇娅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小饮了一口酒,复而抬头:“你说的是,那一次……在……”
“迷你party。”扇宝点点头,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那次跳的那个舞真的差点把我腰板给拧断,嘶……”说着,她仿佛又回想起了当时仿佛骨质增生一般的难受,不由的打了个寒战,“我宁愿跟带扇人对一百次线,也不想去练那些能把骨头都掰折的舞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卡缇娅喷了一口酒,笑的捶地,结果因为笑的太得意忘形,又不小心呛了一口酒,登时咳嗽不止。扇宝连忙去拍卡缇娅的背,“鸭鸭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这种事情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有什么好笑的。而且说起来,鸭鸭你的腰板不是比我更硬?我看了你跳过的舞,跟个生了锈的玩具偶一样,你也好意思笑我?”
咳了好一会儿,卡缇娅才慢慢平静下来。她脸上依旧带着还未褪去的笑意,道:“谁说的,我可不是五十笑百,我是衣袂蹁跹,一舞倾城。”
扇宝无语:“鸭鸭,你这牛吹的,我看你自己都不相信。”
卡缇娅只是淡淡一笑,慢慢的喝自己的酒,并不多做反驳。
一丝清凉拂过二人的脸,起风了,扇宝又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片云逐渐积厚,呈现出一种暗色。
过一会儿可能会下雨,扇宝皱起眉头,心想。
这时,卡缇娅忽然又问道:“那,扇宝,对于那些难缠的妖魔鬼怪,你的经验很多喽?”
这回的卡缇娅神情又不一样了,这一句的声线变的很温柔,很恬静。像是旭日下化开的冰雪,从严寒中唤醒了冻结的魂魄,自由的张开双臂,投身在了温暖的春水中。
扇宝愈发觉察不对劲了,她探过身子,一手覆上了卡缇娅的额头:“你喝醉之后的反应真是这样吗?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也没发烧啊……”
“啪!”
卡缇娅一掌拍掉了扇宝盖在她额头上的手,不过倒也没恼,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扇宝,你的战斗力很高……是对付过很多的小鬼吗?”
“是啊。”没发现什么异常,扇宝便也顺势收回了手,“每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遇到的妖魔鬼怪都不会少。好在我是企业势,背后有一整个团队做我的后盾,至少一些白手起家的个人势,要轻松一点吧。”
“也未必哦。”卡缇娅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托着下巴,说道:“我有听说,大概在几个月之前,你娘家宣传了一部风评不太好的影片,结果反倒吸引来了一大批变节者燧燃者的袭击。”
“额……”扇宝干咳了一声,“那是意外……总之这种情况并不多,更多的时候,背后的团队还能给我们可靠的庇护的。至于我个人的战斗力……”
扇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也是和修行的程度相关吧。风浪经历的多了,战斗力就会自然而然的增长,就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鸭鸭,你呢?”
“嗯……”卡缇娅好像很费力的想了很久,说道:“我……没什么怕的,我能让苍穹染雪,星河寂灭。”
扇宝哑然失笑。
她真的没想到,喝醉之后的卡缇娅居然能说出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茬。思量片刻之后,扇宝抿了抿嘴,还没想要怎么回应,卡缇娅却又换了一个话题:“扇宝,你出道以来……家里,我是说你背后的势力,就只有你一个虚拟主播吗?”
扇宝有些奇怪的看了卡缇娅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是。”
“那,你不会觉得,孤单,或者,有些时候不会觉得孤独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习惯了。”扇宝抬起眼睛,安宁了看了她一眼,“不过,孤独倒也不至于,我有很多的朋友啊。”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松松,雪狐,月兮,兰音,小柔,希月,伊万,星瞳……还有鸭鸭你。”为了不触及卡缇娅的情绪,她特地没有提起那两个名字,“有你们陪在我的左右,我怎么会孤单呢?”
“我听说……不久之后,酷狗旗下的新人vup王小酷就要出道了。”卡缇娅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还没等扇宝反应过来,她又问道:“这样的话,他会算是你的家人吗 ?”
“……”
扇宝这是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被喝醉之后的卡缇娅弄的哑口无言了。
先不说那位王小酷还未出道,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就算真的看在酷狗这个共同娘家的份上算一家人,那也没有现实的血脉羁绊,比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都要远,属于见个面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的那种。
这有什么值得记挂的?
“你有家人。”卡缇娅根本没有听见扇宝说了什么,她只是低着头喃喃道。然后,她的声音泛起了一丝颤抖——
她把脸埋在掌心里,哽咽道:“我也有家人。”
她哭了。那些桀骜,明媚,轻柔都在此刻消失不见,她又变回了卡缇娅的样子。
而在这时,扇宝才终于恍然。
她不是在记挂别人家的王小酷,她是想起了自己送别的故友。
在星律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有很多朋友都为卡缇娅发来了慰问,更有甚者直接到星律动来陪她玩耍,驱散她心里的阴霾。比如扇宝和小小约,与卡缇娅一起合唱了《限定游戏》。比如虚研社的小桃和艾露露,不辞辛劳来到星律动,参演了卡缇娅的3D直播回。
这些人是卡缇娅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没有更多特殊的意义。
kino和九夏不一样,她们是卡缇娅的双眼,是她的手足,是她的血,是她的骨,是她往昔的美好,是她最无忧的岁月。
是她的亲人,她的性命。
方才,她说:“我想拖泥带水,一躺到底。”
那是罗兹的轻浮,偏执,桀骜不驯。
也许与罗兹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也并不是特别快乐。
但在卡缇娅为数不多的回忆里,终究还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说:“我是衣袂蹁跹,一舞倾城。”
那是独属于kino活泼的明媚,在五十连和一百连的舞蹈之间,爽朗的笑声穿透韶云和曙光,回响在星律动的每一个角落。
她说:“我能让苍穹染雪,星河寂灭。”
那是九夏在温柔和恬静之后表现出的狠厉与决然,翻覆之间,山海陷落,乾坤倒悬。
卡缇娅的双眼仿佛装了两池烈酒,故人千千万万的倒影在梦中忽聚忽散,忽停忽转。往昔的一点一滴,一颦一笑都在波光粼粼的醉意中扭动着变幻。
就在前不久,她还能真切的感受到她们的气息,与她们拥抱,与她们共哭共笑,共嗔共娇。
但是一朝风摧残花,一夜雨打浮萍。
她在风雨中努力朝着她们伸出手,希望她们可以将自己拉住,不要离开。
却在触及的瞬间,看见她们碎成了数不清的光点。
风雨停了,小外星人和小仙姑也随之消失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独自面对前方遥远的陌生路途,泪湿青衫。

看着啜泣,哽咽,终至恸然大哭的卡缇娅,扇宝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正想安慰她,忽然看见一只红蝶从远处飞来。这红蝶的双翼是两柄缩小的红绸折扇,是扇宝用作传讯的工具。她抬起手,让红蝶停留在自己的指尖,迅速读取其中的信息。只是瞬息,她脸色微变——
她自己家的附近也有妖魔开始作祟了,她必须立刻赶回去支援,不能有耽误。
可是卡缇娅……
扇宝侧过头,看着在酩酊之中,泪水仍然大颗滚落的卡缇娅,眉头紧蹙——她实在放心不下。
天色也越来越暗了,风声渐起,似乎要不了多久,雨就要落了。
扇宝皱眉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她将手中的红绸折扇再次抛飞而起,在空中不停的盘旋着,形态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整个折扇在二人的头顶化作了一个宣红的华盖,似有一道无形的结界遮落,挡住了即将到来的湍急风雨。
随后,扇宝将那只红蝶重新注入一则讯息,屈指一弹,看着它朝星律动总部的方向飞去。那是一则求援信号,收到信号之后,厂长会派人过来接卡缇娅回家。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叮嘱道:“鸭鸭,我要走了……你就在这个结界的范围里待着,不要乱跑,等厂长派人过来接你回家,好吗?”
卡缇娅含糊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大本营附近战况焦灼,扇宝也等不得久了,最后加固了一番结界,便飞速离开,朝着自己的战场奔赴而去了。
……
天幕阴沉,忽而一道紫电将夜空贯穿撕裂,一声惊雷爆破,骤雨转眼间已如天河之水倒灌一般汹涌袭来。
卡缇娅沉沉的睁开眼,入目一片潇潇,云雨翻覆,耳畔似有千军万马纷至沓来。不过她栖身的这一片区域,却无半点雨丝落下。她抬头一望,巨大的宣红折扇似华盖一般不停歇的转动着,将密集的风雨全部遮去了。
但是……扇宝呢?
卡缇娅的心口沉郁的厉害,她左右环视了一圈,不见扇宝的踪影。耳边隐约回响起了扇宝的叮嘱:“你就在这个结界的范围里待着,不要乱跑,等厂长派人过来接你回家。”
等待……吗?
卡缇娅闭上了眼,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行至结界边缘,将手覆上结界的无形壁垒。
轰的一声爆响震荡荒野,光华一闪,结界瞬间破碎。
头顶不停转动的折扇也在刹那间失去了能源的注入,很快缩小,在暴雨密集的轰击之下跌跌撞撞的翻滚着。眼看就要落到地面,卡缇娅凌空一跃,将失去平衡跌落的折扇接住,收了起来。
与此同时,失去了结界的阻拦,瓢泼大雨毫无保留的倾泻在了这一方净土之上。风迷眼,雨遮目,卡缇娅顷刻就被从头到脚淋的透湿。
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在雨里奔走,在雨里疾行。她在雨里追逐,在雨里寻觅。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寻找什么,白日里厂长给她的水囊已经空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麻痹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往何处,梦境中故人留下的倒影已经碎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指引方向。
卡缇娅漫无目的,神情恍惚的走着,泥泞的足迹歪歪曲曲的从巨石处一直蔓延到再也看不见的远处。
但在雨幕中,忽然传来凛凛歌谣,它从卡缇娅的喉间流淌出来,穿透了重重云幕,在辽阔的旷野中久久回荡着。
“我有故人抱剑去,鲛珠入梦几回寰。”
忽而一音凝噎,转眼已至失声。银铃般的声嗓尚且稚嫩,却染尽了潇潇雨雪的风霜。
“也曾飞红照眉眼,而今霜雪满衣冠。”
霜雪衣冠。
她出道不过半载,却已见证了故人别去,长夜泪沾巾。她不过豆蔻之年,却已将曾经的飞红眉眼,都落作了霜雪衣冠。
大雨滂沱。
哀痛被雨水尽数裹挟着,砸落地面,溅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长亭历尽唯阡陌……”歌谣声越来越小,断断续续,却是女孩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字句哽咽:“古道行经只岁寒。”
长亭古道,唯有荒草凄凄,只余岁晚天寒。
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跌落地面,如同砸在她的心上。眼睛彻底睁不开了,只能感受到雨水打在身上无穷无尽的萧索和寒意。
卡缇娅紧闭着眼睛,喉间翻滚,忽而仰天,近乎长啸的,将最后一句歌谣,穿破长夜,直贯虹霄。
“浮云去日别江海,流水几度,隔山川!”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热泪再次潸然滑落。卡缇娅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她晃了一晃,似乎是想要继续前往前走,但只走了一步,她就不受控制的扑倒在雨幕里。
精致的面容爬满了泥水,卡缇娅以手撑地,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原本轻盈了雨水此刻仿佛有千斤之重,每一滴雨都如同巨锤砸落,将快要站起来的卡缇娅重新打入泥泞当中。
卡缇娅咬紧了牙关,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一只手上,青筋暴起,才终于勉强让自己翻了个身。她仰躺在铺天的暴雨里,浑身早就湿透了。被雨水打的模糊不清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仿佛看见全世界的雨都从整片天空的最中心落下。
她走不动了,也不想再走了。
这场雨永远不会结束,她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再也回不到温暖的家。
也许只有在醉里梦里,才能换回故人济济,一晌贪欢。
……
卡缇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星律动的疗养室。
厂长就坐在一旁,她戴着那副厚重的目镜,黑色的镜片上显示着各种卡缇娅看不懂的参数。瞧不见厂长眼中的神情。但她的声音,却透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疲惫,很显然是许久没有得到休息了:“鸭鸭,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卡缇娅想把头侧过来,但做不到。她感到自己的脑子里像是有炭火在烧,浑身难受。她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也像是被烟雾熏过一样,沙哑的厉害,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在那么大的雨里面淋了好几个时辰——救援人员找到你的时候,你除了额头烧的像炭,身上其他地方都冷的像冰。”厂长的目光透过目镜,静静的注视着卡缇娅。
卡缇娅没有办法回应厂长,甚至厂长说的话她都听不太清,乱作一团的大脑像是挤进了无数只蜜蜂一般嗡嗡叫。她的嘴唇幅度极小的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唇形上来看是三个字:对不起。
“……”厂长看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也许是想斥责卡缇娅为什么打破结界,也许是想劝慰卡缇娅不要陷入过深……但最后她还是把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声沉沉的叹息:“鸭鸭你……好好养病吧,等病好了,我们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说完这句话,厂长帮卡缇娅压了压被褥,摸了摸她的头,便转身离开了疗养室。
或许是身体的底子好,在星律动精心的疗养之下,卡缇娅除了最开始连着发了几日的烧热,之后的病情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据那些为卡缇娅调养身体的医务人员相传,一开始烧热的那几天,卡缇娅意识模糊,深陷混沌,半梦半醒之间,她沙哑的声音碎碎念的都是那几个名字。扇宝,小小约,小桃,艾露露,小柔,kino,九夏。
可是扇宝与小小约回到了各自的家里,小桃,小柔和艾露露在虚研社为下一场直播的内容做准备,kino和九夏早已与她相隔天涯。
除了厂长偶尔抽出自己的空隙,谁都没有来看望她。
有一天,她梦见自己正在星律动的动捕室准备直播,扇宝在扭着秧歌,艾露露在追着小桃打,小柔避之不及,小小约则在一旁拱火,而kino和九夏正悄悄的躲在一旁的楼梯间拉丝。原本所有人都在各自为战,但不知为什么,所有人忽然在一瞬间都把火力对准了她——扇宝拿扇子敲她的头,小小约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她的身上,小柔远远观望着艾露露和小桃对她两面夹击,kino和九夏又幸灾乐祸的把她按在地上任人摆布。
卡缇娅被按在地上挠痒痒挠的边笑边飙泪,大笑的间隙还不忘高喊:“你们——哈哈哈——欺人太甚——哈哈哈哈哈哈——”
“等我——啊哈哈——做了,星律动的一姐,我要,——啊哈哈哈哈哈——把你们都鲨了哈哈哈哈哈——”
然后梦醒了。
耳畔的欢声笑语沉寂下去,夜深的阑珊烛影幽幽的长明。
醒过来的卡缇娅却没有再继续哭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只是静静的凝视着那一抹跳动的烛火,在火光碎成万千华彩的梦幻中复又睡去。
痊愈后的几天,厂内聚餐,觥筹交错,但卡缇娅只是饮了一小口,就将酒瓶轻轻的放回。
她不会再轻易喝醉了,也不会再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甚至于,再不会有人能够轻易瞧见她的眼泪——她在飞速的朝着她心中的两位姐姐,kino和九夏靠拢。
在未来的一天,星律动又策划了一次重大活动,卡缇娅是活动的主持人。
“鸭鸭,准备开播了!”
“来了来了!”卡缇娅穿好了动捕服,整理了一下衣领,步履轻快的走入了动捕室。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奠定了她梦寐以求的星律动一姐的地位,她成为了星律动新的支柱。过去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都会在未来的一抹浅笑之中慢慢淡去。
“大家好,我是卡缇娅!”
她现在是星律动的长辈,不再是从前那个凡是依靠他人的小鸭子了。现在是她带领着新人一起前行,一切都是要向前看的。
而那日在旷野中回荡的歌谣,也随着雨滴深埋在了地下,此后,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直到它们都消散在过去的时空中,再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我有故人抱剑去,鲛珠入梦几回寰。
也曾飞红照眉眼,而今霜雪满衣冠。
长亭历尽唯阡陌,古道行经只岁寒。
……
浮云去日别江海,流水几度隔山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