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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短篇小说《聊斋志异•婴宁》白话文翻译

2023-06-19 20:09 作者:凡事都尽力而为的SX  | 我要投稿

《聊斋志异•婴宁》—蒲松龄

译文

       王子服,莒县罗店人,早年成了孤儿,特别聪明,十四岁就考取秀才,进入泮宫读书。母亲最是疼爱他,平常不让他到郊野游玩。曾与萧氏定有婚约,还没嫁姑娘却夭折了,所以他还没有娶亲。



       恰逢上元,舅舅的儿子吴生,邀王子服同去登高远望。 刚刚走到村外,舅舅家有仆人来,把吴生叫回去了。王子服见出游的女子盛多,便乘着兴致一个人到处游逛。



        有女郎带着婢女,手拿梅花一枝,容貌绝代,笑容憨态可掬。 王子服目不转睛地瞧着,竟然忘记了顾忌。



        女郎走过去几步,看着婢女笑着说:“这男的两眼发光像个贼!”遗花在地上,说说笑笑着径自走了。王子服捡起地上的花,神情惆怅,丢魂落魄,怏怏地回去了。



       到家后,将花儿藏在枕头底下,倒头躺下睡觉,他不说话也不吃饭。



        王母很担忧自己的儿子,请人祭神驱邪,病况却越发沉重,身体很快的消瘦下去。请来医生看诊,医生开出药方发散他体内的邪火,整个人却变得神情恍惚,好像迷住了。王母关切地问他怎么得的病,王子服只沉默着不回答。



        刚好吴生来了,王母嘱咐他私下问问。



      吴生到床前,王子服看见他眼泪流了下来。吴生就在床边坐下,安慰又劝解他一番。慢慢地问起他得病的原因,王子服告诉他个中实情,并求吴生帮他想个办法。



        吴生笑着说:“你也实在太傻了,这个愿望有什么难实现的?我替你去调查她。她在郊野散步,一定不是大户人家,如果她尚未许配人家,这件事就非常好办。不然的话,我们就拼上重金彩礼去求亲,这样一来,也一定会答应。只要你病愈,这事包在我身上。”王子服听了,不觉脸上舒展,笑了起来。



       吴生出去告诉王母,要去寻找那女子的住处。但在到处探听寻访后,并没有找到踪迹。王母十分发愁,想不出什么办法。但自从吴生离开后,王子服脸上突然变得开朗,食物也渐渐吃的多了。



        过了几天,吴生又来了,王子服问他事情如何。吴生骗他说:“已经打听到了。我以为是谁家的人呢,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姨表妹,现在还在待嫁闺中。虽然表亲之间通婚有点不宜,把真情告诉他们,也不会不成的。”



        王子服高兴得眉开眼笑,又问道:“那她住在什么地方?”



       吴生随便编了一个地方说:“西南山里,离这里大约三十多里。”



        王子服又再四嘱托,吴生挺身保证由他负责,又再次出去了。



        王子服于是逐渐增加饮食,也一天天的恢复身体。再次查看枕头底下,花虽然干枯了,却还没有凋落,细细地拿在手上赏玩,如同见到了那位姑娘。



       怪吴生迟迟未到,王子服写信催他前来,吴生总是应付推托着不肯前来。时日一久,王子服心中生气,郁郁不欢。



        王母怕他再次犯病,急忙托人给他说亲。才一跟他商量,就摇着头不愿意,只是天天盼望着吴生。 吴生却一直没有音信,王子服更是怨恨,心中不满。



       转念一想,三十里地并不遥远,为什么非要仰仗别人?便把梅花揣进自己的衣袖,负气亲身前往。家里人都不知情。



        孤身一人走着,途中没有人可以问路,只是望着南山走去。约摸走了三十多里,四周已是野山环绕,满目葱翠蔓延,空气清爽,沁人肌肤。往前望去,四野荒寂,没有看到行人走过的痕迹,只有险峻狭窄的山路。远远望见山谷底下,在繁花乱树掩映之中,隐隐约约有个小村落。



        走下山进入村子,看见村里房舍不多,都是茅屋,然而环境特别幽雅。



        北向一家,门前都是细柳,墙内的桃花杏花尤外繁茂,夹杂着几株美竹,野鸟在其中唧唧啾啾地鸣叫。想必是别人家的园亭,不敢贸然进去。回头看见对面大门,有块巨石平滑洁净,就坐在上面稍事休息。



         不久听到墙内有女子长声呼唤:“小荣”,女声娇细。王子服正站起来细听,一个姑娘由东向西走出来,手执一朵杏花,低着头往发髻上戴。抬头见到王子服,便不再插花了,含笑拿着花走进门去。王子服仔细辨认,是上元节那时路上遇见的姑娘。



        王子服顿时心中狂喜,但想到自己没有理由进去。想要大声呼唤“姨母”,又顾虑从来没有来往,怕弄错了人家。大门内也没有人在可以询问一声。



         只能一会坐着一会躺着,心神不定地徘徊,从早晨直到过了中午,眼巴巴张望着,连饥渴都忘记了。不时看见女子露出半边脸偷看,似乎惊讶他怎么不离开这里。



        忽然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对着王子服说:“你哪处来的年轻人?听说你从早上辰时就来了,一直到现在,是想做什么呢?不肚子饿吗?”



      王子服急忙起来作揖,回答说:“我是来探望亲戚的。”老妇人耳聋没听见,王子服又大声说了一遍。



        老妇人又问:“你亲戚姓什么?”王子服回答不上来。



        老妇人笑着说:“真是怪啊。连姓名都不知道,还探望什么亲戚?我看年轻人你也是个书呆子。不如跟我来,吃点粗米饭,家里还有张小床可以睡觉。等到明天早上回去,问明白了姓名,再来探访也不晚。”王子服正肚子饿想吃东西,又想到之后可以接触那位女子,心里很高兴。



        跟着老妇人进入屋内,看见门内白石铺砌的道路,道路两旁红花坠落,片片散落在石阶上,几经婉转,来到了西面,又打开一道门,满是豆棚花架种在院里。



        老妇人恭敬请客入房,房内粉刷过的墙壁光洁的像一面镜子,窗外的海棠树的枝条开着花儿,探进室中,垫褥坐席,茶几坐榻,样样洁净光亮。



       刚坐下,就有人在窗外隐隐约约偷看。老妇人喊道:“小荣!快点做饭。”外面有婢女嗷声答应了一声。



        两人坐定以后,王子服介绍了自家的家世门第。老妇人问:“你的外祖父家,莫非是姓吴吗?”王子服说:“是的。”



      老妇人吃惊地说:“你是我的外甥啊!你的母亲,是我妹妹。近年来因为家境贫寒,自己又没有男孩子,所以音讯不通。外甥长到这么大了,我们还不认识。”



        王子服说:“这次来就是专门来看姨母,匆匆忙忙的把姓氏都忘了。”



       老妇人说:“老身姓秦,并未生有儿女;只有一个女儿,也是小老婆生的。她母亲改嫁,留给了我抚养。人倒也不笨,只是缺少教育,嬉嬉笑笑不知道忧愁。待一会儿,让她来拜认你。”



       没有多久,婢女准备好了饭菜,鸡鸭又肥又大。老妇人不断劝王子服多吃,吃完饭后,婢女来收拾碗筷。老妇人说:“叫宁姑来。”婢女答应着离开。



       很久过后,听到门外隐隐约约有笑声。老妇人又喊道:“婴宁,你姨表兄在这里。”门外声音嗤嗤地笑个不停。婢女推着她进入屋来,姑娘还掩着嘴,笑得无法停止。



       老妇人瞪着眼睛说:“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的,像个什么样子?”姑娘强忍着笑站在那里,王子服向她作了个揖。



       老妇人说:“这是王表兄,你阿姨的儿子。一家人互相还不认识,真让人笑话。”



        王子服问:“表妹岁数多大了?”老妇人没听清楚,王子服又说了一遍,婴宁又笑得直不起腰。



        老妇人对王子服说:“我说的缺少教育,这就可以看到了。已经十六岁了,还傻呆呆的像个小孩子。”王子服说:“比甥儿我小一岁。”



       “外甥已经十七岁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属马的吗?”王生点头。



        老妇人又问:“外甥媳妇是哪家的?”回答说:“还没有娶亲。”



       “像外甥这样的才学相貌,怎么十七岁还没定亲呢?婴宁也还没有婆家,你们一对倒是极好的,可惜有表兄妹的嫌忌。”王子服没有作声,只是两眼盯着婴宁,顾不得眨眼。



        婢女向婴宁小声说道:“目光灼灼的,贼样还是没变!”婴宁又大笑起来,回头对婢女说:“去看看桃花开了没有?”急忙站起来,用衣袖遮住嘴,迈着小步出去了。到了门外,才放声大笑起来。



       老妇人也站起来,叫婢女铺好被褥,为王子服安排住的地方。又交代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应该留下来住三五天,迟些日子再送你回去。要是嫌寂寞沉闷,屋后有个小园子,可以去散散心。也有书可以拿来看。”



        第二天,来到屋后,果然有个半亩大的小园子,细嫩的绿草如同铺着一层毡子,杨柳的花絮散落洒满小路。其中有草房三间,花木环绕着四周。



        王子服小步行走于花丛之间,听得上面枝头苏苏的发出响声,抬头一看,婴宁就在上面。见到王子服来,狂笑着,人快要掉下来了。



        王子服说:“别笑了,要摔下来了!”



       婴宁一边下树一边笑着,无法止住自己的笑。将要落到地面的时候,失手掉了下来,笑声才停了下来。王子服扶她起来,暗暗地捏住她的手腕。婴宁的笑声又发作起来,倚在树身上走不动,过了很久才收住笑声。



       王子服等到她笑声停了,拿出袖中的花儿给她看。



        婴宁接过花儿,说:“花枯萎了!你为什么还留着?”



      王子服回答她说:“这是上元节妹子扔下的,所以我保存下来了。”



        婴宁问:“保存它有什么意思?”



       王子服说:“用来表示心中相爱不能忘怀。自从上元节遇见,苦苦思念以至得了重病,自觉是活不成了。没想到还能再次看到,希望你能垂怜我。”



       婴宁说:“这是小事情。亲戚有什么舍不得的?等表哥你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的花,一定叫老仆人来,折下一大捆背着送去给你。”



       王子服说:“妹子你傻的吗?”



       婴宁说:“怎么是傻呢?”



      王子服说:“我不是爱花,是爱拿花的人啊。”婴宁说:“亲戚之间自然有情,这爱还用得着说吗?”



       王子服说:“我所说的爱,不是亲情的爱,而是夫妻之爱。”



        婴宁问:“这有什么不一样呢?”王子服说:“到了夜里同床共枕。”



        婴宁低下头思索了很久,说道:“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一块睡觉。”话还没说完,婢女悄没声息地出现了,王子服惊慌失措,立马溜走了。



       过了一会儿,又在老妇人的房间里会面了。老妇人问:“你到哪里去了?”婴宁回答说在园子里一起聊天。



       老妇人说:“饭熟了已经很久了,有什么长话,啰啰嗦嗦地说个没完。”婴宁说:“表哥想与我同睡一床。”王子服十分窘迫,急忙用眼瞪去婴宁。婴宁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幸亏老妇人没有听见,还絮絮叨叨追问着。王子服赶忙用其他话掩饰过去。然后又小声责备婴宁。



       婴宁问:“刚才那句话不应该说吗?”王生说:“这是背着别人说的话。”婴宁说:“背着别人,怎么能够背着老母亲。况且睡觉的地方也是平常事,有什么要避讳的?”王生叹息她的傻气,没办法让她明白。



        刚吃完饭,外面有家里来的人牵着两头驴子来找王子服了。



        原来,王母等了王子服很久也不见他回家,才开始怀疑。村子里搜查了几遍,竟然不见踪迹。于是去找吴生打听。吴生想起之前说过的话,就教他们去西南方向的山村寻找。一共找了几个村子,才来到这里。 王子服出门,正好遇上了他们,进去告诉老妇人,请她带着婴宁一块回去。



      老妇人高兴地说:“我有这个心愿,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这把老骨头不能走远路,幸有外甥带妹子去,让她认识阿姨,实在太好了。”就呼唤婴宁,婴宁笑着来到跟前。



        老妇人说:“有什么可高兴的,总是笑得不停?要能不笑,就是完美的人了。”很生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接着说:“大哥要带你一起去,去收拾打扮下。”



       老妇人又招待王家的人吃过酒饭,才送他们出门去,嘱咐说:“阿姨家田地家产很丰裕,能养得起吃闲饭的人。到了那里暂时不要回来,稍微学一点诗书礼仪,也好将来侍奉公婆。就麻烦阿姨,替你找一个好夫婿。”两个人于是启程。走到山坳回过头来,还依稀看见老妇人倚着屋门向北眺望着。



      到了家里,王母看到姑娘这么漂亮,惊奇地问是谁。王子服说是姨母的女儿。



       王母说:“先前吴生和你说的,是假的。我没有姐姐,怎么会有外甥女。”又问姑娘,婴宁回答说:“我不是这个母亲生的。父亲姓秦,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在襁褓里,记不清楚了。”



        王母说:“我有一个姐姐嫁到姓秦的家,倒是千真万确;可是她过世很久了,哪能还活着呢?”便又详细追问她的脸型如何、是否有痣,情况都一一符合。



       王母又产生疑惑了:“是这模样。可是死去已经多年了,怎么还活着呢?”



        正疑虑不解的时候,吴生来了,婴宁躲进内屋里去。吴生得知事情前后,也是脑袋茫然了很久,忽然说:“这姑娘名叫婴宁吗?”王子服称是。



        吴生连叫怪事。众人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吴生说:“秦家姑母去世后,姑丈一人过活,被狐祟缠住,得了痨瘵病死了。狐狸生了个女儿名叫婴宁,包在襁褓里,睡在床上,家里人都见到过。姑丈去世后,狐狸还常常来。后来请求天师画了符贴在墙壁上,狐狸就带着女儿离开了。莫非就是这个吗?”



        大家正在猜测婴宁可疑之处,忽然听见内屋里传来嗤嗤的声音,全是婴宁的笑声。王母说:“这女孩子也太憨了。”



        吴生请求当面见见她。母亲走进内屋去,姑娘还在大笑不止。母亲催促她出来,才极力忍住笑,又面向墙壁好一会,才走出内房。刚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赶忙进房,又放声大笑起来。满屋子的妇女,都被她惹得笑了。



       吴生提出来到山里去探查有什么怪异之处,顺便也好做媒提亲。找到那个村庄的所在地,茅屋草舍全都没有了,只见到零零落落的山花罢了。吴生回忆姑母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不远处,可是坟墓早已被荒草淹没,无法辨认,吴生只好又诧异又惊叹地返回家中。



        王母怀疑婴宁是只鬼物,就进去告诉她吴生的话,婴宁却没有一点害怕;又怜惜安慰她无家可归,她也毫不悲伤的样子,只是还一味憨笑罢了。大家都无法猜透这件事。



        王母叫她和小女儿一块住。天刚蒙蒙亮就过来请安问好,做起针线活精巧得没有人能比上她。只是很爱笑,怎么也禁不住;不过笑得很好看,狂笑也不会损害她的娇媚。人们都很喜欢她。邻居的姑娘和媳妇,争着和她亲近。



       王母选择了吉日良辰准备为他们举办婚礼,但始终害怕她是鬼物,偷偷在太阳光下窥看她,身形影子与人毫无不同。



        到了那天,让她穿上盛装行新娘礼,婴宁笑得厉害直不起腰来行礼,只好作罢。王子服觉得她太痴傻,怕泄漏了夫妻间的秘事;可是婴宁很守口如瓶,也没有透露过一句。 每逢王母愁闷生气,婴宁来到跟前笑一笑就消气了。仆人婢女犯了小过错,害怕挨打,往往就求她去和母亲说话,犯了过错的婢女再进去认错,常常可以免去责罚。



        只是婴宁爱花成癖,为物色花株访遍了亲戚好友,又偷偷典当了首饰,购买珍贵品种。几个月过去,台阶前、篱笆旁、厕所边,没有一处不栽满了花卉。庭院后面有木香一架,邻近着西边人家。婴宁每每攀爬上去,摘下花朵用来簪花玩赏。王母有时遇见,总是训斥她。婴宁却始终不改。



        一天,西邻家的儿子看见她,眼睛直勾勾盯着,为之倾倒。婴宁没有回避反而笑了起来。西邻的儿子以为婴宁对自己有意,心里越发淫荡。婴宁指了下墙底,笑着爬下树去。西邻的儿子以为是指示约会的地方,高兴极了。



       到了天黑就去了那墙脚下,婴宁果然在那里。扑上去奸淫她,下部像是锥子扎了,一直痛到心里,大声号叫着倒在地上。仔细一看并不是婴宁,而是一根枯木躺在墙边,所交接的原来是被雨水淋出来的窟窿。



        邻家父亲听到号叫声,急忙跑出来查问,那儿子只是呻吟着却不说话。妻子来了,才说出实情。点着灯火照亮那个孔洞,看见里面有只大蝎子,像小螃蟹那样大。邻家父亲劈碎了木头捉住蝎子杀死。把儿子背回家里,半夜就死去了。



        这家邻居到官府状告王子服,揭发婴宁使用妖术。县官一向敬慕王子服的才学,深知王子服为人是个忠厚老实的书生,判定是西邻老头儿的诬告,要用木杖责罚他。王子服为他求情免除,于是释放了邻居回家。



      母亲对婴宁说:“痴傻轻狂到这般,早就知道过分的高兴隐伏着忧愁啊。多亏县官神明,没有受到牵累;要是遇到糊涂官,一定抓了媳妇到公堂上质问,我儿子还有什么脸面见亲戚乡邻呢?”婴宁神情严肃起来,发誓不再笑了。



      母亲说:“人没有不笑的,只是得要看时候。”可是婴宁从此竟不再笑了,即使故意逗她,也始终不笑,可是整天也未曾有过忧愁的脸色。



       一天夜里,婴宁对着王子服流下了眼泪。王子服感到意外,婴宁哽咽着说:“从前因为相处的日子短,说出来恐怕惹你惊怪。如今看出婆婆和你,都很疼爱我没有别的想法,照直告诉你也无妨吧?我本是狐狸生的。母亲临走时,将我托付给鬼母,相依为命十多年,才有今天。我又没有兄弟,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老母亲孤零零落在山野,没有人可怜她,把她尸骨与父亲合葬,在九泉之下常为这事难过。你要是不怕麻烦和花钱,让地下的人消除了这个哀怨,所养大的女儿也不忍丢弃了老母亲。”



        王子服答应下来,可是担心坟墓迷失在荒草里。婴宁只是说不必担心。



        按照商定的日子,夫妻俩用车子装着棺材去了。婴宁在荒野杂乱的灌木丛中,指出了坟墓的所在,果然掘到了老妇人的尸首,皮肤还宛如身前完好,婴宁抱抚着痛哭了一场。抬进棺材运回来,找到秦氏的坟墓合葬在一起。



        这天晚上,王子服梦见老妇人前来道谢,醒来后告诉婴宁。婴宁说:“我在夜里见到她了,嘱咐她不要惊动你。”



        王子服遗憾怎么没挽留下老妇人。婴宁说:“她是鬼。活人多的地方,阳气旺盛,怎么能长住下去呢?”



        王子服又问起小荣,婴宁说:“也是狐狸,最聪明狡黠了,狐母留下她来照顾我,经常弄食物来喂我,所以很感激心里一直挂念着她。昨晚问了母亲,说是已经出嫁了。”



        从此每年到了寒食节,夫妻俩就到秦氏坟地上,拜祭扫墓年年不断。婴宁过了一年生了个儿子。这孩子在怀抱里,就不怕陌生人,见了人就笑,也大有母亲的风范。



        异史氏说:“看她没完没了地憨笑,好像是完全没有心肝的人。可是墙脚下的恶作剧,她的聪明机智谁能比得上呢。至于凄切怀恋鬼母,笑反而变为哭。我婴宁近乎是用笑来隐藏自己的人了。私下听人说山里有一种草,名叫“笑矣乎”,闻一闻它就会笑得无法停下。在房子里种上这一种,那么合欢花和忘忧草,都不美了。至于解语花,更嫌她故作姿态啊。”


原文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密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付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生由此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召。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绿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是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据坐少憩。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而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毋饥耶?”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不晚也。”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内,裀藉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噭声而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也。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生曰:“小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云:“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耶?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莲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幞被,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双卫来寻生。


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但言无虑。刻日,夫妻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由是岁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扫无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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